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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籠果的回憶

(2016-06-26 09:39:09) 下一個

(一)三見燈籠果

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段長組織全年段一百多個小朋友去閩江口的川石島集訓一星期。我們每兩個同學組成一小隊,一個帶棉被,一個帶毯子,然後各自帶著臉盆,水壺,幾件換洗的衣服,坐上客輪前往川石島。

我有嚴重的暈車症,一旦坐上長途車就會吐得七葷八素。聽媽媽說暈車的人極容易暈船,坐在客船上的我,一開始是很擔心的。但客輪行駛在江麵二十幾分鍾後,我就被江水與海水交匯時出現的或藍或綠的綺麗色彩迷住了,和同學們一起大聲歡呼,竟然沒有暈船,平安抵達川石島。

那時不興旅遊經濟,川石島還比較荒涼,島上除了漁民,還有解放軍駐軍。我們睡在部隊的大禮堂裏,女生擠在木製的舞台上打地鋪休息,男生睡在舞台下的水泥地上,男女生之間用厚厚的帆布隔著。

我們在島上軍訓了幾天後,又乘船回了福州。語文老師讓我們用一個月的時間,寫一篇一萬字的《川石島紀行》。媽呀,平時我們的作文頂多不超過800字,離一萬字的強度太遠了。為了這篇作業,我每天擠幾百個字,已到了搜腸刮肚的地步,還達不到老師的字數要求。

於是我開始亂扯湊數。一些尷尬的糗事,本來不想寫的,也放進文章裏了。比如三班的一個男生特別聽老師的話。大夥跟在解放軍教導員的身後去參觀臭名昭著的 “萬人坑”(日軍屠殺島上漁民留下的埋屍遺址)時,男生的肚子突然絞痛起來,告訴老師自己要拉稀。附近沒有公廁,老師不願小男生在草叢裏方便,叫他忍著, 直到大夥兒回到駐地為止。老師的話就是聖旨,小男生隻好使勁憋著,終於憋不住,拉在了褲子上。老師這才慌了神,將他拉回駐地。幾個同班的男生好心替他換下 髒褲子去水池邊衝洗。可城市裏的小男孩都不會做家務,笨手笨腳搓了半天,滿手是“屎臭”,也洗不幹淨褲子。

晚上休息前,段長在集體大會上講了這個故事,表揚這個倒黴的男生的“集體主義精神” - 原來聽老師的話hold住內急就是“集體主義精神”啊。我們笑得前仰後合。我將此事寫在紀行裏,也順帶表揚了小男生。

寫完這個故事,還是湊不夠一萬字,我就開始寫島上的奇花異草。我特別注意到島上的一種不到一米高的野生灌木,綠色的腎型葉子,綠黃色的果實和“巨峰”葡萄 差不多大小,果皮上有一道道縱向的紋路,像迷你的西瓜,又似一個個精致的小燈籠。我特地摘了一顆小果實放進隨身的綠色帆布包裏,帶回了福州城,擺在書桌 前。

當我寫完“小燈籠果”時,萬字“巨作”大功告成。

從那以後,我的寫作功力大漲,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輕鬆寫出數百字短篇。所以,從小上強度練好紮實的童子功還是大有裨益的。

那個助我完成萬字“巨著”的燈籠果,我在十多年後留學北歐時又再次見到了。我於八月中旬去學校報到,一開始沒有買到自行車,隻好每天步行二十幾分鍾去學校上課。

我的學校在鳥類自然保護區的邊上,我沿著清水河岸一路散步下去,沿途雜花生樹,美不勝收。我的眼無意中注意到了野草從裏的掛著“燈籠果”的小灌木,先是愣 了一下,有點“故友重逢”時的驚訝,接著是無盡的喜悅。童年時的川石島之行忽然浮現在腦海裏,於異國他鄉的背景下愈發甜蜜難舍-這就是所謂的鄉愁吧。隻 是,在“西風”的吹拂下,我的觀念有了某些改變,不再認同所謂的“集體主義精神”。如果是我的孩子遇到那種尷尬的“內急”,我情願老師多一點人性的關懷, 幫他解決實際問題,而不是讓他“忍無可忍”,在大眾麵前出醜。

第三次見到燈籠果,是在一個星期前。我送小兒去老師家學琴,順便去周圍散步等孩子放學。我在一個西人家的後院看到了果實累累的小灌木,其中相當一部分的燈 籠果已經由黃綠色變成紫色或者深紫色,玲瓏可愛。熱情的主人從房中出來,告訴我燈籠果的英文名字叫“goose berry", 成熟的果子很甜,可以用來做果醬,烤果餅。

喔,一顆小小的燈籠果,牽牽絆絆,聯係著數個歡樂的記憶片段。我靠著這些溫暖的回憶,走過了大半生,從中國漂到北歐,又來到加拿大,如今還要快樂地生活下去。

(二) 秋涼了,點燃你的燈籠

還有一種酸漿果(Physalis peruviana L.),別名也叫燈籠果,在寒涼的秋天燃燒。

我在昏暗的天幕下行走,經過熟悉的小道時,忽然發現路片的灌木叢中冒出一串串橙紅的乒乓球大小的燈籠果。明亮的橙色在夜幕下尤為搶眼,仿佛是一盞盞指路燈籠,照亮了前程。

我的心狂跳不已,趕緊拿起手機,對著燈籠果狂拍。酸漿果是多年生草本植物,不到一米高。它夏季開的紫色花(我從沒注意過),遠不如秋天膨大的果實引人注目。燈籠裏麵的漿果直徑不到兩厘米,成熟時黃色,經常和紅櫻桃一起,用於生日蛋糕上的點綴,不過味道遠不如櫻桃好。

燈籠在中國人的心中有平安吉祥的意思,是希望的象征。關於燈籠的散文詩作多如牛毛,我獨愛老鄉舒婷的那一句“也許我們點起一個個燈籠/又被大風一個個吹滅/也許燃盡生命燭照黑暗/身邊卻沒有取暖之火“。

十幾年前我獨自一人來到溫哥華,每個周末都由菲律賓鄰居接送我去教堂做禮拜。移民之初的日子是如此孤單艱難,不爭氣的淚水總是在不經意間撲簌簌往下落,擦幹之後,又咬牙堅持下去。隻有在教堂裏呆的時光是最平靜祥和的,因為牧師的講經能帶給我寬慰和動力。

某個灰暗的秋日清晨,我從教堂回家,順手拿起桌上一本陳舊的雜誌(大概是房東送的),忽然翻到了舒婷的這篇舊作《也許》,前半篇比較暗淡,“似乎我們的心 事,總是沒有讀者”,後半篇漸漸激昂,充滿樂觀情緒, 如“也許淚水流盡/土地更加肥沃/也許我們歌唱太陽/也被太陽歌唱著/也許肩上越是沉重/信念越是巍峨/也許為一切苦難疾呼/對個人的不幸隻好沉默/也 許  由於不可抗拒的召喚/我們沒有其它選擇”

我就是憑著這首詩,斷定舒婷來自基督教或者天主教家庭。每個成功的作家和詩人,總會在浸透深情的文字間,透露出自己的信仰。比如,篤信佛教的席慕容,隻會 寫出“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以及”無緣的你/不是來的太早/就是太遲”。西方宗教提倡 男女精神平等,舒婷應該是受家庭信仰的影響,在七十年代末期就寫出了“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鏗鏘有力,發出新時代女性的獨立宣言。對於愛情,她也敢大膽表露,“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 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

移民之後重讀舒婷的詩,有了更深一層的感悟,也明白了神在冥冥之中對我的考驗和眷顧。

我終於立住腳,有了穩定的職業和幸福的家庭。飯後散步欣賞花草也成了多年雷打不動的習慣。

站在小道邊,拍完燈籠果後,猛一抬頭,發現遠方的夜空彩霞滿天,橙黃的燈籠果在霞光映襯下,愈發動人。

秋涼了,點燃你的燈籠,勇敢地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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