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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次列車(四)久別重逢

(2015-10-31 08:40:27) 下一個
在加州工作的幾年間,虹陸續交了兩個男友,一個是ABC(American Born Chinese), 一個是十幾歲隨著家人移民美國的台灣男人。未到談婚論嫁的階段,戀情就崩了。她似乎一直找不到進入另一段感情的最佳狀態。
虹三十歲時,獲大學校友的邀請,到溫哥華玩了一趟。校友移民溫哥華並買了房,虹住在校友家,每日遊山玩水,好不自在。某天,虹陪著校友去最大的華人超市大統華購物。虹推著購物車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人流裏,猛一抬頭的時候,發現迎麵走來一個推著貨架的大統華員工,三十歲左右,一米七,瘦削的身材,黑黑的臉龐,典型的福建男人的長相。這不是泉嗎?虹愣了一下,正要張大眼睛仔細辨認清楚,那個員工一轉身進了貨倉,再也沒有出來。
虹麵色蒼白呆在原地。大學校友過來推了她一下,她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說:“剛才走過去的那個男人,像極了泉。可是泉應該在北京啊!他不會出國的。”
校友笑著調侃虹:“看來你對泉念念不忘啊。”
虹回到加州,打開電腦,又翻出了十幾年前的那篇舊作《四十五次列車》。出國後,她憑著記憶,將原作一字不漏地打進電腦保存。和泉斷了聯係後,她再也不讀它了,因為每每想起就心痛不已。這次在大統華超市見到長相酷似泉的男人,內心的思念突然像洪水泛濫,再也禁不住了。虹反反複複讀著那句“我要去南國找愛人。我的愛人是閩江邊上矗立的羅星塔。隻有她在夜色中幻現於江麵上的燈光,才能抹去我額前濃濃的憂傷”,不禁淚濕衣襟。
她發電郵給國內的一個中學同班,向他打聽泉的近況,隻是想知道泉現在過得好不好。老同學回了一句:“泉在北京發展得不錯,已經有感情穩定的女友了,不知何時拉埋天窗。”
虹心頭泛起淡淡的憂傷。小時候讀《趙匡胤千裏送京娘》,趙從賊人手中救下京娘,一路護送,關懷體貼。京娘漸生愛慕之心,某日臨淵梳妝,向趙表白,卻被婉言回絕。京娘回到家中,眾人猜疑他倆的關係。為表清白,京娘留下絕命詩,自縊身亡,實現了“死當結草銜環相報趙的大恩大德”的心願。
虹從小讀古典小說太多,家風保守,遇到泉的“英雄救美”,也像京娘一樣,心生愛慕,在兩人的交往中一直比較主動。而泉卻已經漸行漸遠了。難道現代人的愛情,終究抵不過時空的交錯?十九歲時寫的那篇《四十五次列車》,最終成了他們感情的挽歌。
虹在這份綿長的憂傷中沉浸了一個月,突然收到泉的電郵,泉向她要電話,要和她通長途。
“泉該不是想請我喝喜酒吧?”虹酸酸地想。考慮到從國內打加州的長途電話費很貴,虹向泉要他的國內手機號碼,說自己會從加州打過去。
他們終於通了電話,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說的都是兩人這幾年的基本狀況。原來他們的老同學多事,將虹偷偷打聽泉的近況的事告訴了泉,泉趁機向老同學要了虹的電郵。虹聽泉這麽一解釋,心裏狂罵老同學暴露了她的心思。泉都快結婚了,現在又發覺虹多年來對他舊情難忘,一定十分得意吧。
虹羞愧萬分,巴不得趕緊結束通話,找個地洞鑽進去。泉似乎沒有覺察到虹的尷尬,和她聊了將近半個小時。性急的虹最終沉不住氣了,問泉:“聽說你要結婚了,新娘子應該很溫柔很漂亮吧。”反正,新娘子肯定不是虹這種主動熱情還特能折騰的,虹暗想。
泉說:“我們已經分手一段時間了,我現在沒有女朋友。”
“喔?”虹驚得說不出話來。
泉在電話裏沉默了一陣,有些遲疑,略帶停頓地來了一番表白:“這些年來,我心裏一直住著一個女孩:聰明,單純,熱忱,對愛情一心一意。她跑得太快,我追不上她,所以自卑地想放棄她。離開她之後才發現,她是世間罕有的珍寶。她本該是我的愛人,是閩江邊上高聳的石鼓名山。隻有她山頂的密密雲霧和仙境亭台,才能解我愁思。”天哪,這麽多年,泉還記得虹當年寫給他的《四十五次列車》的片言隻語。
虹開始輕聲啜泣。
泉接著說:“過去,都是我坐四十五次列車從北京回福州,你來車站接我。這回我們換一下方式,你坐飛機來北京,我到機場迎你,買世上最漂亮的鮮花送給你。往後的日子,一定是我主動些,你就心安理得地等我追你好啦!”
“一言為定,不許反悔。“虹在電話裏破涕為笑。
終於,繞過半個地球,他們在北京相聚了。泉還是老樣子,瘦瘦的,比過去更有風度了。在加州陽光的暴曬下,虹的皮膚變成健康的小麥色,一身米色的風衣罩著嬌小的身材。泉買了一簇鮮紅的火鶴鳥花送給虹,緊緊握著她的手不放,似乎怕再次失去。
他們打了結婚證,並以虹為主申請人,一起申請加拿大技術移民。虹拿的是美國工簽,正在申請綠卡,排期很長,而申請加拿大移民卻快得多。虹自從去了一趟溫哥華後,對當地的秀山麗水念念不忘。在當地的大統華超市遇見相貌酷似泉的店員,一下子勾起她塵封多年的相思之情,才有了以後那麽多美妙的故事。虹認為溫哥華是他們的福地,一心想和泉在這個城市長住下來。
一年後,他們拿到了加拿大的移民紙。虹憑著美國學曆和工作經驗,順利地在本地的一家製藥公司找到市場數據分析和藥品營銷管理的工作。泉喜歡旅遊,開了一家旅遊公司,和北京的一家大型旅行社合作,專門接待從國內到溫哥華的旅遊團。泉對虹說,當年看了她寫的《四十五次列車》,被她的不出閨門,卻能對瑰麗的河山有如此豐富和充滿激情的想象力給震懾住了,引發了和愛人一起飽覽世界名山大川的願望。現在開了旅行社,也算實現了他的半個心願。
今年春天,餘秀華的詩歌《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突然在網絡上“病毒式地蔓延”,這位腦癱農婦女詩人一夜爆紅。已經幸福生活在一起十幾年的虹和泉一起讀了她的這首詩:
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無非是/兩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半個中國,什麽都在發生:火山在噴,河流在枯/一些不被關心的政治犯和流民/一路在槍口的麋鹿和丹頂鶴/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你/我是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去睡你/我是無數個我奔跑成一個我去睡你/當然我也會被一些蝴蝶帶入歧途/把一些讚美當成春天/把一個和橫店類似的村莊當成故鄉/而它們/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泉笑著對虹說:“現在的愛情詩都挺撩撥人心的,赤裸裸的直奔性這個主題。當年你寫的那句‘我要去南國找愛人’,震得我心口發慌,和餘秀華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啊!”
虹捏了一下泉的鼻子說:“我寫的,熱烈中帶著含蓄,是曆久彌香的陳酒。現在的中國,愛情是快餐式的,約會幾次就上床。出門坐的是動車和高鐵,哪有人花大把時間和心思體會老式列車一路蜿蜒顛簸後麵的九曲十八轉的心思和纏綿?我的《四十五次列車》,快成了絕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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