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溫哥華見到了熱帶和亞熱帶常見的單瓣的木槿花,色澤豔麗,是作自由式生長的花籬的極佳植物。薄薄的輕盈的紫色花瓣迎著朝陽蓬勃綻放,盡情展示著美麗的韻味。
每個人的童年記憶裏都有一朵難忘的花,木槿是我的花。在外公一家下放的福建山區的小村落裏,十幾棵木槿樹以半野生的狀態生長在我家廚房前的小土坡上。外婆不知從哪兒學來的福建汀洲美食,她將沾著珠露的木槿花瓣一片片摘下,用清水洗淨,和地瓜粉蔥花攪拌在一起,放進鍋裏油煎,汀洲人稱之為“麵花”,古食譜裏也記載著這道福建鄉間名菜。
為了日日嚐到這道外婆的私房菜,五歲的我竟然可以每天起個大早,跑到小土坡上采摘半開的木槿花,用幹淨的手帕包好,飛奔回家拿給外婆做食材。
那是一段愜意的童年,幼小的我慶幸自己終於能逃開城裏嚴苛的母親和凶巴巴的幼兒園老師,到鄉下過每天爬坡摘野果捕蝴蝶捉蜻蜓的幸福生活。很長的一段時間,我一直不能深刻理解母親家族正在經曆的綿長看似沒有盡頭的苦楚。
不久前,和四十年未見的鄰居家的小姐姐初初電話聯係上了。印象中,她是鄰居老黃家的大丫頭,那時十幾歲,從不和我說話,每天總是在簡陋的廚房裏給媽媽打下手,頭發亂蓬蓬的,臉上有塵灰。她們一家也是從福州下放到山區的,和外公一家做了鄰居,守望相助,度過了最艱難的歲月。
初初姐在電話裏對我說:“剛去農村的時候,日子太苦了,漸漸的,大家都習慣了。我們兩家親的像一家人,哪家炒菜缺鹽缺醬油了,就跑到對方家去拿。伊伯伊姆(福州方言,初初姐對我外公外婆的尊稱)人好,伊伯醫術高明,治好很多人的病,大家尊敬他。你小舅舅和村裏人吵架,用鋤頭砸了人家的大床,村裏人看在伊伯的麵上,沒有追究下去。”
初初姐還告訴我:因為家貧,她的父母無法養活四個子女,忍痛將二女兒光光賣給了鄰鄉的一家農民做童養媳。初初是老大,因為家族的曆史問題,她出生時家族已經沒落了。她從小沒有機會念書,跟著父母下放到農村後,和農村的女孩一樣幹著粗重活。幸運的是,她於如花之年嫁給了本村的一個小夥子,夫妻恩愛。她從此永遠留在了山區,沒有跟隨平反的父母回城。父母心疼她,握著她的手掉淚。她反過頭來安慰父母:“我不怨父母,不怨家庭出身不好,不怨時代。既然來世上一回,就要樂觀活下去,和家人相親相愛。”
她的話讓我感悟良多。以前讀《紅樓夢》,巧姐的命運是被劉姥姥帶走,做了紡紗的村婦,最終嫁給板兒。我一直不能揣測她的心理:她下嫁後,是否內心會不平衡,是否會埋怨命運的不公?
初初姐給了我最好的答案:這位名門之後,縱使遭際坎稟,嫁與村野之人,荊釵布裙,內心世界卻是平和富足的。
我們兩家的際遇,讓我想起了鄉下土坡上熱烈開放的木槿花。木槿花有朝開暮落的特點,但每一次凋謝都是為了下一次更絢爛地開放。就像太陽不斷地落下又升起,就像春去秋來四季輪轉,卻是生生不息。更像是愛一個人,也會有低潮,也會有紛擾,但懂得愛的人仍會溫柔的堅持。
那段艱難的日子,是上帝給我們的試金石,讓人性的光輝在黑暗的夜空中閃閃發亮,也更明白了神對愛的定義: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