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Amboseli 國家公園東凱倫內羅畢的故居並不遠,但是路上車川流不息,不時堵塞。和路上的喧嘩擁擠比,凱倫在內羅畢邊上的故居顯得十分幽靜。 莊園後院很美很大,房子並不大,但卻十分的古雅。客廳, 臥室, 書房,餐廳, 甚至廚房裏的用具沒有一樣是‘非洲’的, 當然除了地上臥著動物皮地毯,或者屋梁上高掛的動物頭顱。這是非洲中的歐洲, 故居的門票也是按北歐標準收費的, 而收費的妹子和導遊卻全是非洲黑人。一種很奇怪的曆史感油然而生,仿佛肯尼亞的原始野性,殖民化和民族獨立的曆史演變都在這個寧靜的莊園裏詭異重演。
來之前我最想看三個地方:凱倫後院那塊能遙望恩貢山頭的石頭椅, 凱倫的餐廳裏的飯桌,還有廚房邊出嫁山林後的璐璐常常回來吃豆磨的地方。我的三個願望都實現了。
坐在凱倫故居後院的石頭椅子上, 看著朦朧的恩貢山頭,想象凱倫的悲劇情人丹尼斯沒有墓碑的墳頭石頭上,非洲雄獅霸臥遠眺的情形,心中悲涼。
用凱倫的話說, 丹尼斯是被時間淘汰的英國貴族,他風流倜儻,自由瀟灑,是文明歐洲的棄兒, 雖然他的歐洲朋友們都那麽喜歡他,希望他回來…他是非洲原始大草原的流浪漢和世紀英雄。他24歲就來到非洲,經商墾殖,但最終成為雲遊非洲的職業獵手。他深受當地非洲人的愛戴。他把非洲當作故鄉, 在墨巴薩海邊有自己的別墅, 卻把凱倫的這所莊園當作他狩獵間的間歇驛站。他愛凱倫,但卻不願放棄自由,與之廝守。 盡管如此,他給了凱倫一生最美的時光。 他帶著凱倫狩獵獅子,用自己的飛機帶凱倫航飛,看非洲大地和凱倫無比美麗的恩貢咖啡農場,他喜歡靜靜地聆聽凱輪講故事,他是凱倫的最愛。他說他死後要埋在凱倫的恩貢山頭…他和自己的飛機一起栽進了非洲大地,化成了給他無限自由的非洲大地上的一柸黃土,一絲幽靈。自由地在非洲大地,恩貢山頭,在這個幽靜的凱倫故居裏遊蕩。他的幽靈正幽幽地低吟他給凱倫的詩歌,一首丹尼斯生命寫照的詩, -隻灰色的大雁:
我見灰色的大雁
在平原上空展翅飛翔,
這些野雁高空鼓翼
從天邊到天邊
執著堅定,矢誌不移,
好似灰色的緞帶
係於寥闊的碧空,
疊翠起伏的群山
拖著一輪光芒四射的太陽。
丹尼斯是傳奇的浪漫英雄,也是典型的歐洲開拓者。正是有很多像丹尼斯和凱倫這樣的歐洲人,放著歐洲文明日子不過,卻像花蝴蝶一樣,前仆後繼,絡繹不絕地飛到非洲這原始的伊甸園來, 才有了 ‘大英東非保護區’殖民地的哄哄歲月。當時的英國政府非常鼓勵歐洲白人到非洲來墾殖,把大片大片良好的種植土地從土著手中搶走,優惠給了白人’開拓者’。就像今年又與諾貝爾文學獎擦肩而過的肯尼亞作家恩古吉所描寫,從土地的顏色你就可認出誰是主人,紅色貧瘠幹裂的一定是黑人的,而茂盛蒼翠的一定是白人的。大英帝國把自己的人變為非洲主人,隻有白人才有選舉權。 這些白人還在這塊美麗的土地上蓋起了無數的教堂,救了無數的非洲生命, 但是也搶走了許多非洲人的靈魂, 流放了非洲土著的神。當然他們還在雇傭奴役的許多先是把他們當客人,後來又把他們當主人的善良質樸的非洲土著人。 丹尼斯和凱倫都是這群 ‘花蝴蝶’, 作為個體,他們優秀得像男神女神;作為群體, 千秋功罪誰與評說?
我的一位肯尼亞亞的黑人女朋友說: “他們把自己的土地踐踏夠了, 就到我們非洲來踐踏; 他們白的像太陽忘了給他們穿衣似的,卻看不起太陽給我們的黑皮膚。 他們在非洲用軍事占領、經濟統治、文化侵略、分而治之的方法,讓我們吃盡了苦頭,即使獨立了, 我們仍然自相殘殺,愚昧落後....."
肯尼亞作家恩古吉·瓦·提安哥也用他的土地三部曲《大河兩岸 The River between》,《一顆麥粒A Grain of Wheat》, 《孩子, 別哭 Weep Not, Child》孜孜探索,錚錚叩問。 不管是墾殖還是放牧,土地是非洲土著的靈與肉。所謂肉,那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實體; 所謂靈, 那是他們的信仰傳統。《大河兩岸》以一位少女的割禮為故事,尋根古老神話,熱情歌頌了肯尼亞的土地。重述了這片土地是創世紀時,土著的上帝賜予的,讓他們在這裏安居樂業,祖祖輩輩。可是後來白人爭紛湧來,基督教長驅直入。非洲土著在西方宗教和土著傳統下血淋淋的掙紮。尋求幸福解放任重道遠,艱巨複雜。大河兩岸住著兩個部落, 一岸部落已經完全西化,昄依基督;另一岸部落卻堅持土著的文化傳統,包括女人的成年割禮。少女Muthoni是基督徒,她的父親也是堅定的基督徒,和女性割禮傳統不共戴天。 可是長在部落裏的少女Muthoni卻渴望著做一個純潔的部落女人,她違抗父命,選擇了女性割禮。她說每一個部落女人包括基督徒都必須麵臨這個選擇。少女不幸感染流血過多,臨死前,她看到了基督,她說她是幸福的基督徒,美麗貞潔的部落女。少女的選擇是恩古吉的心聲,他認為女性割禮由部落女自己選擇,外人幹涉不得。少女死亡,又引起一場文化和部落走向的爭鬥。基督教徒認為,割禮殘酷野蠻,該禁。 而傳統派則認為,那天參加割禮的部落女隻有她一個人死亡。她的死是因為信念不純。折中的教育改革派於是說,隻有教育,才能擯棄愚昧落後。但是傳統的部落人反譏:教育能奪回我們的土地嗎?恩古吉表達了肯尼亞內部的愚昧落後和不團結是非洲淪落成殖民地的原因之一。 而他後來的長篇小說《血染的花瓣Petals of Blood》則描寫了後殖民時期, 看不見的西方經濟統治和肯尼亞內部腐敗使肯尼亞伊甸樂土進一步淪陷淒涼。
我個人認為因為西方文明的介入,肯尼亞和坦桑尼亞法律才禁止了殘酷的女性割禮。這是人性的一大解放。我是遊客,我是外人,但我是女人,是一個人。 對著遙遠朦朧而又雄偉壯麗的肯尼亞山,我看不到肯尼亞獨立時第一屆總統Jomo Kenyatta幾十年前麵對肯尼亞山能看到的: 割禮絕不止是割禮,而是土著的精魂,是他們的文化教育,社會道德,宗教信仰的支柱。目前來看,廢除割禮就好像廢除整個土著。時光流逝,我慶幸現在許多土著已經改成念咒割禮,雖然割禮仍然悄悄暗行。
This operaton is still regarded as the very essence of an institution which has enormous educational, social, moral and religious implications, quite apart from the operation itself... Therefore the abolition of the surgical element of this custom means to the Gikuyu the abolition of the whole institution.
十五 第二個願望
凱倫的餐桌上, 整整齊齊地鋪著白色繡花桌布,燭台和銀器。其實凱倫在的大部分時候,飯桌上鋪滿了紙墨筆和打字機, 凱倫就是在這裏寫書。有時門忘了關, 把稿紙吹到處飄飛,惹得凱倫的小黑仆人卡邁特對凱倫能寫完一本書表示懷疑。他認為所有的好書,都像《荷馬史詩-奧賽德》那樣厚重, 而凱倫的書頁卻是如此紛飛…確實,凱倫自傳《走出非洲》的文字優美流暢,結構自由,思緒紛飛,但卻情深意長,是歐洲在非洲殖民地的吊喪哀歌,也是非洲殖民時期土著人的尷尬悲歌。 凱倫說:
土著人是血肉之軀的非洲。 雄踞於大裂穀之上的巍巍隆戈諾特死火山,河流岸邊的茂盛的含羞樹, 大象和長頸鹿並不比土著人——這些浩大景域中的小小身影更是真正的非洲。
一百年以後,民族獨立了的肯尼亞更是如此。 不是嗎,看看走廊前正在作非洲風景歐洲油畫的黑人。想想馬賽村裏那些瘦瘦高高,皮膚閃爍紫光的勇士們。凱倫說,因為他們喝鮮奶鮮牛血才有那樣光滑完美的皮膚和身材。羨慕嗎?
你能住進用牛糞和土混合堆起來的土牆屋子, 沒有一扇窗戶, 隻有兩間房,一間給人住, 一間給羊羔牛犢住;房裏隻有兩張床,一床大人睡,一床小孩睡。 有的孩子多或者妻子多的,床不夠,還白天黑夜輪流睡…院子裏每一步都可以踩到牛羊糞便。他們的屋子牆一定是女人壘的, 屋頂一定是男人上的,院子圍欄也是男人做的,搓木點火,放牧狩獵也是男人的事,就好像生娃是女人的事兒一樣。
你能想象那每一個黑乎乎的小門都可能走出一個服裝豔麗奪目,身材堪比模特兒的馬賽女人, 她們搖著那圓圓光光像黑色珍珠一樣的頭,亮麗的耳環晃晃耀眼,她們露出那坦率天真如此堂皇地笑著…遠方的來客呀,你怎麽會不想拍攝她們,和她們留影?你又怎麽會料到,她們會那麽直率地伸手要錢, 留影一塊美金,合拍十塊美金!所有的一切禮品可以漫天要價, 也可以雪崩跌價。但是,骨子裏我覺得她們是很純真的,她們的討價還價絕不狡詐,而似乎是一種形式, 一種在現代資本社會裏,古老傳統尷尬的生存的方式。她們是在搞義賣,錢全部是貢獻的給學校的。她們攤子上的東西,有一些自己做的手工藝品,也有很多中國造的。不是嗎? 連賣的東西都尷尬。
你能想象這些黑乎乎的小屋是怎樣留住這些能說會道,思緒清晰,又同時能說幾種語言,智慧決不亞於來客的馬賽年輕人?正如凱倫一百多年前就說過的:非洲的孩子們的見識不比你們這些到處旅遊的人來得少, 全世界各地的‘見識’ 都到非洲找他們, 他們常常同時接見好幾個國家和民族…一百多年後的今天還是這樣。孩子穿著製服去上學,同是學三種語言,英語,斯瓦西裏語,還有本族語。哦,這些黑乎乎屋裏走出的馬拉勇士呀!你以為他們都是狩獵高手?不,他們隻是保護自己,他們是不吃野味的,除了自己放牧的牛羊, 不但如此, 他們還讓鬣狗禿鷹吃他們的屍體, 他們的軀體要讓禿鷹帶到天,讓鬣狗吞到肚裏帶到遠方, 也不讓自家地下的螞蟻吃得滿地都是,他們認為這樣才是最幹淨的…黑乎乎的矮小屋裏走出的高挑馬賽人,他們是非洲原土最執著最自由的靈魂!
我們到馬賽村的那天,男人們做導遊,跳非洲勇士舞娛樂來客。 少年勇士瘦高精健,粉墨紋身,百辮紮紅繩, 手拿鐵標, 一切都那麽的原始,就是腳上穿著熟料鞋。青中老男人則手執一棒,身披鮮豔色彩的格子披肩,多是紅色, 據說是用來嚇獅子和豹子的。非洲呀! 你顛覆了我所有的想當然(原以為鮮麗顏色招惹生猛動物, 竟然帶了五件黑衣去LOL)。他們的舞是狩獵舞,聽不懂,但看得懂,猜的出來。他們的彈跳舞最為驚豔奇特。本來就瘦高的他們, 將身子肌肉繃緊,四肢垂直,把周身的勁兒全凝聚在腹肌, 爆發力全貫注在腳上,雙腳離地時仿佛要直插藍天白雲(我們坐著,稍稍從下往上看),頭頸節奏鏗鏘地搖擺。來之前,朋友說帶上一件鮮豔的衣,和他們學跳舞。領頭的也客氣地邀請。但我們根本沒法參與,那看似簡單的直棍式蹦跳,像馬賽草原嬌羚璐璐那樣輕盈, 唯長年累月吟馬賽草原的風露方能有之。
我們參觀的這個馬賽村是一個宗族的, 男人留在村裏, 娶別村子的女人。女人也必須嫁出去。娶一個女人大概要花十頭牛的代價。就像凱倫在她的《走出非洲》中寫的很仔細的,他們的法律賞罰也是用幾頭牛來衡量的。因為他們靠畜牧為生,不種顆粒。他們的村子過幾年就搬一次,他們仍然過著遊牧生活。
馬賽村的生活並不是肯尼亞的生活, 他們是很特殊的一個族群,有點像美國的艾米斯人。我們的司機兼導遊說,他們有意識地保留這種生活方式,他們的地盤原來很大,但是60%被政府收走變成野生動物保護區, 其中包括我們去過的Masai Mara,Amboseli 等。肯尼亞政府鼓勵他們改變他們某些生活習慣,但是肯尼亞人民尊重他們。
肯尼亞大部分的人是像凱倫博物館走廊上那個正在作油畫的黑人,還有像我們司機這樣的黑人。他們是近年來肯尼亞每年GDP增長大約10%的生力軍。我們的司機是吉庫尤族人Gikuyu,是肯尼亞最大的族裔,而奧巴馬的父親則是Luo族人。他們是血肉之軀的非洲。
十六 第三個願望
凱倫廚房裏的用具都是千裏迢迢從歐洲運來的, 那個棕色的陶瓷盤是否裝過給璐璐吃的豆渣? 站在廚房門前, 看著莊園外不遠的一塊叢林, 我仿佛聽到璐璐踩著響鈴悠悠而來。沒有凱倫的《走出非洲》, 我不會走進非洲;沒有璐璐, 我不會去看娜娜;沒有璐璐和娜娜,我不會對斑角羚徒遷好奇;沒有非洲曠野的綠野仙蹤,我不會不為沒看到斑角羚過河遺憾; 沒有雲霧中九分之一的乞力馬紮羅, 我不會帶走九分之八的顎阿伊-上帝的殿堂的雪。我沒有遺憾, 在短短的幾天中,我學會尊重自然,景仰自然, 順從自然,融入自然。我像非洲原野一樣廣袤自生,我像原野傘樹一樣孤獨自重, 我像原野璐璐一樣輕盈自在, 我像原野娜娜一樣豪邁自尊, 我像原野的風一樣瀟灑自由…
凱倫,你從來就沒有走出過非洲, 就像那有著紫色大眼的嬌羚璐璐,它沒有真正的離開你的家;也像我,走進非洲,從此把非洲留在心裏了。
全文完
那遠山淡影, 就是恩貢山頭。凱倫的悲劇情人丹尼斯就埋在那裏,沒有墓碑,隻有非洲雄獅常常到這裏霸臥遠眺。凱倫經常坐在這裏眺望她心愛的人。
丹尼斯和凱倫 執子之手,為難偕老
凱倫
丹尼斯
凱倫故居,長廊有人作油畫
凱倫在這裏寫《走出非洲》
這是在我們驛站工作的馬賽人。他樹一樣的表情令人難忘
馬賽人的勇猛簡單讓所有人尊敬也不解。但是自古以來,沒有人敢那他們當奴隸。
擺攤義賣的馬賽女人
紅頭繩馬賽少年勇士, 紅色代表勇敢。
這是部落酋長的兒子,實際的掌門人
掌門人的妻子 黃色代表熱情待人, 藍色代表生命力
掌門人的兒子
馬賽少女, 黑珍珠一樣的光頭
馬賽女人, 綠色代表健康生機
馬賽土屋,女人,孩子
在驛站工作的馬賽女人, 力大無比。那個箱子輕輕一抖就上了頭,另一手再提一個箱子, 輕鬆走路,身材極棒。
女人們拿著珠串手工品在公園門口等候客車
執著伸進車裏來賣東西的馬賽女人的手
穿著製服上學的馬賽小孩
站在廚房門前, 看著莊園外不遠的一塊叢林,我仿佛聽到了璐璐踩著鈴聲,悠悠而來
披著朝霞,踏著晨露,帶著響鈴,唱著與世無爭,柔美安怡的歌, 璐璐, 你把大自然帶進凱倫的家,也把人與動物和諧相處,溫馨共存的夢留給了我, 也把非洲大草原的美留給了一代又一代的粉絲
非洲, 天地浩浩,人情汩汩,餘音嫋嫋,新夢翩翩
好嗎?吟兒
是在天邊豪遊
在海角瑜伽
還是伏案揮筆人生境像?:)
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