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之夜——走進小人兒書

一呼，一吸，側身枕畔。瞳瞳凝目凝視沒有特點的牆壁，它像沒有目標的生活，一片蒼白。

女人和衣而臥，牆上嘀嗒，一掛黑色行走的鍾伴著靜寂，腳不停歇。細胞在身體裏沙沙作響，似乎Enya的Carribian  blue變成了血液，空靈的聲音，唯美的圖畫，閃閃爍爍。單純和複雜磕磕絆絆地擁抱著，安靜流淌在夜的靜謐裏。

從床頭抽出一本愛了十年的詩歌小人兒書，重複的詩句一遍又一遍翻轉去，又翻轉來：

“I’ll love you forever
I’ll love you for always
As long as I’m living
my baby you’ll be.”



這是Robert Munsch這位兒童文學作家最嚴肅的作品了，嚴肅到把世上的母子之愛包含得一滴不剩，嚴肅到一個成年人讀了十年亦未曾讀夠，每次重複，仍有霧水蒙了眼簾。一頁，兩頁，共十五頁。大概太薄，竟沒有頁碼標識。這是一個愛的頌歌，母親坐在搖椅上搖著兒子，一直搖到兒子成家立業，兒子又開始反過來搖垂老的母親，結尾是兒子搖著他的女兒，吟誦相同的歌謠。薄薄幾頁走過了三代之情，世紀真愛。

這便是絕妙的好文好詩，世代重複的平常事，家家經曆的早中晚。經文早就存在，卻隻有他念得出，沒有片言隻字的華章藻句，沒有煽情動魄的矯揉造作，卻念得讓人心神激蕩涕淚暗流。合上書，卻怎麽都合不上心中的共鳴和感動。想象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寫出這樣的文字，榮華富貴都不要，此生足矣。

從形式探索，這篇也夠得著現實主義和魔幻現實主義的結合之作，除了細節的真實以外，它具有現實主義的典型情節，比如小孩把母親的手表衝進廁所，比如兒子青春期的雜亂煩躁使得母親恨不得把他送進動物園，這些生活中的瑕疵同樣無法阻擋愛之歌謠的反複重吟。同時作品也擁有非現實主義的強大想象成分，一個母親淩晨１點開車穿越城市，架了高梯爬進成年兒子的臥房，抱著沉睡中的六尺大漢搖晃：

I’ll love you forever
I’ll love you for always
As long as I’m living
my baby you’ll be



這是怎樣一幅匪夷所思的圖畫？這樣的魔幻便是一種愛的極致升華，升華到現實世界之外的無邊境界，無論年輪怎樣旋轉，愛的輪回跨越現實，亙古持續。而那兒子抱著垂垂老矣的母親在搖椅上搖晃的鏡頭就更加欲說還休：

I’ll love you forever
I'll love you for always
As long as I’m living
my mommy you’ll be



躲在夜的深處，我如一隻翩翩飛舞的幽靈，黏附在這本小人書的畫麵裏，難以自拔。女兒勻細的鼾聲似乎透過牆壁月流煙渚，母親粗重的喘息似乎隔著海洋畫圖難足，還有男女之愛，親朋之愛，日月昭昭誰與共，哪待癡人夢醒時。我自己，便是那潑墨的羊毫一支，寫意在白天與夜的縫隙。



（原創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