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網上搜索曆史上最著名的畫作,愛德華 蒙克(Edvard Munch)的 呐喊《The Scream》 赫然在列。達芬奇或者梵高的作品,不奇怪,可是蒙克的《The Scream》,為什麽?
世界上的博物館很多,專門以一位畫家命名的著名博物館卻少得多。比如畢加索,梵高,蒙克。。。又有蒙克, 怎麽回事?
帶著這些疑問,我們對這位畫家和他的畫作做了些功課,並利用去挪威旅遊的機會,參觀了位於首都奧斯陸的蒙克博物館(Munch Museum)。
了解蒙克 (1863-1944) 悲催的人生,大概是理解蒙克的第一把鑰匙。他四歲時母親患結核去世了,長姐如母的蘇菲在他14歲時也患結核死了,患精神病的父親和兩個兄弟也相繼死亡,隻有一個同樣患精神病的妹妹時常住在醫院裏。蒙克自己的一生中,很多時候也被精神和健康問題折磨著。
蒙克生活在第二次工業革命的時代,這是理解他的第二把鑰匙。電氣時代像是最後一顆稻草,讓許多人的傳統信仰崩塌了。和蒙克同期的尼采甚至提出了“上帝已死”的說法。一麵是工業化的生活,一麵是無處安放的靈魂,壓抑·孤獨·失落·絕望。。。這些不僅是蒙克前半生的生活常態,也是他的藝術土壤。
而我理解蒙克的第三把鑰匙是他的藝術之路。蒙克從小多病,尤其是在冬天。畫畫給了他慰籍。18歲他進了親戚開的藝術院校,後來去巴黎受了印象派主要是後印象派的影響,尤其是在著色方麵。在繪畫風格上他不斷嚐試,自然主義,印象派,象征主義。。。最終他受虛無主義者的影響,決定走自己的路,做一個心靈畫家。
所以,當其他畫家試圖在畫作中反映他看到的世界時,蒙克直接畫他自己的世界,包括內心。
呐喊《The Scream》這幅畫,就是這麽產生的。有一天蒙克在峽灣散步時,天邊突然晚霞似火,他仿佛聽到了無窮無盡的大自然的呐喊。它和蒙克的內心世界如此契合,強烈地震撼了畫家本人。於是便有了被譽為20世紀的蒙娜麗莎的傳世經典《The Scream》。
蒙克先後畫了四幅彩色的《The Scream》:兩幅蛋彩(其中一幅收藏在奧斯陸國家藝術館),兩幅蠟筆(其中一幅被私人以一億多美金與2012年購買並收藏)。他還做了石版畫,其實他的石版畫也相當出名。
蒙克博物館這三種畫都有。三個版本的《The Scream》 被放在了可定時開關的櫃門後麵, 每次隻有一幅展出,半小時後輪換。
1893年的版本:
1895年的版本:
其實我們以前對《The Scream》 是抱了成見的。隻因很多媒體,個人和電影的變相模仿,濫用。加上畫中卡通式的表現,感覺這似乎更多的是附和流行文化,而不是繪畫藝術。
可是,百聞不如一見,看到這幅畫的那天是這麽個情形。房間暗下來,一片沉寂。聚集的人群,凝神,屏息,等待著畫麵的出現。忽然燈亮了,這幅畫豁然出現了。看著人頭攢動,看著紛紛舉起的手機和相機,尤其是看到有人戴口罩。不知為何,我卻忽然想起來新冠疫情,尤其是疫情之初,那種壞消息鋪天蓋地,隧道盡頭看不到一點光亮的感覺,瞬間湧上心頭。我想,對這幅《The Scream》,此刻也有了新的認識和理解。它不但形象地刻畫了壓抑驚恐的畫麵,我們仿佛也聽到了畫麵外的聲音。
人是複雜的有機體。其心,有美麗的一麵,也有醜陋的一麵;心緒可能是美好快樂安詳的,也可能是焦慮恐懼甚至絕望的。蒙克仿佛是心靈捕手,這讓他的畫獨樹一幟。
其實,展示自己內心陰暗的一麵是需要勇氣和真誠的,也是吃力不討好的。凡夫俗子如我們,更喜歡直觀的,帶著美感的畫作。而蒙克不但畫了那些“醜陋”的作品,還畫得絲絲入骨。下麵是讓我們折服的《嫉妒》,它在四樓大廳的入口處,是看了一眼就再不會忘記的那種。蒙克終身未婚,卻幾次掙紮在感情的漩渦中。
《聖母瑪麗亞》是另一幅蒙克的代表作。它一反聖母傳統,安詳中帶著性感,是他對女性美麗誘惑帶來的痛苦的表述。
《聖母瑪麗亞》和《The Scream》在2004年被劫走。當時是在原來的蒙克博物館,兩人蒙麵持槍劫畫,兩年後才找回。挪威國家展覽館的《The Scream》94年被偷,竊賊隻是借助梯子就得手了。挪威的國寶,竟然用維京式的,簡單粗暴的方式被掠走的,嗬嗬。
安全方麵的考慮,是建新館的原因之一。蒙克死前就把自己的作品捐給奧斯陸市政府,後來建博物館時(1963年建成),格局小了點。那時候挪威還沒發現石油(1969年發現的),窮鄉僻壤的,也是真沒錢。
蒙克好多時候用質量不高的顏料和紙板,他自己也不重視保護,經常把畫隨地擺放,沒有任何防潮防曬措施。據說,有一次友人看見一幅畫被狗踢開了一角,他也並不在意。不過度珍視自己的心血之作,我的理解,是一種豁達和自信。但也為畫作的長久保存,帶來了一些難題。
這座新的Munch Museum 是2021年10月對外開放的。傳統的博物館占地麵積大,樓層低,但Munch Museum 卻有13層高,現代感十足,還采用了許多環保材料和技術。我們去的展區是有嚴格的濕氣和溫度控製的。
蒙克的《The Sick Child》,也畫了好多幅。蒙克根據自己的記憶,畫了姐姐死前的一幕。這一幕憂傷,絕望,悔恨。。。不斷地折磨著他。蒙克曾說過,藝術,是他一生的懺悔。
繪畫和文學相似。隻不過作家通過文字講述故事,刻畫人物內心,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這方麵的大家,也是蒙克喜歡的作家。畫家也許直接的多,仿佛寥寥數筆,就能直抒胸臆。
可是找到適合的題材絕非易事,再把它表現出來就更難了。這也是包括蒙克在內的一些畫家, 會畫好多幅同一題材的作品的原因之一。當然蒙克還有一個野心,創作出他自己稱之為《生命的飾帶》The Frieze of Life的係列來表達他的藝術哲學。所以當其中一幅畫被買走後,他會再畫一幅。
蒙克也愛畫自己,還畫了好多,有人戲稱他是自拍王,雖然他不是self portrait最多的畫家。下麵兩幅是他被不幸和病痛折磨時畫的,幫助我理解他前後畫的好多陰鬱的作品:
病情好轉後,他回到家鄉,畫風也明亮了起來。這可以從他給奧斯陸大學畫的大型作品裏看出來。博物館裏有個叫Monumental的展區可以看到。比如《The Sun》和《The Human Mountain》。
挪威冬季日照短,奧斯陸隻有五六個小時。經曆了人生黑暗的蒙克比常人更渴望和珍惜太陽的光輝。除了繪畫,他還熱愛科學和文學。知識和理性,應該像太陽一樣生生不息,照耀大地。
《The Girls on the Bridge》,蒙克畫了很多不同版本。這一幅是1927的作品。如今,這幅畫的繪畫地點,奧斯陸南邊的小鎮Åsgårdstrand,時常出現在挪威旅遊宣傳手冊中。
蒙克保留了許多手稿和日記,我們去的當天首次對外展出。這些會幫助人們更好地了解他。
藝術,對於藝術家本人,藝術鑒賞家和藝術愛好者,也都是一個發現和再發現的過程。
而對藝術感興趣的我們,個人的理解和別人的可能不同,今天的理解和昨天或明天的可能也不同。學習的過程,就是發現和自我發現並感受快樂和成長的過程。不管是讀書,學藝術或曆史,還是旅遊,運動,美食。。。我們都和蒙克一樣,“試著向自己解釋生命及其意義”。
蒙克有時會讓我想起梵高。他倆都被精神問題折磨,也都把情感溶於畫中。他們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麵。梵高像是正麵,他畫星空,麥田,絲柏樹,向日葵。。。他屬於後印象派,也啟發了蒙克。而蒙克是硬幣的背麵,他畫嫉妒,壓抑,焦慮,死亡。。。他開啟了表現主義畫派。看梵高的畫,讓人找到慰籍,熱愛生命;看蒙克的畫,讓人找到同情,理解生命。
他們似乎向我們說明了一點:繪畫,不總是賞心悅目的,它也可以深入到生命的本質。
但蒙克比梵高長壽多了,也因此獲得了受世人認可的機會。
他一生經曆了一戰,西班牙大流感,和二戰。作為被納粹歸類為頹廢(Degenerate)藝術家的他,晚年生活在被納粹占領下的挪威。
1944年1月23日, 蒙克80歲的時候,在家中與世長辭。他旁邊是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群魔》。他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樣,都用自己的作品直抵靈魂深處。
群魔不僅存在於他生活的那個時代,也存在於任何時代,甚至存在於每個人的心裏。
而藝術,可能讓蒙克,或許也能讓我們,看到天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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