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務做得極好,但未必喜歡做。如果她會暢談人生理想,帶孩子肯定不是其中之一。但世事就是這麽陰差陽錯。她帶過四個孩子。每個之間都相差十四歲。我爸爸五零年出生,小姑姑比他小十四歲。我是七八年,又比小姑姑小十四歲。小表弟是小姑姑的兒子。他大概比我也是小十三四歲的樣子。前後五十多年,她身邊斷斷續續的總有小孩子,而且總是隻有一個。
她最喜歡的是我爸爸。在這世上隻盛讚一人。便是這個兒子---是的。現在想想她的是有些高冷的。在老家的環境中也格格不入。衣著過於幹淨整潔。閑聊的朋友極少或者沒有。跟她談的來的那位老太太,從少女時代她們便認識的。她們娘家都離得很近。嫁的地方也相隔不遠。很有長久的緣分。她曾帶我去跟那位老朋友星夜長談。我隻覺得很困很累。她們說了實在好久。
後來她常說送爸爸出門去上中學的那天。那時候中學便須住校。要去學校得過一條鐵路。她整理好了許多換洗的衣服。一個人送爸爸去上中學。到學校問了一圈同學們家住哪裏,人家都是從鐵道南來。隻有我們是住在鐵道北的。於是就有些傷感。原來爸爸離得家最遠。她一個人走回了家,用手往大門頂上摸鑰匙。那時候鑰匙是不帶在身上的,都是藏在門口的某個地方。摸到了鑰匙一開門,她覺得非常想念兒子,大哭起來了。多年以後她用手轉鑰匙的動作。告訴我那一個人打開門的時刻,心情多麽難過。這個難過的時刻她說了很多次。每次說起來都好像又回到那個轉鑰匙的時候。臉上會有一種尷尬無奈的苦笑。即使沒有淚也會摸一摸眼角。確實那是爸爸離家的一天。從此再也沒有回到老家長久的陪在她身邊生活。
然而他們有母子緣。今天收到email, 抄在這裏:“你奶奶的後事基本處理完了,但我老是感覺好象有什麽事情沒幹完,心裏不踏實,老感覺得往養老院那邊去。好象母親還在那裏。主要是因為這個過程太突然,讓人措手不及,沒有任何思想準備,所以感覺已經發生的事情不真實。” 爸爸盡到了他的責任,有始有終。
在她的眼裏,兒子是最好的。
第二個孩子就是小姑。她是三年自然災害之後出生的。比爸爸小了十四歲。一般認為她沒受過什麽苦。在父母身邊一直呆到自己工作。被照顧的舒舒服服。奶奶也有空訓練她做家務了。小姑曾經說起過她的美好記憶:夏天的晚上,她們忙完了一天的事,什麽都整理得利索了。她跟我奶奶兩個人關起門來在院子裏閑坐乘涼。吃點瓜果小食。天慢慢的黑了,看著滿天的星星。我小時候從來認為小姑是城市女孩。她說她最好的時間是小時候在老家的小院子裏。
奶奶一手操辦,完全能夠讓一個小孩子生活得舒適。幹淨整齊。
第三個是我,小姑上班之後,她本來是打算歇一歇的。按照我們那裏的標準,做了奶奶之後她是準備以老太太自居了。所以說世事難料。誰知道又要花六七年的功夫帶著我。再加上後麵四五年的寒暑假都是住在她那裏。給她添了無數的亂。
第四個是我的表弟,小姑的兒子。也是從小便送到她那裏去。到那時她年紀更大些了。時有孤獨寂寞之感。反而喜歡有個小孩在身邊環繞。這表弟並沒有呆很多年。要念小學的時候便回到自己父母身邊了。
這四個孩子連環更替耗費了奶奶半生的時間。給了她很多陪伴,也讓她不得休息,增添了多少的勞累。
奶奶保住了爺爺沒被抓壯丁,帶領爸爸逃難,前後帶了四個孩子,家務條理清楚,外表幹淨整齊。確是堪稱人才的。
困難時期快結束的時候,她有一次去趕集。回家的時候過河,在橋上撿到了一條大魚。她很高興,當即拿了魚轉身便往回走,自然這要送給母親吃。但走到半路心念一轉,想到魚便是餘,這是個“魚福”。如此便又一次回轉,把魚帶回了自己家。她說自從她帶了那條魚回家,日子便慢慢的變好了。
當她這麽說的時候,爺爺總是隨聲附和,從來不提過得好點的根本原因是他開始賺錢多起來了。相比其他的家庭,爺爺很尊重她,也感激她的家庭能夠接受自己困難時期在那裏寄居。從未因為不識字而看輕她。相比起來寫在書上的字,天生的見識更要緊。特別是在他們那個年代。
確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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