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敏在西南聯大念哲學係,受馮至啟發,畢業論文以《柏拉圖的詩學》為題,寄哲思於詩句,是她特有的風格。先赴美在布朗大學攻讀英國文學碩士學位,再到伊利諾大學結識未來的先生童詩白,1955年聯袂歸國,卻中止作詩。1981年,鄭敏和另八位詩友的舊作合編選集為《九葉集》出版,九葉派詩人因此得名。擱下詩筆三十多年後,鄭敏寫了《詩啊,我又找到你》,重新展開詩的創作。
《如有你在我身邊--詩嗬,我又找到了你》----鄭敏
“Bist Du bei mir, Geh'ich mit Freuden……
綠了,綠了,柳絲在顫抖,
是早春透明的薄翅,掠過枝頭。
為什麽人們看不見她,
這輕盈的精靈,你在哪兒?哪兒?
"在這兒,就在你心頭。"她輕聲回答。
嗬,我不是埋葬了你?!詩,當秋風蕭瑟,
草枯了,葉落了,我的筆被催折,
我把你抱到荒野,山坡,
那裏我把我心愛的人埋葬,
回頭,抹淚,我隻看見野狗的饑餓。
他們在你的墳頭上堆上垃圾,發黴,惡臭,
日曬雨淋,但大地把你擁抱,消化,吸收。
一陣狂風吹散冬雲,春雨綿綿,
綠了,綠了,柳絲在顫抖,
是早春透明的薄翅掠過枝頭。
我的四肢被春寒浸透,踏著細雨茫茫,
穿過田野,來到她的墓旁,
忽然一聲輕軟,這樣溫柔,
嗬你在哪裏?哪裏?我四處張望,
"就在這裏,親愛的,你的心頭。"
從垃圾堆、從廢墟、從黑色的沃土裏,
蘇醒了,從沉睡中醒來,春天把你喚起,
輕軟著,我的愛人,伸著懶腰,打著嗬欠,
葬禮留下的悲痛,像水川的遺跡,
水雪消融,雲雀歡唱,它沉入人們的記憶。
嗬,我又找到了你,我的愛人,淚珠滿麵,
當我飛奔向前,把你擁抱,隻見輕煙,
一縷,嫋嫋上升,頃刻消失在晴空。
什麽?!什麽?!你……我再也看不見,
你多智的眼睛,歡樂在頃刻間,
化成悲痛,難道我們不能團聚?
哀樂,再奏起吧,人們來哭泣。
但是地上的草兒輕聲問道:
難道她不在這裏?不在春天的綠色裏?
柳絲的淡綠,蒼鬆的翠綠……
我吻著你墳頭的泥土,充滿了歡喜。
讓我的心變綠吧,我又找到了你,
哪裏有綠色的春天,
哪兒就有你,
就在我的心裏,你永遠在我心裏。
Bist Du bei mir, Geh'ich mit Freuden……
如有你在我身邊,我將幸福地前去……
一九七九年寫於北京”
《鄭敏詩集1979~1999》收集了鄭敏在新時期的作品,書前印了一頁她的手跡:
“昨日何嚐消逝,
未來其中蘊存,
我攜著這些詩,
穿過今日窄門,
驚訝地再看見,
星空、海潮、峰巔。”
這是她的長詩《詩的交響》的最終一曲《尾聲:穿過窄門》,在她帶著哲思的詩行中,有對曆史文明和人類前途的關注。在《人們.曆史.詩人之間》,她如是寫:
”詩人,當他失去人們時,
他也失去了自己
他是一隻拒絕采蜜的蜜蜂
隻擁有自己的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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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過去與未來永遠大過個人。”
鄭敏有《詩歌與哲學是近鄰:結構—解構思論》一書出版,以作詩去親近哲學,是一位經常陷入思索人生課題的詩人。如其本人所言:
“詩的內在結構,不是文字,也不是思想;而是化成文字的思想與獲得思想的文字。”
被鄭敏安排在詩行中的文字,帶著進行式的思索。她的作品,富於哲思,大異於其他女詩人。她也說:”我可能很男性化,沒有討人喜歡的那種女性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