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眼盯住周圍的生活,心頭想著下層的百姓。” 流沙河
四川成都老南門外,三國劉備墓地所在,正門匾額是「漢昭烈廟」,明初將年久失修的武侯祠遷建於此,內有清朝趙藩的一幅對聯:
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
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
二○○二年,成都各界舉辦「攻心聯問世百周年紀念」,作家流沙河發表〈牧民之術已過時了〉,指出此聯放在武侯祠內,有「代諸葛亮講話」垂訓後世之意:本人七擒七放孟獲,用攻心之術,令其歸順;自古善用兵者,都非好戰之徒。本人後來治蜀,采嚴刑峻法;後世治蜀者,宜審時度勢,再定執法寬嚴。
流沙河以為,古人的說法有其曆史局限,未必適合今日。他另撰一聯公諸於世:
能富民,則反側自消,從古安邦須飽肚。
不遵憲,即寬嚴皆誤,後來治國要當心。
其意甚明:能讓百姓有錢,自然不會作亂。先解決人民吃飯問題,社會才能安定。憲法是國之大法,不能隨勢而變,如果為了便宜行事,不遵守憲法的根本條文,那無論寬嚴都是錯,執政者對此宜謹記在心。
兩岸出版業常相互引進暢銷書,其中很多是出版商和通路炒作出來的,一些有價值的作品和作家反而被忽視。流沙河就是一位不該被錯過的作家。雖然在台灣,詩壇之外,流沙河是一陌生名字。餘光中的詩作〈蜀人贈扇記〉即寫流沙河。
流沙河有一首詩〈就是那隻蟋蟀〉被收入大陸的中學語文讀本:
「……就是那一隻蟋蟀
在海峽那邊唱歌
在海峽這邊唱歌
在台北的一條巷子裏唱歌
在四川的一個鄉村裏唱歌
在每個中國人腳跡所到之處
處處唱歌
比最單調的樂曲更單調
比最諧和的音響更諧和…….」
可讀出和台灣的新詩有聲氣相通之處。》流沙河著有《台灣詩人十二家》,其中用語頗多嘲諷,瘂弦看了笑說:”基本上流沙河對我們的作品是肯定的,在二十年前,他那麽寫,是煙霧彈,是自保之道。”在香港也出版過《餘光中詩一百首》,以” 仰望” 形容他讀餘詩之感,是在大陸介紹餘光中詩之第一人。直至1996年,兩人始相會於成都。流沙河所作《理想》被收入大陸語文課本,有高知名度。
流沙河熟讀《說文解字》,自稱「善用口語,能造短句。」有許多妙語傳誦,如:「偶有文章娛小我,獨無興趣見大人。」「無事不登三寶殿,有權便搞一言堂。」行文於嘻笑中時有機鋒一露。由《離騷,天問》詩句,談屈原熟悉天文星象,忽說現在寫新詩的人多不辨天上星鬥,而「僅識大救星耳,可歎可歎。」
他在戴著右派帽子期間,幸有《莊子》一書伴著他度過苦難日子,別有所悟,就其心得,本著 “拖古人到現代來講話” 的筆法,推出《莊子現代版》增訂本,書中嘻笑怒罵,自成一說。如以「治理天下?請高抬貴手吧」來談《外篇》的「在宥」。在解說「無為」 之宗旨時,他也以『無為』即『無偽』亦『無人為,勿強為妄作』之意,而這樣說:「不要沒事找事--------,做不完的社會實驗,違戾自然,折騰百姓。你愈有為,百姓愈苦,你一死,撒手不管了,百姓就好了。」
早在一九九五年,對中國文壇的諾貝爾獎熱,流沙河說過:「如果一旦破了天荒,某個中國前衛作家或非主流作家甚至或境外某個作家竟然得奬,我們受得了嗎?正統的主流作家不會罵葡萄酸嗎?」對照後來大陸方麵對高行健得獎的反應,我們真要驚歎流沙河的先知見解,好像是一隻修煉成精的狐仙。流沙河也說,與其等待諾貝爾獎的親睬,中國作家們不如「兩眼盯住周圍的生活,心頭想著下層的百姓。」努力在自家土地認真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