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可許一浮鷗？(翁文灝，1889～1971 )

新朝可許一浮鷗？(翁文灝，1889～1971 )

“改幣金圓拯死症，崩山潰勢倒戈兵。”              翁文灝

　　　1939年，翁文灝作《痛哭》詩曰：

“涕流太息賈長沙，此恨於今更有加。
        天子多才重貴戚，王公有意植私家。”

貴戚、王公，是指蔣介石的連襟孔祥熙。孔祥熙在抗戰時掌控財政大權，許多私心圖利自己的作為，對經濟工作的幹擾，令擔任經濟部部長的翁文灝至為痛恨。

 

一九四八年，蔣介石原來打算要張群組閣，但遭到立法院中CC派的反對。又為了扭轉人民心中的政府形象，翁文灝成為行憲後的首任行政院院長。基於學者背景、少派係關係、清廉的政治操守，翁文灝曆任經濟建設部門要職和行政院副院長的履曆，較可能得到美國方麵的信任，有利於爭取美援，也有助挽回渙散的人心。

可是翁文灝隻做了五個多月的行政院院長，令百姓傾家蕩產的金圓券改製，以及被蔣介石指派以閣揆身份廣播發表反共的“戡亂”宣言，成了翁文灝一生的大錯。金圓券改製失敗後，翁文灝內閣提出總辭職。

這段期間，翁文灝有詩作：

“如飛市價向峰達，無主人心逐浪搖；

枉有河山收廣大，悲看景色太蕭條。”

李宗仁出任代總統(1949年1月21日至同年11月20日)後，再請翁文灝由台灣返回大陸，擔任總統府秘書長。翁文灝以曾任閣揆之尊卻願意轉任總統府的幕僚長，因為他對國共和談一直抱存希望，唯願自己能對停止內戰有所盡力。

 

蔣介石明言引退，卻仍以國民黨總裁身份調兵遣將，並將國庫中的黃金、外匯移至台灣存放。李宗仁陸續派張治中、吳忠信、居正、閻錫山赴溪口，勸蔣介石交出實權，並出國以利和談之進行，都被蔣介石回絕。就在蔣、李相爭不止時，華東野戰軍陳毅的部隊已渡過長江了。

李宗仁形格勢禁，簽不成和談協議，翁大失所望，終於五月間辭去總統府秘書長一職。一九四九年，翁文灝在香港寫道：“餘原治學術，因對日抗戰而勉參中樞，誠意盼於國計民生有所貢獻。但迫於環境，實際結果輒違初願，因此屢求引退。”一九四九年十一月，翁文灝卸下最後一個職銜”中國石油公司董事長”，悄然離香港赴法國。

 

翁文灝是被中共列為第十二名的戰犯，可是思念在北京的家人又自認清白，於是安排回歸。19511年1月4日，翁文灝離法赴英轉機，2月25日，才飛香港，經澳門、廣州，坐火車上北京。可是回不了北京的家，被安排住進王府飯店，開始寫悔過書。他被要求具體交待“美蔣勾結，鎮壓人民”的罪過。被指示要“需用人民觀點，放下知識分子自尊思想，批評以往政治錯誤，丟掉包袱，方得新的覺悟，充實真正了解，方得正確道路。”

１９５１年６月，悔罪書寫完後，他寫了《自跋請罪詩》：

“平生自問尚無羞，隻惜忠誠少計謀。仁義知難追宋瑞，賢明信不比梨洲。

清勤鶴立官僚濁，拙樸心非利祿求。生氣欣看時勢變，新朝可許一浮鷗？”

 

半年後，翁文灝被允許回家。但閑居在家未安排工作，不可能再回去做地質科學的工作，生活困苦沒有經濟來源。透過邵力子、黃炎培等人的奔走，翁文灝做了進一步的悔過表示。於1954年發表《沈痛追溯我的反動罪行》等文章，並對台廣播號召回歸。之後，翁文灝被周恩來安排為第二屆政協委員。

 

　 1931年，翁文灝卸任清華大學代理校長時，在大禮堂向師生致詞說：“本人於今日臨行之際，有兩種善意的希望，願意貢獻給清華。一種是希望清華以後要保持安靜的空氣，一種是希望清華要具有進步的精神。總而言之，希望清華以後在安靜的空氣中求進步。” 這也是他對自己和國家社會的想望，可惜是”會逢滄海鯨波湧，小草浮萍聽變遷。” 在時代的巨浪下，隻有無奈的結局。

 

翁文灝的次子翁心瀚（1917-1944）是空軍飛行員，抗戰中墜機身亡。當時翁文灝在給陳布雷的信中說：“弟勉辦公事，視若處之泰然，實則衷心痛創，非可言喻。吾國空軍人員為數較少，死亡頻仍，精華垂盡，不特弟一家之苦，實亦可為大局憂也。”長子翁心源畢業於唐山交通大學土木係，先投身鐵路事業，再入甘肅油礦局工作。1942年，翁心源被資源委員會公派留美學習石油工程，回國主持修建中國第一條輸油管道。文革中，翁心源在湖北潛江“五七幹校” 被打成“潛伏特務”，受到無休止的審查批鬥。1970年4月9日，翁心源投水自盡。翁文灝難以承受愛子的死訊，來年病故。

華東師範的許紀霖教授曾有一文：《翁文灝：究竟是你負時代？還是時代負你？》可說是一個沉重的提問。(作者：陳健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