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來失計親豺虎(李鴻章,1823~1901 )
“聯俄主義亦良謨,揖盜重門半著輸。” 連橫,《悼李鴻章》
李鴻章,號少荃,安徽合肥人。1843年,李鴻章入京準備考試,作《入都》詩十首,以抒發胸懷。其中有:“倘無駟馬高車日,誓不重回故裏車。即今館閣須才日,是我文章報國年。”有誌為官之心,表露無餘。李鴻章早年入曾國藩幕府,當時安徽巡撫翁同書在與太平天國作戰時棄城逃跑,曾國藩作《參翁同書片》,用了李鴻章的文稿,翁同書和翁同龢是兄弟,李鴻章也因此與翁同龢結怨。日後翁同龢貴為相國,對李鴻章的外交以及建設北洋水師常加刁難。
1862年,李鴻章率淮軍援上海後,升任江蘇巡撫。平定太平天國之後,因顧及清政府的猜忌,曾國藩采取了“裁湘留淮”的政策。1865年,主持剿撚的僧格林沁陣亡,兩江總督曾國藩奉命以欽差大臣率軍赴山東剿撚,李鴻章暫時署理兩江總督。曾國藩的剿撚一再失利。1966年底,又授李鴻章為欽差大臣去剿撚,曾國藩回任兩江總督。至1968年秋,終於剿滅撚軍,李鴻章奉旨進京陛見,風光一時。但朝廷即下令曾國藩接直隸總督,馬新貽接兩江總督,李鴻章任湖廣總督。1970年,曾國藩處理天津教案,備受責難。朝廷令李鴻章接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曾國藩又回任兩江總督。從此李鴻章成了晚清第一重臣。
甲午戰爭,北洋水師覆滅。簽定《馬關條約》之後,民怨沸騰,清廷給李鴻章“褫去黃馬褂”的處分。因俄德法三國幹涉還遼,聯俄禦日成為清朝的外交政策。1896年5月初,清政府令李鴻章以欽差大臣赴聖彼得堡,慶賀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並訪問歐陸各國。沙俄以共同防日為名,雙方秘密談判訂下中俄密約,中國允許俄國通過黑龍江、吉林修築鐵路至海參崴。
1897年,俄國借口保護中國,強占旅順、大連,次年3月又迫使中國簽訂《旅順大連租借條約》。俄國勢力進入東北,與日本的利益衝突,埋下在中國土地爆發日俄戰爭的禍根。黃遵憲有記載:“公之使俄也,遵憲謁於滬上,公見語曰:‘絡西洋牽製東洋,是此行要策。’膠州密約成,歸又語遵憲曰:‘二十年無事總可得也。’ ” 李鴻章身後,黃遵憲挽詩痛言:“赤縣神州紛割地,黑風羅刹任飄船。老來失計親豺虎,卻道支持二十年。”
結束歐洲訪問之後,李鴻章乘郵輪抵達美國紐約,在美國見了克利夫蘭總統。9月2日,李鴻章在華爾道夫飯店接受了《紐約時報》記者的采訪。李鴻章批評了當時的排華法案:“你們不是很為你們作為美國人自豪嗎?你們的國家代表著世界上最高的現代文明,你們因你們的民主和自由而自豪,但你們的排華法案對華人來說是自由的嗎?這不是自由!因為你們禁止使用廉價勞工生產的產品,不讓他們在農場幹活。” 又說:“我相信美國報界能幫助華人一臂之力,一取消排華法案。”
結語說:“中國辦有報紙,但遺憾的是中國的編輯們不願將真相告訴讀者,他們不像你們的報紙講真話,隻講真話。中國的編輯們在講真話的時候十分吝嗇,他們隻講部分的真實,而且他們的報紙也沒有你們報紙這麽大的發行量。由於不能誠實地說明真相,我們的報紙就失去了新聞本身的高貴價值,也就未能成為廣泛傳播文明的方式了。”
吳永(1865-1936,曾國藩孫婿)口述、劉治襄執筆的《庚子西狩叢談》有記載,《馬關條約》之後,李鴻章被免除北洋大臣;隻以總理各國事務大臣的身份,僦居賢良寺,門庭冷落。翁同龢當國,尤百般為難。李鴻章自謂:“予少年科第,壯年戎馬,中年封疆,晚年洋務,一路扶搖,遭遇不為不幸,自問亦未有何等隕越;乃無端發生中日交涉,至一生事業,掃地無餘。”
又說:"我辦了一輩子的事,練兵也,海軍也,都是紙糊的老虎。何嚐能實在放手辦理?不過勉強塗飾,虛有其表,不揭破猶可敷衍一時。如一間破屋,由裱糊匠東補西貼,居然成一淨室,雖明知為紙片糊裱,然究竟決不定裏麵是何等材料,即有小小風雨,打成幾個窟籠,隨時補葺,亦可支吾對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預備何種修葺材料,何種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術能負其責?"以裱糊匠自居,對破屋難以負全責。
1898年戊戍政變之後,李鴻章被任命為勘河大臣,去整冶黃河水患。1899年,李鴻章又被任命為兩廣總督。1900年八國聯軍之後,李鴻章又北上收拾殘局。1901年《辛醜條約》簽訂後,李鴻章心力交瘁辭世;臨終有詩:「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裏外吊民殘。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海外塵氛猶未息,諸君莫作等閑看。」另有信致在上海的盛宣懷,其中有詩:
“四十年來百戰身,幾回此地息封塵;經營庶富羞言我,紐握機權恥授人。
盡一分心酬聖主,收方寸效作賢臣;諸君努力艱難日,莫誤龍華會裏人。”
兩個月後,梁啟超完成了《李鴻章傳》,書中說:“以常人而論非常人,烏見其可?故譽滿天下,未必不為鄉願;謗滿天下,未必不為偉人。” 又說 :“李鴻章為數千年中國曆史上一人物,為十九世紀世界史上一人物,不學無術,不敢破格,是其短也;不避辛勞,不畏謗言,是其長也”。 梁啟超並作了挽聯:
“太息斯人去,蕭條徐泗空,莽莽長淮,起陸龍蛇安在也?
回首山河非,隻有夕陽好,哀哀浩劫,歸遼神鶴竟何之。”
俞樾悼李鴻章:”一個臣係天下重輕,使當年長鎮日畿,定可潛消庚子變。”嚴複則說:”使當時盡用其謀,知成效必不止此。設晚節無以自見,則士論又當如何?”可以說,李鴻章處境的艱難頗得到同時代人之同情。
連橫有《悼李鴻章》詩:
“問公第一快心事,同種相殘也策猷。”(說李鴻章到德國會見首相俾斯麥時,俾斯麥問到李的平生功業,李鴻章曆數平定太平天國、平撚之事,麵有得色。俾斯麥說:公之功業誠然了不起。但我歐洲人,以能打敗異族為有功;至於同族互相殘殺,歐洲人並不認可。李麵有愧色。)
連橫又有“聯俄主義亦良謨,揖盜重門半著輸。我欲殉公無別物,袖中一幅滿洲圖。”悲歎李鴻章的聯俄之策,使日後中國的東北成為殉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