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附近的自然林帶裏有兩樣寶,一樣是上次說過的林中蘑菇,另一種是生活在下遊蘆葦窪裏的河狸(Beaver)。
河狸是加拿大的國寶級動物,倒不像大熊貓那樣是因為稀罕,而是因為河狸和加拿大的建國曆史密切相關。早在十七世紀中葉,成立於英國倫敦但總部位於加拿大的Hudson's Bay Company就在美洲大陸北部從事皮毛生意,皮毛的主要來源是鹿,狐狸,和河狸,三種動物還上了公司的徽章,最興盛時公司擁有的土地相當於加拿大國土的四分之一,150年前加拿大立國後陸續收購了Hudson's Bay擁有的土地,也接收了公司的曆史,河狸出現在加拿大首枚郵票上,還是最小硬幣5Cent的圖案。
家附近的蘆葦窪也不是一開始就有河狸,十幾年前買現在所住的新房時看中了街頭邊的那片林帶,當時林帶和下遊的蘆葦窪都沒有河狸。林帶是天然的,綿延數裏,一條小溪順林而下,溪邊蜿蜒一條人行步道,是夏天晚飯後散步的好去處。
幾年前初夏的一天,傍晚溫暖的陽光把我們喚出室外,開始了當年的首次林中漫步。一路上樹葉新綻,鳥語花香,途中路邊的小溪有一道跌水,跌水之上小石橋橫架。之前我們每次散步到這裏,總要上橋去觀望下遊蘆葦窪裏的晚景,然後再決定是打道回府,還是繼續沿著溝窪邊坡一直走到步道盡頭。我們上了小石橋,眼前的溝窪和往年一樣長著比人還高的蘆葦,晚風過處,蘆葦蕩漾。然而,更遠蘆蕩的深處和往年有些不同,出現了一片開闊的水麵,水麵中心有一個樹枝橫七豎八搭成的尖堆,一看就知道是河狸安的營寨。
這真是奇事一件。我們搬過來不少年了,溝窪兩邊早從農民的田土變成了成片成片的獨立屋,從空中看下來,紅紅黃黃的房屋就像磚瓦水泥築就的迷宮,我們止不住頭腦中好奇,水窪中的河狸來自哪兒,又如何穿過了大片的房屋迷宮來到這一城中林帶的呢。
疑問最終也沒有答案。
第二天傍晚再次散步時我們特地帶了長焦相機,準備拍幾個河狸活動的近鏡頭,很巧,那一天河狸也特別配合,一直在在岸邊活動,為我們創造了不少機會記錄它們的嘻戲和勞作,時過幾年了,畫麵看起來就像發生在昨天晚上一樣,生動得如在眼前。
過了一年,在小溪上遊連續也出現了河狸堤壩和積水而成的水窪,都在地勢平緩水流慢的地方。河狸可能是除人類以外最出色的規劃師建築家了,它們壽命長,能活二十多年,出生後前幾年一直和父母呆在一起,幫助照顧幼小的弟妹,兩三年後開始同父母一起外出啃樹,打下手幫著建堤壩和河狸堆(家),邊幹邊學。河狸可以說是天下最好的父母了,生活做事”傳幫帶”,還扶上馬走一程,直到相信成年的子女們生存技巧具備了,才讓其獨立生活,畢竟,相對於其弱小的身體,河狸要完成的工作巨大得很不成比例。
成年的河狸子女獨立生活後,得發現自己的新家。它們沿著溪流跋涉,找到合適地方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建堤壩,它們在未來水窪的下方溪邊找一棵合適的樹,然後開始啃樹工作。據說河狸啃樹的效率很高,一晚上就能放到一棵碗口大的樹子,而且很懂控製樹倒的方向,倒下的樹十有八九都橫在溪溝上,成為河狸堤壩的主幹,然後再搬來樹枝一枝一根地搭在橫木上,架成一個網狀結構,抹上河泥後經太陽曝曬,一道堅固的河狸堤壩就大功告成了。
河狸不僅腦袋好用,是實幹家,也很懂得享受生活,堤壩建成水窪蓄水後,河狸並不急於興建自己的家(堆),夏天中,河狸的時間主要花在水上樂園裏嘻戲,或者去附近看望父母或拜訪兄弟姊妹,順便啃棵樹來一頓野餐。秋天來臨時河狸們才開始努力工作,夜以繼日地啃樹,啃斷的樹一部分用來在水中搭建河狸堆,另一部分蓄作冬季的食物。河狸不冬眠,冬天是它們享受室內生活的時候,其實河狸全年的生活習性和加拿大人很像,這一點,我想會不會是它們受到鍾愛的原因吧。
再過了一年,河狸水窪沿小溪上下遊遍地開花,最後我們小街下麵小溪上的小鐵橋上遊也出現了一個河狸堤壩,離橋隻有一丈多遠,站在橋上就能清楚地看見河狸一舉一動。河狸是夜貓子,白天睡覺,到了傍晚六七點鍾才開始出來活動,那個時候也正是小區的人晚飯後散步的時間,所以每次散步時走到橋邊,都能看見有人伏在橋欄杆上緊盯著河狸堤壩所在的方向,不用問也知道又是河狸出來活動了,正在表演一天一幕的河狸秀。
河狸也不總是給人帶來歡娛,河狸堤越建越高,遇到大雨,河狸塘水滿,漫到了旁邊的人行步道上,造成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洪災,這事引起了市政機構的注意,來人處理造成水淹的河狸堤。可能是長期生活在城裏,沒見過河狸堤,這些人的處理方法很簡單粗暴,直接扒了堤壩,以為就能迫使河狸搬家。沒想到堤壩破了這種事河狸見多了,哪年堤壩不被大水衝垮幾次,堤壩破了就修吧,那幾天看到河狸一家大小忙得很,啃樹的啃樹,修壩的修壩,幾天之內,堤壩周圍的小樹一小半都被放倒了,白生生的斷口看起來特別刺眼,那時才知道小小的河狸一發威,周圍的林木都得遭殃。
市政機構一看硬來不行,不知從哪裏得知了大禹治水的故事,知道扒堤不如疏導,就在河狸堤中部安放了一根尺來粗的塑料管,塑料管入口處還裝了鐵絲防護罩,防止河狸用樹枝去堵塞水管入口,這個辦法管用,河狸和市政機構相安無事了一年。
下一年,市政機構幹脆把河狸抓起來,關進籠子運到北邊的湖區放了,那一陣我們晚上散步時,看見扒開的堤壩開口溪水有氣無力在流著,想著“背井離鄉”的河狸,心裏頭總覺得有點啥子不順暢。仲夏時節,有幾天氣溫超過三十度,太熱,我們中斷了傍晚的散步,等那股熱浪過去後我們又恢複了傍晚的走步時,我們赫然發現,幾天不去後堤壩又出現在小溪上,當時那種欣喜,不亞於自己尊貴的東西失而複得。
河狸和市政機構的這種拉鋸戰,這幾年一直在反反複複地進行著,最後的結果當然還是人占了上風,河狸放棄了占領整條溪流的企圖,隻在下遊的蘆葦窪安家,那裏麵積大,不會造成水淹。然而,每當我們往來在林中的步道上,看著河狸堤壩的殘跡有時禁不住在想,人是不是做得過分了,為了自己的舒適,讓其它的生物們沒了自己的家。
人類確實有點自私,破壞了多少動物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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