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昆明溫暖晴朗,桃花、梨花、海棠、刺梅…… 爭奇鬥豔,春風裏飄蕩著甜絲絲的花香,微風輕揚,粉色的海棠花瓣飄灑起舞,輕輕飄落在校園裏翠綠的草地上,飄落在小李膝上翻開著的《紅樓夢》書頁上。
正讀到末尾的幾頁,忽然傳來一陣清脆柔和的樂曲聲。尋聲看去,原來草地上躺著一個小巧的手機,黑色的流線型外殼,小孔上還係著一個翠綠的仿玉石掛飾。
是哪個女孩子這麽粗心,把如此貴重的東西遺落這裏?
小李從未使用過手機,不知道如何接聽。樂曲聲停止,他在手機的按鍵上亂按一通,屏幕上顯示回撥一個號碼,電話通了,接聽的是一個女孩子。
“你好,我在草地上發現這個手機。”
“太好了,我們正在到處找它……”
“我在三號教學樓前,紫藤架旁的長椅,帶眼鏡,牛仔褲,拿著一本書。過來拿吧。”
匆匆趕來的是兩個女孩,一個短發,一個長發飄飄。手機是長發女孩的。
“我姐剛給我買的,幸好你找到了!我們早上到這裏拍照片了,應該那時候掉的。”長發女孩一臉的興奮,心愛的東西失而複得。
短發女孩也有一個手機,她的手機響了,有人找,說聲再見走了。
“謝謝你!”長發女孩站在他麵前,說。
“不客氣,應該的。”
“你在看《紅樓夢》?男孩子看三國、水滸的多。”
“是啊,他們笑,說這是女兒國的故事,所以我躲這裏看。其實他們不懂,這真是一本好書,中國精神文化的古董。”
“在飄香的海棠樹下看紅樓,你真象一個寶哥哥,可惜少了一位林妹妹。”
小李對她瞄了一眼,飄逸的長裙,修長的身影,好一個古典美人胚子。
“你當林妹妹吧?”
“我不配,並且還有兩個月,我就要畢業了,就要離開這個美麗得讓人心碎的校園。”
“可惜…… 我明年畢業。”
“看完了?”
“剛看完。”
“說一說你怎麽評價黛玉的。”她大方地坐到他的身旁,接過他手上的書。
“怎麽就說黛玉,為什麽不說寶釵?你也喜歡黛玉?”
“你先說。”
“以前沒看《紅樓夢》之時,以為黛玉隻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小姑娘,現在把書本明明白白地看了,才知道她追求自尊、自強、自愛,向往人人平等的社會——‘願奴脅下生雙翼, 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哪,你想的怎麽同我想的完全一樣!”
緊接著的那兩個月,他們很快就成了形影不離的戀人,他們一起到西山觀看日出日落,到撫仙湖看魚兒遨遊,到滇池幻想大海的雄偉樣子……他們有聊不完的話題,對許多問題居然有著驚人一致的看法。
一天,他們坐在滇池邊,並排坐在海埂的石頭上,看遠處的睡美人西山,看天上落霞滿天,紅嘴鷗成群飛舞,傾聽海鷗的呀呀叫聲。
她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低聲地說:“真希望往後的日子和今天一樣完美,不必思念,不必等待。”
“等我畢業工作後,第一個要購買的家當就是手機,那時候你想找我隨時都能找到。”
他們在海埂的沙灘上追逐嬉鬧,把一些精美的石頭裝進口袋珍藏,猶如孩子一般。
分離的日子到了,她坐在火車上,淚流滿麵。他站在車窗外,緊緊地抓住她的雙手不願放開。火車鳴笛後馬上要開了,他的朋友死死把他拉開,他才放手,火車漸漸遠去、消失,他還在站台上發呆。
往後的一年是那麽漫長,每時每刻她都在想象著他在校園裏的樣子,想象著他今天該上什麽課,中午晚上可能吃什麽飯菜——她相信,他和她一樣也總是傻傻地想象她是如何過每一天的。幸福的是,她有手機,他宿舍樓的一樓門衛室那裏有電話。他們約定每星期五晚7點電話會麵。那個時刻他總守侯在門衛室裏,一聊就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周圍的一切,總是要等門衛室那個老頭提醒,他們才知道該掛線。她那點可憐的工資的大部分都投入到通訊開支上,她覺得值得,人一生有一知己足已。
可是電話哪裏足夠他們交流?他給她寫信,她也寫,盡管信件傳遞得太慢太慢。
他給她寄來許多照片,他參加了大學的扶貧支農活動,去了大理、思茅、通海等地。一天他給她寄來幾張小小的照片,是他的畢業大頭像,他用鉛筆把它們全都做了修改,加上皺紋、胡子、眼袋和笑容……一張張小照片依次是他30歲、40歲、50歲、60歲和70歲的樣子。他寫到:“這是我的未來,我的未來在你的手中。”逗得她笑個不停,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在她生日的那一天,他借用別人的手機給她的手機發了一個音樂短信——是《紅樓夢》的《葬花吟》樂曲。她把它整理為手機的鈴聲。
終於等到他畢業離校的日子,他又給她的手機發了一個小短信:“我終於來啦!”
她開心得不知所措,連走路都象飄起來一樣,臉上充滿了笑容。她到商場精心挑選了幾套漂亮的長裙,到收費不低的理發店把長發仔細整理,每天都仔細地修理細長的雙眉,勾畫淡淡的眼線和若有若無的唇彩,一有空就朝他可能出現的方向張望。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她收到他匆忙中寫的一封信。 “先回老家一趟,母親生病,家裏要我九月底再去單位報到。”他是這一屆的優秀畢業生,分配到大城市裏一家極好的單位。“將來我會想辦法把你調動到我的身邊。”他多次強調過。
他已經離開學校,她不知道他老家的電話號碼——他老家村裏的雜貨鋪裏有一個電話,他以前給父母打過電話,開雜貨鋪的老伯會跑到他家把他父母叫來接電話,她甚至不知道他老家的具體地址——以前他們聊那麽多,她怎麽居然忘記多聊聊這個!她為此不斷責怪自己。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她的手機始終沒有接到他的任何信息,一有空她就播放手機裏的《葬花吟》,聽著憂傷的樂曲,期待著他的消息。
九月過去了,十月過去了,十一月……不行,她按耐不住,他怎麽不和她聯係呢?
她腦子裏浮想聯翩,也許他有了新的女朋友?也許在他回老家時,父母強迫他和別人結婚?也許他有高中時的同桌的你?就算是分手,也得說一聲啊。
那天,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打電話到那家大城市裏的大單位,不出意料的話,他應該在那裏上班。
電話是人事科的一位大姐接的。
“你找李XX?讓我查查。”
她拿著手機,雙手發抖著,不知道對方會給她傳遞什麽消息。
過了幾分鍾,那位大姐和她講話了。
“你是他的什麽人?女朋友?你自己一個人在打電話?你人在哪裏?……” 她東拉西扯,就是不講正題。
“麻煩你告訴我他的聯係方式,好嗎?”
“小妹妹,我告訴你消息,可是你有心理準備嗎?” 她頭暈了一陣,不會吧?!她強迫自己鎮定,勉強說:“沒事,你說吧。”
那位大姐還是講別的事,講他們單位有多少職工,每年接收多少大學畢業生,每年怎麽組織活動,講他們會去哪裏旅遊。
“大姐姐,你告訴我他的消息吧?”
“你真的很想知道?”
“我必須知道。我有心理準備。”
“他已經不在了。”
“辭職?到廣東了?”
“不是,他已經去世。” ……
她忘記了她和那位大姐說了些什麽,總之她記得她放聲大哭,一直到同事聞聲趕來,把昏迷的她送到醫院。
她終於在醫院裏醒來,看著窗外明亮的陽光,風吹樹葉沙沙做響。
小李在十月初已經出了意外,在北海的銀灘。單位組織他們新職工在“十一”假期到海邊旅遊,沒想到他卻永遠地消失在大海裏。
突然,她想起,在十月初她的手機曾經有過一個未接電話,就是北海打來的。當時她正在單位開會,沒有接到,她以為是別人打錯號碼就沒有回複。
她又撥通了人事科的電話,證實了那個未接的電話號碼正是他們新職工旅遊時住的旅館的電話號碼。他在北海旅遊時曾經給她撥打過電話,他是愛她的!
她坐了十多個小時的火車,來到了那個著名的海灘。望著無邊的大海,她張開雙臂,大聲地、一遍遍地呼喊著小李的名字…… 天上的雲朵聽到了,海裏的魚兒聽到了,他肯定也聽到了,還對她微笑呢。
-- 為紀念逝去的校友小李而寫的短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