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飛,你以後想做什麽?”如歌問。
“我以後要做電腦高手,造出自己的類人機器人。你呢?你想做什麽?”兩人談到自己的夢想。
那時候,大學校園很單純,學生們的性格豐富多彩,理想和追求也各個不同。不像現在的學校,孩子們唯一的想法就是日後賺大錢。這是一種時代的悲哀,也是一種人性的悲哀。
“我之所以學生物,夢想就是做一個基因學家,解決遺傳病的問題。”如歌無限憧憬地說。
“遺傳病?”若飛有些訝異。
“是啊,我還沒有告訴你,我爸爸和小叔叔都患有家族遺傳病:血友病。你會介意嗎?”
“我當然不會介意。”如歌那時候很單純,也很年輕,並沒有意識到家族血友病會給她帶來什麽樣的影響。若飛和如歌一樣,對這個病稍微驚訝了一下就完全忘掉了。
若飛爸爸是航天科學家,媽媽是遺傳病學家。這個家庭給若飛的影響是巨大的,讓他從小擁有豐富的想象力和好奇心。如歌和若飛所在的C大是最好的大學,可以給他們提供豐富的資源來成就自己的夢想。如歌就是這樣如饑似渴地吸收著所有的養分,竭盡所能地充實自己,以便日後成為血友病專家。而若飛則是在科技前沿不斷嚐試,力圖突破技術壁壘,造出自己的第一個類人機器人。
這段愛情在盛夏發芽,秋季濃釅。立秋過後,楓葉陸續地泛紅了。兩人攜手去爬山,觀賞紅葉。走到無人處,若飛吻了如歌。如畫的背景下兩個人緊緊相擁,湛藍的天空,絢爛繽紛的秋葉中,如歌身著白毛衣,若飛身著靛藍外套,色彩紛呈,美極了。
如歌的愛好很豐富,爬山,攝影,繪畫,小提琴。若飛越了解如歌,他的愛就越深沉。他們和所有青春少艾的情侶一樣,有很多很多浪漫而動人的回憶,都是他們一起去完成的。彼此在對方的生命中留下濃墨重彩的痕跡。
初雪那天,如歌在宿舍接到若飛的電話。“下雪了!下雪了!如歌,這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場初雪。許個心願吧,一定可以成真的!”如歌穿著拖鞋就跑了出去,若飛也正向她奔來。兩人笑著鬧著摟在一起,他們許下的願望也一同在雪地中撒歡兒。若飛希望永遠和如歌在一起,如歌則祈禱他倆的感情一切順利。
時間的腳步匆匆又匆匆,不知不覺春天已經來臨。當一群又一群鴿子在蔚藍的天空發出陣陣鴿哨,陽光明媚,春色無邊。若飛挑了個好日子把如歌帶回家見了父母。
在那個清爽而整潔的小小的四合院裏,凡事都很鎮定的如歌感覺到莫名的緊張。若飛的母親有著優雅知性的氣質,他的父親戴著玳瑁眼鏡,也是溫文儒雅。兩個人極為熱情地張羅著茶水,又在餐桌上不停地給如歌夾菜。如歌帶去的福橘被放在顯眼的地方,供大家取用。眼見父母對如歌的歡迎態度,若飛十分興奮,父母的祝福對年輕情侶而言當然至關重要。
然而,這次會麵最終並不愉快。
“小沈,你畢業以後打算工作還是考研?有什麽具體目標嗎?”飯後閑聊中,若飛的媽媽很快問起如歌畢業後的打算。
“畢業後,我想繼續讀研。想去本市的遺傳病研究所。”如歌笑吟吟地回到。
遺傳病研究所?!正好是若飛媽媽所在的單位。聽到這個選擇,林媽媽心裏“咯噔”一下,以她豐富的閱曆覺得事有蹊蹺。於是仔細盤問起來:“小小年紀的,怎麽會想到去和遺傳病打交道呢?”
“我想成為血友病專家,為我爸爸和小叔叔治病。”如歌依然笑吟吟地,全然不知“血友病”這三個字的後果。
“血友病!”,這三個字讓林媽媽的熱情從沸點一下子降到了冰點。她用責備的眼神看向若飛,默默地譴責他不負責任地帶回家一個“問題女朋友”。
如歌的夢想若飛早就知道,背後的原因也十分清楚。“血友病有什麽關係,如歌隻是基因攜帶者,大不了以後不生孩子唄。”匆匆送走如歌,麵對媽媽的責問,若飛滿不在乎。
“孩子,你真是太年輕了,你還是太年輕了啊!……”媽媽知道他的倔脾氣,隻能眼含淚花地長籲短歎。
林媽媽向來是個力求完滿的人,她的兒子若飛就是她最完滿的一件作品,容不得丁點兒瑕疵。如今,這個完滿將被打破,而且是那麽刺眼的遺傳病。這對她而言,是絕對不可以接受的。她的心好像在火爐上炙烤,一會兒痛極了,一會兒悲極了。夜裏,她在臥室和丈夫秘密地商量了好一陣子,等到天色發白,才極其疲憊地睡過去。
若飛是無法說服的,隻能從如歌那邊下手。
見麵那天的歡愉在“血友病”這三個字的破壞下蕩然無存,如歌再笨也猜到了林家的態度。她的心裏也並不好過。她實在是沒有料想到事態這麽嚴重,她又有些慶幸這件事情能夠早點告知林家,而不是等到結婚了才來捅破窗戶紙。那時候,將會是一個大家庭裏人人都陷入痛苦之中。
沒過多久,林媽媽約見了沈如歌。
“綠潭”是個米其林星級餐廳,裝潢華貴。如歌是第一次進來這裏就餐,一頓華貴的冰冷的午餐。
“作為一位遺傳病學家,我是特別支持你的夢想的。你大學畢業之後,我會去找我的老領導,讓他給你一個名額進我們的研究所當研究生,你以後甚至可以來我的手下繼續攻讀博士學位。”林媽媽開門見山地提出了一個很有誘惑力的條件。
“無論如何,我都會盡最大努力,給你提供所有資助。我唯一的條件就是,請你放棄若飛。我們家三代單傳,我們是很傳統的家庭,不能接受……”林媽媽頓了頓,沒有把“血友病”三個字說出口,這是文明人的一點兒涵養。她卻不知道,這些話對如歌而言,字字剜心,字字啼血。
眼淚在心裏奔流,如歌卻保持著奇怪的沉默與冷靜,不至於失態。
“若飛他還沒長醒,不能理解我們的這些苦衷,請你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再美妙的愛情都要麵對現實,你比他成熟,也希望你能勇敢地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林媽媽強忍淚水,無奈地給出自己的建議和忠告。她的心也在默默淌淚,按照她對兒子的了解,她知道,無論如歌做出什麽樣的決定,她的唯一的寶貝兒子注定要受苦了,她們寶貴的家庭關係注定要經受巨大的波折了。“唉……”
如歌的確比所有人想象的還要成熟,在劇烈的痛苦中,她還是用強大的意誌力克服了情緒的崩塌,做出了一個理性的抉擇。與其固執己見非要插入若飛的家庭,給他們帶來劇烈的衝突和矛盾,不如後退一步,放棄若飛,選擇做林媽媽的學生,繼續追求自己的夢想。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情侶間疏遠的第一步就是減少見麵,聚少離多或許會讓分手顯得沒有那麽痛。接下來的夏天,如歌借口“忙著做實驗,做報告”一個月才見若飛一麵。若飛沒有任何懷疑地耐心地等待著和如歌的每一次見麵。林媽媽也同樣沉得住氣,因為她相信如歌是個聰明人,知道孰重孰輕。她或許了解她的兒子,她卻並不太了解如歌。如歌對感情,同樣是惟精惟一,一旦用心,也是極難回頭的。她隻是在漸漸地犧牲自己,成全愛人的所謂的“幸福”。林媽媽卻誤會成如歌被豐厚的條件所誘惑,從而輕易地放棄了自己的感情。
“你瞧,年輕人所謂的深情不過如此。隻要開出合適的條件,她們就會輕易變心。”林媽媽不以為然地告訴丈夫。
林媽媽沒有看錯,這段愛情,似乎最受苦的是若飛。
三個月以後,如歌看似輕巧地用一個簡單的借口離開了若飛:我愛上了別人。若飛不信。他以為如歌在開玩笑,想試試他的真心。他根本無法相信如歌會變心。過去種種那麽美好,她怎麽可能會變心呢?
如歌把玻璃小豬退還給了若飛。若飛還是不信,直到撞見如歌和一個麵目清秀的男人親密地手挽手進了宿舍樓,他的信心徹底崩塌。還有什麽東西可以天長地久呢?若飛難以接受那一幕,難以接受最親愛的如歌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了。
秋天的風吹落枯黃的樹葉,連同著這一切憔悴枯萎的是若飛的心。林媽媽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卻又說服自己說:“長痛不如短痛,他們遲早會有分手這天的。”她沒有去驚動若飛,就讓他獨自承受,慢慢地忘掉如歌吧,時間是最好的藥物,能夠療愈一切。
於是,若飛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裏,夜夜買醉。
這個冬天特別漫長,且不再純白。
時間上的秒針雖然走得很無情,卻又走得很精準,很公正,誰的生命中都不曾錯漏過一分一秒。
又一年春天的時候,桃花,李花都開了。如歌約了朋友去郊外的桃源賞花,回來的時候,帶回一大枝山桃花,白裏透紅,粉裏透白,額外地嬌嫩。用水杯精心供上山桃花,在花香裏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早起來,卻發現滿桌的細碎花瓣,花枝光禿禿地,突兀地空留餘香。如歌的眼淚奔湧而出,原來世間萬物都不曾持久……無論你如何用心地對待它。
大四的夏天是分離的季節,好些對校園情侶都因為將來身處異地而紛紛分手,餘麗麗和秦浩宇也不例外。麗麗在宿舍摟著如歌哭得肝腸寸斷:“我以後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人了。”
“愛,這個字太輕巧,又太沉重。真正的愛,一定含有悲壯的奉獻與犧牲吧!”如歌若有所悟地安慰著她。
“如歌,好在你和若飛還在同一個城市,你們倆還有機會繼續發展。真讓人羨慕啊!”餘麗麗淚眼婆娑地哭著說。
“我們早在去年就分手了。”如歌心緒黯然。
“什麽?去年就分手了?”餘麗麗驚訝地抬起頭:“你不是考上他媽媽的研究生了嗎?怎麽反而分手了?”
“唉……”如歌長長地歎了口氣,心裏有很多話,不知從何說起。
夏天過完,如歌如願地去了遺傳病研究所做若飛媽媽的研究生。從媽媽的角度來說,林媽媽對如歌是婉拒的。從導師的角度而言,她對如歌又是激賞的。這樣用功而努力的孩子,但凡師長都會喜歡。林媽媽對如歌沒有私情,卻有公義。
若飛的問題並沒有被時間化解,也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簡單。秋天一來,若飛開始浮腫,便血。
“若飛,周末有公司組織的內部員工羽毛球賽,你要參加嗎?”在茶水間,董秘趙姐叫住了若飛。
若飛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程序員形象依然無損他的帥氣與清俊,趙姐受了林媽媽的委托,正秘密地想把他拉進自己的做媒相親名單裏。
“姐,我最近不知道怎麽了,總覺得特別累,總是睡不夠。工作壓力也大,我正想要趁周末好好休息一下呢。”時常感到疲憊的若飛嘟囔道。
“年輕人,少喝酒,少熬夜,要不身體吃不消。你瞧公司一有活動,你就請假,太不給我麵子了。”
“姐,不是我不給您麵子,我是真的身體不對勁。”若飛一臉無辜相。
“不對勁就趕快去大醫院好好檢查檢查,不要硬撐著,小毛病變成大毛病。”趙姐熱心地給閨蜜林媽媽撥了一通電話,讓林媽媽周末押著若飛去醫院走一趟。
周末,若飛抗議無效,果真被媽媽押到了市裏最大的醫院進行體檢。
“你們來得很及時,再晚點,病情就更嚴重了。”陳醫生找了個借口支開了若飛,把檢查報告遞給了林媽媽。“尿毒症,需要盡快換右腎。”林爸爸在電話裏猛然聽到這個消息,差點暈了過去。身體一向健碩的兒子居然得了這麽嚴重的大病,任誰都想不到啊。
“是我,是我害了若飛。是我逼著如歌和他分手,他受情傷太重,連帶著身體出了狀況。是我,都是我的錯。我自以為高明,卻害苦了自己的寶貝兒子。”林媽媽痛哭流涕地追悔莫及。
為了讓若飛配合,老兩口不得已告訴若飛身患尿毒症的病情真相。若飛的反應出乎父母的意料之外,他隻是冷冷地應道:“喔,原來是尿毒症。”就飄然而去,繼續坐在電腦前孜孜不倦地編代碼。林媽媽想著勸他休息,又一想編代碼可以轉移他的壞心情,左右兩難地也不知道到底該如何是好。
林媽媽並不知道若飛其實很輕鬆:原本心就已經死了,腎髒死去也很正常。如果不是為了父母,他覺得此刻死去也並沒有特別的遺憾。現在的世代,殉情的故事已然成了笑話,若飛的深情也許並不會換來多少感動,也許有人隻會嘲笑他太傻。“問世間情為何物,隻緣身在此山中。”若飛的心裏一片哀涼:為了父母,還是要積極治療啊。
愛子心切的林家動用了所有關係去索求腎源,卻因為種種原因無法盡快換腎。
“要不,我去吧。我給兒子一個腎。“林爸爸自告奮勇。林媽媽也一起去做了換腎檢查,誰料兩個人一個因為糖尿病,另一個因為嚴重高血壓,誰也不能成為腎源提供者。兩人聽聞消息,抱頭痛哭,“天無絕人之路,我們再到處打聽打聽,多想想辦法。”林爸爸最後咬著牙,狠狠地給妻子打氣。
“沒有腎源?”若飛聽到這個消息,反應依然是淡淡的,仿佛急需換腎的是別人。“換了又怎樣呢?換了就能開心起來嗎?換了,如歌就重回身邊了嗎?”他的快樂已經被如歌拿走了,那麽連帶著把命也拿走吧。今時今日,這樣的癡情又有誰稀罕呢?
若飛需要換腎的消息在遺傳病研究所一下子傳開了,如歌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初聽消息,她頭腦一片眩暈。等她清醒過來,確認了這個事情以後,第一時間就找到了自己的導師:“我可以去醫院體檢,看能不能捐腎救人。”
導師一聽此話,滿麵淚水,直接給如歌跪了下來。林媽媽沒有料到如歌完全不計前嫌,舍命救人。這個清秀可人的小姑娘,她到底是錯看了她。
好消息是如歌的腎髒很健康,完全是個合格的捐腎者。林媽媽挽著如歌的手,憂心忡忡地問:“你要捐腎的事情,務必和家人商量一下。還有,你的男朋友同意嗎?”
“救人要緊,我已經說服了家人,他們都同意我捐腎。至於男朋友,我整天呆在實驗室裏,哪裏有什麽男朋友啊?”
“那,那,那若飛曾經見你和別人手挽手地一起進宿舍樓……”林媽媽有些震驚,這孩子的犧牲未免太大了。
“喔,那是我的小叔叔。他出差路過……”如歌解釋道。立刻,林媽媽攥著如歌的手,淚如雨下:“好孩子,你真是一個特別讓人心疼的好孩子。”
楓葉又紅了,滿山都是喜色。若飛的命被如歌救了回來,若飛和如歌陰差陽錯地又成了一對。代表若飛的那隻玻璃小豬又掛在了如歌的脖子上。
如歌真的就像一首歌,優美婉轉,絕無絲絲恨意。(完)
點評:生命報我以痛,我卻報之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