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曉笙

“寶貝，你爸爸正在打擊敵人哪我的寶貝……”夜深了，葉好輕輕地拍著小石頭，哄著他入睡。她的心裏淒涼如冰，這寒冰又化做冰涼的淚水，慢慢地從眼角滑落。周磊的遺囑她已經看到了，他所在係統送來的僅有的烈士遺物也送到了自己手裏。握著那條同樣冰冷的腰帶，她的淒清隻能暗暗隱忍。小石頭才隻有四歲，離不開媽媽的照顧。她必須要咬緊牙關努力挺過去，把所有的苦都咽下去。

 

葉好沒有想過去找王醫生，尋求他的庇護。他曾經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拋棄一切，遁入虛無之中，長久地不出現。他到底有什麽苦衷呢？葉好沒有心力去了解，周磊的離去，已然讓她奄奄一息，除了苦苦地支撐，再也沒有任何精力去找尋任何答案。

 

“叮鈴鈴……”，電話響了，來電顯示對方是她在G城的唯一的朋友王曉笙。在電話那頭，她能聽到他濃濃的鼻音，想必是蓄滿了眼淚。周磊走了，曉笙心如刀割。他唯一的同盟軍犧牲了，這個世界上他也隻有葉好這唯一的親人。沒有了周磊這個感情上的障礙物，他卻依然走不近葉好身邊。她就是這麽固執，這麽一根筋。為了尊重逝者，為了尊重幸存者，曉笙隻能透過遙遠而又陌生的電話來問候她一聲：“葉老師，你千萬要保重。小石頭還小，你務必要節哀順變。”

 

接聽曉笙的電話，這聲音熟悉又陌生，葉好有著一種本能地排斥。她冷冰冰地答到：“我和小石頭都很好，謝謝你的關心。”

 

葉好冰冷又客氣的回答讓曉笙淚流不止。他到底還是不放心，無懼葉好的冷冷婉拒，連續幾天都讓麗莎前去葉好家探望她。

 

對於麗莎這個無辜的ai機器人，葉好是極其好奇的，她的悲傷雖然沉重，到底還是沒有完全淹沒她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她已經隱約地整理出麗莎是自己在黃鍾大鼎大學辛苦研發出來的作品，她不能不對麗莎充滿了脈脈溫情。

 

麗莎比曉笙的想象更聰明，或者可以說她是冰雪聰明。她已經了解到曉笙的苦和痛。他多年以來心心念念的夢牽魂繞的女人原來就是葉老師，她心疼曉笙，也心疼葉好。於是，每日傍晚，她會提著食盒，駕車從城市的一頭到另一頭去陪伴葉好母子。

 

麗莎來的時候很少說話，她把食盒默默放到餐桌上，就去找小石頭，和他一起玩自己帶來的小雅的舊玩具，對小石頭來說則是新鮮的新玩具。

 

麗莎到來後，葉好反而有了獨處的機會。小石頭放學時已經在幼兒園吃過晚餐，趁著麗莎陪兒子的空檔，葉好心不在焉地獨自吃完晚飯，然後把自己關在臥室裏失聲痛哭。她細細撫摸著周磊送給她的各種物品，讀出來了印在上麵的數字組合而成的愛的密碼，68201314，52573344……借用這些密碼，周磊一直都在無聲告白。

 

每到小石頭的入睡時間，麗莎走後，葉好給小石頭衝涼的時段，她不得不強打精神，佯裝微笑地和兒子說說笑笑，哄兒子入睡。兒子總是要求抱著新玩具睡覺，葉好同意了。

 

小石頭睡著了，打著輕微的小呼嚕。葉好一邊細細地撫摸著小雅的那些舊玩具，一邊越來越多地想起至今還未相認的女兒和兒子。“小雅……”她低聲地呼喚著。

 

時間上的指針走得很艱難，卻還是旋轉了一圈又一圈，轉眼間已經是半個多月了。在麗莎的安靜陪伴下，葉好逐漸恢複了心力，有了心情和麗莎簡單地聊上幾句。她們的談話繞來繞去都離不開小雅，葉好故意避開曉笙絕不提到他半個字。

 

麗莎善解人意，猜到葉好應該是對曉笙有什麽重大的誤會，也不給曉笙解釋的機會，所以兩個人才會走到如此尷尬的境地。葉好的心扉對曉笙暫時是緊閉的，“小雅”成了叩開葉好心門的咒語，隻要一提到小雅，葉好就止不住的關切和微笑。“小雅是葉老師的親生女兒。”聰慧如麗莎，已經猜到了這個真相。

 

時間又過去了一個月，麗莎照樣每日給葉好送來食盒，每天都是精心烹煮的飯菜。葉好甚至感覺麗莎象自己的親姐姐一樣，有了一種發自內心的依賴感。對於默許麗莎每日來探望她的曉笙也沒有那麽反感了。“我不是一個人在苦苦掙紮，他們都是關心著我

的……”葉好這麽想著。

 

幾天之後，麗莎索性把小雅也帶來了，葉好對這個訪問組合更是有了強烈的惦念。看著小石頭和小雅在一起玩鬧，兩個孩子樂得象一對兒親姐弟，葉好的心裏象裝滿了蜜糖的蜂蜜罐，甜得快要溢出來了。“哎呀，我怎麽這麽快就高興起來了……”仿佛對逝者不敬，葉好心裏冒出一絲羞赫。但她很快想到周磊之所以做出犧牲是為了千家萬戶的幸福，也是為了她自己這個小家的幸福。隻有她們幸福了，周磊的犧牲才是值得的，才是無悔的，才是最珍貴的。慢慢地，葉好每天對於麗莎和小雅的到來有了深深的期盼。

 

時間已然來到三個月以後，葉好內心的傷痛已然被孩子們的笑聲撫慰了不少。麗莎的嫻靜溫柔成了葉好的止痛良藥，對於曉笙這一家子，葉好終於毫無芥蒂了。

 

這一天，葉好下班後象往常一樣帶著小石頭進了家門，門口停放的一輛低調而莊重的黑色奔馳裏卻鑽出來曉笙和小雅父女倆。

 

“咦，麗莎姐呢？她怎麽沒來？”葉好驚訝地問，隨後又為自己的被人照顧的理所當然感到一絲羞赫。

 

曉笙默默無言地遞過來一張紙條。

 

葉好好奇地打開字條：曉笙，我走了。我返回未來工廠去升級自己去了。我會告訴他們，孩子的媽媽已經回來了，您這位客戶已經不再需要我這個“超級媽媽機器人”的服務了。就這樣吧，祝福你和葉老師闔家團圓，幸福美滿。麗莎

 

看完字條，葉好的心裏泛起一陣接一陣的心悸。她慌忙按住自己的胸口，擔心自己體力不支而摔倒。曉笙慌忙扶住她，心裏也是一陣接一陣心悸。“這到底是怎麽了，兩個人心慌成這樣？”他想不出理由，隻能歸咎於這幾個月來內心深處的千頭萬緒的情感煎熬。他已經驚訝地發現，自己以前愛的是自己那苦苦無望的愛情，自己以前愛的是那個一往情深的悲劇角色，自己以前最愛的是他自己。這一番輾轉以後，無論葉好美還是不美，都已經成了他百分百的唯一。他長久以來尋找的不再是“美嬌娘”，他尋找的這個人就在眼前，就在此刻。

 

“爸爸，我們趕快進屋去玩玩具吧。”8歲多的小雅撒嬌道。曉笙和葉好都回過神來，慌不迭地一起進了家門。

 

和很多年前一樣，葉好又一次覺得自己家的空間是那麽局促，容不下這關係複雜的四個大人和孩子。她接過曉笙遞來的食盒，轉身從冰箱裏拿出一袋剛上市的夏橘。小雅和弟弟一起嘻嘻哈哈地玩著遙控小汽車。葉好剝開一個青中透紅的橘子，仔細地撕掉橘瓣上的白絲，再遞給曉笙。曉笙象過去那個十五歲的少年一樣，聽話地接過橘瓣，一下子塞進嘴裏慢慢咀嚼。酸，甜，澀，苦，種種滋味在嘴裏細細釀成一股青澀的甜蜜。

 

葉好打開食盒，裏麵燉了一小盅酸菜鴨，那是以前媽媽曾經最愛做的拿手菜。葉好趕快取來筷子嚐了一口，這麽多年過去了，令人驚訝的是，酸菜鴨的味道居然和媽媽做的一模一樣。眼淚像小花在眼窩裏打轉，葉好難為情地笑了：“王醫生，這個菜式怎麽會和我媽媽做的味道這麽像呢？”

 

曉笙心裏一疼：她還是叫我王醫生。“這個酸菜鴨是我專門去大師傅那裏學來的。我知道你愛吃，特地給你做的。”

 

曉笙又從食盒裏取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一看是晶瑩透亮的紅燒肉。“哎呀，一看就很好吃。”這次輪到葉好變成了一個貪嘴的小女孩，忍不住一塊接一塊吃了起來。看著心愛的女人變成了一隻小饞貓，曉笙幸福地微笑著，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喉頭。

 

曉笙陪葉好吃完晚飯，就帶著小雅提著食盒告辭了。

 

曉笙走後，葉好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曉笙，曉笙”地叫著。他不再是王醫生，他曾經是她最愛的人，因為莫名的緣故，他們走散了。現在，他來了，不隻是王醫生那麽簡單。葉好過去對“曉笙”的好感變成了難以訴說的情愫。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葉好在辦公室收到厚厚的一封長信。她一見落款，立刻心慌意亂，是“曉笙“寄來的長信。“會是情書嗎？”葉好心裏有小鹿亂撞，一整天神不守舍。終於忙到課間時分，她偷偷趁上廁所的機會打開了信封，接下來的時間，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淌，淚水打濕了信紙，墨跡濡散開，又泅成一團團的黑墨，在她心裏染出強烈的哀慟。原來，她和“曉笙”的愛情這麽曲折離奇，哀婉纏綿。

 

下午，她忍不住趁辦公室沒人的時候，躲在自己的格子間裏撥通了“曉笙”的電話。看到葉好的手機號碼，王曉笙接起電話，有些激動，有些心慌，有些害怕，又有些欣喜。

 

“曉笙，你的信我都仔細看過了。”葉好羞紅著臉，淚眼婆娑地壓低聲音說道。

 

“曉笙”，這聲稱呼在王曉笙心裏激起巨大的回響，她終於不再客氣又冷漠地叫他“王醫生”了。“我，我，我……”眼淚在心底肆意流淌，曉笙嘴裏囁嚅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他隻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整個人在幸福的洋流中沉溺。

 

“曉笙，下班以後，我們一起去接孩子好嗎？”葉好繼續羞紅著臉問。

 

“那太好不過了。莉絲會去接小雅，明天是周末，我們一起帶著孩子們去動物園吧！”曉笙打蛇隨棍上：“我們的兒子，你還沒有見過呢！明天，我會把親子關係鑒定書交給你。”

 

巨大的幸福感洶湧而來，她的確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人。此刻，她又重新擁有了三個至親的人，這是周磊最願意看到的一幕吧。帶著對周磊的深情緬懷，好好地勇敢地去重新愛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