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月光（四）隔壁的女孩

當時的月光（四）隔壁的女孩

說完小玟，我覺得還是要倒回去寫寫未未的故事。

我在C國C市工作的時候，未未是租住在我隔壁的女孩。她比我小幾歲，卻很獨立能幹。在一家外國公司做文秘，拿著當時看起來非常優渥的薪水，是我們的小財神。熱情大方的她時常會主動請客招待大家，因為工作上的曆練，未未比她的年齡顯得更成熟世故。

那時候，我同屋的女孩曉君要麽是男友進進出出，要麽有老鄉朋友一大堆不斷有人造訪，小小的租屋人來人往。看見我們的屋子太熱鬧，未未提議我可以去她房間看書。她一個人住，清靜自在。於是，周末的時候，我時常會拿著一兩本書躲到未未的房間裏，一看大半天。直到曉君大聲叫我名字說有人找，我才施施然地回自己的房間。未未在屋子另一邊不知道在忙什麽。有時索性把鑰匙丟給我，自己徑直出門去了。有時抱回來一大堆零食與我分享，我就一邊吃一邊埋頭看書。

十多歲在家鄉念中學的時候，父母總是把我當男孩子打扮，我在愛美的花季一直剪著男生短發，穿灰色調的中性服裝，沒有裙子，沒有花衣裳。

“很多女孩子一進中學，愛美了，愛打扮了，心就亂了，學業就會跟著往下滑。”這是母親給出的理由。我沒有辯駁，默默地接受了母親的安排，讓自己漸漸成了一個“假小子”。離開家鄉在外地求學及工作後，在經濟條件的允許下，我狠狠地彌補著當年那個花季少女對於漂亮衣服的遺恨，用不少時間去琢磨穿著打扮，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讓自己漂亮而時尚。

在美麗的青春時光，肯用心地好好地打扮自己，擁有漂亮的外在的確會給人帶來更多自信。韶華易逝，趁著年輕好好地美一美，狠狠地愛漂亮，方才不負華年。

因為我對衣物的品味在同事朋友中得到認可，未未好幾次拉著我陪她去高檔的時裝店購買套裝，讓我替她挑選和搭配，以符合她外國公司女白領的身份。我認真地陪她逛街，貢獻自己有限的意見，買到了稱心的衣物。果真是“鳥槍換炮”，未未在穿上我替她挑選搭配好的幾套時裝之後，果然氣質大變，看上去時尚、幹練、雅致。

未未歡喜地在很不錯的地方請我“下館子”，我也毫不客氣。吃飯的時候，未未自己吃得很少，坐在對麵很滿意地看著我大吃大喝。在吃吃喝喝中，我們的友情進一步加深。

有一晚，我正在未未的房間看書，整棟樓忽然停電了。未未象變魔術一樣拿出她早就買好的備用照明燈。一束雪亮的燈光照在書桌上，她順手拉開抽屜，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讓我看。停電的時候最適合談心。誤以為那是她寫給某位心儀男子的情書，需要參考我的意見。我衝她會心地一笑，抽出信箋，就著那束燈光仔細看了起來。

未未的鋼筆書法不是一般的好，龍飛鳳舞地寫滿了好幾頁信簽。據說她的老板就是因為這一筆好字錄用了她。不出所料，這一疊信紙的確是寫給某人的情書。抒情的文字，文采飛揚，訴說的都是愛慕。紙張已經有些褶皺，看來早就寫好了，隻是一直在抽屜裏放著沒有寄出去。

我微笑著一頁頁地翻看，直到最後幾行。我的笑容一下子凝固，窘迫得象被門板夾住了頭。太震驚了，這居然是一封寫給我的情書。

平生頭一遭收到女孩子寫的情書，我完全詞窮了。

一屋子的黑暗中，我倆圍著桌上僅有的那盞如豆的光。未未坐到對麵：“如果不是意外停電，我會一直隱忍這份感情。我不想讓你煩惱，更不想失去一個相處得不錯的朋友。”

心事一旦敞開，未未退縮到床邊，坐回到黑暗之中。用她略微暗啞的嗓音，講述她苦澀的過往。

喔，對了，我忘記了告訴你：未未很漂亮，身材窈窕，有一對水汪汪會說話的大眼睛。是那種走在路上，會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的漂亮女孩。世界很大，卻讓我在我並不廣闊的生活空間中連續遇到象未未、小玟這樣的女孩。她們在十四、五歲的花季年齡，經曆了同樣的遭遇。

在那個年代，未未的事在她故鄉小鎮上傳開。受害者沒有得到應由的保護，流言蜚語給整個家庭蒙上陰影。父母雖然也嗬護她，卻始終敵不過背後有人指指點點的壓力。未未給我看她中學時候拍的全家福，憂鬱的女孩，憂鬱的眼神。

來到C城上大學後，有了新環境和新生活。未未看似活潑開朗，善於交友，這段經曆卻始終隱隱作痛。對於異性，她努力嚐試著去交往。＂但是很難，我沒法愛上任何男生。＂

未未有會說話的桃花眼，嘴角總帶著俏皮的笑容。她有時會故意對優秀的男生放電，以此證明自己的魅力。但是心裏有個小女孩，隻能偎依在同性身旁取暖。

不用說對不起，未未想當然也知道我的態度。我沒有疏遠她，也沒有因此更走近她。我們維持著之前的那種不緊不慢的友誼。為了避免尷尬，兩個人的出遊會邀請另外一位室友，我們漸漸變成了三人行。大家貌似正常地說說笑笑，那一晚的事情，誰都沒有再提。未未依然對我很關心，生日的時候，會送我可愛的卡通手表，送我小小的腰包。這些禮物，在當時看來並不便宜，我也都收下了，卻從來沒有回贈過她什麽，以免她多想。

這樣的友情，讓未未在我麵前日益恢複了之前的磊落與坦然。“我喜歡你，與你無關”。這幾個字似乎能比較準確地描述她當時的狀況吧。這樣的相處一段時間之後，未未果斷地搬離了舊居。我們漸漸斷了音訊。

我想：她是在嚐試著快刀斬亂麻吧。有時，我也會想到那個曾經住在隔壁的女孩，想知道她過得怎麽樣了。

也許就是這些偶然闖入我生活中，又逐漸失去聯係的人，讓我莫名地牽掛，莫名地心疼。我開始厭倦終日麵對機器的編程工作，想重新找一份和人打交道的職業。

2003年底的一個機會，我來到了G國。放棄軟件行業的高薪，轉而成為一名中學老師。在向孩子們傳授知識的同時，也關注著他們的心靈。我希望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都能安然地度過孤獨而危險的青春期。

在這樣的平凡之路上，我始終在想：平凡，並不意味著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