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月光(一)虹
二十二歲之後,我在C國C市某家軟件公司任工程師,研發方向是人工智能。那時,我每天騎著自行車上下班。在市郊租了一個兩室一廳的房子,與他人共同分擔房租。鐵打的房子,流水的租客。在與人合租的日子裏,一些素昧平生的人,因著各種緣由,或短或長地出現在我生命中,帶給我種種啟示。
虹,她是我的一名同事。我倆在同一棟大樓的不同樓層工作,平時僅僅是點頭之交。我同屋的女孩曉君是我公司的同事,也是虹的朋友兼老鄉。因為曉君的四處宣揚,同事們都知道我有點怪,成天悶在屋子裏埋頭坐在一堆佛書中,一有空就到處去參訪名刹古寺。
一個周末的下午,我坐在房間裏靜靜地看書。有人輕輕地敲門,虹站在屋外。我想當然地告訴她:"你來得真不巧,曉君不在家。"
虹站在小小的客廳裏沉默了一會兒,眼神定定地看著我:"我是來找你的。"
我有些意外,好奇地看著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等著她再度開口。
她沒有說話,靜靜地把上衣解開。脫下文胸,裸露出上半身。我不再吱聲,頓時明白了她所有的疑問。直到現在,一閉上眼睛,我的腦海裏還能清晰地浮現出那一幕。她的上半身,從頸部以下到腰際,長滿了密密的黑色長毛。整個人好象穿了一件黑色動物皮毛做成的毛背心。而脖子和胳膊則光潔白皙,是完全正常的皮膚。
我當下有些震驚,不是震驚於眼前的這件"毛背心",而是震驚於穿著這件毛背心的她,二十多年來,是如何含辛茹苦地長大?要如何小心翼翼地隱藏著這罕見的肌膚,還有那罕見的痛苦?
從表麵看上去,虹高大、端莊、熱情、開朗,是非常美好的一個妙齡女子。我們竟然從未覺察到她的一絲異樣。
虹抬頭看著我,我感動於她對我的信任,也從眼神中讀出了她的疑問:"為什麽?"
這份痛苦,對一個青春少女是何等沉重。我不想套用佛教的“業報”這些說辭來解釋什麽。沒有經受過她的苦,任何解釋都是輕浮的,不負責任的。我看著她穿回上衣,輕輕地說:"現代科技這麽發達,再過些年,做個皮膚的整型手術應該不會很難。"
虹一下子輕鬆了很多。她沒有多說話,輕輕道了聲“謝謝”,就象一陣清風離開了我的房間。
後來在公司裏再見到虹,她身邊總有同事說說笑笑,依然是活潑開朗的樣子。彼此偶遇的時候,我們會微笑著點點頭,卻再也沒有交談過半句。
這些年來,我偶爾會想起虹:
以她的個性,一定仍在努力工作吧?
手術也許很成功了吧?
是不是已經找到意中人結婚了呢?
有些朋友,就是用一個下午十多分鍾的時間,帶給你很深的記憶和感動,讓我讀懂了她的堅韌與豁達。
是不是隻要有個人能知道,同時又願意為她保守這秘密,她心裏的苦,就沒有那麽苦了?
(寫於2014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