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星星
朝花夕拾，處處關懷
大葉不死鳥
工作人員把周磊引進孫萬青那間大院子就默默走開了。四月間的夕陽正好，紅彤彤的不寒不燥，透過一層薄暮把整個院落渲染得溢彩流光。孫萬青正背對著他，手裏拿著一把不大不小的盆景修花剪，弓著腰打理花架上的一盆造型清奇的鬆柏盆景。聽見身後腳步聲，她放下手裏的花剪，緩緩回轉過身子，滿麵慈祥地看著兒子。
“小磊子，你可真能躥個頭。幾個月不見，又長了一大截。告訴媽媽，你現在有多高了？”孫萬青笑眯眯地寒暄。
“首長，我已經一米八五了。”周磊恭敬作答，一雙眼睛不由自主打量著孫萬青的滿頭銀絲。餘輝之中，那一頭銀絲深深淺淺染上些許金色，變成了奇妙的金銀絲。
“嗬嗬，沒見過媽媽的白頭發吧？我呀，早就成了老太婆嘍。以前因為工作關係需要經常染發，現在退休了，閑在家裏，也就不用再花費這功夫了。”
頭一次發現孫萬青竟是如此蒼老，周磊忽然喉頭哽咽，一陣莫名的酸楚。相處多年，他對孫萬青的感情複雜難辨，就象一團黑、灰、紫糾纏而成的毛線球，剪不斷、理還亂。
“東西都收拾好了嗎？”大槐樹下擺放著一張茶幾，一對藤椅。孫萬青讓周磊在她身邊坐下。
“有劉叔幫忙，東西都收拾好了。下周一的航班，直飛A國。”周磊報告。
“你這一去，就走得更遠了。獨自一人在外麵求學，不光要潛心學業，在生活上也要懂得照顧自己。這些年來，你大江南北四下裏跑，風風雨雨的也接受了不少鍛煉。你這孩子一向知道上進，性格也很獨立。這留學以後，一年半載難得見次麵，媽媽也沒有什麽不放心的。”孫萬青仔細端詳著周磊那張英氣逼人的麵龐，到底有些不舍。
“我會牢記您的教誨，學海無涯苦作舟，戒驕戒躁、腳踏實地掌握一身真本事，學成歸來報效國家。”周磊回答。
“回想這些年來，當你們的母親也真不容易。你們這些孩子，就象這些盆景一樣，需要時常精心打理。看到病枝蟲枝，就要狠下心從基部用力剪斷，這叫疏剪。要想調教出蒼勁雄奇的古樸造型，還要對整個枝葉把握分寸細心裁剪。該剪的剪，該留的留，這叫短剪。功夫不負有心人，眼看你們一個個長大成材，媽媽也很欣慰。”難得如此清閑，孫萬青打開話匣子，絮絮叨叨，感慨萬分。周磊側過身正對著老母親，神態專注，洗耳恭聽。
“我也不是老糊塗，也聽到一些閑話。說你有些個哥哥搞兩麵派，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看見我的時候老老實實，一轉身就打著我的招牌四處倒騰生意，生活上也奢侈揮霍。人心都是肉長的，媽媽也不是不通情理。想想你們打小都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長大，沒見過爹，也很少見到娘。媽媽對你們一向要求嚴格，吃穿用度都很簡單，也沒有什麽機會玩樂，有些地方甚至還比不上一些中等家庭。你們現在長大了，響應國家號召，爭取富裕起來搞活經濟，同時提高自己的生活檔次。這些想法，媽媽都能理解。媽媽對自己教育培養出來的孩子很有信心，我相信他們都能夠明辨是非，在經濟問題上絕對不會犯大的錯誤。所以，我現在也就睜隻眼閉隻眼，沒有想去管住誰約束誰。
但是，小磊子啊，做人應該有大誌向。眼睛隻看見錢，這道路是走不長遠的。國家的建設發展，更需要一批從軍從政的棟梁之材。一個真正有雄心壯誌的人，應該不求名不求利，在充滿誘惑的花花世界裏，能吃得了苦，守得住寂寞，甘願走一條平凡而偉大的道路。古來有嶽母刺字，我也想在你們心裏刻下精忠報國這四個大字。在全民一窩蜂的經商大潮中，除了一部分投身商界的孩子，好在媽媽還有這麽多兒子，有那麽一批人還能夠接班。其他的，我也就不去強求了。”孫萬青難得在周磊麵前倒出這些平時很少提及的心裏話。
“首長，我現在就對您發誓：我以後絕對不追求名利，甘願走一條最艱苦的道路，精忠報國，為國捐軀。”周磊信誓旦旦。這次出發之前，他已經被大哥潛龍推薦秘密進入了負責金烏七國安全工作的SUN集團R係統。R係統的最高指揮長就是R66何則潤，第二指揮長正是R67潛龍。
聽到周磊的誓言，孫萬青有所觸動，她抬起深邃的雙眼凝視著兒子：“媽媽通過這些年來對你們的觀察了解，在這群孩子裏麵，你雖然年齡小，但是為人踏實能吃苦。過些日子，等你放假回國後，我讓你去見個人，你到時候和他好好聊聊。”
似乎已經預感到什麽，這一次惜別，孫萬青和周磊促膝長談，對他叮囑了很多話。
“這一畢業回來，你就要參加工作了。工作以後踏入社會，今後會遇到很多複雜的問題，麵對很多複雜的局麵。現在有些人把心思用在其他地方，隻想著升官發財，極其淺薄，缺乏智慧。頭腦簡單的人，處理問題喜歡依葫蘆畫瓢，原樣照搬。一旦遇到大事情，不僅解決不了，還會整出更多新毛病。麵對困難，我們應該象名醫問診一樣，望聞問切，用心去把握內裏的病因，才能對症下藥。相似的症狀，不同的原因，簡單的模仿和複製是不管用的。”
孫萬青剛說到一半，周磊趕緊掏出口袋裏隨身帶著的筆記本，飛快記錄下母親的話。孫萬青欣慰地看著兒子，頓了頓，又接著往下講：“看人看事，不能光看表麵，要問發心。考察一個人，不能僅僅看他怎麽說，怎麽做，更要去追問他的動機。同樣的事情，不同的起心，就會走上不同的道路，造成不同的因果。正所謂：差之毫厘，失之千裏。要學會擦亮眼睛看世界，不要被別人用表麵功夫給忽悠了。
如果對一個人霧裏看花，一時看不清楚，那就看看他周圍來往的都是些什麽人。觀察他的朋友圈，就能了解他是哪路人。追逐名利的喜歡巴結權貴；愛財的就往有錢人裏湊堆；好色的，周圍一定不缺美女。頭腦糊塗缺乏能力的，身後一定追隨了一批無知無恥的庸人。
一個人能力越強，能量越大，他的言行對這個社會的影響就會越明顯。一個領袖式的人物要想避免帶領他的追隨者走上邪路，必須要有一個鐵的紀律，同時還要警惕個人私欲對自己的誘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說的就是這個意思。為了起到監督作用，我們應該時時展開批評與自我批評。”
周磊一邊記錄，一邊頻頻點頭，嘴裏還時不時地重複幾句：“鐵的紀律，抵製誘惑，批評與自我批評。”
“媽媽的有些做法，你可能現在還理解不了。古往今來，成大事者都不拘小節，非常時期更要采用非常手段。很多事情，隻要自問心安，那些是非功過，就任他人去評說吧。曆史上，武則天為唐高宗立有述聖碑，用了五千多字對他歌功頌德，而自己卻隻樹了一塊無字碑。一介女流，她的襟懷氣度可謂千古稱奇，讓後人思慕。
媽媽已經老了，生命無常，說不定哪一天就撒手閉眼一命嗚呼了。我死了以後，也不要什麽墓碑，就把骨灰灑在鯨江口吧。鯨江是我們的母親河，就讓我從鯨江匯入大海，順著洋流去喂魚喂蝦吧。”
不知怎的，孫萬青的表情看似平靜，語氣卻越說越傷感，聽得周磊心裏一陣不安。
第二天，他又專程去見了孫萬青一趟。見了母親，遞上一盆小小的綠色盆栽。
“這是什麽？”孫萬青有些意外地看著兒子。
“這是我在外麵出差時看見的一種熱帶多肉植物，它的原產地是非洲的馬達加斯加。它有一個英文名：Mother of Thousands ，也叫做：大葉落地生根。這種植物很特別，它的每一個葉片邊緣，都有一排整齊的幼芽片。這些幼芽片也叫不定芽，稍一觸碰就會掉落。這些幼芽一旦落到土裏，過幾天就能迅速生根，長成新的植株。隻要周圍有土壤，這小小的一盆很快就能變成一大片綠色。因為它有著極強的生命力和繁殖力，這個植物還有個名字，叫大葉不死鳥。我覺得很有趣兒，特地送過來，您沒事的時候瞧瞧，也挺有意思的。”周磊詳詳細細地介紹。
Mother of Thousands，大葉不死鳥。孫萬青一下子明白了這孩子的用心，感動之極，竟然說不出一句話。
因為身體健康的原因，孫萬青已經退休快半年了。交出權力之後，門庭冷落，連院子裏的花兒都似乎打不起精神，愛開不開的。兒子們原本就怕她，沒有她吩咐，沒人敢上門來打擾。如今就算她有了大把的空閑，沒有特別的緣由，孫萬青也拉不下老臉去主動給誰打電話。雖然渴望見見兒孫們熱鬧熱鬧，卻又無法改變與孩子們實質上的陌生與疏離，孫萬青的退休生活很冷清。難得周磊這麽主動，大老遠地專程送來這盆落地生根。這千裏送鵝毛的心意，正中老母親下懷，讓她益發看重這孩子。在那份“未來的接班人”檔案上，孫萬青把周磊的名字用毛筆特地劃了好幾個圈。
大葉不死鳥，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不死鳥嗎？
那個周末，大哥潛龍為周磊組織了個踐行的飯局。席中，他和一眾兄弟們酒酣耳熱猜拳行令，十分盡興。周磊喝得麵紅耳赤，醉意朦朧中打量著孫萬青的這些兒子們。這些人，他們都是未來的接班人，國家的主人翁。作為接班人和主人翁，他們沒有理由不熱愛這個國家，孫萬青對他們當然很有信心。和孫萬青的自信正好相反，周磊早就用他的意念閱讀器把這群人查看了個底兒清。不怪孫萬青教子無方，隻怪煉金術魅力難擋，南風沉醉，眾生顛倒。
地表之上，時刻都在交錯上演著權力與資本的遊戲。資本如水，由高往低，規避風險，攫取利益。資本如水，涓涓溪流不成氣候，大江大洋才能興風作浪。資本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一旦衝破堤壩，更會泛濫成災。資本本性貪婪，總是在相互傾軋與吞並中尋求最大化。某些時候，雙贏的意思就是狼狽為奸。
資本雖然欲壑難填。但是，在相對平等的法律體係裏，在相對民主的政治框架下，資本的運作無法擺脫監管，必須遵守某些公開透明的遊戲規則。這種情況下，參與資本博弈的各方多是願賭服輸，盈虧自負。
法律體係是人類社會的偉大發明，它維係著整個社會的相對公平與正義。路人皆知，法律體係必須遵循兩個原則：一 任何權力都不能淩駕於法律之上。 二法律麵前人人平等。法律這個美人無論被設計得多完美多巧妙，一旦破壞這兩個原則，就隨時麵臨被性侵被強暴。在法治的蠻荒之地，資本一旦與權力相互擁抱，勢必會輪奸法律，踐踏規則，毫無節製野蠻畸形地瘋狂生長。在這裏，無論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還是豬吃老虎、蛇吞大象、螞蟻變恐龍，各種資本神話時有發生。那些腳踩風火輪、手持紅纓槍、頭戴金鋼圈、身纏紅棱巾的金吒、木吒、哪吒，更是東海裏隨便洗個澡，就能扁掉龍太子踢倒水晶宮筋抽老龍王，翻江倒海神勇非凡。眼瞧著他們一個個地下了海，統統搖身成為善財童子。
“唉，這樣下去，今後會怎麽樣呢？”周磊看著孫萬青的這群兒子們，隔岸觀火，暗自猜想。
他事後回想起來，那次聚會應該是大家到得最齊全最熱鬧的一次吧，遺憾的是座中獨缺春曉。
一年以前，春曉專程去了趟南方在育英中學與葉好話別，隨後前往W軍校培訓。春曉走後，很快就與周磊中斷了聯係。沒有了春曉作伴，周磊在校園裏形單影隻，索性整天泡在實驗室和機房。大哥潛龍經常開玩笑說他是和電腦談起了戀愛。一年後他進入R係統，也步春曉後塵去了A國，在L大學深造。投入了計算機領域的尖端項目：虛擬替身係統。L大和R係統有著合作關係，是DAO NO.9在A國的科研中心。
在A國忙碌了一年，周磊趁假期返回C國，本想去探望母親孫萬青，沒想到被母親的生活秘書擋了駕：首長希望安心養病，暫不見任何人。周磊並不知道孫萬青在他離開C國一個月後就突然暴斃。不知為何，R66沒有告訴任何人，而是對外封鎖了消息。還派了一名婦人假扮孫萬青，依舊在她的那套院子裏生活。
那個四月的黃昏，原來是他和孫萬青的最後一麵。照著母親之前的吩咐，周磊特地去南方C市見了一個人。
這是周磊第一次來到C市，他驚訝於這個地方的閑適與散淡。漫步市井裏巷，隨處可見小茶館，麻將牌清脆悅耳的碰撞聲此起彼落。隨意坐進一家不起眼的小飯館，老板娘送上來的飯菜好吃得不行，好象藏了什麽獨特秘方。周磊對吃很不講究，原本隻求囫圇混個飯飽，沒想到這裏的酒菜如同當地女人一般麻辣鮮香，很合他的口味，不由得喜歡上了這裏的美食。周磊坐在小酒館裏喝著小酒，麵朝大街，觀看熙熙攘攘的人流。沒有什麽傾國傾城的大美女，但女人們都好看得很自然。太高檔的酒店，管理得很嚴，他找了個靠近大學的賓館入住。剛一住進去，美女們的電話就一個接一個的來，全都嗲得不行，皮膚又細又滑。有幾個還自稱是附近學校的女大學生。
窗外是一家火鍋大酒樓，香氣從窗戶縫隙直往房間裏鑽，勾得人心慌。
“美女，你要等會沒事，咱們去吃火鍋吧。”周磊提議。
“怎麽，你看上我啦。”那個名叫杜鵑的漂亮女人有些意外。
“你信不？那間火鍋酒樓，我自己一個人不好意思進去。得有人陪才行。”周磊自己都覺得好笑。
“嗨，火鍋原本就是吃個熱鬧，你來我往的才有氣氛。我有時候饞火鍋了，一時沒找到伴兒，自己也隻好去吃吃路麵攤上的麻辣燙。一個人去吃火鍋，我也覺得臊得慌。”杜鵑也笑。
一提起吃，嫖客和妓女，兩人忽然都有了共同語言。
杜鵑嘴刁很會吃，她幹脆利落地幫著周磊點了一大桌上品菜，不停給他斟酒助興。兩人一邊吃，一邊頻頻碰杯。
“你知道嗎？你和別人不太一樣。”杜鵑突然冒出一句。
“喔？怎麽不一樣？”周磊馬上很敏感地聯想到尺寸大小問題。
“我在這附近遇到的客人，大多都是大學裏的文化人。他們特搞笑，就愛打聽我為什麽要做這行。嫖客就嫖客唄，一提上褲子就馬上翻臉不認人，總要一本正經地勸我去找個正當職業。付了錢以後，那嘴臉，簡直嫌棄得不行。嫌棄你就別找我啊，我最煩這號人。”杜鵑酒後吐真言。
周磊馬上釋然一笑，敢情是自己想歪了。
“象你這樣的大帥哥，難道就沒想到要挽救我們這種失足女性嗎？”杜鵑打趣他。
“我有資格教育你嗎？我他媽就一流氓，我能挽救誰啊？”周磊笑著自嘲，兩人舉杯一飲而盡。
送走杜鵑以後，他回到房間擰開有線電視。廉價電視機的圖像不穩定，好歹能看出是部港產片《笑傲江湖》。畫麵上光線不明青煙四起，李連傑扮演的令狐衝和林青霞演的東方不敗，兩人深更半夜坐在荒郊野外談戀愛。東方不敗取出洞簫吹奏著悠揚的曲子，令狐衝吟詩一首：
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
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
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
塵事如潮人如水，隻歎江湖幾人回。
“隻歎江湖幾人回？人生苦短，能睡一晚算一晚。把酒當歌，能醉一回是一回。”他嘴裏咕噥了一句，昏沉沉地睡過去。
第二天一早他獨自去附近的景區清淨了兩天，隨後返回C市，找到了那家位於小巷深處的中藥鋪。
一進藥鋪，櫃台後麵站了一個麵貌溫和的中年婦女。櫃台上攤著一張藥方，那婦女手裏提溜著一杆小秤，看著藥方逐一拉開一格格藥屜，抓藥稱藥。後麵的廚房可能正用砂罐煨著中藥，屋子裏彌漫著古老的藥香。
旁邊的長桌上鋪了塊白布，上麵一溜兒擺放著血壓計、聽診器、一疊方簽和一把折扇。長桌後麵坐著個樣貌白淨、短小結實、貌不驚人的男子。那男子年約六旬，穿著灰色的中式褂子，幹淨精煉。他正閉著眼在替人號脈，過一陣忽然睜開眼睛和病人聊上幾句。一邊慢條斯理地說著話，一邊用一隻黑色硬筆在方簽上開藥方。末了大筆一揮，畫個落款。那落款畫得神出鬼沒的，猛一瞧好象是個道符。
屋子裏太安靜，周磊在旁邊的長椅上輕手輕腳地坐下，不禁屏住了呼吸，安靜等候著。正對他的那麵牆上掛了個條幅，他定睛一看，上麵寫的是：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周磊心想：瞧這話寫的，真不討喜。人家不都是抄個什麽“上善若水”之類的嗎？看來這人不容易親近。
前麵的病人拿了藥方當即就去櫃台抓藥，周磊趕快把屁股挪了過去，坐到這老中醫跟前：“我不是來看病的，我母親孫萬青讓我來見見您，向您問個好。”
這老中醫也不搭話，點頭示意他伸出右手，周磊莫名其妙地乖乖照辦。隻見這老頭用幾個指頭往他手腕上一搭，閉上眼睛專心號脈。自己原本是來認識人的，沒想到人家還真給看病。周磊隻好調勻呼吸，放鬆身體，任他檢查脈象。稍過一陣，老中醫睜眼微微一笑，點點頭告訴他：“脈象平穩，不浮不沉，不大不小，從容和緩，流利有力。”
這雙目一對視，別看那人長相尋常，那雙眼睛就象清水盆裏養著兩丸龍眼核。快六十的老人家，眼白清澈似水，一雙瞳仁黑裏透亮，蘊著精光。那精氣神，當真與眾不同。
周磊暗自叫聲“慚愧”，幸虧來之前戒了兩天女色，就差沒有沐浴熏香了。那天他一身清爽，沒敢用易容術，也沒有佩戴任何行頭。就好象拿慣槍的人被忽然卸掉了武器，沒有了那身秘密裝備幫忙探察監聽，周磊整個人毫不設防，樣子忒老實，弱弱的感覺被動極了。
聽了老中醫的話，他隻是跟著憨厚地傻笑。
“你可以叫我負老師，正負的負。我不是正老師，也不是歪老師。我就是個幫人減負，替人解縛的老人家。”老中醫自我介紹。
“負老師，久仰，我母親讓我特地來見見您。”周磊再次表明來意。
“你這趟來，有去過天回寺嗎？”負老師隨意閑聊。
“晚輩一向閉門造車，孤陋寡聞。請問負老師，這天回寺有什麽說法嗎？”周磊心下忐忑，虛心請教。
“你不知道，C市這個地方，曆史上可是藏龍臥虎神仙之地。傳說九百多年前北宋時期，道家宗師張伯端在天回寺偶遇仙人劉海蟾，以赤誠之心感動他麵授機宜，才有了後麵的道家經典《悟真篇》。唐初的玄奘法師，也曾經在C城掛單求學。有一天，他遇到一個渾身長滿疥癩的病人僵臥在地，奄奄一息。別人都避之不及，唯獨他心生慈悲，把這病人抬到廟裏，幫他清洗膿血塗抹膏藥，悉心照料。後來這人病好之後，無以為報，就口誦一部《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親自傳給了玄奘法師。就是這部心經，在法師西行求法的旅途中發揮了大作用。有人說，這個病人啊，其實就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負老師東拉西扯聊起了C城的掌故，神神道道地，說完了神仙說菩薩。
周磊聽得雲山霧罩，隻好尷尬地陪笑：“我是學理工科搞電腦的，沒看過什麽古書經書。慧根淺薄，沒有文化，還請負老師多多指教。”
“有大誌者引領潮流，識時務者緊跟潮流，成大事者善用潮流。時勢造英雄，潮流之下，沒有人能獨善其身啊。”負老師感歎。
不知為什麽，負老師的話好象明著是在誇讚，暗下裏另有玄機。周磊突然回想起電視上看到的那句：塵世如潮人如水，可歎江湖幾人回。
“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天網恢恢，疏而不失。孫萬青的兒子們各個精明能幹。聰明人、精明人、不及半個糊塗人。”負老師意味深長地對他笑笑。周磊似有所悟，怔怔看著他。
“和氣致祥，乖氣致異。大凶之下，必有刀兵。”負老師又道。
周磊不知如何回應，不覺枯坐半響。天色轉暗，陣陣陰風進來，把中藥鋪的門簾子吹得四下搖晃。負老師抬頭望望窗外：“要變天了。”
“多謝您的指教，我就不打攪了。”眼看快下雨，周磊趕快告辭。
負老師起身把他送至門口，見他沒有帶傘，轉身進內屋拿出一把棕色木柄的黑色自動傘，讓他隨身帶著防雨。周磊嫌麻煩，從來沒有帶傘的習慣。這把傘，他本想推脫掉，看看負老師殷切的眼神，不由得伸手接住了。
剛走出門口，果然就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周磊撐開傘，雨點打在傘麵上，立刻變成了“劈裏啪啦”。拿著傘走出一小段路，忽然感覺後背心發熱，回頭看看，負老師仍然站在藥鋪門口看著他。
接下來的二十年，負老師送給周磊的話猶如那把不起眼的黑傘，一路為他擋風遮雨，免去了不少麻煩。
感謝您的閱讀，最後申明：本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請勿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