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星星
朝花夕拾，處處關懷
錦繡胡同
“C11407，把你耳朵裏的記憶附件取下來，準備好了嗎？”ABU教官問。
“報告老師，準備好了。” C11407回答。
“現在開始你的自述。在你講的時候，我會隨時插問，你要認真回答。”ABU教官申明。
“我叫周磊，今年10歲。在紫金小學六年級1班念書。我媽叫孫萬青，我爸不知道叫啥，我想他至少應該姓周吧。聽人說，我爸很早就過世了。我媽從來不和我說我爸的事兒，家裏連他的一張照片都沒有。我怕讓我媽傷心，也沒敢去問她這些事兒。我和我媽住在錦繡胡同甲三號一個小四合院裏。我媽在外地上班，工作特別忙，每個月隻能抽空回來一兩次。平時都是家裏的保姆小張阿姨照顧我的生活。我家裏還有司機甘伯伯和警衛劉叔。我媽說，她不在家的時候，家裏的一切大小事兒都要聽劉叔的安排。我媽總不在家，但每個周末都會和我通一次電話。我媽每次打電話，說的都是車軲轆話，來回就那麽幾句，弄得我可煩了。”
“你媽在電話裏都說些啥？”
“我媽每次都問：考試得了多少分？班裏第幾？全年級第幾？圍棋比賽有沒有拿名次？奧數比賽考得怎麽樣？每頓飯能吃幾碗？有沒有按時睡覺？然後就是讓我要聽話。在學校聽老師、校長的話，在家裏聽叔叔阿姨的話。要尊重老師，尊重家裏的工作人員。最後就是在學校裏要和同學好好相處，但是絕對不能和女孩子私下來往。”
“其實我媽根本不用擔心，我在學校的成績可好了，每次考試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我三年級的時候還跳了級，有人誇我是小神童。家裏給我請了數學家教，專門輔導我的奧數。我每周還有一次圍棋課，是去魯教練家裏學。魯教練可厲害了，是圍棋九段，還拿過一次全國冠軍。甭看我媽和我同學的媽媽差不多，都特愛嘮叨，但是有一樣事兒很特別。我的同學幾乎都在學鋼琴，學小提琴，我媽就不讓我碰任何樂器。她總說吹拉彈唱不是真本事，花費那麽多功夫不值得。還是好好地學數學、學圍棋能讓腦袋瓜子更聰明。我那些同學成天練琴，根本沒時間玩兒，人都給練傻了。這事兒讓我覺得我媽特英明。”
“你媽為什麽給你起名叫周磊？”
“我媽跟我說，給我起名磊字有兩個意思。一是做人要心地坦白，光明磊落；另一個意思是眾石累積，讓我將來要做國家的堅強基石。”
“你有頂撞過你媽嗎？”
“有，就是去年養鴿子的事兒。我衝我媽發脾氣，我媽氣得打了我一巴掌。去年秋天，我的好朋友冬瓜跟著爸媽移民去美國，臨走的時候把他養的三隻鴿子送給了我，叮囑我要好好照顧。是三隻銀灰，我可喜歡了，就讓司機甘伯伯帶著我養鴿子。誰想我媽一回家，二話不說，就讓小張阿姨把鴿子宰了燉了一鍋湯，大家一人一碗。我可傷心了，把湯碗摔在地上，和我媽強嘴。我媽教訓我：玩鳥雀逗蟈蟈，是遊手好閑不務正業的八旗子弟幹的事兒。咱家裏不許養鳥兒，也不許養什麽貓貓狗狗。一句話：玩物喪誌。
我可氣了：鴿子又不是畫眉鳥，那怎麽叫玩鳥雀？說什麽玩物喪誌，那咱們院兒裏為什麽還有個大魚缸，裏麵還養了好幾條小金魚兒呢？那些獅頭、虎頭金魚，不也是玩物嗎？我媽給氣得：好啊，渾小子，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了。“啪”地扇了我一個耳刮子。我的臉一下子腫得老高，那五個手指印，好幾天沒散。想起那三隻銀灰，我又傷心又委屈，衝進自己屋裏，趴到床上哭得稀裏嘩啦。晚飯的時候，我媽進屋來叫我吃飯，我死活不肯理她。”
“後麵怎麽了？你和你媽和好了嗎？”
“後來，甘伯伯進來開導我。他說：咱們這個地兒有個俗語叫做天棚、魚缸、石榴樹。這些東西，都是有說法的。咱們那個絲瓜葫蘆棚子，除了可以擋風遮雨消暑納涼，還有別的用途。以前的四合院裏辦紅白喜事，比如娶媳婦、老人做壽、兒孫滿月、家人過世等等，都要搭棚子。搭天棚是過去時興的講究，也是對親友應有的禮數。我再說說這養小金魚兒，老話叫年年有餘，招財顯貴，是圖個吉祥。院子裏有魚有水，一家子和和美美。至於咱們院裏那兩顆石榴樹呢，你看石榴花兒和石榴果都是紅彤彤的，那是讓咱們把日子要過得紅紅火火。果子裏麵的石榴子兒密密匝匝晶瑩剔透，意思是多子多福，兒孫滿堂。以前的人家，愛用燙金的剪紙剪成福祿壽喜，貼在剛長成的石榴果上。等石榴變紅的時候，再揭去麵上那層紙，福祿壽喜這些字兒就全拓在上麵了。拿著這樣的果子去孝敬長輩，那可討喜慶了。你看，這養鴿子和養金魚兒種石榴，還真不是一碼事兒。現在，你明白這個理兒了吧？
聽了甘伯伯的話，我知道自己理虧，腆著臉去給我媽賠禮道歉。我媽氣也消了，又衝我念叨那句：自古雄才多磨難，從來紈絝少偉男。這些話，聽得我耳朵都快起老繭了。不就養個鴿子嘛，我怎麽就紈絝子弟了？”
“那你覺得你媽對你怎麽樣？”
“憑良心說，我媽對我挺好的。我每次過生日，她會專門從外地請假回來，給我買蛋糕買玩具，陪我上動物園、海洋館、主題遊樂園玩兒。每年春節，她要去陪我奶奶，不能和我一起過節。但是每個年初一，一定有一輛小卡車開進我家院兒裏。那是我媽讓人送過來的，一整年的春夏秋冬四季新衣服，還有一些學習用具、玩具、日用品。家裏的叔叔伯伯都說我媽特細心，特周到，他們都很尊敬她。
小的時候我不懂事兒，總羨慕別人家孩子都有爸爸。現在我都快十一歲了，眼看著就要上中學了。我覺得我媽特別不容易，一個人辛辛苦苦地在外地工作。每個月來回奔波，就為著把我拉扯大，供我過更好的生活。我隻有用功念書，不讓我媽操心，以後上個好大學，才對得起她。我以後要努力賺錢孝敬我媽，讓她不要那麽辛苦，好好地在家裏享清福。”
“你假期都怎麽打發時間？”
“以前的假期，我媽會安排我半天時間做功課看書，半天時間下棋打球。也不懂為什麽我媽總是那麽忙，從來不帶我出去旅遊。我的同學國內國外哪兒都去玩過了，就我自己成天關在院子裏。我媽讓我不要著急，她說象我同學那樣走馬觀花遊山玩水意思不大。再過上幾年，她就會讓我自己一個人出門去闖蕩，以後在外麵漂的日子還多著呢。我也就算了。我媽還說等我明年上中學後，每個假期都要送我去學工學軍。總之，要做好吃苦的準備。我媽真奇怪，別人家孩子都好吃好玩寵上了天，哪有親媽這樣折騰自己兒子的。你說是不是？唉，反正家裏都是她說了算。別看她平時總是慈眉善目，發起脾氣來，那就是隻發威的母老虎。河東獅吼，挺嚇人的。我啊，對我媽又愛又怕。”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我覺得自己忒孤單。除了學校裏仨瓷器，去年還走了一個。家裏那麽大，就我一個孩子，平時都沒有人和我玩兒。我媽管得太嚴，劉叔又盯得緊，我很少出門。家裏除了數學家教，也沒別人上門做客。我媽也不肯讓我去別人家玩兒。每到逢年過節，家裏就特冷清。有時候想想，忒沒勁兒。”
“你有什麽小秘密嗎？”
“嘿嘿，我要告訴你了，那就不是秘密了。嗨，其實說說也沒什麽，反正也沒人知道。我在家裏那顆海棠樹下埋了個時間盒子。我從電視上看到，過去有人把一些東西密封好了埋起來，等過上幾十年再挖出來，打開盒子看看裏麵的東西。我覺得這個挺好玩兒，就把自己小時候最喜歡的幾樣東西放進一個巧克力盒子裏封了起來，埋到海棠樹下了。我想等五十年以後再把這個時間盒子打開來看看，一定很有意思。
另外一個小秘密嘛，就是我們班和隔壁班有好幾個女生都給我遞過小紙條兒。我怕我媽發現，全收起來藏到我屋裏的牆洞裏了。嗬嗬。別看我們還是小學生，我們班裏已經有一對給好上了。我媽是母老虎，管得太嚴，我哪兒敢動這些歪腦筋啊。那些小紙條兒，我從來不回，都好好地呆在牆洞裏呢。如果你問我有沒有喜歡的女生，我覺得五班有個女孩長得很好看，每次做課間操的時候，我總希望能碰到她。唉，不過，她根本不認識我。”
“很好，下麵讓我們再來複習一下，怎麽才能做到惟妙惟肖地模仿一個人？”ABU教官繼續提問。
“經過易容之後，我和周磊看起來非常像。不過您講過，人長得像還不是真像，要想真正模仿一個人，還必須要做到神似。按照您教的方法，我每天都反複閱讀周磊的記憶附件，熟悉他的每一件事情。直到一閉上眼睛，我的腦海裏就會出現一個小小的周磊，他的音容笑貌就和記憶附件裏的那個小孩一模一樣。這個小小的周磊就在我的腦子裏說說笑笑、跑跑跳跳、我就看著他去上課、去看書、去玩兒，去做功課。最後，他就在我腦子裏活起來了，就跟真人一樣。我再把腦子裏的這個真人慢慢放大，放大到和我一樣大，讓他帶著我去說話做事。這樣，我就成了真正的周磊了。” C11407詳細講述他的練習方法。
“這個方法很特別，但是很有效。就好象巫婆神漢們做法事請大神，就跟鬼上身似的。你也可以認為自己是周磊的魂兒上了身，附了體，隻要嘴裏說一聲：請周磊，然後就和他合體了。”ABU教官說著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一想到那孩子要陰魂不散地跟著自己，C11407一陣毛骨悚然，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好，今天的練習就到此為止。根據AI係統分析比對，易容之後，你的聲音、表情、神態和動作等等，和這個叫做周磊的男孩相似度高達93%。這是個令人滿意的數字。很快，你就可以離開這裏，去錦繡胡同執行任務了。C11407，對於這次特別任務，你有沒有信心？”
“93%，不是100%呀，我到時候會不會露餡兒？” C11407擔心地問。
“不用擔心，93%已經是個很理想的數據。孫萬青每個月才見你一兩麵，對你長什麽模樣，其實記得並不真切。錦繡胡同這個院子裏，最熟悉周磊的人就是家裏的司機和警衛。你的甘伯伯和劉叔，他們都會講阿瓦斯語，你懂我的意思了嗎？至於保姆小張阿姨，平時和你的接觸並不多，她主要負責做飯和家務活兒。而且，十來歲的孩子生長發育很快，一段時候以後，他的性格、樣貌都可能出現很大的變化。你們這組孩子裏，你和這個周磊長得最像，你倆的人臉比對分析可以達到80%的相似度。去了那兒以後，先熟悉環境穩定下來。和大家相處一段時間以後，你就可以一步一步循序漸進地去掉臉上的易容皮膚。過上個一年兩年，你就可以徹底丟掉易容術，完全取代那個孩子，成為真正的周磊了。”ABU教官的話讓C11407大大地放寬了心。
“那基因、血型、身高、體重等等，我的這些數據怎麽會和他完全一樣呢？” C11407提出第二個疑問。
“這個問題提得很好，說明你很用心，不愧是我們組的綜合第一名。我可以向你保證，周磊的所有資料檔案已經被完全替換過了，你現在就是周磊。”ABU教官露出一絲微笑。
“我還有一個問題，如果他們把我和周磊的媽媽孫萬青做親子鑒定，我不就被發現了嗎？” C11407繼續追問。
“嗯，你很會動腦筋。嗬嗬，這個你放心。這種親子鑒定的確每年都會有一次。不過負責鑒定的相關單位，已經被我們DAO NO.11的自己人完全控製了。所以，這個問題，你也不必擔心。”ABU教官胸有成竹，臉上的笑容慢慢漾開。
“另外需要提醒你的是，因為C11404個子太低， C11409奧數不夠好，他們兩人已經被轉移到其他組別去了。這個組裏剩下的C11405是本項任務的B計劃，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ABU教官冷不丁冒出一句，讓C11407心裏又一顫。他猜想B計劃的意思就是：如果他的表現不夠好，隨時都有可能被人取代。
“最後，來握個手吧，預祝你馬到功成。”ABU教官伸出手。
“阿瓦斯的勇士戰無不勝，絕對忠誠，絕對服從。” C11407握手之後，鄭重地行了個軍禮。
立春之後就是驚蟄，眼看著天氣一天天轉暖，大地冒出了些許春色。
“周磊”從小車裏出來的時候，一道陽光正照在臉上，他仰起頭眯起雙眼。天藍瑩瑩的，不知道哪裏傳來一陣鴿哨，一群白色、灰色、深灰色的鴿子撲棱著翅膀，從胡同口的電線杆上“呼啦啦”地飛過。鴿群一開始飛得很低，一會兒就變成了藍天上的一群小黑點兒，越過了城市上空。看著胡同口藍底白字的“錦繡胡同”四個字，“周磊”的心怦怦直跳。他定定神深吸一口氣，跟著甘伯伯踏進了自家的院門。
院子 不大，種著兩棵石榴一棵海棠、還有一溜兒冬青。院子當中有一個上了年頭的半人高的泥瓦缸，顏色斑駁陳舊，底座上覆著厚厚的一圈青苔。大瓦缸裏青幽幽的水麵上浮著幾片睡蓮葉子，再往裏仔細一瞧，蓮葉間隱約遊動著幾尾紅白二色的獅頭、虎頭金魚。想起那孩子為了鴿子和小金魚兒和他媽鬥氣，“周磊”忍不住抿嘴一笑。
甘伯伯去停車，讓他自己進屋去做功課。這孩子獨自住了上房，當中有個大客廳，再往裏是臥室和衛生間。東廂房是餐廳和廚房，西廂房是書房和保姆的房間。後排倒房有個儲物間，還住著司機和警衛。不大的院子，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孫萬青為人樸素，院子裏的所有陳設都簡單實用，沒有一件兒貴重家具。周磊放下書包，翻出作業本，拿著鉛筆盒坐到臥室的書桌前，一筆一畫開始做功課。書桌正對著一麵窗，推開窗就是一棵石榴樹。現在剛春天，石榴花兒還沒個影兒呢，等夏天開了火紅的花兒，秋天就能摘石榴果子吃了。那亮晶晶的石榴籽兒，到底會是什麽味道呢？“周磊”開起了小差。
功課做到一半，保姆小張阿姨開始做晚飯。老房子不隔音，到處通聲氣兒。廚房裏“刺啦”一聲，是什麽菜下了油鍋。一會兒功夫，院子裏飄出一陣飯菜香。“周磊”心不在焉，手裏握著筆，耳朵鼻子四處打探著消息。
孫萬青待人和氣，她不在家的時候，孩子、保姆、司機和警衛，都在客廳那張大飯桌上一同吃飯。保姆沒什麽手藝，家常飯菜也不講究。飯桌上兩葷兩素一湯，簡簡單單也還可口。孩子剛吃完，保姆趕快接過他的碗，又替他盛了第二碗，恭恭敬敬地放在他麵前。“周磊”沒被人照顧過，一下子紅了臉，想要說聲“謝謝”，一轉念又算了。想想這一屋子三個人，成天都伺候著那孩子，那孩子在這家裏可真是眾星捧月啊。
夜裏周磊換上睡衣，躺進被窩裏。結實的大木床，厚厚的床墊被褥，剛曬過的幹淨被子，能聞到一股陽光的香味。“周磊”猛地想起忘記了晚禱告，趕快把被子拉上來蒙住頭，嘟囔著嘴向真神悄悄禱告。身上所有的芯片都被取走了，就好象孫悟空沒有了緊箍咒，他忽然感覺一陣輕鬆。
第二天一早，吃過豆漿油條，司機和警衛一塊兒上車送他去上學。紫金小學不遠，就十分鍾的車程。這麽近的距離，幹嘛不走著去學校，整天讓車接車送呢？那孩子家裏雖然看著平常，他媽肯定很有錢吧。那孩子可真夠金貴的，一個小屁孩兒，進出要司機接送，出門還要帶警衛，這都什麽派頭？司機警衛管什麽用，最後還不是被人家悄悄弄死了。嗨，可惜了了。AUB教官的話影響太大，“周磊”真地感覺被那孩子的魂兒給附上了，到哪兒都忘不了他。
和甘伯伯劉叔道別後，“周磊”戰戰兢兢進了校門。學校的地圖已經記得爛熟，幾個拐彎就到了三樓的六年級一班。走進教室裏，大家正在座位上大聲朗讀課文，沒人抬頭注意他。這一整天都很順利，除了數學語文英文，居然還有音樂和美術課。音樂課，他雖然準備得不多，但放開了喉嚨唱歌，他也不跑調。雖然早已熟悉所有的流程，到了學校一看，上學原來是這麽回事兒，挺新鮮的。“周磊”心裏有點兒小激動。
課間時分，那孩子的朋友趙趙和鄭胖抱著個足球過來：“石頭，走，操場上踢球去。”三個人你推我搡一起下了樓。到了操場，他不敢放開了踢，怕玩得太好露了破綻，三個孩子隨意地把球在腳下搗來搗去。
“你倆信不信，我一個大腳能把這球兒踢到對麵中學部大樓裏去？”“周磊”到底憋不住，想要賣弄實力。“就煽呼吧，你。”兩個朋友都不相信，可著勁兒搖頭。“周磊”歪嘴一笑，停住球自認吹牛。他回頭看看身邊的孩子們，全都在嬉笑打鬧。唉，“張三”說的沒錯，這些孩子太他媽幸福了。如果“張三”也能來這兒一塊兒念書就好了。
回到三樓經過六年級五班，“周磊”鬼使神差地往裏麵探了探頭，想瞅瞅讓那孩子惦記的女生。他是什麽眼力呀，一下子就發現了那女生，她正和旁邊的女孩兒一塊兒說笑。親眼見了真人，“周磊”心裏一陣失望。嗨，學校的女生一水兒的水桶樣肥大的校服，哪兒好看？
“周磊”忘不了第一次見到孫萬青的情形。那天傍晚他正在客廳裏看《西遊記》，媽媽的黑色專車拐到家門口。車喇叭一響，“周磊”一下子跳起來關上電視，趕緊衝出門去迎接媽媽。孫萬青中等身材，一頭齊耳短發，白皙清秀，戴一副玳瑁眼鏡。不說話的時候，她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嚴肅。一旦開口，又讓人覺著慈祥溫和。媽媽身穿寬大的白綢衣黑長褲，衣著異常簡樸。她四肢修長，長袖衫下麵卻能感覺到微微隆起的腹部，顯得富態豐腴。“周磊”心情複雜，衝孫萬青輕輕叫了聲“媽媽”。這一聲媽媽雖然是冒充，卻讓他心底掀起澎湃如潮的悸動。
媽媽進屋洗去路途上的風塵，然後和他在東廂房的餐廳一起坐下吃晚飯。“周磊”埋頭吃飯，媽媽不斷地給他夾肉夾菜：“多吃肉才能長力氣，多吃青菜營養均衡。”她言語親切，又有一種特殊的威嚴，讓人既敬又畏。那頓晚飯，在媽媽含笑的注視下，“周磊”自然是很聽話地乖乖吃了兩大碗。
晚飯後，媽媽和他坐在臥室裏，打開書包，翻看他的作業本和考卷。看完厚厚一疊功課，媽媽剛要開口，“周磊”趕快叫了聲：“媽媽，您等一下。”孫萬青詫異地閉上嘴，奇怪地看著這孩子。見他從書桌抽屜裏拿出個嶄新的硬皮筆記本，手裏飛快取出一支鋼筆：“媽媽說的話都是名言警句，我要把媽媽的話都好好記下來，留著每天看，寫作文也都能用上。”
孫萬青於是長篇大論了四十分鍾。麵對孫萬青的諄諄教誨，“周磊”捧著筆記本，工工整整地記下每一句金玉良言。說完最後一個字，孫萬青口幹舌燥，端起茶杯咕咚喝了口水，接過兒子手裏的筆記本。隻見扉頁上端端正正寫著“媽媽語錄”四個大字。再往裏翻，滿滿一頁都是她剛才語重心長講述的大道理。
“自古雄才多磨難，從來紈絝少偉男。”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
“嚴以律己，寬以待人。”
“兼聽則明，偏信則暗。”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小時偷針，大時偷金”。
“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知足者富，強行者有誌。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
……
這本字跡清秀工整的“媽媽語錄”，讓孫萬青對這個兒子有了不一樣的感動和重視。她意外的欣喜，不勝感觸地來回摩挲著“周磊”的頭。十來歲的男孩子，又長期與媽媽難得見麵，原本有些叛逆不服管教，沒想到會變得這麽心思細膩。“眼看馬上就十一歲了，你現在真是長大了，知道重視媽媽的話了。唉，不枉你媽這麽苦口婆心地教育你。”兒子的懂事，讓孫萬青不禁眼角濕潤：“這些話，都是古往今來做人做事的大道理。總有一天，你會理解媽媽的一番苦心。”洗耳聆聽媽媽的教誨，“周磊”頻頻點頭。
當天，孫萬青沒有在家留宿。夜裏看著“周磊”上床躺下後，她就鑽進自己的專車，匆匆離開。
媽媽每次回家，情形都大同小異。一陣長篇大論過後，總不忘提醒兒子要好好學習，將來成為“未來的接班人”。不知道為什麽，她從不在家住上哪怕一宿，每每呆到夜裏就會離開。“難道媽媽就象大禹治水裏的那個大禹，一心撲在公事上，三過家門而不入？”“周磊”有些納悶。
“周磊”和那孩子不同，他是在鋼絲上行走，終日命懸一線的孤兒，沒人真正關心過他。現在有個老媽成天耳提麵命，溫柔地嘮叨，他不僅不嫌煩，反而沉浸在這種母子溫情中。龜裂的心田貪婪地吸收著這份親情，默默依戀，默默感動。他有些同情這個可憐的獨身女人，這個對他關懷備至的媽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獨生兒子早就命喪黃泉，他隻是上演了一出“狸貓換太子”。
那本“媽媽語錄”，一開始是裝裝樣子，沒想到寫著寫著，那些大道理就點點滴滴往心裏去了，慢慢取代了《阿瓦斯神諭》。真神的愛太深奧，遙遠又空洞，還是媽媽更親近。
“周磊”沒有去碰海棠樹下埋著的那個“時間盒子”。他把床底下一個隱蔽的小牆洞裏塞著的十來張小紙條都掏了出來，也不敢打開看，就抽個沒人的空檔，點上火全燒掉了。“哥們，這些小紙條都下去陪你。你就安心地呆在地下，美美地磕蜜吧。”
半年後，按照ABU教官的指示，“周磊”逐步取走臉上的易容皮膚。沒人覺察到異樣，孫萬青更沒可能發現。過了兩年，“周磊”開始用自己的那張臉拋頭露麵。他名字上的那對雙引號終於可以拿走了，C11407成了錦繡胡同裏如假包換的周磊。
感謝您的閱讀，最後申明：本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請勿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