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大漠
一早被敲門聲驚醒,葉好發了好一會呆,才意識到自己身處香港太平山上。睡眼惺忪地打開房門,任重徑直走進來:“小豬豬,真能睡,打電話都叫不醒你。”他還依然記得那個可愛的小娃娃幼時是如何地喜歡撒嬌賴床。她一會兒抱怨窗外小鳥太吵,一會兒抱怨雷電聲嚇人,發著小脾氣抹著淚花就是不肯換睡衣。每到假日,她更是長睡不醒,坦然地做一隻慵懶的幸福的小豬。
任重想到這裏,心裏一柔軟,伸手把葉好摟在懷裏。看她臉兒睡得紅撲撲的,一雙眼睛亮晶晶。不是小豬,是穿著嫩黃睡裙的粉色小鹿。俯身用嘴唇輕觸她的發絲、臉頰,柔軟細膩光滑,有淡淡的茉莉香。她喜歡用茉莉香型的洗潔用品。
葉好看看自己的絲絨睡袍,猜想自己頭發蓬亂尚未梳洗的尊容,簡直窘得抬不起頭。使勁掙紮著逃脫他的懷抱,拿起外套衝進衛生間關上門。開了水龍頭嘩啦嘩啦一通忙亂,再對著鏡子細細檢查:清清爽爽、明眸皓齒。她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
戀愛的人常常照鏡子,也會對著鏡子練習微笑,希望在愛人眼裏能留下自己最好的樣子。
再次走近他,白色套頭毛衣白色長褲,一身清新的氣息,象帶著晨露的一朵初放的茉莉。
任重坐到床沿,忽地伸過手來,一隻寬厚溫和的手掌托住她的左腮,另一隻手從口袋裏掏出一柄褐紅色半透明的小梳子,柔聲叫道:“小女孩,快過來,我給你梳梳頭。”這聲叫喚,輕柔得顫抖,又厚重得飽含情意。心裏湧出說不出的溫柔和感動,葉好乖乖地湊過去在他眼前坐下。
任重用玉梳細細地替她篦好頭,把濃密的發絲分成均勻的九股,再把每縷青絲編成小辮,綁上七色絲帶。他的手指修長而靈巧,棕色的發辮在他手裏蝴蝶樣上下翻飛。那麽複雜的發辮,用了二十多分鍾才編好。九條棕色發辮垂在腦後,垂在肩上,發梢綁著七彩絲帶,繽紛絢麗,有獨特的異域風情。看著梳妝鏡裏大不一樣的自己,葉好歪過頭俏皮地笑著問他:“紮這樣的小辮,是你的蝴蝶,還是你的美嬌娘?”
任重上下端詳著她,露出滿意的笑容,隨後把梳子塞到她手裏:“大漠上的姑娘,訂婚後就是這樣紮著九股發辮。成親一個月之後,又都梳成兩股發辮了。對了,這把琥珀雲紋紅硬玉梳子,就送給你吧。”
葉好拿起小梳對準窗外照射進來的一縷晨光,半透明的玉梳立刻變得清明透亮,弧形的梳背內出現一道一道的流雲,奇妙極了。“這是你小時候最愛的玉梳,我一直帶在身上。”任重微笑著沒頭沒腦地一句,讓她一時語塞接不上話。她暗想:我什麽時候用過玉梳?任重真喜歡開這種無厘頭的玩笑。
“唐代女子以梳高髻為美,發髻上會插上幾把這樣的半月型橫梳作為裝飾。這種滿頭插梳的風尚後來從大唐傳入日本,和服盛裝的日本女子頭上的倭墮髻上也會插有類似的飾梳,別有韻味。中國曆代名士中,以玉梳贈嬌妻,留下不少感人的詩句。比如這一句:初插玉梳小,徐妝粉額新。”任重慢慢講述飾梳的掌故。
“初插玉梳小?”葉好一時竟有些迷怔,好象被這句話點中暗穴。手持舊物,歲月塵封下,有一些往事欲動難動。
紮著別樣的滿頭發辮,手腕戴上玉色蝴蝶,白色衣褲裹上玫瑰色的羊絨披肩,深紅的眼黛和嘴唇,難得如此嬌豔醒目。和任重手牽手招搖過市,葉好坦然地接受著迎麵而來的路人們各色目光的洗禮。紮幾根彩色小辮兒算什麽,隻要任重喜歡,就算讓她身著比基尼行走街頭,她也毫不介意。因為成為愛人眼裏那個獨一無二的自己,她無懼風情,無懼高調與任性。愛情如酒似蜜,令人恣意張揚。
任重象地主一般熟稔地帶著她走街串巷,沒有買買買,隻是吃吃吃。
在招牌林立、遊人如織的尖沙咀遊蕩,到亞士厘道美食街品嚐美食。去九龍城吃港式點心,她尤愛蛋撻和鴛鴦奶茶。在旺角吃火鵝粥、叉燒飯,漫步女人街、金魚街。去廟街吃香噴噴的煲仔飯、撒尿蝦,逛夜市。到大白灣沙灘旁的海濱長廊,欣賞海景享受海鮮。去大嶼山朝拜大佛,在夕陽下的大澳漁村品嚐蝦糕。
聖誕佳節與新年,“蘭桂坊”少不了各種主題派對,夜幕剛至,中環那一帶街頭熱鬧喧嘩。酒吧、俱樂部、餐廳裏,有人喝醉了哭,有人喝醉了笑。葉好打電話把思璿約了出來,在濃濃的節日氣氛裏,三個人坐在酒吧外的露天椅子裏端著大大的啤酒杯頻頻碰杯,不醉不歸。夜深兩人送回思璿,在山道上停下車,踏著月色攜手返回酒店。推開房門,滿屋子紅白二色的玫瑰猶如心花怒放,葉好醉倒在花海中。任重抱起她,把她送回臥房的床上,在她滿是紅暈的臉上輕輕一吻,隨後替她關上了房門。
半夢半醒之間,葉好恍惚覺得有股極大的力量帶著她忽忽向前直衝,身體明明在睡床上,卻感覺自己在極速飛行。當她停下之後,發現自己身處廣袤的大漠,這裏青草並不繁茂,除了少許黃綠相間的綠洲,更多的是滿目的荒原、裸岩和沙礫。在這荒野之上,她是行腳的遊方郎中宮.格哈達,正騎著匹棗紅色特尼伯純種馬踽踽獨行。她依然是滿頭發辮,身上穿件月白色的連衣長裙,黑色綢褲,黑色繡花絲絨背心,是大漠上的異域裝束。
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聲,有人趕上來和她並肩齊驅。
“姑娘,你一個人去哪兒?”那人騎著一匹極其矯健的青驪馬,問她。
“我要去石豐城。”在無人的荒原上多了一個同行的路人,她有些欣喜。
石豐城,是下一片綠洲。
“眼看夕陽就快落山了,今晚到不了石豐。再趕會兒路,我們就能抵達水邊。我是水邊當地人,知道那兒有一麵湖泊,我們可以在那歇腳飲馬。”那人提議。
正說話間,前麵有幾株十多米高的椰棗樹,掛滿金黃、金棕到暗紅、暗褐色的椰棗。椰棗是在樹上自然曬熟糖化後再采摘,是純天然的果實。據說是最有營養的幹果,甘甜綿密,可以充饑。椰棗,是大漠裏慷慨的麵包和蜜。
“我們有口福了。你知道我怎麽采椰棗嗎?”水邊人笑道。
她搖搖頭。
水邊人取出袖箭,對準樹冠射去,箭頭帶著一個白色套索“啪”地飛出去,不偏不倚,套索上的網兜正好套住樹冠下搖曳著的一叢熟透了的暗紅色椰棗。隻見他輕拉套索,收緊網兜,再用力一扯,整束椰棗掉落下來。宮.格哈達翻身下馬,喜滋滋地跑過去撿起椰棗,取下套索。兩人一個射箭套住果實,一個在樹下撿椰棗,一會兒功夫,各自的行囊和背包都塞滿了果子。
黃昏時分,光線逐漸黯淡。天氣忽然降溫,起風了,四處飛沙走石。宮.格哈達從褡褳裏取出黑色麵巾裹住臉,以遮擋曠野的風沙。兩人一路縱馬揚鞭,在迎麵而來的疾風中匆匆趕路。“我想有一天能和你到大漠上騎著馬和風賽跑”,她心裏忽然掠過這句話,卻忘記是誰說的。
在紅紅的落日下沉到地平線之前,兩人趕到水邊。那裏果然有一麵清澈的淺綠色大湖,在最後幾抹殘照下泛著粼粼波光,半江瑟瑟半江紅。宮.格哈達跳下馬,深深淺淺地踩著湖邊濕濕的草疙瘩,和那同路的水邊人一起牽著馬匹涉水飲馬。等馬兒喝飽水,從背囊裏捧出兩把豆料喂給它們,再放開韁繩任由馬兒在湖邊漫步低頭吃青草。
風塵仆仆的兩人在湖畔跪下俯身洗臉喝水。水邊人從他的背包裏取出個碩大的幹饢,掰開了,一人一半。一邊吃棗一邊吃饢,借著落日餘輝,宮.格哈達這才看清他的長相。水邊人相貌高貴優雅、氣度不凡,有似曾相識的陌生和熟悉。
“我叫貝罕。”看她仔細打量著他,他微微一笑。
“我叫宮.格哈達。” 宮.格哈達對他點頭致意。
夕陽西沉之後,草甸上繁星閃爍,一顆顆清晰明亮,仿佛伸手可觸。
貝罕從他的馬背上取下個裹得緊緊的綠色油布卷,幾下拆開後很快搭出個能容下一人的單人小帳篷。“你以後上路也記得帶上這樣一卷帳篷吧,如果半夜裏不得已在荒原上露宿,也不至於淋雨受凍。”,說話間他又拆開搭好了另一個帳篷。
入夜,貝罕撿來枯枝燃起篝火,兩人坐在小帳篷前看星空。他指給宮.格哈達看其中一顆很亮的星星,“那是天狼星。你知道嗎?從地球上看,天狼星是整個夜空中最明亮的星群。”
火光明明暗暗,映紅臉龐,貝罕娓娓講述起大漠和水邊的傳說:“這裏曾經是暗無天日,黑雲壓城。從天狼星流竄來的一股外星入侵者依仗先進的武器在大漠上為非作歹,奴役百姓,人們過著悲慘的生活。有一個英雄途經大漠,他帶領著水邊人組成第一支銀槍會,反抗侵略者。因為他常穿青玉色鎧甲騎青驪馬,那個英雄被當地人稱作:青神。
從一個城池到另一個城池,從一片綠洲到另一片綠洲,銀槍會如星火燎原日益壯大。青神就這樣帶領著大漠人用落後的武器,簡陋的裝備趕走了外星妖魔。大漠星因此有了很長一段時間安居樂業的日子。青神看見大漠有了安定,就離開這片土地在星際飄流,尋訪誌同道合的力量。沒想到在他離開之後,這裏漸漸淪入天一神教的掌控中,日益貧困落後。
青神曆經千辛萬苦,在星際遭遇到的各個邪惡勢力中,終於尋訪到一支正義力量:星光同盟。那是個十分鬆散的組織,星光同盟的各路戰將都深入黑暗之中,點起如豆星火,照亮無間地獄。宇宙黯淡無邊,正義孤掌難鳴。這些戰將們前仆後繼一個個犧牲,也有一些逐漸同流合汙,腐化墮落,成為更壞的惡魔。在漫長的血與火的洗禮中,星光同盟的戰將們所剩無幾,青神作為僅有的幾名幸存者,也早已變成難以分辨的灰色。如今,這片土地上還依然流傳著青神和銀槍會的傳說,大漠卻成為青神心裏的隱痛……”
第二天,宮.格哈達和貝罕沒有前行,仍然停留在水邊。兩人牽著馬在湖邊漫步,腳下是青草和野花。貝罕一直與她暢談,輕言細語,有著一見如故的親近。
第三天,他們還是沒有動身,繼續呆在湖畔。靜靜的湖麵,微風帶來細紋,日色撒下波光,在如幻的光影中,兩人輕聲絮語,好象有說不完的知心話。
他們在水邊到底呆了多久呢?宮.格哈達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貝罕慢慢牽起她的手,然後她漸漸偎依在他懷裏,一起看星星。
篝火劈啪做響,隻有草蟲在偷聽兩人的竊竊私語。
“等到了石豐城,如果你沒有改變心意的話,我們就去神廟找個古納吧。”貝罕對宮.格哈達說。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在大漠上,無論是新人結婚還是嬰兒滿月,或是家裏有人過世,人們都會去神廟找古納,請他主持一個小小的簡單的儀式。
貝罕把一個帳篷替宮.格哈達係在馬背上,放好褡褳,兩人騎上馬繼續趕路。到了石豐城,貝罕在巴紮給她買了一套簇新的衣裙,一頂新娘用的小花帽。宮.格哈達換上新裝,梳洗打扮了。兩人牽著馬匹,穿過熙熙攘攘趕集的人群,找到一個小小的土廟。貝罕牽著她進去的時候,正好有個穿白色長袍的古納也進了來。
在古納麵前,貝罕伸出左手,宮.格哈達伸出右手,兩隻手掌合在一起。古納用古老的大漠語抑揚頓挫地唱起悠長的誓詞,宮.格哈達知道那是婚禮的盟誓。他唱一句,新人們跟著唱一句。翻譯過來,就是這樣的:
我愛你,今生今世;
我愛你,前生前世;
我愛你,來生來世;
我愛你,永生永世。
宮.格哈達隻跟著古納誦出:“我愛你,今生今世”,就哽咽著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她眼淚汪汪地抬眼問:“如果我們的生命僅有這一世,我拿什麽去承諾來生來世,永生永世呢?而且,我根本無法知道前生前世。”她太較真,從不輕易許諾,說出去的誓言,字字是金。
貝罕沒有勉強她,獨自跟隨古納唱完了所有誓詞。他此刻的愛意,隻有“三生三世”才能表達。
兩人牽手走出小土廟的時候,宮.格哈達一下子掉進一個時光隧道。在失重與旋轉中,葉好猛然驚醒,是個夢啊!誓言尚在耳邊,夢裏與貝罕的繾綣情深依然回味悠長。
酒意濃,剛想要坐起來仔細回想些什麽,一陣醉意襲來,忽然全都忘記,昏沉沉倒下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葉好完全忘記了昨夜夢裏大漠上的離奇邂逅,開門看見任重,隻覺得他有些奇怪。從早上開始,任重一直用特殊的眼神盯著她,裏麵有欣喜和深情。他已經肯定:無論他用哪一個名字哪一張臉,她都能說出I DO, I DO。
貝罕,才是他的本名。大漠星上曾經的英雄“青神”,天一教的左護法,天狼星NO.4。不過,葉好對此毫不知情,依然叫他任重。
新年前夕的跨年夜,任重擁著葉好一同站在露台上,起居間的大電視正在直播跨年音樂會。維多利亞港一帶燈火通明,節日燈飾熱鬧絢爛。人潮湧動,大型的音樂派對正在倒計時:“六、五、四、三、二、一。”夜空裏煙花齊齊迸發,一片火樹銀花。鍾聲響起,新的一年已來臨。電視裏傳來蘇格蘭民歌Auld Lang Syne,《友誼地久天長》。
在任重溫暖寬厚的懷抱裏眺望港口繽紛奪目的夜景,葉好不由得感歎:今夕何夕,如此良辰美景。任重握住她有些冰冷的指尖,語氣格外慎重:“以後每一個長假,我們都相約出去旅行吧。這一生,我想陪你去所有你想去而沒有去過的地方。”葉好看著他,心“砰砰”跳得很快,好象預感到什麽。
維港煙火耀眼,派對人山人海,新年伊始的興奮與喜悅帶來滿城喧嘩。
“這一枚訂婚戒指,我已經準備很久了。現在,你願意戴上嗎?”他打開手裏的猩紅色絲絨方盒,裏麵是一枚不大但是格外晶瑩耀眼的鑽戒。“這是我為你摘的星星。在太陽係外的天狼星NO.4,我找到這塊璀璨的天狼星精晶鑽。”
葉好隻知道伸出手,拚命點頭。
“世間的人們喜歡比較石頭的大小,精晶鑽不大,卻是鑽石中最亮眼的星。”任重這樣告訴她。
戴上訂婚戒,星月為證,兩人忘情熱吻……
如果葉好知道她百分百的唯一,竟然是命運之手把三個靈魂黏合而成,她該如何看待這場荒謬?她信誓旦旦忠誠的,不過是同一張麵具。
夢幻中的婚禮,煙花下的誓約,猶如離別的驪歌,最終都成為陽光下美麗易碎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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