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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為你鍾情,香港

(2018-05-28 07:10:39) 下一個

為你鍾情,香港

任重很欣賞思璿名字中那個“璿”字。璿是一種圓形的美玉,取這個名字的人應該是:性情溫柔,心思靈敏,待人接物圓通周到。這非常符合任重一貫的人生哲學:圓潤含蓄,善於化解矛盾和正麵衝突,模棱兩可,凡事留有餘地。為人處世缺乏鮮明的態度、清晰的立場,曖昧不明,精於暗示。

要逼著這樣的人說一句痛快話,表達明明白白的態度,太難了。

一團和氣下,他骨子裏的挺拔尖銳鋒利全都收刀入鞘,幾乎無人見到。

從酒店到醫院不到一百米,中間有一家小花店,探病的人都順便從那兒買花,生意很好。在小店徘徊良久,他終於挑選了一束似是而非的紅色香水月季搭配滿天星。心情如同花色濃豔,有暗香撲鼻,但仍然不是她想要的玫瑰。

“那些玫瑰,在她十二歲時,都裱在了生日蛋糕上。”他心想。

每一年,葉好的生日前後,任重都會去那個偏僻多山的小城悄悄探望她。

福利院的夥食太單調,搪瓷飯碗裏總是清一色的白菜,偶爾夾雜一兩片白花花的肥肉。水煮白菜、炒白菜、白菜湯……此後每每提到福利院,葉好鼻子裏總能聞到一股揮之不去的白菜味兒。白菜清清淡淡,照樣養人,在感激它的同時又有些厭煩它,那種情緒是複雜的。後來她從曆史課本中看到近代玉雕中白玉白菜、翠玉白菜那樣的工藝品,領悟到一種特殊的美感,原來奇珍蘊於平常中,更顯意味深長。“布衣暖,菜根香,讀書滋味長。”頓頓白菜的日子,也需珍惜珍重。

葉好忘不了那個在幼兒園門口耍猴戲的老伯伯,蹲在他肩頭上的猴子多好玩。穿著花花綠綠的小醜服不停翻跟頭,搖搖晃晃地直立起來,象個大明星一樣繞著場子和看熱鬧的大人小孩一一握手。又見它不停地翻開道具箱,拿出各種玩意兒耍寶。一會兒戴上個禮帽,一會兒掛串胡須,一會換件短褂,吱吱吱地比劃著好象唱大戲,她擠在最前麵樂得前仰後合。

小女孩穿著半舊的花布單衣和洗得泛白的陰丹蘭布褲,背著個磨出毛邊的軍綠色小書包。任重看了心疼,怎麽可能衣食用度獨自講究?於是心甘情願變成那個戴著舊草帽,衣衫簡陋跑江湖的耍猴人。

那個在小巷口賣棉花糖的叔叔,往進料口裏注入各色砂糖,一下下地踩著踏板,上麵的圓筒裏就接連著飄出色彩絢麗的雲絲,再用一根棍子卷啊卷,就可以卷出彩虹樣絕美,雲朵樣蓬鬆的棉花糖。“哎呀,這幾朵彩虹卷得不好,都送給你們吧。別急別急,每個小朋友都有份。”他的小女孩興衝衝地把彩虹棉花糖舉得高高地一路奔跑,想趁它融化掉之前給小夥伴春曉瞧一瞧。

通仁小學門口那個捏麵人的老爺爺有神奇的本領,糯米粉、麵粉加彩後和成的各色麵團,在手裏幾經捏搓,再用一把小竹刀在上麵點點、刻刻、劃劃,幾下塑成桃色的身、手、頭麵,再給他披上鸚哥綠的匝巾和戰袍。一會兒功夫,就出來個手提青龍偃月刀,足跨烈焰赤兔馬,手綽美髯雄赳赳的關雲長。再仔細一看,隻見他麵如重棗、眉若臥蠶、綠袍金鎧,葉好驚奇地瞪大了眼睛,佩服得不得了。更吃驚的是,那個小麵人在書桌上放了大半年,栩栩如生,顏色依舊鮮豔,也不見一點兒黴變開裂。過年的時候,張姨帶著三歲的小兒子來家裏玩。小弟弟眼尖,一眼看中了她書桌上那個紅臉關公,吵著鬧著要玩。媽媽沒有問過她就拿走送給了小弟弟。

每一年的生日附近,任重真是變著法兒地讓她開心。

守在通仁小學門口,賣精致可口的日式小吃。那些內地小城難得一見的稀罕小食,一毛錢送她一大包。

“哎呀,伯伯,我口袋裏隻有一毛錢。” 她摸摸口袋,很惋惜地叫道。

“小姑娘,沒關係,我急著收攤回家,一毛錢也都賣給你。”紙包裏的章魚燒、炸蝦天婦羅和麻薯,都是她幼時所愛。她不舍得一個人吃,小心翼翼地帶回家,等到晚飯時和爸爸媽媽分著吃。

通仁很少見的鮮美的荔枝、獼猴桃、龍眼,她稀裏糊塗地五分錢買了一大兜。

那個小女孩,每年見她都不一樣,蹦著跳著使勁兒長。她生活中的那些小快樂小滿足小確幸,都是他精心構思的驚喜。

十二歲,花兒一樣的年齡,初見美好的少女。尋思著要送她特別的禮物,親手做的生日蛋糕,花了不少時間,才學會嫻熟地用粉色奶油裱出十二朵玫瑰。

葉好進中學後,任重常讓人用舅舅的名義給她寄這寄那。看著她出落得日漸清麗,寄禮物的心情也越來越微妙複雜。

十三歲時寄給她相冊,扉頁上題寫“不虛年華”,是敦促她的養父母能想起來多給她拍幾張照片,記錄下她含苞待放的青春。那本相冊慢慢放進更多相片,她在每一張相片裏靦腆微笑。

對春曉的感覺,越來越五味雜陳。一開始就猜到春曉爺爺的用意,仔細考慮過,這孩子與她正好相當,也高興她能有這樣的青梅竹馬。看著兩人漸漸長大,兩小無猜,日益親近,他竟是難以描述的迷惘。十五歲,在通仁中學的五樓閱覽室,她和春曉算是在約會嗎?想到她連自己的存在都不知道,他覺得自己委屈又可笑,隻能拿出懷裏那方“斷舍離”的玉章,看了又看。在育英高中的那幾年,眼見她和春曉傳情達意鴻雁來往,自己是如何地煎熬。十七歲,春曉向她告白的那天,他再難受也必須轉身忍受。他心裏清楚:春曉才是適合她的男孩,適合的才是最好的。

他暗地裏低徊惆悵,隻能用紫毫在宣紙上反複書寫:春雨細蒙蒙,我身近幻影。“紫毫筆尖如錐兮利如刀”,字字剜心。

得知春曉在W軍校一次特訓任務中不幸遇難,任重震驚異常,一番仔細追查才弄清原委。春曉在軍校時,被DAO NO.9查出他是其生母,生物工程科學家黃婉儀親手製造的“試管嬰兒”。由於黑摩羅的暗中插手,導致他一出生就攜帶某種遺傳性致命基因缺陷,隨即被“阿瓦斯的種子計劃”標注為“焦芽敗種”。為了避免這種缺陷基因通過實驗室進一步擴散汙染人種,春曉被“阿瓦斯的清道夫”WENWENG果斷清除,DAO NO.9對外宣稱他是意外犧牲。

任重得知真相後,內心沉痛,那不僅僅是愛屋及烏的憂傷。

多年的深耕細作,當他出現在黃鍾大鼎時,已經混成天狼星NO.4的人物。在天狼星戰鬥團看似已經站穩腳跟,實際上還是少不了血雨腥風、明爭暗鬥,絕對不可能以真麵目示人。任重和周磊不同,不用借助易容術。他原本就有變化能力,能夠隨心顯形。當他隻能用假身份接近葉好的時候,還會有其他選擇嗎?當然是扮演那個她一直默默等待的人——春曉。

因為基因的原罪,春曉被無情的秋風橫掃,就用那一張臉深深銘記:他曾經來過,他仍然活著。

任重就這樣一步一思量走進了病房,看見他手裏緋紅的香水月季,葉好從欣喜變成了掛在臉上的,毫不掩飾的失望……

飛機抵達香港後第三天下午,葉好跟隨任重走出醫院大門。華燈初上,燈紅酒綠,飲食男女。從偏遠寧靜的W郡忽然降落到這個人潮擁擠、招牌林立的繁華鬧市,摩肩接踵的人群,人與人之間離得這麽近,她一時有些不適應。有人在街頭攔住她派送化妝品廣告的小冊子,那一口地道的廣東話立刻讓她好興奮。聽了那麽多年的粵語老歌,聽當地人說話變成了有趣的“我猜我猜我猜猜猜”的遊戲。她結結巴巴地試著拚湊點廣東話,把人家弄得一頭霧水,任重在旁邊笑得誇張,好象頭一回發現她也有幽默細胞。

香港,和巴黎一樣,是個容易發生故事的地方。電影工業的繁榮,使這裏在上個世紀一度盛產各種故事,文藝的、武俠的、暴力的、懸疑的、情色的……“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香港電影。”香港電影孵化過葉好中學時代的鑒賞力和想象力,在這個文靜的小姑娘心裏,也曾經狂野地乘載著一個江湖夢。香港,在造夢的同時又是清醒而現實的,一個拜金的都市。因此,所有的夢都注定了不會偏離物質走得太遙遠。

任重攔了車,讓司機把兩人直接送到榮叔叔之前推薦的酒店。那是一間位於太平山頂盧吉道並不對外開放的私人酒店。靜謐的環境,精心打理的庭園和優雅的藍灰色英式洋房,從外麵看還以為是誰的私宅。按下門鈴通報過姓名,花園外的電動門打開,兩人進入一樓大堂登記入住。

看得出原屋主喜歡金壁輝煌和希臘神話,創世混沌之後,眾神之母蓋亞於七彩祥雲大地本體中誕生了天空烏拉諾斯、海洋蓬托斯和山脈烏瑞亞。天花板和地板上,天上地下都飛翔著神話。接踵而至的油畫、雕塑,濃墨重彩的裝潢讓人頭暈。又或許是腦震蕩的後遺症?

榮叔叔早已經替她訂下房間,穿藍色製服的英俊侍應推著行李車在前麵引路。進出電梯間,走過無聲的寶藍色地毯,把兩人帶到頂樓盡頭的海景房。推開房門,裏麵是華麗繁複的大套房。一間主臥房,兩間客房。豪華的起居間外是寬廣的圓弧形露台,從這裏可以俯瞰港島的摩天大廈和著名的維多利亞港。流覽過整個套房,任重把葉好的行李放進主臥房,他自己入住了隔壁一間客房。

侍應彬彬有禮地向兩人告辭後,房門輕輕關閉。葉好似乎能聽到自己心口那麵小鼓砰砰直敲,聲音吵得連對麵的人都能聽到。任重麵不改色、談笑自如,似乎早已習慣封閉空間中這樣的親密相對。

“你去換身衣服,等會兒我們到二樓餐廳用晚餐吧。今天就不出門了,你好好休息一下。”任重溫和地叮囑她。

關上臥室門,她捂住心口啞然失笑。任重是君子,那個緊張兮兮胡思亂想的,難道隻是她自己?天氣不太冷,樓內更是溫度適宜,想到二樓那個奢華的餐廳,她有些懊惱。行李箱裏隻有幾套簡潔方便的出門行裝,那些輕奢亮眼的漂亮衣物全都留在了安文的衣帽間。原本打算如遇到特別場合需要隆重些的衣裝,就直接問思璿借,兩人的身材相仿。現在,沒有得體的晚裝,包包裏除了潤膚霜,隻有兩管唇膏。

有人輕輕敲門,任重大概會讀心術,從門口遞來幾個紙袋。銀狐的披肩,優雅華貴的珠灰色晚裝,裙袂翩然,正好是她的尺碼。翻出唇膏,深紅和粉色。她把深紅抹在眼皮,粉色抹在唇上,鏡子裏一看,靚麗無敵。青春,就是最好的化妝品。隻是,脖子和手腕上還少了點兒什麽。

象一隻優雅的白天鵝緩緩地遊出去,任重身著黑色正裝氣質超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伸出你的右手。”葉好聽話地抬起手腕,見他神秘地從口袋裏掏出一隻腕表,給她套上。表形呈蝴蝶狀,分針與時針是跳動著的一雙纖細的紅色觸角,針尖各綴著一粒細微的紅寶石,表盤數字上綴著藍色碎鑽,乳白腕帶上凹凸可見一雙翩翩起舞的蝴蝶。遠遠看去,整隻腕表就象停歇在手腕上一隻振翅欲飛的巨大蝴蝶。“盛夏陽光裏,聽見蝴蝶相觸聲。”

“玉色蝴蝶!”葉好驚喜叫出聲。

“這是天狼星NO.4上的紅寶石精和藍精晶鑽,這隻表的特殊設計可以防禦很厲害的射線攻擊。”他真真假假地申明。

“天狼星NO.4?”他又在開玩笑,可他是在說要為她摘夜空裏最亮的星星。

進了餐廳,被侍應引到座位上,有人手持金色燭台過來點燃蠟燭。燭光中,香檳芬芳的揮散,還未飲酒,她的眼底已有無限醉意。吃了什麽,喝了什麽,全部都忘了,隻有燭光在心裏搖曳。餐廳的隔壁是間酒吧,酒吧中央有個舞池,樂隊在演奏老舊的金曲:When I Fall in Love。

“我們跳舞去吧。”飄飄然中與他在舞池裏相擁,任重要帶她旋轉。才滑動了幾步,她差點踉蹌跌倒。從頭到腳都醉了,怎麽跳舞?

他一把摟緊她,兩人漸漸慢下來,就在燈光明滅的角落處一動不動地默默相擁。她踮起腳尖仰起臉,仿似金色的菟絲,緊貼他任性地纏繞、攀爬、索取。他眼裏也纏滿了菟絲,“輕絲既難理,細縷竟無織。爛漫已萬條,連綿複一色。安根不可知,縈心終不測。所貴能舒卷,伊用蓬生直。”

輕絲、細縷、縈心、難理,無法抗拒,他俯身滾燙地碰觸她顫抖的嘴唇。一瞬間,心被柔軟地狠狠地一擊,真要命。任重拉著她,兩人攜手離開舞池。電梯、長廊、開門、關門。一把抵住她靠在牆上,她被他海嘯般狂熱的激吻淹沒。直到幾近窒息,兩人才勉強分開。任重坐到沙發上,再也無法把目光挪開,她的眼神妖嬈明媚,簡直迷死人。

 “我的女孩。”他一聲歎息,一把摟過葉好坐到懷裏,又是一番熱烈纏繞。起居室的古董報時鍾適時地“鐺鐺”作響,好不容易,他克製住衝動,身體微微顫抖著把她從懷裏拉開。

他站起身,從酒櫃取出兩個水晶杯,往裏麵注滿礦泉水和冰塊,拿起一杯一飲而盡。隨後推開門,徑直走到露台上。葉好端著水杯跟了出去,一股冷風灌進來,她打個寒顫,立刻冷靜下來。

月明星稀,靜夜中的港島燈火闌珊。

“我最喜歡的戲文是三百年前的一出戲。那時我途經天竺,在一個富紳舉辦的盛宴上,看到這麽一出戲。那個戲用中文翻譯過來,可以叫《鳳還巢》,不過和中國的京劇《鳳還巢》故事完全不同。戲文唱的是美麗的摩羯陀王後娜麗達與國王頻婆羅十分恩愛,兩人曆經戰亂分離,頻婆羅變成畫眉鳥前去探望他的愛妻,彼此忠貞不渝的愛情故事。

我還記得最後幾句是這樣唱的:

我的美嬌娘啊

請你努力加餐飯

我的美嬌娘啊

不要熄滅了光芒

我的美嬌娘啊

請你一定要等待

等待有天金鳳還巢

我的美嬌娘啊……

我看到這裏,心裏也在反複詠唱:我的美嬌娘啊。後來我一摸眼眶,有一滴眼淚正好流出來,那是我流下的第一滴眼淚。從那刻起,我開始羨慕起人世間的感情,也希望有朝一日能遇到自己的美嬌娘。”

任重轉過身深情地看著她:“現在,我已經找到了她。”

“所以美嬌娘的含義是:戀人?”葉好忍不住追問。

“美嬌娘的含義是:百分百的唯一。”任重盯著她的眼睛,慎重地強調。

葉好心頭一熱,一眨眼,一顆晶瑩的淚珠滾落下來。放下水杯,靠過去從背後緊緊環抱住他的腰:“你也是我百分百的唯一。”

從五歲到二十歲,再到五十歲、一百歲,他都是她的唯一。

夜已深,在任重戀戀不舍的注視下,彼此道過晚安,葉好轉身關上臥室門。雖然在同一屋簷下,依然有開門時的欣喜,和關門後的思念。就讓這來之不易的戀情,綿長,再綿長。

如果她失去這所有記憶,請幫忙記得那晚她驚人的美麗。

那夜她大概因為醉酒,也可能是夙願已了,摘下腕上蝴蝶換衣洗浴之後一躺下就睡得人事不省。

 “張任重、南方醫院的王曉笙、天狼星NO.4。”周磊緊盯著從葉好意識冰山下搜索出的這一幕幕,喃喃自語,酸澀難言:“美嬌娘、百分百的唯一、十分鍾,王曉笙,你夠作夠肉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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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您的閱讀,最後申明:本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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