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打電話來,他的租金要晚一天,問我可不可以明天去收房租。我告訴他沒問題。其實,像伊凡這樣的好房客,一般房東都不介意房租晚一天或著上門收租的。但是我最近每次和伊凡說過話之後,都有希望他搬走的想法。這次也不例外。
伊凡是個標準的好房客。他是收入穩定的中學老師,不抽煙,不養寵物,不開“家庭音樂會”。因為他的宗教信仰,他不能借錢。所以在他不能攢下買房的全部現金之前,他都是要租房的。在他申請租房的時候,我唯一覺得奇怪的是他每隔兩三年就要換一個地址。 他的原因都是房東大幅度的漲房租了。我找不出別的原因。以前的房東對他也沒有壞評價。他很喜歡我的一個小三室一衛單家庭房。因為院子很小,又沒車位,我要的房租比較低,想到他說以前搬家都是因為漲房租,我暗暗對自己說我不要漲房租,最好長期留住伊凡。
伊凡剛搬進去的時候,幾乎每周給我打電話,都是房子的一些小毛病。雖然都是小毛病,他每次電話都是二十分鍾以上,把問題描述得很詳細,翻來覆去說好多遍, 順便還說說他自己的生活瑣事兒,抱怨抱怨他的前妻和同事。我想到他是老師,有把事情說清楚的好習慣,叫汗滴男去修了, 也沒多想。後來房子再也沒有要修的毛病了,他依然每周打電話,當然總是有原因的,有時候告訴我鄰居換了,新鄰居是什麽人,做什麽工作,有什麽習慣等等。對這樣的八卦,我不介意,當地主就得了解房產的鄰居。當然伊凡在八卦別人的時候也談到他自己的生活。伊凡有時候打電話告訴我他需要出差,提前好幾天告訴我,房子要空幾天。我當然很高興他告訴我,這樣我如果要修理或檢查什麽的,比較方便。他總會告訴我好幾次,而且回到家後,也會告訴我他回來了, 每次打電話都是二十多分鍾或半小時。伊凡租的這棟小房在曆史舊房區附近,市裏不時有施工。每次市裏施工前前後後,伊凡都會打電話告訴我與施工有關的各種情況。很多市裏施工不是和我很相關,我也不是太關心,但是也不是太介意,大約都是市政府開支吧,伊凡總是能從施工的話題中提到他的工作。漸漸的伊凡搬到這棟小房幾個月之後,我對這條街的鄰居,對市裏在這條街的施工情況,對伊凡的出差規律,對我們市與別的幾個市的教師的交流,當然還有伊凡的同事,老板,學生,前妻和他們的三個孩子的情況都了如指掌。伊凡不隻是給我的電話多,我的汗滴男也幾乎是每周都接到伊凡的電話,問什麽什麽情況要不要緊,當然汗滴男都告訴他不要緊。不過汗滴男總是很快掛斷電話,伊凡因此向我抱怨好幾次。
在一次同行的晚餐會上我遇到伊凡的前房東。 他自來熟,很快問我有沒有把房子租給伊凡,我們的話題自然轉到伊凡上了。伊凡在他的一個apartment 住過三年。他因為幾年前大規模地對他的apartment complex進行了改進,不得不提高了房租。是啊,同為地主,我知道咱們提高房租都是被保險公司,各級政府和各種contractor 逼迫的,很不得已呀。誰沒事兒漲房租呢?可有些房客不理解,就拋棄咱們了。他談到伊凡的時候, 臉上帶著淡淡的無可奈何的笑容,沒有用到伊凡的姓,不但讓我覺得伊凡是他的一個很熟的熟人, 而且他已經確定伊凡跟我很熟。伊凡在我和他之間還有一個房東,可是他說起伊凡的事兒,仿佛伊凡上星期還給他打電話。他說到有一次他去收房租,伊凡最小的兒子也在,他沒有立即誇那孩子,伊凡事後打電話生氣抱怨,指責房東打擊了孩子的自尊心。我正好請教:伊凡吃壞了什麽東西,上了急診室,當天還特意打電話告訴我他的病房號,這前房東立即提醒我千萬不要打電話去關心,否則伊凡會天天從醫院打電話來。我問伊凡會不會因此指責我冷漠,他哈哈大笑說‘你早晚會真的冷漠’。
我不知道伊凡是不是把房東當成了閨蜜加心理醫生, 反正他是什麽苦水都對房東傾訴。我漸漸的有了類似於和祥林嫂做鄰居的壓力。從理論上來說,隻要伊凡按時交房租,他生活和工作中的種種煩惱我都不在意。無論他說什麽,我都隻需要左耳進,右耳出。但事實不是這樣的。我並不是經過專業訓練的心理醫生,我在不知不覺中間對他提到的事情有了我的主觀判斷。有時我同情伊凡,有時我同情被他抱怨的人。他要求我一直同情他的處境,我卻漸漸的沒有了同情心。我想伊凡伊凡把房東作為安全的傾訴對象,因為無論我和伊凡的前房東怎麽看伊凡,我們不會當麵批評伊凡,我們的對話也不會傳到伊凡的同事,老板,學生,前妻和孩子的耳朵裏去。因為房東房客的職業關係,從表麵上看我們充當了了解而不批評他的角色,很容易被誤解為完全的理解和支持。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不太為別人考慮,反正我那棟房子的地稅和保險費用都在上漲,我不得不漲房租了。
你和房客的關係是business關係,永遠不要當房客的朋友,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