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門

王鵬 著                                                            殤魂
正文

《殤魂》5

(2016-09-27 20:54:57) 下一個

American Express Centurion Card貴賓部這樣回複他:

葛先生!你無須再向你私人助理吩咐了。我卡VIP總部已安排好你的行程:閣下將在東京度過八晚。按照你的要求給你一個24小時的管家及一架私人飛機。還有九天八晚酒店、專車、向導及餐廳、料理和畫展、音樂會門票。

 

他說,好的。

 

那個春天陰沉沉的,沒有半點早春的暗示。

灰色的天空,綿綿不止地飄著淅瀝細雨。

機內音響飄著柔和的音樂……

  真皮座位中間懸掛著兩個黑球台燈,口子極窄,散發強光,耳機裏傳出羅斯特羅·波維奇的大提琴和塞爾金的鋼琴曲。她同時也幫他調到那個頻率,旋律裏流淌著興奮的熾熱。兩人相擁而坐,浪漫此景,頗是溫暖。他和她這次的旅行是在有償第一次歐洲伴遊後,相熟基礎下,再次私下受邀的。除了彼此的愛好、共識,更有一種欲望的緊繃。隻有當他再度相邀外遊,他倆才能夠確定他們是自由的。

 

在他私人包機上,他倆始終捏著對方手,顯得十分優雅。她的手掌暖烘烘的。從她眼神裏傳遞著一種情思,別具一格,幾分優雅。她穿著得體,眼神通透,確切地說,這種淡淡的美過於散慢而凸顯岀驚豔的張力和持久,恰到好處地滿足了他對玩伴的情緒感和好奇心。看起來,他反應過快了——第一次邀請相伴同遊歐洲才不足兩個月。現在他心裏又盤算起早就有所準備的計劃。他就是這麽一個人,對任何事不抱信心,順其自然。也沒過多的心灰意冷。及時行樂。

 

她呢,到底出於什麽心態?從她伴遊職業來講,他是回頭客。這裏除了酬金和服務不可能有其他成份。對客人來說,隻是享受,沒別的。跟誰旅行都行,伴遊,顧名思義,陪顧客同住、同喝、同行、同樂。隻要顧客出得起這價,對誰都來者不拒一一

 

 

那麽她是誰呢?他問,你告訴我。嗯……他想他理所當然向她發出邀請,你猜,會怎樣?告訴我答案。

 

她毫不猶豫地答應同遊東京!

她當然沒有理由拒絕。本身她做這行的。我該怎麽說?遇上是緣份。抱她是福份。對!對!像個男人!必然力量!

 

事後,他到是沒有想到,她答應如此幹脆。她當然可以拒絕自己私人時間的,盡管清楚收費比初次公司按排要高。他知道她不是為錢接受這次私下之邀!他們認識不長也不短,從她外表及內心看,都不屬於那種隨隨便便出價就跟客戶走的女人。而且憑他的經驗,他邀請時也吃不準她是否能接受他發出的私人邀請。

 

他們的相識非常偶然。

羅斯伍德喬治亞酒店一一

新年派對,“1927”的酒吧,沒記錯是在倒計時迎候新年鍾聲敲響時,突然有人喊他名字。他扭頭回望時,卻看到迎麵走來一位長發披肩的女人,手持著香檳。兩個人就這樣相識了,她叫怡子。後來,人們簡直不敢相信一分鍾前相識的兩個人,看起來就好比一對熱戀的情人。他適度地沉默了一會,再仔細打量她一番,覺得她穿著充滿知性、儀態優雅。她的氣質可以形容“經典”。也是他熱衷捕獵、最為貼近手感的那種嫵媚與優雅並存的藝術品。

 

是啊,你怎麽不繼續講你的故事?

她問他是不是很想了解別人隱私。

他說那倒未必。想說我就聽,不講你就喝酒。

她朝他笑笑說,你約一個女孩做伴就能聽一個故事?

你真會套話?他問,敏感話題嗎。

我問問而已,沒其他意思。

她說她更願意聽他的故事。她說,一個男人就是一幅畫。

你指傳奇部分?他說。

不全是。除了傳奇,更多病態。她說。

你指的病態?他很吃驚。

抽象得很……

她漫不經心地回答。

 

病態?你不指“性”吧。他吃驚地看了她一眼。怎麽講?她笑了。怕我虐待你?鞭抽還是捆綁?他拉過羊毛毯蓋住身體。閉了一會眼,突然想到難道她指我用時薪200加幣約她旅行是一和病態的旅程?不致於吧。

 

他沒反感她的意思。隻是覺得好奇。而且,一直有個感覺,試圖從隨意中探究出點東西。但在這種狀態下,換句話講,很難摸得準。真的,要吃透她真實部分比較難。現在了解的其實隻是她表麵。他清楚啊,她無非認為我內心齷齪,城府太深。可不!他就更難準確描繪她了。

 

是誰?鼓動你,跨出這步?同時一一

她不清楚這次怎麽答應他的東京之旅。

她說,與上次明顯不同。嚇壞了。

是這個男人?她被他催眠了似的。

說點什麽?叫醒她。做別的夢。

他說,我喜歡聽你的聲音一一

那又會怎樣?她毫不知情。

你花那麽多錢,就想聽我聲音?不值。

他會在她身上咂出什麽?答案:無聊透頂。

這樣不是蠻好。你不覺得刺激?大把灑錢。

你看起來很有戒心?不信任我?他說。

不會。她打量他一會。想什麽呢,你?她問。

這有什麽信不信的?她朝他笑了笑說:肯化!

你現在就是我的男人。

她沒回避。不覺得這是羞辱。

和根本不認識的初遇的男人?他好奇對方的直率。

這不就更合你們意麽?真的,她很美!

像我們那樣再見不尷尬?你經常遇到這樣豔遇?她說。

隻要想要。但也不常有。

有不合你意的?啥呀!

去你的!你!故意的!臭男人。

 

她無非想告訴他說,身體在我身上,強迫不來。你不情願?得到沒趣。這倒也是,沒錯!這種事情上,霸王強上弓沒樂趣。他似乎認同她的看法。有些人和有些事未必想做就敢做,有的事情衝動做後,除了會後悔?還會要命。

 

她聲音動聽,禮貌得體,在她身上幾乎挑不出瑕疵。

她接著說:有的男人賤,有的男人不賤,你就屬於不會賤的男人。

他聽後,哈哈哈一陣長笑,你抬舉我?第一次見她奉承他。

沒跟你講清楚。不賤不代表你不病態。她很平靜。你有點小壞。她說。

平時看她也不是一個嘰嘰喳喳的女人。話不多,但很敏銳,甚至有點偏執。她即便向他交底,袒露自己身份,人家未必相信。

 

那麽,你老板樂意嗎?

不會。她輕輕跺了下腳。

他聽她輕歎一聲,你不在毀滅我?

他朝她看了一下,幾乎要哽咽了。

你沒有權利強迫我去做我不願意的事。

 

她說:噢!別看我現在安靜地坐在他對麵,有一種握住了麵前那個男人的命脈的感覺——如同我有種“大權在握”的征服男人欲。那種體現,顯然應驗了那句名言:

 

“女人就是承載情感痛苦的絞絆機”。

 

哇噢!事實上,她試著努力保持平靜,但是隻要倆人放開了,說話聲音也會變得嗲嗲柔柔的,沒有起初那種做生意似的感覺了。更少了許多尋找措詞而生怕沒找到恰當的理由停止交易。甚至講到最後彼此不願這樣死呆呆……眨巴眨巴似的陷入可怕的性交規定動作。全程乏味透了。

 

讓她不去理會麵前這位精致老男人熱燙的挑逗和撫觸一一

她顯然做不到。一點點小插曲?卻誤認為她“老吃老做。”

這是性的第六感?得了,也不全是。

你應該曉得用性語言來表達求偶的征兆是什麽?

他說:

除了氣味、體味、煙味外,還會出現性幻覺……

去你的!你咬痛我了。

誰為那個男人占據了你初夜的潛意識大膽而又囂張,持久而又堅硬,就是表麵上讓你嗤之以鼻,內心仍是飄然若仙的?

 

大家都這樣看著她?不會錯!隻要男人,喜歡女人都會情不自禁多看她一眼。都會用同一種口氣說,你的形象與你內心是有距離的。就好像被人精製成了一件藝術品,盡管有不少質疑,但明顯散發出來的質感是厚重的。

  你知道,這樣的感覺?老實說,這種美?他也第一次遇見。

    她說:我還能見到他嗎?她一直像是悠悠地在訴說過往的興奮。臉上至少有些溫馨過後殘存的味道。

 

        在黑暗的空氣裏睡眠?尋找攥在手裏那把尖刀。

        跟我來,順著指向,安身之地一一

        可惜,丟失了五十年的記憶。

她不覺他邋遢的體麵,卻尋找尊嚴的味道。

他說,不合邏輯的結尾,無法得到稱心的開頭。

有人見他脫光衣衫,對著魔鏡說:我光著身子,感到孤冷——我無法不去不想她。

是的。不想瞞你——

 

她這樣寫道:

你肯定會認為我這個女人懂心術?這未免太詭異了吧!嘖!嘖!誰願意肯把自己的最寶貴的心物拿到跳蚤市場去兜售?除非她(他)有病。要麽腦子壞了。

告訴我,願意讓我利用你到死為止嗎?是啊,與此同時,簡直可以說除了這樣的假象,什麽悲慘的結果都會發生。

    你說:讓我盡快離開北京是什麽意思?

你以為遊戲嗎?他電話裏聲音。

為什麽?為什麽這麽對我?她問。

我不會重複講二遍——同一句話。

這就是你通常說的:權威!對吧?

那麽大的北京難道就容不下你曾發誓放棄一切都在所不及保護的女人?首長,我的男人,能不能收回你的命令?別讓我離開你。我壓根兒不想離開北京。

她為這個夏夜的第一次歡愛活著。她看見他身體。身材高大。嗓音純厚。

她一切聽其自然。是命。

她深陷其中,兜來兜去,兜不出這個彎。滿懷著依然是他。如果不是命,那你們能不能告訴她,是什麽讓她迷失在這段破碎的記憶裏,不能自拔……

 

她當然記得第一次……

第一次跟首長做愛,她沒法相信她把初夜交給了吃公家飯的男人。

他在她麵前,是至高無上的主宰,“首長”隻是個名詞。

她告訴他:你比我大19歲。我該稱呼你什麽?首長、男人、父親?我唯一的男人。當然,她所見到所見到他的每一個動作、手勢、睡態、激情……都會為之失控。每一種神態、語氣、姿勢、習慣都是真的。她除了崇拜,都會喜歡得無以言表。要說出理由,很簡單:在她感受朦矓的作愛時段裏,抱住她的男人不是首長,是男人中的男人,也像似親人般的一種父愛……

 

      當他擁吻她,當他們激情四溢時,她覺得有一種征服了一個世界的豪情壯誌一一他值得她擁有。傾刻,我臉上一下泛起淡淡紅暈。頓時,我覺得你並非是國家權力的象征,而是我崇拜的男人,我的上帝。

 

        我知道這並不確切一一算是國家機密?還是黨的機密?

你以為遊戲嗎?他電話裏問。

為什麽?為什麽這麽對我?她問。

你為什不殺了我?她說,我成了你累贅?給我解釋一下好嗎?

我不會重複講二遍,同一句話。

 

她當然記得第一次。她繼續講述著:

他保養得很到位,每天堅持二千米遊泳。我會全神貫注看他赤裸的身體,確實很養眼,他的身軀像是用古典技法繪製而成古銅色的體魄。1米89的身高,寬厚的肩膀,濃密的胸毛,精瘦的臀部,沒有半點肥肚。中年的成熟與傲氣,看上去威嚴而又性感得要命。

我很想朝他格格格笑,他就像個普普通通上班族的勞碌男,又像上市公司的CE0,更像我家大王老爸。唔,看在你今天極力取悅我的份上——嗯,我想真正讓你做一回我的男人,這其實是一種變相的折磨和自虐。

        我一直傻傻盯著我心愛的男人,首長變成我心中神般的男人。他也會一臉的溫情脈脈,並用嘴唇輕拂我的眼睛。低聲說:寶貝,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麽?

眼睛?鼻子?皮膚?我輕聲問他。

他靠在蒲墊上,朝我搖頭。

告訴我,你要什麽?他的兩肘撐住上身,將我兩手輕輕扣在我頭側,輕巧拔開遮住我前額的頭發。

你根本用不著這麽做,她想,就算影響到他,真有這必要?非得這麽做。讓我盡快離開北京是什麽意思?她還在想:這極為私人的事,果真上升到國家利益了。

她不需要這樣的夢。

就要你!實實在在的一一

既是我男人,又是我父親的肩臂。

她說,我像似恢複了神智,眼神裏有稍許懇求。

 

    在她的筆記裏,有些章節想起來不可思議,甚至感到羞恥。她說,她從他的懷裏脫身,如同重新走進另一扇邪魔窄門。

現在她想到了,在這段無法自拔階段,不允許講出自己身份、名字。顯然,她必須依附“那位丈夫”或“孩子他爹”任何下達的指令。她心裏一直在猶豫,隻不過不敢說出來而已。

    她說:我怕我會死得很慘。

她一直在抖。有一種無形的威脅,有時候會覺到這種預感朝她逼近,不是嗎?

門檻是什麽?

她回答說:過去了是“門”,沒過去就是“檻”。

瞧她這副樣子喃喃自語地啜泣著。我家裏人其實很擔心我。說真的,與她現在所想的結果和境遇相比,她不敢再往下想下去,覺得自己變成一個躲在門縫後麵、見不得光的人。

於是她又想起了……

我能提你的名字嗎?

回答肯定,說,不!

你現在想要什麽?或者要求我怎麽做?

我不知道啊!她天真回答。

他沒有放開我。你沒有告訴我呀,寶貝。

我吻他。除了打鬧,還有哀求:要他。要他。要他。但無濟於事。

    其實她的全身每個毛孔都在無聲地擴張著,頂著太沉的壓力,好像在懇求時光留下來,讓記憶久一點更長些,即使多一秒也好啊。

“假如你不離開,會影響到我進中委。”這次可是他嚴肅的一次攤牌。動了真格兒了。

誰口是心非?她再朝他看去,變成另一人,充滿恐懼。他沒有反駁我的話。看著我久久的凝視,他顯然想回避話題的焦點。怕揭得太直露,會引起不必要麻煩。

 

我一直不明白,權力就那麽讓你覺得享受?勝過我們母子?

沉默。舒了口氣說:我會安排好你們。

接著他補充說:黃秘書會安排你出國及所有費用。

我真的無言以答。邊哭邊吻他。用這樣的方式讓我走,是我始料未及的。真像突然掏出把利刃朝我直捅。而且是致命的,一刀軋斷。

 

他說:走到這一步,真的不是我要的結果。

 

    她在筆記副頁上這麽寫道:

當我愛上悲傷的那個夜晚,你看見過我時,我正在死亡線上……

偏執狂輕度者?不祥之兆,如同“謀殺”。

記憶原形閃現而過——陰暗憂鬱的畫家、不穿內褲的少婦、詞典、電玩、牛仔節、咖啡館、牛肉麵、新權貴、敵對勢力、二岸三地加國情、媒體、強權與輿論、畢加索紀錄片、設計的“浮生門”封麵和古斯塔夫.多雷插畫家的構圖、簡介插畫、素描初稿、人體速寫……

 

    她的一幅肖像畫

銀座咖啡館

隱晦放蕩日語的廣告詞

一段馬斯卡尼《鄉間騎士閑奏曲》

冷颼颼的凶煞天羅女神

紅酒 珍貴又使人起雞皮疙瘩

一雙穿在傲慢女人腳下的湖綠色高跟鞋

長發遮眼風情萬千的美少年

置身在柔風細雨的東京街頭

半人半鬼 半男半女的小妖

我是誰 她說 不知道

永遠無法兌現的承諾

這段旅程又將如何開始一一

 

他說:這些天裏我每天會問我在幹啥?何必要責備自己,描繪出一幅煎熬、絕望而引導自我走向地獄的畫麵。

 

你在這個世上活得越久,就會發現像我那種遭遇的女人要麽在人間享盡奢華,要麽半夜夢遊或者深夜淚崩。

 

我沒有怪過你,我愛你就是這樣——毫無理由——情感如一而生性自私,甚至我一點也不抗拒過你有其他異性。

 

她接著說:看,這就是我。我頂多想好最壞的結果是人財倆空。

要不要這個地步不是我說了算,要看他的態度。

走到這一步,真的不是我要的。真可笑。

真要命!看著他跪在我麵前……

你讓我變得年輕,充滿活力。

難以猜測的是,首長寡言少語的背後是如何來處置及安排的。她挑起雙眉,驚詫地愣住了。

 

深夜如此虐人。

這樣好嗎?你聽聽,人家是怎麽背後講我的?

我不想聽。

隻聽你的一一

尖叫、狗吼、羚莖丁酸幻覺聲……

那現實呢?殘忍。

心受白化,一場噩夢。

事實上,你心起愁雲?說說吧!

也是:

    口 因為你心已死,雜念了無

口 來的時候,你心有我

口 去的時候,你心無我

口 棄我之時,便入空門……

 

    他倆聽著音樂,喝著Dom Perignon香檳。

人啊,人,真正難以戰勝的是自已,尤其象她那樣有著優雅的氣質、心高氣傲的女人。是的,不容易遇見……

 

    不瘋魔,不成活。

同哭泣,成習慣。

這樣的情景誰不憧憬?誰不向往。

說不喜歡?違心。丟人現眼。

嘻嘻,嘻嘻,他笑了。她沒笑。

    他覺得她特別善良。沒說的!

你想知道我心中第二個男人是誰?

不告訴你,偏不說。

無法猜測。他很鎮定,回答幹脆。

 

她告訴他:我不明白一次歐洲之行會讓我陷得如此之深?以至於現在無法自拔。曾經想過會不會像伴遊小姐那種狀態收錢、平淡走人?從此毫無聯係。但是每次這個念頭一出現,我就會自嘲自己、甚至有點惡心。我是作為一個女人存在的,盡管在個別男人眼裏,我隻是代表一個性別而已。

 

我清楚我身體比內心更及時地會拒絕這個假設……

一般知性的女人內心是誠實的,也許有更原始的原因、更直接的因素?

設想著她優美曲線的人體被固定在畫框上,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效果。

 

她呢,會怎麽想?無論怎麽抹黑自已?作賤自已?不怪別人。其實從那時起,她活著第一次明白絕對不能在男人麵前放任自己的感情。心軟的人沒好結果,任性的女人更慘。你熬不下去的話?“啊喲!”便隻配死了。不然,明白活到今天到底為了什麽……

一一感情是何物?

政治生命與情感生命哪個活更長?在她看來統統扯蛋,狗屁不如。

 

    漆黑的欲望之門。

心頭一一天成點燃一盆難息的情欲之火。

她說:誰告訴你的?

可我沒問過你呀。

她想說,無非隻是想找到發泄之地,脫離了這層關係。情絕義斷?她說。

你看呢?仿佛空氣裏彌漫砒礵。

你真善良。她說,何必那麽詛咒世界。

毒素!毒素!毒素!毒素

 

畫稿筆記——她有限的憶述:

 

“離開北京前,我其實不該把懷孕的事透露給黃秘書。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可憐的兒子,沒有看過孩子的微笑,更沒見過孩子抬起眼瞼,然後用他小手揮舞作蹈的精靈模樣一一像他父親!怎能不叫人歡欣鼓舞。“我再也想不下去了……政治就好比一個皮條客,它陰暗、算計、敏感、毫無人性。我的結局如同他權力餐桌上吃剩下來的殘羹剩飯。我和孩子的存在是他妻子心中的毒隱”。我最後把留下的話寫成文字交給黃秘書,身上每一根神經無奈地顫抖起來,可我臨別仍朝黃秘書笑著說,告訴首長,我愛他。”

 

 

講到這裏,她停住了。他拉過一條薄羊毛毯幫她蓋上。她搖手,再擺手,想說,不需要。可你看呀!她還是接受他的。

你不高興,對吧?

沒有。真的,很好。

換個曲子,行嗎?

想聽什麽?

德彪西的“月光”。

他說,好的

用身體沉浸喜悅。他覺得返璞歸真了。

他們陷在一同,放下。身體開始搖晃,瞬間,他們好像都失去了一切,等到再恢複原狀,睜開雙眼,到了另外一個場景,都感歎,沒到過。沉溺、困惑、迷醉……搖曳一一還有:你就是閉上眼睛也會想起跟他在一起的場景,心裏總覺得暖暖的。

 

記得第一次見麵,我不敢直視他,因為旁觀者一眼就能看到我眼神中的一些東西。我也看出他一直在注意我。我現在隻記得自己微低著頭,聽他闡述對畫展的一些意見或者說肯定。他的讚賞以及看法都讓我受厐若驚,一般都視為“指示或者教導”。我沒有直接向他表達,嘴角早就揚起笑意。

 

她是校長指定派去的。她說,不會忘的。

其實真要去時,她還是有點心慌意亂。心裏沒底,如何陪?她畢竟第一次攤到此事。去之前,校長親自找她談了。說好是接待中央首長的。而且,是分管文化、宣傳的中央領導。她覺得有點驚詫或是突然。顯得有點膽怯,我能勝任嗎?校長說,這是交給你的一件政治任務。你既是我校的才女又是校花,沒理由不請你去。說心裏話她內心無比的興奮和激動。這樣高的政治待遇、組織信任、院辦重視,絕對不是阿貓阿狗都能隨隨便便接受的。她內心那個秤砣其實已經傾斜了。這時校長告訴她:“你去法國深造的名額下來了!”她模糊地朝校長點點頭。她以為隻是一次普通的畫展作為工作人員公派出國安排。其實不是這樣的,作為接待任務完成後院方一種回報。

 

座談時,她坐在首長席上,她不敢貿然行事。於是左手在桌底下,用大拇指的指甲蓋掐著食指,臉發燙,心亂著,一直掐著。

 

她承認從見到他就喜歡上他。但她沒想到,在當晚的餐會後,他竟然直接把她留住了。

次日一早他急著要走。急著趕到省城指導工作後回北京。她站在屋子進門口,等著首長和她告別。少不了說了許多溫馨的話。讓她記得深刻的那句是:謝謝這些天你付出的時間及陪我。

 

她用第一人稱回憶起這天情景:

他答應等他回北京,會直接與她保持聯絡。甚至說,要把她調入北京中央美院。

他又一次把她摟在懷裏,親吻她,看著她。

她喃喃地問他,會被人看到?

他說,不會。能進入這裏,必須先要經過黃秘書許可。

她光著腳,披著大尺碼的睡袍,裏麵什麽也沒穿。

她望著他。

他看的出她舍不得他走。

她看著他打電話給黃秘書,推遲離開賓館的時間。

此刻,他已經脫得一絲不掛,抱著她說:寶貝,等我!一個月內我就把你帶回北京。

她隻是依從的點頭,赤身裸體躲在他懷裏,盯著他,貼住他,就像受驚的嫩鹿,一分一秒也不舍得離開他。

這不奇怪吧!

    我,第一次享受到這樣的感覺。真想不到你那麽性感。見到你,就離不開啊。他直言。

首長“一見鍾情”的目光,用我當時的感受來形容,咄咄逼人。就好比一隻凶猛的雪豹,要一口一口、一片一片活吞吞吃了我。她時不時透著甜蜜的意味。

 

 

       “你描寫的挺傳神的!寫的就是我。” 她說,“一度感到害怕,會不會一早起來我被人帶走?從此失聯、失蹤?我人及姓與名都沒了?”

         她說:

         我用另一種方式逃離可以嗎?街盡頭……

         怪異空氣、灰色顏色、淫欲夜幕、死沉網熒、痙攣民意,此番景象?當你離身,重新回望……

         人問:做什麽夢?

         人答:藝術家之夢。

         人問:有人獨家采訪你?

         人答:眾所皆知,你的影響力。

         人問:不致於吧。

         人答:幸虧你來了!

         人問:是嗎?有那麽大作用?

         人答:肯定的。

         人問:真有意思。

         人問:呦!你咋就動不動想死哩?

         人答:咳!死了給誰看呢。

         人答:有個詩人說,“自由就是放下目的。”

         人問:那不會竹藍子打水一場空……

         人答:真夠詭異的。

        

         她繼續用傳統形式講述這段遭遇:

        我整個人就像是一件活塞在一種硬器連續不停地上下抽砸下,催誘我情不自主地依順、聽從,適應他的轉速,迎合他的頻率。強烈的運動量憋得他大汗淋漓,他喘著氣問我,還行吧?他咬著我一側粉色的乳頭,而且,還用滿嘴煙味的舌頭舔舐我的唇、鼻、耳、脖。是的,我已經講不出話來!陷在他懷裏險些崩潰了!我覺得身體就像被一柄燒得通紅的長劍凶猛他插了進來,見紅後,一一瞬間暴裂開來。

我沒有弄痛你?寶貝。他說。

還好。你放進來。我似乎像在懇求他。微啟薄唇,呻吟低聲。

可以慢慢進來。我微微顫抖。輕呼、搖頭。由於他急速的插入,或許不能承受之抽入,我的處女膜脫落了。

我抱著首長緊緊的!他晃著胳膊,抽動挺猛。天那!我整個內腔被他巨大的絞割機撕成了碎片。我眼淚汪汪仰望著他,油然產生出感激和崇敬。

我情不自禁咬著他耳朵一一輕語著:首長,好厲害。眼裏充滿激奮過後喜悅。

你身體好敏感。他輕聲地說。

是不是影響到您了?

沒有。但你要學會控製一下節拍,你高潮過早,我難控製。他像個有經驗的性愛專家,在提醒我注意事項。我的天啊!首長的凶猛那簡直無法用語言來表達。

高潮後的餘韻讓我沒有回過神來。我忘了當時怎麽回答他的。

你好緊。又敏感。他仿佛在讚賞我。

我不好意思回答這個問題。也不敢點頭、搖頭。因為我沒弄明白,緊與鬆是什麽概念?對男人會產生什麽影響?他這樣問我,究竟是滿意還是不滿意?這算表揚嗎?

您喜歡嗎?我雙眼大睜,有點拘束。

喜歡!我望著他,仿佛世界變得奇異起來,沒有黑夜了!天空永遠明亮,略顯紅色。

當然嘍!你是我見到的最漂亮又最完美的女孩子。你今後有任何事可以通過黃秘書直接打給我。

 

我點著頭。充滿感激。

我確實如醉如癡!得到他的讚賞,是我沒有料想的。

我除了興奮,更多是樂意接受他。我感到天真般的幸福。

 

 

你好像有心事?他問。像似在記憶一個人?

你會看相?她問他。

他隻是不清楚她內心藏著什麽不能說的故事。又在何種狀態下她肯走進畫室畫這幅“自畫像”?換句話說,她願不願意跟他講?當然了,隨她的。你可以不講。

 

你別逗我。

你傻傻的,挺好玩。

你也挺幽默。

是嗎?看不出哩。

你倒看出我來?他說。

溫哥華、東京,包機?你有嗜好?

你不會看我土豪吧?他說。

你不就當我一伴遊?她說。

他朝她看著,卻不敢過多解釋,更不敢朝她一直看下去。她會覺得別扭,不自然似地問道:你們男人第一次和女人上床很難吧?非得講究個排場。

也不會吧。

是嗎?你看你,化了那麽多錢……

但你我不是第一次。他接著含蓄地說,女人第一次和男人上床很簡單,對吧?後麵卻越來越難,是嗎?

她笑。不語。

我職業是畫畫。她說。你寫小說?她問,巧合嗎?

是的。他說,有點戲劇色彩。

 

你聽說過有個叫古斯塔夫·多雷的插畫家?

是的,聽說過。

“他為拉伯雷、巴爾紮克畫過小說插圖,而他最有名是為《聖經》以及但丁、彌爾頓、塞萬提斯的作品作的插圖。除了他的插圖,我也喜歡波提切利的《地獄圖》和羅丹的群雕《地獄之門》的局部塊麵一一《三個幽靈》……斯泰達烏斯的插圖中弗勒古阿斯在浮著屍體的斯堤克斯河中搖漿……威廉、布萊克插圖版畫作品被風暴卷入的邪靈罪人……”

顯然,她從中受到啟發一一

你可以幫我設計封麵和插圖。他說。

你是作家?不會吧!她確實對他的身份半信半疑。

兩人誰信誰?真不敢說。除非地球掉進狗屎堆了?你信他們會是搞藝術的?騙誰啊?誰又信誰多少?

她點點頭,表示接受。

 

在結伴而行中,他們當事人都是一個人。本身就是通過中介從與陌生人的作伴、親近、柔情蜜意中尋找沒有交易味道的慰藉。有的人特別不喜歡開價、還價、上床的係列性交易規定動作中取樂。至於形式,倒無所謂。

 

在這裏,這樣的親近與形式跟現實裏的赤裸和缺失有著不同的感受與距離。當然,他能感覺到,要價一但達到其體溫幾倍至上時,反應立即會直線升高。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罷,反正到達樂意多付出幾倍的金錢獲得其生理或心理雙重需求的瞬間,虛榮心占了上風,一切也變得你情我願了。

 

這裏,沒有你和我,沒有愛與被愛、沒有誰吃虧、誰得益?當然了一一你信與否?誰都別迴避啊!它本身是赤裸裸的一樁援交。

 

然後——

然後凝聚的肉欲與堆集的情愫把兩人揉合在一起……你不認為我們共同來走完這趟旅行?他衝著她說道一一

    不現實的。最好少去想。你多想?未必會好。

此刻,沒人會問,你是誰?哪兒來?幹什麽的?什麽身份顯得不重要。

 

商人或政客、中央委員或民主人士、部長或省長、富豪或法官、警察或小偷、農民工或丐幫主,當然不能憑一個手勢、一張標簽、一種身份、官職、地位、權勢來分辨嫖客的內心活動。你們本身在幹偷雞摸狗的事,還好意思坦露心聲?狗日的!也該脫掉褲子檢查一遍褲檔這玩藝兒是否紅腫流濃……

 

 

所有的事,都該在結束這次旅行後,重新評估你我,從而再決定我們否會再見麵?他說,我倆?經曆?相處?未必說得清。你以為有錢人玩得都是心跳?我不苟同。反過來,我就更不好講了。講實話,我自己也沒弄懂對方啥意思?這意味著,你寫的書,書裏的人,一般來說,是不存在的。空洞的。虛無的。你想想看?兩人成交玩過後,正常情況下,各自都不太可能從心裏會發出什麽質疑,或者出現別的想法?他和她其實都是抱著同一心態,以一種毫不違和的極度矛盾感相互映襯。說白了,他自己也想不到怎麽會自然而然想著繼續邀她一同去東京。

 

他想不出除了她,還能和誰相伴。

 

他說,隻要能再見到她,花多少錢也無所謂。他覺得,對方偏偏不按常理出牌。說好聽點就是一暴發戶租了架飛機包了個伴遊小姐跑去日本享樂一番。難聽點就是一對狗男狗女,不顧一切,赤裸裸用錢買樂。

 

她對他說:這輩子再也不會相信人給予人的什麽承諾。免得空歡喜。

後來,如她所說:一碼歸一碼,其實我不必想那麽多。完事。收錢。走人。

她說,你不覺得人潮人海會淹滅你?無況,你手裏捏著是一隻空鳥籠。

他到沒有那種惶惶不可終日的腔調,具體點說,他確實一見種情,有種掏心掏肺想和她在一起的熱望。她的美,過目不忘,像似被刻在腦子記憶層裏那種,邪乎得要命。

 

她對此很清楚——即便這是最後一個歡愛之夜,兩人裸露相擁,也用不著說穿。她看到他放在她床櫃上那張20萬加幣的支票及一張American Express推出的Centurion Card鈦金卡。這張附屬品卡跟主卡享受同樣待遇——沒有消費額度。持卡人可以購買世界任何地方任何商品,包括幾十萬美金的跑車、數百萬美金的珠寶,甚至百萬遊艇及眾多特權及禮賓項目。她常想到,這床第與支票、香檳與金卡、那男人與城市、那女人與空氣,盡管隻隔著透光的窗幔,他們兩人的存在是真實的,卻也存在相同的陌生。

 

他倆第一次在溫哥華市中心1927酒吧偶遇後便再無聯係。直至他一天在PROVISIONA私人俱樂部派對聚會上再次相遇。也沒特別之處。之後,他致電伴遊公司需要挑選二位亞洲女孩去歐洲度假的伴遊業務,沒有想到的是,出現在他麵前的其中一位竟是她!他當即退掉另外一位,獨選她。這難道就是所謂的機緣的巧合?換做誰都會被荒唐的想像擱置在不切實際的假設之中,不相信人世有這樣的人鬼故事。

 

生活本身就像人生一個展台。她說,我們就是這個展台的道具。得心應手時,便會出成果。很快,幾乎不用考慮,雙方便會拿到好的訂單。那種與人相處享受短暫溫存的先例多的去了。還怕多你倆?對她而言,表麵的華麗與內心的煎熬、交錯著失去動力與速度,逐漸幻滅。沒有人告訴她,誰願意給予弱者慈悲。但她一直知道她是怎麽來到這個陌生國土,所以她才懂得知恩圖報這個道理。不錯,她也不要求別人給予賜舍。

 

她說她不可能拒絕。當然會坦然麵對。

 

現在她不清楚下站去向?目的地——美國、澳州、加拿大或法國、瑞士她都可以選擇。前麵是什麽?即使隨同你心願,沿著你設計的路線圖走?你的狀態當然輕鬆,放下了超重的負擔,那我呢?你考慮過我的感覺嗎。這本身不公平!你可以選擇放下,斷拒、消失、甚至取消續約。

 

“萬事皆有因緣”一一我憑什麽就應該承受,或者撿你扔掉的廢物?這不是在自找苦吃?

 

    她說,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她不知情狀態下發生的。顯然一方是在秘不透風的狀況下做出決定。而且,把這種決定提升到一個“保密”級的高度。也就是說,你不能隨隨便便把內幕透露給別人,更不可以把故事概況交給媒體,換句話說,是作為一種紀律、責任,這將意味著你個人隱私影響到黨的聲譽。這一點,她早已心知肚明,不然她也不會答應黃秘書的計劃。她必須聽從他們的安排。

 

     “你真是個不知好歹的東西,你滿北京城去打聽一下,有多少女人在候著想巴結我啊!”當我跟他見麵那一刻,我知道我倆不可能再有見麵機會。看到他臉上茫然而又不耐煩的神色,我便猜出幾份他想表達的意思。其實他過慮了,不必用大動作來防範一個女人以維穩。他以為我是一個快要淹死的人,一心想在臨終前,企圖抓住身前一根稻草。

 

她可沒想到,噩夢才剛開始……

 

我是誰?算不算是絕頂固執的女人?對他來說不重要。

我和我兒子都是你們眼裏陌生人。

一一就像是他怎麽想我、看兒子都無所謂一樣。他當然看重他的政治地位與職業生涯。然後,他開始挪開眼神,不敢熱烈半步。他講出的每一句都是嚴肅且具有邏輯性的。作為中共中央後補委員,他知道自己每做一件事、一次談話、一個約會都具有規範性與不確定性。

他最愛講的話是:我不能跟你交待清楚,隻能講那麽多。你必須服從這個決定,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孩子你可以生下來,但你必須離開北京。黃秘書在紐約、溫哥華都給你和你的孩子安排好一切。你就安心去吧。而且,可以去紐約深造,開自己的畫廊。

我一直在捉摸、領會首長講話精神。有時一邊琢磨一邊在想:我和我的孩子具備跟他談話資格和權利嗎?從對方的話裏,我無法理解。從另一方麵看,他的狀態非常好。永遠拿主動權的強勢男人。我呢?算什麽?其實什麽都不是。我在他旁邊,就好比一個伸著長舌的小狗,不由自主在舔主人的腳。從他嘴裏發出的每一個字,對我來說,都是誓約,或者就是最高指示。

 

其實他猜對了!同樣,他希望被她認可、看成是誠懇的人。起碼,沒有攻擊性。也有著不同凡響的地方。她告訴他,她和她的兒子是從北京來的。用不著拆穿,因為這本來就是另外一個男人和女人的故事。

 

 

 

他要回答的話一一

你猜他會怎麽說?

墮落與毀滅一一

一代人的亡命!

人性垃圾一一

殘渣餘孽。

(恐懼性障礙)

 

他說過,女人是靠男人滋養的。男人必須靠權勢支撐。

她又說,人生最完美的結局就是沒有句號。她常說,當一個人屈身躺在離天堂十九層地獄時,他反而仰看到了天堂。

 

他說:她身上所發生的一切看起來都像邪教群中的一位殉教者。

有人肯定會反問他,這樣的毀滅值嗎?

 

他無奈笑了。希望不會太大。

她想啊,這是我這樣的女人該做的?那不是一種人為的保守療法。接受這樣的自殺性安樂療法,患者死不成,也會瘋掉。拖延法並不會因為抗拒而終結生命。起碼,一時一刻會讓他懂得如何避免傳染。

 

 

他說:

關於這個女人,我起先就判斷失誤。

從何說起呢?我想應該從這裏開始寫她——

她是個有氣質、內涵、才氣、優雅的女人,在整個溫哥華交際圈內也不多見。

她在歐洲時,告訴我說她沒出國前是畫家,中央美院畢業的。後來她又告訴我,她是“高級伴遊”,每小時出遊時薪為200加幣。也是溫哥華最具規模、收費昂貴的伴遊公司的頂尖伴遊,她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法語、日語、西班牙語。後來她又告訴我說她曾經是心理學家。嗨,我也搞不清楚我到底信哪個好?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她的語無倫次愈發引起我的興趣,產生極大的好奇心。接著她告訴我,她有過抑鬱症。後來更離譜的事發生了,她竟告訴我,她有個三歲的男孩,乳名叫甜瓜。沒聽她提起過孩子父親是誰。我猜是私生子?她沒應答,也沒否認。

 

你怎麽來描寫一個與你隻相邀陪伴四十三天的漂亮的女人?你說她是少婦?那是她在暴露了她的真實身份,你才會這麽認為的。不然,說她剛從學校出來?涉世不深,單純優雅?我確實動了真格的,特別迷戀她的氣質以及修長而又豐潤的曲線。

 

我時時刻刻感受到第一次相邀她去意大利南部度假帶給我的引力和回憶。那四十三天瘋狂的性愛中,她就好比是塊強吸力的磁石,我承認被徹底吸住了。像一頭中了迷魂彈的中年黑熊,盡管已經被她踩傷過一次,接著被她釋放的迷魂劑折磨得又想再次回到她身體的原點……

心甘情願任憑她再次肆虐。

 

“我被她征服了,就像一個女人通過征服男人而得到世界一樣。”

 

他說,我對她的態度始終抱著她怎麽說,我就那樣聽。我認為,她說的故事或故事裏情節,對我不都重要。我甚至不停轉換思維——她是畫家、醫生、女仆、作家、貴婦、小姐、伴遊、妓女——幹嘛要懷疑自己迷戀的女人?既然我為了她願付出日薪2500的代價去東京,還有什麽障礙會令我糾結?後來我參觀了她溫西海邊的畫室,我相信她是一個天才的畫家,而且我衝動地收藏了她創作的《欲望規則》的組畫。

 

刹那間,被調暗的燈光和奶黃色毛毯把兩人裹得嚴嚴實實。

兩人之間的互動、牽連、眼神、暗示,除了溫柔,更有一種欲望的填滿、繃緊、急切。當他和她粘在一起的時刻,他們仿佛都在慢慢地糾正起初那樁肮髒的交易——彼此融合的關係、感覺、口吻、舉止越來越不覺得雙方是肉體交易的生意人。反而感到是一對戀人,甚至變成親密的愛侶。雙方都能確定給對方的條件及要求是全然自願的,自由的。這種協議對現實生活而言是致命的毒品,並且散發出海妖賽壬般的嬌媚迷彩,用她的畫筆、氣質、美麗召喚客人登上那艘魔船。他害怕她過早地消失,像那條美人魚來不及再一次享受美好而化成泡沫。他多麽渴望能吸納她身體一點什麽,即便是一種體香、一根頭發、一個唇印。那種混亂、晃動、擁吻,兩人縮成一團,就像兩個神經脆弱的患者仍未恢複知覺,又像一對懷揣贓物的雌雄竊賊一樣,那是雙方情感終結的“衝動的懲罰”。

 

這時,她告訴他做了個夢,就剛才。他倆窩在一條毛毯裏的那架私人飛機是沒有航線的,隨時會失聯。他倆瘋狂地卷在一起,像強力膠似地粘住對方的肉體,體溫的驟升會讓他倆同時迸發高溫,從而被烈焰活活灼死。他們自以為活著,其實亢奮地想死去。後來,他倆靜靜趴著,就好比趴在一條破舊的棉絮上,喝著香檳。飛機不知朝哪兒飛去。

 

此刻,機長擄著兩個瘋了的情人,飛向不知哪處快樂靈魂居住的地方。這一切,都是兩人被灼熱的欲火熏暈——產生的幻覺。不做不算,要做即瘋。性愛對他倆而言,是一種不加修飾的自然原始美。旺盛而不可遏止,歡場一夢,不求回報。即使變成自焚者、溺水者、性癮者也在所不惜。再多的情欲和發泄,聯想和隱喻,隱秘和象征,毋需去用大腦皮層極度興奮迸發出的幻象去拚湊情欲之網。假若願意,可以又一而再,再而三重複次數與節奏。遠近不顧,暴露個性,放縱自己,走走停停,徘徊在疏朗的夜空,身置在一架通往失聯的死亡航線的飛機上。你們想逃走!哦!不可能。瞬間,飛機遇到氣流,他們醒了。

 

你什麽地方不舒服?

有嗎?

可能遇到氣流了。顛不顛?是累了?

還好。

有時,感覺不好。

躁鬱症。

自己能控製嗎?

她說:有時會有。

感覺怎樣?

她說:要做這事。就一直要。別停下來,不然想死。

不停地做,行嗎?他好奇地問。就這樣停不下去?他說,不成牲口了?他有些不解。

她變得格外敏感。你出錢隻是讓我陪你說說話?調情而已?太虧了吧?她說。

不好嗎?他說。

我現在的職業是提供器件,讓你工作後獲得快感。

你真像個心理學醫生?很專業。

她聽後笑了。

 

從她一幅原創的抽象色塊及線條中悟出這樣的文字:

 

“她有時就像一具掉入肉欲中的工具,(做了許多手勢)情緒上出現反差,變化極端。(她喝了一口紅酒)可能前一周還興奮的無法控製,她想同他做愛,一直不停做。她說,你明白嗎,當女人對你說“討厭”的時候表明她願意給你了。(她表達出來的語氣充滿誘惑)下周某個時段她會莫名地情緒低落,甚至憂鬱地想立即去死。(一種小心翼翼的樣子)她興奮周期會特別喜歡他濃密的體毛、體味、腹肌,躺在他懷裏,睡了好長一陣子了。她說,是的。我時常有一種該死的交歡幻覺……”

(她聳肩,作了個調皮的鬼臉)

 

然而,近日開始發覺她有異常的舉止,十分細微。倘若用肉眼去發現對方的異常症狀,不見得會聯想到她會自殘。一般人以為人處絕地,便容易輕生之念。其實不然,亦絕非無此經曆傷痛者所能想到的。即一旦抑鬱而發則絕無回天之術,自殘則幾乎留有後遺症,它可重新複發。說來也怪,他發現她手碗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痕。他起先一點警覺性也沒有。覺得很自然,沒什麽,不過是美人兒身上的一點瑕疵。讓她訴說荒謬的假設或者世界末日來臨,到底有沒有?有沒有!即使百思莫解,就像有時兩人麵對過去,都想刻意隱藏點什麽。她對自己的經曆守口如瓶,除了她承認是畫家外,更多讓他明白她是個高級伴遊。她有時克製不住自己情緒,很想宣泄內心的抑鬱、痛苦、無助、孤獨,試過無數次放任自己,縱欲自己,她想摧毀自己。她發泄的效應逼近情緒低落的胸口,便會梗塞血管,很想置於自己死地。那種泄憤、厭世、解脫、如同為自己戴上一付解不開的眼罩,讓她永遠睡去。

 

    她說她覺得情緒好些後,仍舊會作畫。

他朝她笑著。心想,這恐怕就是同一種味道促使他追她,甚至不惜成本。

他告訴她,去年讀了科塔薩爾的和埃爾諾20多本書。而且,他會坐在她旁邊,不用去做什麽,隻是看書。想著、想著,會有許多細節、情景、畫麵、對話、呼吸、激情、性愛、秘密、記憶,更多是謊言、暗算、蔑陷、舉報——慢慢變成他們手上的利器。而所有這些,都是在他閱讀狀態下、在一個人無性靜止狀態下完成的。

 

    她問,你是怎麽做到的?你們文人挺卑鄙的。什麽是無性靜止狀態?是不是既有針對性且絕無幹擾的狀態下閱讀。瞧你!弄得那麽深奧。你讀到什麽了?

 

一個作家眼裏的瘋狂畫家。女人?一個冒汽泡的娘們。

他說,你畫畫的感覺很好。

嗯。你懂畫?

經常會去畫廊。

你畫的東西沒有思維定式。他說。去博物館看一位畫家的畫和在家讀一本你喜歡的作家的書是一樣的。

 

說實在的,我讀科塔薩爾的書就如同看你這個人一樣迷惑。那種迷糊是我閱讀和做愛的比較與感覺。你畫的跟我寫的有個共同思維模式——自由發揮。對吧?方法上和表現力上就不會拘泥於某種自閉形式。

 

想象裏也就沒有某種戒心。

她說,那倒不太可能。

事實上,隻是讓她更加可能嚐到自己釀成的那壺毒酒。

她也曾有過美好的時光。

 

她還說,記得隻是在第一次戀愛時,這種過度的憂慮纏繞過她。她甚至覺得自己可以不完整,坐在桌邊,看起來像個女仆,但這個女仆一定是不可複製的。坐在貴族人家麵前,氣質卻是小女人似的。

 

她說,她肯定會體麵端莊顯露自己優雅的一麵。

 

在畫室裏,她可以裸體一手摸著乳房一手捏握畫筆。不痛不癢。是個至高無上的畫家和普通的女人。她釋緩時,像塊海綿一樣幸福滿滿吸收大量水分。他承認一時沒認出她的天才的畫風來,隻知道有這麽一麵之交,是性伴。

 

你卻問他,你們相約才幾個月時間,印象如此之深?

一一前所未有。

他說,直覺告訴我,她就是我情欲的“上帝”。

他說,我願意做她的仆人。

他移過身來,雪茄的氣味很重,是哈瓦那貴重煙絲發出的芳香,可以瞬間讓他欲仙欲死。他說,她是他欲望桌上的一樽綠色液體,是他引以為豪的情欲雞尾酒——“甜心閉3夜”的暖流。

誘人嗎?他說,稍許有點。

不錯!是為我特別調製的。也是獨一無二的。它的配方在上帝手裏。

色淡欲濃,但一杯就足以讓我“秒醉”3夜。

他說:我必須擁有你。

她的皮膚透出水質的氣息,體香帶著檸檬味。

他說,她是身體是誘人的一一有些大麻味的濃鬱。

 

我想,任何人不會懷疑……怡身上,少有的、脫俗的、性愛,精靈般的魅力。

他當然明白了,他得到她第一次後,直覺告訴他還會有再一次相邀。很明顯,他上癮了。很難用頻率來衡量用情次數及長久。她從內心深處散發出來的性愛磁波超越了宇宙,那就好比她一種天然的技藝。無意間,會讓人靈魂出竅而又無法自抑。他倆同樣的感受,不分彼此。她的確擁有此般魔法!該怎麽說話、什麽語氣、該怎麽做、什麽手勢,她完全明白,把握得恰到好處。(一點兒也不做作)

 

讓肉體隨著她的意願去盡情發揮。

 

此刻,無論對那個男人來說,唯一的共同點基本上會一致,就是去爭取、挽留、懇求、甚至不惜所能娶她,給她名份,即使身敗名裂也在所不惜。她常常會掩蓋現實生活狀態下的悲哀、被折磨的內心。上天賜給她如此美麗的容貌,同時,也注定愛情受的苦難至少會超出常人幾倍。

 

他的耐力也讓她頗為驚歎,她想到做愛後留下的餘溫也情不自禁地會眩暈。

 

她眼睛容不下半粒沙子,更不能屈從喪失人格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什麽叫女人的任性?特別對一個從事繪畫藝術的女人來說,屈從——寧願——抗爭一一不活。

那個邪惡世界,邪惡之徒,對她而言,除了順從,保持微笑,她不知道還能做什麽?要讓她挺直背脊,拒絕別人?她能做到。除此之外,她的肉體如一地塵土。事實上她什麽都沒看清。她後來說,去死算了。很簡單,眼睛一閉,縱身一跳,便走了。

 

人家聽了不寒而栗,她一點事兒也沒。

要死索性幹脆。不要拖泥帶水,弄得個半身不遂,讓人討厭、怨恨,背後被人點點戳戳罵你半死!

他很幹脆把話封死。你甘心情願,還怕人家謊言不謊言啊?你迷上了,謊言變成了蜜語。

他說:

自己從來沒聽到她講過一句屁話。

    所以誰也不清楚他究竟為她要什麽,是死?是活?還是半死?沒人會那麽作孽吧?自己追著問自己,你要什麽結局?哪個人肯講你準死的咒句?他說,常常會聽她要死要活時說:“要死一同死!不要你們同情,也無須為我惋惜。”這是她常常掛在嘴邊的話,聽慣也就不怪了。

 

他談不上是個幸運兒,但至少他能夠真實了解自己、把握自己、控製自己、放縱自己、處置自己。甚至生命,全部。

 

也許他一直在搜尋像她那樣氣質的女人。期待能夠遇見一位超越外在的知性女人。或者說,是突破生命界線和心甘情願為之奉獻得起的女人。她出現了。聽到她的名字,他就有一種天生俱來的振顫,身心融合出那種迸瀉,有著莫明的衝動和熾熱。

 

在澀穀八公塑像的廣場上,那種難以忍受的喧鬧聲裏,時尚之都的定義不再適用了,東京流行“迷失”與“滿足”,那種舒適和隨意,溫哥華沒有,Y城更少有。人們逐漸戒掉那種失落,道德詞語顯得格外重要,公民的自律顯示出國家的強盛。遠離“汙染”走近“伊豆”,心中的“雪國”炎炎盛夏,遊人神望的那座天城山。

 

他自始之終沒有懷疑自己的性能力,就像他自信寫小說的能力一樣。

她問:你幹嘛要寫小說,吃飽撐著,你用不著靠寫小說來養家糊口。

他沒及時解答,卻反問她:你真是美院的高材生?畫家的靈感不至於在男人身上獲取吧?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她的回答更噎人:你知道你現在在幹什麽?跟誰做愛?你跟俵子上床!付了不錯的錢!這裏沒有什麽好東西。

 

你幹嗎——你發泄好了?他說。你別放棄畫畫。這不是你的罪。記憶真能變戲法。我寧願讓魔術師把你變回去……

一一永不降生。

 

那你弄死我。她說。(脫口而出)

瞎扯!從什麽時候起有這種想法?

一直會有。她說。(慪氣)

依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默認)

我想讓你做我兒子教父。

你覺得我夠格?

不夠格?我不會提。

其實我根本不是好人。

你閉嘴。(拒絕)

那你這麽做的原因?

你別問那麽多……

 

他想起有位作家在他一本劇本中說:“把每一個人釘上他的小十字架。”他歎了一口氣說:我當然會跟你在一起,共同麵對。心裏想,不跟你在一起,難道跟個幽靈在一起啊?他朝她笑了。

 

一一笑什麽?你混蛋!我在想哩。她說。我喜歡跟有靈魂的男人做愛。我相信我每幅畫都賦於了靈魂。意念在這裏。她向他展示一幅她的人體速寫。

 

他問:人體會失去平衡?

她說:那我算是倒灶了。

 

這幅畫是用水筆畫的。

她說:

這象征但丁的九層地獄,跟閻殿的十八層地獄是同一層意思。

你身體某個部位:神經、大腦、心脈、骨骼、腋下、胸腔、子宮,天呐!神奇般的靈魂何處不在啊!一旦飛離你而去,那這天就是你的命數之日。

 

她說:自殺死掉?對我說來還不夠。

他說:你是不是把我也殺了?

她說:這樣我手上沾了你鮮血?

他說:很好!我倒想死在你手裏。

 

驚魂隻持續瞬間。

 

她說:我常常聽到一種聲音。是秋天樹葉傳給我。它告訴我,你帶著你愛的小天使一起來呀。它們全都同我打招呼,會發出沙沙聲音、低言細語、柔軟柔軟的。是的,讓我帶我愛的人一同走的旨意?她說,我下不了這個決定。

 

她又說:它發出的聲音,——瞬間,灰燼一樣,無聲無息了。

 

哦,別人怎麽看你,跟我毫無關係。你死了或活著,也跟別人毫無關係。是不是?起碼跟我有一丁點關係。因為你現在是我的。你不會不承認這點吧?你說你會托人捎夢給我?可是你不是甘心情願走的。上帝見了一定收你?

 

他說,你這樣含糊不清叫我怎麽受得了?如何去麵對你?怎麽跟你講?要是肉體爛了,靈魂真會脫體,那你也真的不跟我打個招呼,不能就這麽自顧自走了?  

他問她:你相信死後靈魂會脫體分離?

她說:我想會的。肉體才顯灰燼。

我信。她說。

 

是的。故事應該相似的,隻不過敘述者語調不同。

他倆是不是一對相信有靈魂的人?會不會如同天空與神仙?他倆的默契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相信,在情欲激蕩之際,他見到耶穌本人,遠處是天空,用雲築起的天梯。他相信自己重複使用了靈感,才會如此激奮無比。

 

他終於相信人有靈魂的。在天空與上帝,欲望與魂靈之間,靈魂就好像眼前的紋枰一樣,了然於胸了。他告訴她,這不是你信不信的事:信有,你也會死,不信,你不會不死。正如你我站在懸崖邊格鬥,你進一步粉身,我退一步也碎骨。何必呢?

 

多少次他想試著素描似的講述她奇特的遭遇。試圖選一種沒人嚐試過的形式寫她。顯然,要麽力不從心,要麽疏於粗糙。寫作其實就是一次遠足。抵達不到原點,即使有欣喜若狂的下筆,結尾似乎也是敗筆。

 

他說:聰慧是你的一種天賦,善良卻是你選擇的。

寫作、作畫、新的生活伴隨新的認識同樣是一次沒結局的慘敗。

雖然她的畫作色彩斑斕,但她畫的那一刻內心好像不通暢的,說不上病態,卻有一種沉重、煎熬而黯淡無比。她說,這是她該做的,也是為他做件最普通不過的事。

 

她說,她好像把畫畫當作一種療傷的手段。

 

誰曾想過,你把她當成放蕩女人?而不是一個放蕩的藝術家。

你說她放蕩?指性欲值?不!他說,荒唐。

誰唆使她?那麽漂亮的美人兒,會幹這事?

誰信?驚訝之中。

肉體,靈魂?兩副麵具。

即使顯現?附於你體。

謀求實現倒不如扼製它。

她很富有,為何過不了自己一關?

有錢能證明什麽?

你更不能攻擊她。他強調自己態度。

他們一直把女人看成是他們泄欲的性具。

你說是女人?他問。

她說她是女人。被男人占有的女人。

不錯,是的!一個被男人占有的女人。

她說她不知道哪來那麽多的幻覺。甚至會說許多不著邊際的胡話。

 

    一切都如他倆當初偶遇和各自承諾好的一樣:

你點她。

她隨你。

你懂她。

她依你。

比誰都愛。他是這麽承諾的,一點也沒做作。

愛一一沒理由。就這意思。他說。

 

純然出自內心和一見鍾情,天意不可違。

 

確實,平常的談話顯得尖刻而糟糕。因為對她而言,重新評價她的男人是違心的、不到位的、也不合事宜的,甚至會使自己的生活更糟糕。即使現在她在北京,試圖嚐試去接近他,要求見麵,也非易事。對她來講,無論是把孩子焦點集中起來,或者把活生生的目標淡化,總會有人及時出現並且傳話給她,這樣的提醒與忠告顯然帶有國家利益的因素。兒女情長與領導形象來比較、衡量,顯而易見,她必須服從這個大家。首長的隱私是一種無窮大的國家利益。

 

這個女人,現在活在充斥著魔術舞台的情景劇裏。當她渴望去做觸及魔術世界的秘密時,她就會變成這個世界的小醜。讓別人去指揮她、嘲諷她、作弄她、詛咒她,她可以做到坦然處之嗎?或別人出口傷人,形容他為腐敗分子、老奸賊?她都是絕對不允的。她再回過頭來想想那張麵孔、那個名字,她自己都會覺得承受不來,因為她始終不能忘記。

 

她沒有低估自己,如果真的成了這個權貴中心的小醜,政治情色圈內的犧牲品,她可以想象得到、也可以做到,守住這個底線,為他放棄一切,遠走高飛。準確地說,遠離這個風暴口,別人不了解她,她可以選擇離開。她不能屈從,但就像弱小的動物生活在野外的大環境下一樣,內心充滿著驚恐的愛,這和愛情無關,隻是一種生存,就像每一個求得生存的動物一樣,踏著自行的步伐,按部就班地尋找自己生存空間。她內心再生的欲望,新鮮事物在她心裏占有雙重地位——它們具有的生命,確實也曾經營造出許許多多權力與財富、驚喜和快樂,但那種短暫的幸福隨著孩子的降臨而麵臨夭折。

 

銀座街頭的路燈、車燈、雨幕渾濁一片。

 

他有一雙癲癇患者病態的雙眼,寫小說陷入一種難堪的區域。

當寫到她患有怕被遺棄驚恐症時,他眼前會顯露幻覺變成現實感情的遊戲,寫作的過程是扭曲的;小說的段落他幾乎接不下去,他曾經考慮放棄這部小說——真的寫不下去了。那種痛苦就好比得急性膽囊炎,疼得呼天搶地,難熬要命。他索性自動放棄,自然而然。寫作的狀態被自己剝奪了。

 

越是想到她,越覺得委屈,為她可惜。她背負著極大的自虐,害怕沒有感覺,寫作的感覺跟畫畫創作是同樣煎熬、辛苦、單調、氣悶、孤獨。坦白說,他想停筆——倘若心結真的解開了,他又能洞悉他書中的人多次想死,再不僅僅是一個玩笑,而且在夢遊裏常常會付注於“行動”——他想:我到底該怎麽寫?讓她死,既殘酷,又折磨。拒絕她活,肯定殘忍。

 

他說:“她的狀態就是舍不得放手!”

 

        最後他茫然地對著自己心靈空穀喊著:

耶穌啊!你告訴我吧!死去比活著好麽?

 

她說:“我想我能供養你靈魂文字裏認知的人。那種認知感的韻味不同於繪畫的風格。她說他寫出來的東西是從心底溪口裏流出來的。有一絲甜味。再仔細想想,除了情欲之外,就隻有彼此藝術共同的喜好及自然敬畏,減輕了倆人身上獸性和對於自身固有的劣性的重味。即便一直處在互不信任的狀態裏,倆人也沒有揭除虛偽的麵具,虛情假意、逢場作戲,人肉交融……”

 

一一她說她好喜歡他這段文字的注釋。這實在是倆人共同創作的一幅肉體與靈魂投射相融的傑作。

 

    她告訴他,她接到北京傳過話來說:你可以去紐約,也可以在溫哥華住下來。

這樣的安排決定,是出於他對母子的責任與愛護?這不會真的,但我不想說。

她說:可對我個人來說是致命的。他完全給了我一帖毒藥。我無法與之對抗,也隻有默默接受這個現實。我能拒絕嗎?他的強大,我一個弱女子能跟他對抗麽?

 

她幾乎按照慣例在回答,你讓我去死就好了。

 

她說:其實他無非想把我們母子當垃圾一般遠遠扔了。每次想到這步,我就實在難以接受。我深愛的那位男人憑著他的威嚴全盤抹殺我及孩子的存在?畢竟跟常人一樣,我是個有正常情欲的女人。我現在的生活無須記載,也沒有多少素描速寫去記錄那段時間發生在我身邊的事兒。我被迫過著另外一種浮生無趣的日子。

 

無論我怎樣去想,這實在已經成了我的心病。無論安排遠離北京的那些日子、生下孩子的每一件事,我記住的都是遠離北京。也沒給過我一個電話或口信。實話說,現在我隻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凡是我曾經經曆過的、遊曆過的地方,我都要想去再重新體會一遍,及記憶裏的人和事。

 

如何解脫,是自贖?或苦行?

    你自個兒把生活弄得沒有規律,一團糟,還有什麽好說?

你替她開脫,對吧?

她不停地搖頭,好似恢複原狀。她說算了吧。

你又不想把我剛才的話接上?怎麽講一一

“我怕刺傷到她自尊心。”

他說你繼續講啊!我不忍心打斷你一一

 

她怕別人問她不想回答的事。說到底,極度反感。她說,我不知道男人是什麽東西?有種不好的預感,首長不是天生用來被人稱頌,敬仰的。他有時也挺卑劣的,同時,會受到詛咒。天地良心哦,我真看不出我心目中的男人是用來崇拜的,還是對質?誰說有權勢的男人沒有肮髒私欲,官迷心竅呢?我從前一直這麽想,厄運、劫難、悲傷與自殺,這些厄運是從上一代傳下來的。一屋子的災難、挫折是祖上留下的。楣吧,邪吧?一件好事、喜事都不會在我身上發生。我現在既不喪氣也不怨天,反而解脫了。我的順服恐怕也不會給他榮譽帶來一絲尊嚴?我可以告訴你,他為了他的榮譽(官位)可以不要女人、孩子。除了他的權勢和金錢,他還要什麽呢?現在想起他的事來,我仿佛能看到他臉上浮現出的極度虛偽和不仁。

 

    麵對這張畫像?她說,我有足夠的自信。她一直這麽想的。

她加大運用色彩的力度,順著膚質光線的轉變,曲線的節奏,而讓筆鋒流轉。雖然人物主題所流露神秘感與其《自畫像》畫布尺寸極為抵觸,也並非一氣嗬成,但繪畫往往讓人聯想女人與男人、挑逗與忍受、強度與控製、交替與緊縮、功力與輕柔,這種感覺非凡,甚至可以激起創造者全身心的能量。

 

她反感那些政治層麵的監督和審查。鑲嵌在自己創作抽象圖紋圖形的色彩中,那些嘲弄政治醜惡的符號帶著簡單的線條神秘地意蘊色彩與姿態回異,更顯獨特。她沒有想到,他這樣一個男人不惜放下自己身價。相反,他犯得著跟自己過不去嗎?換誰都不會。

 

如果我在北京,堅持不去加拿大?

是你不想要的結果。

最終誰會釋然?

真是個可憐的女人,一個荒誕的女人。

她到底能不能掙脫這道咒語?

如同天使托夢一一

約瑟,娶了瑪麗亞(《聖經·馬太福音》)。

不,你什麽也別說了。

也就是說,

總而言之一一

不是你說了算……那麽簡單。

 

    她撥通了他的專機,幾次均由黃秘書接的:首長在接見外賓。

剛才好好地還像活在雲端——他本來說好離開北京前見我們母子——突然就陷落了地獄(那一刻我就覺得是地獄)。

 

故事該結束了。怨氣往誰上撤?她輾轉反側,咒天咒地?無可奈何。故事的結尾充滿令人費解的陰謀,仿佛給了她某種暗示一一

“我就這樣在一夢中死去。”

發生誰身上都同樣結局?

莎士比亞也說過同樣的台詞。你認了吧!

“這叫命。”告終。

 

她這樣告誡過自己:

“你從來沒有見過他?可憐的孩子!我不願把自己肉體一分為二,把心給兒子,陰戶交給魔鬼。我情願帶著兒子一塊去卡普蘭奴吊橋,也不願看到你妻子動用國安勢力追殺我們母子。”

 

怎麽來做這件事?嗯,假如你按照要求去做?

她似乎覺得生命已不在自己手裏,你再拖、再凶、再蠻,他們有足夠的辦法來處理、應付你。此刻,她才感到難以為之抗衡,不堪一擊。

 

她望著自己倒黴的側影一一

聽他在電話裏說:“我不能和妻子離婚,你必須嫁人。”

    她捏著電話,手心被硝酸蝕了。人的重心朝後倒,她想控製。神情僵硬,慘白的臉猶如一頁廢紙搖搖欲墜飄散開去。直到自己的聽覺脫離電話的聲線而慢慢從麻木裏浮出。她終於閃出一個她自認為最粲然的笑容。但她肯定揣摩不出這個笑容的含義。

 

她知道會是這個結果。而且,附加條件自然而然形成——不能回北京。

 

    她突然問他:什麽是“病因誘發性”自殺?

噢,每個人對自殺有不同注解。

你說的自殺,排除他殺,自我解脫,也是人世一種法則。

這恐怕是一個人世兩種截然不同的模式。

你指一種厭世?一種恐懼?對嗎?

造孽多了。

一物降一物。

別人說我是妖精?

應該說,你麵對的是仇家攻擊性言論吧?或許這毫無證據。

要什麽證據?真理永遠在有權勢人手裏。

有權怎麽了?不是最終一樣也要被推進焚化爐。

 

此刻,她知道,以一切妥協的條件來交換利益。他們說得很徹底了,我必須接受。你說,如果我生命裏沒有那次陪侍,也就不存在這個秘密?不曾會產生出罪惡感、厭世感、盲目感、純粹感、破碎感、痛苦感?你想想,現在的我,除了那麽多絕望厭世,還能留給我什麽?我!我!還能做什麽?說說看?我熱衷於一種幻覺,一種妄想,最好別再醒來,就不存在複活。你成全我吧!用摧殘的方式慢慢讓我死?你拯救了我。

 

現在她知道,自己整個人像似被推入崩潰的速凍箱裏,強製停止呼吸,是終結。如同自殘。隻有這樣才能忍受折磨與絕望啊!才能痛快放肆哭出聲音來。隻要發出聲音,她才有勇氣麵對那個魁梧的男人喊出:你幹脆叫人殺了我,殺死……我!她不禁開始啞然失笑,接著嘿嘿而笑,再則不停地大聲笑著,最後絕望為歇斯底裏的狂笑。

 

自從那一刻起,她找不到能救助自己的任何浮力,眼睜睜見著被拖入深洞。痛哭無淚。

她問自已:真的死意已決?竟說沒想好。

意思一一還懸著?“嗯”。

她說:離開這裏?就像去宇宙找另一個上帝。

算不算一一是一種解脫?

她想,要走一個人走。

你有備而來的。“嗯”。

她說,我想好了,留在溫哥華……

 

她之所以畫下這幅畫是因為她肉體已不屬於她了。包括她的孩子。而今就看她有沒有膽量帶上孩子一同離開這個世界。

 

他說,我沒想到你有那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如同用烏鴉眼看三度空間的世界?你能看到的,我卻看不到……

 

他想過她當時的想法一一

此刻的念頭應該跟50年前求死的人的心態不一樣。

你一直躺著?誰剝奪了你靜態的權利?見鬼!一群懦夫、傻女,固執地死抱住一潭臭水,遠離陽界狹窄的泥土,喪失了你原來固有的力量,怯懦的不行了——經常會吃不下、睡不踏實,醒來後,即使身體仍是自己的,靈魂肯定不在自身上了。

 

她對欲望的承載,時時會對這個男人的依依之情襲上心來。

她的心又不死,所謂的心痛也隻不過是一陣劇烈顫疼,時間一久,便麻木了。

 

她說她經常出現無數不同景象的幻覺。

他問她,你哪來那麽多幻覺?你看到什麽了?

她竟告訴他說,幻覺一直都有,像是與生俱來的!

不可能。他說。不然的話,你可以告訴我,你看到什麽了?

一閉上眼,我不僅能看到地獄一番繁榮景象,還能見到許多可愛的鬼魂。他們都是善良之人。她說。

 

這其實是她痛為其極矣!無助的沒主意,孤獨的何從尋仇。如此熱愛生命的她,於今日竟為一個男人而毀滅她一生而自得其樂,還沾沾自喜說自己的死意是與生俱來的,豈不慘矣。

 

抗爭?沒用。畢竟,對方太強大。

然後呢?她顯然在追問:你想幹嗎?同歸於盡?意圖是什麽?

不愛了。她知道,毀滅證據。因她的妄想構成的自我毀滅方案必為“全或無”——鐵網、絞索、繩子、窒息、毒藥、割腕、跳崖,即使離開,待一切做好,即便同歸於盡,人家也是要置我於死地。

 

    放逐、流浪、活著或者死去?沒有前兆。她能呼吸、流淚、喊叫、掙紮、失眠、一切都是黑黝黝。前麵其實沒有路了。她不知道黑暗擱在她內心有多久,多長、多黑。難熬哦。眼前再也沒有希望的光亮。即便有個亮斑,深淺不一,移動拚接,最後聚焦成希望的輪廓。即使半米之遙。為什麽我還沒死?她略一轉頭,這會兒自己已經過了陰陽地界。

 

一一末日,對她來說?用天、時、分、秒來計算——死亡的滴答聲。

 

    對他而言,任何感歎都遠遠無法表達他對他愛過的女人心中的痛。

你可不這麽去想。

難道我真不解這天外之音?

你裝什麽蒜了?

你聽好!創世紀,第三章第十二節:

 

“……你所賜給我,與我同居的女人,她把那樹上的果子給予我,我就吃了。”

 

太抽象、太晦澀。

很明顯他很享受這種失語的狀態。你還在意什麽?這是愛轉變成恨的宣泄。他認為,你總歸要回去的,就是這麽回事。所有的自歎、孤單、乏味、厭煩都在說明他的日子已到頭了,——如同在那個球體圈上一個修止符號,這上麵的符號讓民眾膽戰心驚:

 

            一一這是一本書,

            封麵上一個“X”喻:封嘴。

            上麵提示:

            作者、讀者,沒有發言權、知情權、選舉權。

 

他的張揚來源於他固有的天性。也從不想改變他無法改變的東西。不得意時,倒也想改變他能改變的東西。這種牽強的解訣方法倒有助於提醒了他。

 

於是,神借題發揮告訴巫師:萬般皆天意,守得開天眼。一日不見光,魂魄塗眼底。活吞烏鴉珠,地獄顯原貌……

 

在他意想中,最適宜的生活方式跟地獄結緣與囚徒為伍的生活願景無異:他說他真在夢裏回到了願景之中。特別安心,帶著一台電腦和台燈盤踞在緊閉的十九層地下室最陰暗的空間。姚莊鴛湖的景致成了一幅舊畫,梧桐樹街成了一堆野坡,湖麵浮著枯黃柳葉,枝杆垂落水麵,等待季節隨風的飄移,不知去向。

 

他說:我穿著睡袍,剃了光頭,經過地下室每一個拱頂,而這段路就是我寫作間隙犯罪的唯一動機。犯罪過後,我又回到書桌旁,虔誠、品嚐細嚼卡夫卡的壓縮食糧,細嚼食糧中布滿動物再生素的特殊色味,這種感應基本建立在質疑和困惑中。按照奧茲老先生說法:“他有可能從進化的深淵裏被遺傳上了蜥蜴的尾巴成者蟑螂的觸角。”相反,格雷高布·薩姆沙,他在卡夫卡魔術師般手筆下突然心血來潮變成一隻巨蟲。他說,小狗變得發狂,無法控製了。聽老餘家的代課老師關根說:每個作家背後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麵。但他在寫的書中絕對不會把負麵的東西當成正麵來寫。更不會扭曲地隨以變換麵具、血液、性別、胎記、紋身,什麽亂七八糟的對話、寓言、諷喻、八卦、傳說,隻要符合他口味的,他照單全收。他對自己挑明了說:格雷高爾眼一刹能變成大甲蟲?我小狗為何就不能活吞咽下烏鴉的眼珠子?我即使開始寫吞眼珠子人一一自己的空間。同樣重複著卡夫卡在《變形記》一一空間裏荒誕略帶深重的周而複始。

 

他說,我除了敘述吞咽烏鴉眼睛的必然性,也想告訴你們,我一旦做到了,一生受用啊。

你能確信?當然。

如同神助我也!一隻眼我能見陽,一隻眼我能窺陰。

這事恐怕由不著你了?

為什麽?

你會不會變成一個屠夫,沾滿無辜者血肉?

你有些是胡謅,有的是自己。

你寫字的手和內心敘事的意圖有時會被喪盡天良而搗碎?

他不得不問自已,我是不是又在造孽?

造孽者下地獄。

 

你當然可以不寫,或者等待?但他還是選擇繼續下去,寫道:

“我覺得我就是這部小說中的男人。淪落久了,難免會起歹心。當時,樣子傻呱拉嘰,黑魆魆,邋裏邋遢,沒人要看,像個怪獸。加上額頭上一大片粉刺疙瘩。更像個不按自然規律脫胎演變而來的人種。換做誰,都無法接受的。而我畢竟從這原始環境下脫胎而成了,無法改變。”

 

我是這麽想的,反正沒爹沒娘,有今天沒明天,混一天是一天,橫豎顛來晃去,無牽無掛。

 

當他遇見李麗菁後,方才曉得有人疼有人愛的滋味。

如他所知,掛在他嘴上的“小麗姐”給了他的一一

一個無家可歸,東晃來西溜去的二溜子來說?一一連他自己做夢也沒想到,有人肯收留他?他會象支小春筍似的……幼稚般……發出格格……格格的傻笑。顯得詫異,幸運。

 

一副可憐兮兮的慫相……

 

很長時間裏,看著她,一個眼神,一句解釋,他心裏明白的是,想說:我啊,當時,真啥都不懂。我覺得我就是個屁小孩,呆頭傻腦,常常把別人對我的體貼當驢肺。

 

聽人說起過“小狗”?有所耳聞。

你說是姚莊的“小狗崽子”嗎?

哦,他啊!就是那討個比他大十幾歲“老逼”的“赤佬”!

噢,他哎!那個文革打斷他親爹三根助骨的殺千刀。

依據人們議論公眾人物的邏輯推理,機械性的曆史規律與政治道德的必然聯係是不會出任何差錯的。每一個人都具備天性、良知,動機顯得重要。那個特殊年代,造就了特殊人性的一代人。父親不在意怎樣去看待人性對立和階級陣線區分。他有時,也會人為地忘記孩子們給他帶來的傷害。從一名軍人、黨的忠誠幹部,變成人民的公敵、被剝奪做人的全部權利、淪為一個臭不可聞的“階下囚”。

 

        他說,不明白為什麽會有“文化大革命”?初衷或許隻是想除掉幾個異已,充其量培育一批幫他解困的“紅色食人”罷了。他補充道,後來連發起者自己都始料未及?最終的結果變成了一場滅絕人性的屠殺。

 

“為什麽?”

“誰知道,發動這場食人運動的誘因?”

“算是吧!”多少年過去了,藏著、掖著、躲著、避著……快50年半甲子辰光,仍就遮遮掩掩……滿臉愁雲。

“我還以為一一”沒有說完,情緒變差。心想,“我必須弄清楚,這後者一一”而後者,揭露、憎恨、反思有啥用?跟你說過不知多少次,你一個曆史學家跟流氓談什麽曆史?等於脫褲子發屁!對吧?

 

戴紅袖章的偉岸男人50年後已成眾矢之的。

 

記得當年:彼岸紅旗如海……偉人降臨……萬人聚集……頓胸痛哭……喊!叫!嚷!跳、哭!笑!

狂!狂!狂!

破舊立新,私闖殿堂一一

抬棺示眾,廣場批鬥一一

還原真相一一

你想否定這場運動?

原凶一一他在那?

殿堂置身的隻是軀売。

他的靈魂?

在啊!在地府名人錄中。

接著,一陣尖叫,陰魂不散。

 

       後來,老爺子臨死也沒鬧明白,他哀歎:我們黨啊,幹嘛,老喜歡自己人跟自己人鬥?而且光鬥不過癮,要從肉體到靈魂徹底消滅之。

 

彌留之際,回光返照,他神定氣爽了幾秒鍾,噴著一股子熱血勁氣,說道:何必呢?殺來害去,你殺了戰友、手足、同誌,換回政權100年鞏固?無非他們先走一步,你不也得去嗎?早一步晚一步而已。

 

是啊,等你下去後、到了那邊,就由不得你獨裁專橫了……

怨靈哧哧笑著恭候你……語氣跟你從前身居要職差不多……你毀了我一家?我做鬼也不放過你!除非你在殿堂一一水晶棺裏躲一萬年。

 

告訴我,那時的情景?客觀說,不能把罪全推在一個人身上。你們想守住這段曆史?再藏它一百年嗎?不可能!

可你從沒一一

從沒想過民眾朝你撲上來?推倒你,剝掉你身上那張畫皮!抽你筯,撕碎。

不要。來不及了。

你想想你,執政時一一

想整誰?誰便倒。想誰死?誰必死。

現在我們這邊,你看看一一

亦有規矩,更有權威!這個核心,便是閻王。

你後世的生殺、冥判、輪回、鞭魂、宣判、結果、地獄、樂土都以你陽世作惡從善的例行來衡量你陰府等級與待遇。

 

 

她並沒有為一句“殺死我”的自虐話而提前踏上通往死亡的旅途。她不願想死就死……隨意中以超出“死亡”之外的借口來處置自己。

 

為了脫離這個怪圈……

她不得不結伴周遊世界,或者創作她的組畫——《靈魂末日》。

她記得去年跟隨客人去了一一法國的聖-讓-卡普-費拉度假——這座不起眼的小漁村據說公元5世紀就存在了。它背靠阿爾卑斯山,麵朝地中海。她必須擱下畫筆,穿上衣服,吸取新鮮養份,不至於用一種悲觀的思維去看待身邊每一種事和每一個人。她本來不會去想自已還有幾份姿色。想到的隻是她年幼的兒子……

 

命運會不會把她塑成“複仇女神”?

她常常會失神癡想一一

哀訴。

尖叫。

不,她說:你滅我。

她不理解“美化”這兩個字含義?別人對放蕩女人確切定義一直在“糟蹋”、“玩弄”、“甩了”之後,眾人看了不宵一顧。也許會認為是她本人自己做出來的。

她走出這步?自知不歸一一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你那麽富裕的人都想著離開這個世界?那麽,這個世界肯定好不到那裏去。盡管難以置信。他也為別人設身處地想過,用什麽力量來為悲觀厭世的人做點什麽?他拿捏不好,也沒好的想法。

 

 他覺得:想死的人除了生老病死外,大概隻有上帝知道這死之外的其他理由。

    上帝大概會說:這裏,居然還混著一群恥笑不想依附天父之靈的人?

然後,再把凝聚的肉欲與堆結的靈魂重新給予揉合,接著再把它們拆散。隨之,無情地拋棄。上帝說:誰能結伴同你走完這趟旅行?他想到仍是這句話:

 

“因為已經有轉去隨從撒旦的。”

 

一一聽好,腿軟。可不?此刻,即使沒命了,也沒人會問:一一你是誰?你哪兒來?幹什麽的。你是死是活更不重要。

 

她說。我會試著去了解你。

當然也沒有人會結束這次旅行後,重新記起你,甚至再次相約你?

    你說呢?

我倆嗎?他問她。

你說呢?沒想過。歐洲回來便該結束了。她說。

果然如此,她起先根本沒有想到會發展到今天的地步?

不算是戀人?充其量是客戶。

你承認,你還能這樣裝多久?他說。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想做什麽。

你去問他?他也未必說得清。

對她的重視和在乎連他自己也覺得失控,這樣的程度,老實講,他無法解釋。

 

    直覺,告訴你,有錢人玩得是心跳。

別裝蒜了!反過來,你問她?那就更不好講了。講實話她自己也沒弄懂對方啥意思。比方,倆人成交玩過後,正常情況下,各自都不太可能從心裏會發出什麽質疑,或者出現別的成為戀人想法。致於麽?他和她其實都是抱著同一心態,以一種毫不違和的極度矛盾感相互映襯。說白了,你倆別裝!也別吹!別編!喜歡怎麽來就怎麽講!反正,他自己也想不到怎麽會自然而然想著繼續邀她一同旅行?他想不出除了她,還能和誰相伴?沒人會信?是的。

 

是不是要遵守約定?他說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怎麽辦呢?他便說了句:順其自然。

你哦,別惶恐。

他說,吞了人家烏鴉眼,也沒開天眼。

剁了狗尾巴,也沒見你變人相。罵誰那?

你。他頓時抽泣,立馬趴下,虔誠雙手合一。

之前,你不能告訴他們真相?真的就跟上帝所說的一樣一一

“不要藐視先知的講論。”

你所愛的人都會死掉。

上帝會告訴你:你所犯的事,瞞不住,死後會把你趕回地獄。

 

即使有人甘願用一生財富換取他深愛的生命,他是否還會試圖嚐試一個靈魂在最後一刻去做的最後一件事——以死相報。

 

做戀人,不悅。

        獲救贖,無望。

        去天堂,無門。

        下地獄,誰定。

        這世界,瘋了。

        真是不可思議。

 

        她在日記裏這樣寫道:

    ……早該知道會變成這樣的結局,我不會那麽傻離開北京。我跟他常年建立起來的情感、我的兒子(無法回避生命的真實外)、極具滲透力的華麗的政治服飾、那種悲天憫人的假象、卑劣的政治實相,啟發我看透真相——一個擁有絕對權力的男人和北京官場的人文環境,其中有他部級官職出神入化的隨心所欲的事後按置,我和我兒子被遷移來到了加拿大。

 

        她說:我等啊等啊!等來的是這個結果?老天注定我命歸溫城。

 

        她短短一生就這樣從北京開始到溫哥華結束,貼著一個老男人緊閉的紅色標簽而自作自受。最後他在高調的射精遺忘似地發泄後揚長而去。

 

         有天堂的地方就會有地獄。她說,可惜,我沒見過天堂。

 

  她覺得一直在抑鬱的地獄河床邊無望地徘徊著。欲想擺脫這般痛苦,好讓自己覺得是正常人。即使無事可做,空下來我會去畫室。油畫、素描畫完後,什麽事物都變得毫無意義。她時不時會走近對畫端詳好長一陣,享受這短暫沒有抑鬱的意識順暢。

 

兒子臉圓圓的,非常白嫩,眉毛像他父親濃濃的,幼嫩裏透著一份帥氣。有時,畫室的氣氛很壓抑,她情緒隨之而來會受到衝擊。每當這時,便會專注自己畫好的油畫好長一陣子。表麵上看,行為毫無目的性,外人看了還以為我犯花癡。這要命間隙性的抑鬱是真是假、翻翻複複、有輕有重,連自己也記不得了。

 

她之所以常常會依賴藥物?是因為那種痛苦的記憶在她有限回憶裏折磨太久。她有時會沒有預知把自己反鎖在畫室裏——它是我精神的禁閉室。她想,幹脆切換成另外的一幅場景,畫麵是相似的——是我罪惡情感的囚牢。她有時會一整天不出來,很不情願麵對這個世界!覺得這一切有形無形的物質和喧嘩都不屬於她的。

 

更要命的原因是:除了留在這世界的物質、財產之外,還有他們的兒子——該不該讓他繼續活下去? 因為沒人會注意到她此刻的想法。也沒人能知道這背後的真相。

 

    “法數而行輒犯”奈何?

“天子”由“天”懲罰。

 一個連自己兒子都不在乎的男人一一

選擇他?誰說我眼睛觸瞎了!

    一切都如當初……而且,無人知曉。

純然出自心願,一一天意不可違。

 

        世界到底是誰的?這個世界憑實力說話。沒錯,誰不想稱霸、生存,強者吞並弱者。

        有人告訴我:孩子是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希望在他身上,世界是他的。我無法認同啊,人的希望終歸是有限度的。付出得不到回饋。一一無常的性情和喜怒無常的脾氣,讓我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麵對。

 

她想,是不是慢慢放下這個念頭?還孩子一個希望。求生?正常。誰會沒事?整日作死作活呢?她時常出現思索障礙,時不時會錯亂地把兒子當成套在脖子上枷鎖,感覺會窒息而死,所以會思考如何用最簡單的手段解除一一

 

“我想過親手弄死他。”

 

我心裏一直焦慮地等著上帝發出的信息。什麽時候能收到上帝的旨意?我便親自動手,而且利索!

 

她又一次無法呼吸:人啊,都說透不過就是一口氣。她迷魂似的情緒全變了。

 

看!她邊指著一塊畫板上男人的人體部位一邊示意式地說:

 

我也不斷地觀察男人的反應,觀察畜牲和男人的區別。隻有我的口味能辨別出來。畜牲是缺少家性的,它有太多的野性。但也並非每種動物都是如此。畜牲變成領導,通奸變成愛情(邏輯顛倒)、權力標簽和人體肉欲攪拌成鬆散的麥片,占有欲和新鮮度、新的獵物和舊的體係,原始的變成現代,狂熱的變成壓抑,強調核心的價值,變成強烈的好奇心和嚐鮮欲望。沒什麽真理是永恒的。理所當然首長要測試他權威的忍耐度。我就成了他盤中菜。

 

你願意去琢磨他們的每一句話。莫非那並不是他的臆想?她想是想有朝一日,會有一張男人的臉,一張父親的臉出現在她母子倆麵前。無論何時,她想給自己一個驚喜。能讓她再次見到他……

 

她知道領會深刻了,便不至於她頓然恍惚,變成一個死結。

其說她站在橋那頭一一

還不如說她自己情願抬著棺材上岸。

她置身在另一個空間,即便讓她屏息默對,也是鬥不過他們的。她知道這是個早已套在她脖子上繩套,毋須多想了。

 

一一都說我是瘋女人?認命吧。

 

為此,也應驗了這句老話:“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她一度放棄了創作的念頭,也不願跟兒子在一起。她說,她糟糕透了。所有的念頭、行為、動機、心機始終圍繞著她內心的一個呼喚再啟動。

 

睡著比她想象中活著要容易多了。

所以她說,昏昏欲睡,成了我爛活的常規,挺好。一度驚醒一一很清楚自己答應了誰,簽了誰?跟誰去?她倒沒覺得自尋煩惱,做錯了什麽?酒精會令她遺忘。有時,她會失眠,在床上翻來覆去不知自己在想什麽,迷糊一陣後,大腦嚴重缺氧,喘不過氣來,她就會大聲喊叫一一

 

她說:讓風把我帶走吧。

她說:在夢裏見到自己墜落的樣子。

數次一一反複一一重現。

她說:你該回到神魂顛倒的荒唐年代去。

她說:你更需要這種恐怖的夢景和感覺很刺激。

她醒了……

他也醒了……

 

答非所問。豺狼行走、狗頭搖晃、惡魔舞動一一嚎嗚聲不絕於耳;同時,夢景會讓你覺得醒來比睡著一一更加痛苦。

 

 

她沒嚐到過睡著如死那種平靜的滋味?

現在醒了就更想知道深睡的那般超脫。

 

那種深夢時分一一

我一直在等他回來。

肉體和人血的摻雜會演變成她原始的青春,足以讓她去摸索、探究、接近、擁有。她有時會看不透這原始的風貌,聽不到它的悸動。深夢仿佛變成流動的螢火,一點一點伴著失眠而鑽進黑暗。她醒來時,覺得全身濕透了。分不清裸體與內衣的層次、濕度、粘性和比例。她隻能夠意識到她器官的存在和欲望的殘留。其他的一切變成空體的輪廓被幽幽冥冥的噩夢掏空,消融在黑暗深重的幽穀中去。她說隻是她做的一個夢,毋須當真。

 

她說,聽人說起過,人一旦深眠,前額葉皮質基本上是脫線的。是真是假不好判斷。

她一次次壓製自己的念頭,就像把自己關進囚室強迫自己去反省,或許能讓自己收斂。每當她有強烈衝動想實施計劃時,她就會強迫自己想到女孩臉先落地的血肉模糊的慘狀,就像把硫磺灑入她帶血的創口上。她必須在這樣的擠壓、反省中戰勝疾病,盡可能令她備受摧殘的思維有片刻的安寧。

 

    她說她已經想不起他的樣子?不願再說什麽。

足以可以放棄這個男人。聽上去?放下了,憑心而論,幹嘛呢?犯不著跟自己死擰,是嗎?但內心看得出很怯弱。言下之意透露出許多對北京的不確定因素,當然有他男人政治上的影響力。一種未被生活壓垮的信念依然存在。她想她應該能回去?她盡可能讓自己忘掉這些不愉快的事,甚至強迫自己念及他的好。忘掉北京,真是做不到。

 

     她想,盡一切所能撥亂反正,令自己開心起來。她有時會對自己發誓,說好了扔掉那些愛的專一,或許自己會變得更純潔。也就是不必受肉體欲望以及世俗偏見的侵擾。

 

     她會專一地去創作她的《黑-白-黃》作品一一

     此畫由巨大的黑-白-黃色方塊配以朦朧柔和的邊緣組成——色塊簡潔單純地懸浮在畫布上,整幅畫“看起來”特別簡單,透射出某種代表性。寓意著宿命、毀滅,靈與肉的分裂。按她詮釋之意:黑代表強勢,白象征弱勢,黃意味著空間。傳播一種抽象的表層意識。有人可能會質疑藝術係數及表達理念。統治者可能把它視為自由思潮,是另類的一塊抹布,酷似一堆顏料築起的廢物。

 

     誰說不?那一刻,氣氛凝固了。騙子!騙子!

     對方說:不要這樣激動!你能不能克製一下?先聽我把話講完。

     不聽。不聽。你能代表他?你臭不要臉的!                             

     你在哪個城市?黃秘書問。

     溫哥華。她說。你讓他過來看看?

     可能嗎?他無奈地說道:你會給他惹麻煩。他語氣刻板而嚴肅。

     你以為我生下的是私生子?

     從聽筒裏傳出:誰這麽說了?

     是你說不。她斷然拒絕。是她一種重疊的質疑。真叫人委屈。

     她說:快不要解釋了。我的結局肯定很慘。

 

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

 

    你為何都是消極的東西?

你跟我講什麽情緒?能好到那裏去嗎?我明白,你維護你首長的權威,對吧?

喜歡生活在溫哥華?黃秘書在電話裏顯得十分關切。

    不喜歡。她說。

    都說那鬼地方悶?那你可以去紐約住上一陣子。你臨行前,先與小孫參讚聯係,他負責幫你母子倆安頓一切事務。好了,多保重。

你們溫柔地把我豢養起來?老虎與羔羊共眠。我放蕩,我賤。是的,我賤!

 

怎麽說話的?你看不出首長對你們的關愛?對方的語氣顯得嚴肅。

 

當然,她除了應從,發發牢騷,還能做什麽?她並非真會相信還有什麽值得她希望的時刻出現。一個女人出來了,脫離原有人跡軌道,恐怕難以複原了。什麽近在咫尺的親情?狗屁。

 

    她說:我會用更多的時間去完成這幅作品。我已經把我的創作和工作當作一種療傷的工具,即便無奈、絕望、頹廢、傷痛之際,我也願意剜去愛情留給下的膿瘡。

 

她完成後告訴他,這是類似馬克-羅斯科的作品《橙-紅-黃》,有同樣抽象的本意,卻賦予不一樣的語言。我把它寓意為:生者對死者——永遠的無動於衷。

 

她是在躁鬱症狀出現混合型發作當中完成這幅畫創作的。

她覺得時常耳邊有奇幻聲響,會逼著她反應喜怒無常,性情莫測症狀出來。

 

她覺得她又想要他……

她說:別用你從前的女人來跟我比較。

她說:想想自己,還有什麽好講。

他說:誰主宰你?

她說:沒人主宰。

他說:你真傻,幹嘛要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自己?

她說:你又攻擊我。

她說:我每小時200加幣。比律師都要高出幾倍。

他說:哦,你瞧——幹麽!煩不煩人。

嗯,我知道你想什麽,膩了?直說呀。

你們男人可鄙、無恥、下流、貪婪、傲慢、獻媚、暴虐、吝嗇、具有虛偽、欺騙性。她語氣裏夾著蔑視。

 

她說不止一次做到被一群紳士群奸的亂夢。

場景像戰場一一

記憶有點冷一一

人體似迷宮一一

陰莖像旗杆一一

自己看上去特別怯弱,一一麵對他?突然有了應對反射,除了性的重力和引力,應驗到了一種她似乎並沒有領略過的神秘而又消魂的體驗。

 

 

有時想想,許多髒話都潑向她的。解釋有用嗎?沒用。這個世道誰都不好惹。你惹誰,誰都會變著法陷害你。同時,也就造成對你傷害。這樣的苦楚你洗也洗不清。她一直覺得淹在海裏沒被人救。幸歟?悲歟?她拖著沉重的思緒在一片沼澤裏,身陷其中無法自拔了。這樣的冷熱幽深中,自己就像一段即刻腐爛的圓木,扔在英吉利海灣旁的泳場邊。四下一片漆黑,唯獨海潮的聲音能給人一絲喘息。無頭無尾的行為產生出毛骨悚然的結果,她在生命裏任何一天,似乎都在備受心靈煎熬的摧殘。是的。她極不情願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她已經成了“婊子”性的傑出人物——那個Sexsomnia(睡眠性愛症)患者,入睡後會瘋狂自慰,醒來後一無所知。明顯症狀就是發病沒任何症狀。不免略感造化弄人的味道。這種性需求不好解釋。哈金教授認為,患者事前事後沒有異常,即使對性的頻率要求超倍,也不能認為她病變。判斷罹患者的標準是睡醒後不記得睡眠中的性需求。

 

他不明白怎麽去解釋這幫全民納稅人養活的公仆如何變成如此野蠻的雜種。

是,你們不蠢,他們也不傻。第一反應,當然切換到原發現場。不,當然不能視而不見。你不認為我們已經有足夠耐心去了解、體察這個扭曲變形的社會原貌?不,你隻瞄上一眼,看一下千姿百態的百景圖——

 

她畫它前真會吼上一聲,“髒”。

 

可她從沒不加思索,為抽象而抽象。不看不等於不知其作品後麵的含義。有時她在想,你見了越多,得到越少。換句話說,你這個世界,還有誰能相信一一生死有命?不是天注定?依勢而行一一倒像是他們這幫人渣在操控別人生死。

 

你不覺得你擁有了一切:金錢、權力、女人一一你認為你擁有整個世界。其實不盡然,你逃脫不出命運給你設置的死亡鬧種,一一時針、刻度、分秒,直至最後的倒計時。他說,如果有一種幻夢是有前兆,那這個預兆的結局就是你今生的命。

 

你,不覺得自己沒法不瘋?

不,我很好。我沒瘋!

這樣的無助難道就是你圓夢的一部分?他在發問。

不。我一直記得“要做共產主義接班人。”這句口號。

那你還凶神惡煞?誰的諄諄教誨?

我老爺子。他人呢?離休去陰府,繼續當他的革命家。

 

五十年前留下的政治瘋顛後遺症。他做了一個失憶的動作,然後,用左手卡在自己脖子上,做出一個了斷姿勢,眼瞼眨動,神情戰栗,吞咽,絕望狀。

 

他說:為了這句誓言,我們一直被騙到今天。

太遺憾,五十年一直被蒙著、聽不到真話。

一牆之隔的謊言。

講台一一話筒間的距離?便成了愚弄百姓五十年的刻度與間隔。

你看看,有人終於肯講真話了:

你的做法過去行,現在未必有效。過去不合時宜,現在卻勢在必行。曆史不可逾越,當今方可突破。你天真得近乎“白癡一個”!

 

你呀,總不能老讓人民當成動物一樣圈養。動不動發布:禁聲、屏蔽、封鎖、抓捕、入罪、判刑、封喉、失蹤、人間蒸發。

 

國家一一反倒成了一部人體機械智能型自慰機。

撐控手淫機械智能係統的正是這群五毒俱全者。

 

    這時候,又有一個聲音出現:

 

一一不吭聲,一一不上街、一一不吼叫,一一不代表沒憤怒。

 

 

 

 

    

你說這是你第一部小說故事的開始?除了真相,逢場作戲,晦澀的對話語言,或最細小的記憶……他說,未必都能陳述。

他出娘肚皮就是一個不善於講故事的人。

那麽,這本小說?你寫到倆人這玩意兒上,不會信口杜撰。吸不吸引讀者?出不出情節?對話吊不吊得起讀者胃口?你想太多吧?那來哪麽多顧慮?你寫爛了,自然遭人罵。沒人看?幹脆燒了!省得丟人顯眼。

 

他在想,這原始的素材不經過修飾真可以這樣直接變成文字、拿出來?會有啥結果。

什麽叫無所謂讀者與作家的距離?你分明睜眼說瞎話!手伸出來都有長短?作品與讀者的認知、感受、體會,閱讀過程都各不相似。你沒有不等於他沒有。

 

甚至讀者有時眼光獨特,他能一眼看穿作家內心的醜陋。你們寫書的人,誰不知道具有反差極大的兩重性。動筆必須真實的。你來虛的?誰會看。你看到,聽到,一一或者自己經曆的,早巳無處藏身。

 

勒克萊齊奧說:“這一切是為了什麽?為了又一篇敘事得見天日。”

 

    你終於不把我例入客戶名單上了。他用自嘲的語氣答道,是不是有點可笑?

你委屈還是後悔?她說。但要向他暢開心扉?她覺得還沒到那種感覺。(如同嫩葉一樣在微風裏麵)她便會變得放肆、任性、天然、下賤。(說到這裏,她眼淚會一下子淌了下來。)

 

    她問:我不值得你付出那麽多?

她又問:你不覺得我放蕩?

他說:不覺得。也許變成一種親情吧?

是嗎?她接著問道:你除了跟女人做愛,有過真愛嗎?因為測試真愛的唯一手段對你無效。

 

平平淡淡也是福。他說。

問題就在不想平平淡淡過一世。她說。

她問:你覺得我是壞女人?

他說:我偏好你這樣的壞。

她說:那你是喜歡作賤自己。

他說:我寧願傷害到自己,也不想你再受傷。

這證明不了任何情感上問題。她說自己有今天隻能怪自己要強的個性。

在這裏,所有的汙濁、塵灰、鏽斑、惡名和裂縫都會埋藏在兩人不同尋常的記事本裏。因為他倆相信,人不僅僅有肉體還有靈魂。嘿,誰曾第一個在這筆記本上寫下第一行字?

他問她:跟他作愛是你初夜?她回答他說:是的。初夜給了他。誰曾第一次向她所愛的男人祈求?我問她為什麽。她的回答出乎他意料。

 

那晚,我沒忘……

顯然,她事猶未了。

等到天亮,我一直處於高度興奮和迷糊狀態。

那種單純,是無法用什麽來比喻。她隻能看成是心甘情願把青春獻給敬仰的人。但沒有人願意回答她說:你還活著?後悔嗎?你相信人有靈魂嗎?天呐!那些無神論者……竟然不信人有靈魂這事?太可怕!

 

    當他們兩人開始相遇、相擁、相愛時,一種特殊的,敏感的,由外到內滲透式的情感油然而生,就好比這些剛剛遷入新居地又要收拾東西離開這裏一樣。他該怎麽向她坦露?假如一切隻是幻覺,或者能把跟她的結合一筆勾掉,扔錢走人,幹脆得忘掉一切,那有多爽!

    他真的很不舒服。討厭別人對她的攻擊、誹謗,好比有人用刀插入他胸膛或者被人剪了他命根子那般撕心裂肺。他一麵想全方位保護她,又想告訴她:他就喜歡像她那樣品質的“女人”。在他內心而言,這世界上再也不會出現像怡那樣純潔的“女人”了。

 

他說:那你為什麽要這樣作賤自己?

她說:我本來賤。這不是賤是什麽?

他說:你報複誰呀?

她說:我能報複誰?

她說:你不要用這口氣跟我講話。

她說:你不是說願意為我做任何事嗎?

他說:你心裏有恨。又解不開這心結。

她說:不是結。是傷。淌著膿血的瘡,不會好。

快不要說了!他心有餘悸。他覺得她反應強烈,好像被人傷害,反抗的情緒占了上風。不是那種瘋瘋癲癲的抗拒。嘴裏卻吐著髒話。

 

想報複誰?你說出來麽?他像是在央求她。

你又不是巫師,咒誰誰就死?她自言自語著。

我是被他們一幫人改變的。她說。

你說我是一個任性的女人?她問。

是的。非常任性。他直視著她。她說,已經料到會有極慘的歸宿。他覺得她話一出口,魂就丟了。覺得可怕。他先抱住她,竭力想給她安慰。她顯然不要。他擁吻她。緊緊抱住她沒鬆開。或許是一種好奇心鎮住了恐懼,她好多了,在他長吻下,她眼睛都閉上了。

    他對她說:我的女人,別對自己過於苛刻。我不揣冒昧問你一句,你就是現在死了,又會怎樣呢?別人沒有罪?有負罪感的卻是你!孩子怎麽辦?你想過嗎?

她怔了一下,把目光平靜地集中在他身上,她想表達一點什麽……卻又不言不語。你怎麽了?她笑了笑說,沒什麽。說著……反倒是大滴大滴眼淚淌了下來。

 

她現在覺得這世界上隻有他懂她。理解她。

她會用同樣的眼光看他?老實講,他看不出來。

有人說,巫婆的詛咒既會給人帶來禍患,也能助人避邪。

    你會愛我多久?她說。他過久的沉默誤導她情緒。她朝他冷笑一下,意思明顯,什麽存在感?狗屁!男人的嘴就是狗屁眼!

你是大玩客?我……哈……哈……哈……真夠餿的!跟你講什麽愛。

人人都想聽這樣的甜言蜜語,即使蜜罐上塗著一層毒,吞下去的人,聽著熱淚盈眶的話,也會把它看成愛情的最後宣言,含淚倒入他的懷抱。

 

他對她說:我無所謂,也無所求,隻是活著時,了我一個願望——寫完“寫你”的這本書。

就在此時,他意識到,她已經真實地存在於他的心裏了。

 

她會經常收集給兒子的生日禮物,也會看看跟他在一起的照片。就像偶爾抱著兒子想起他,一定會產生可怕的頓悟——並非害怕同歸於盡?她想對自已說,你去那邊會不會太早?還是回這邊來吧,陪陪兒子……

 

她不是恐懼自己去死,或是沒有足夠的勇氣抱著兒子一同去死。隻是希望有人告訴她,值不值?就是死了?又怎麽著。

 

這才是真正的折磨,當一個人選擇死與不死、跳樓還是跳崖、割脈還是投河,她仿佛見到自己直挺挺有血有肉的軀體就這樣在人間原野上飄蕩、遊移,沒有任何儀式、禱文、墓誌銘。她意識到自己快走到被靈魂拋棄的終結了。是的,可以視為她在給自己的靈魂尋找歸宿。她本來就憧憬慰藉,她想徹底擺脫病體的軀殼,想盡快結束生命。

 

 

    一一這間房子與那座城市,百葉窗與香煙味,澀穀的噪音與六本朩的靜寂,木屐聲與援交生、醉酗酗癡漢與咬乳頭變態男,朝九晚五的新宿與尋歡作樂的銀座……

 

一一肉欲橫溢的歌舞伎町。

 

    外麵……稠雨涼風。裏麵,震耳欲聾的高潮。顯然,越來越激烈。聲嘶力竭,實際上這樣的狀態是要人命的。她要求他再進入一次——就是一種近在咫尺的欲望之潮的決堤前夕?

還要?隻是你想要?他承認,完全被擊潰了。

我不明白?這象早泄一一

一個男人底線?他想,不致於。

她呢?從未有過一一

不覺得他敗下陣來。

她覺得隻是生理上需要、與情感無關。

她覺得他是個聞香識體的男人。

他問她是不是經常有這種衝動?

她說是的。少則20分鍾,多則2、3個鍾頭。

20分鍾後,她進入持續性昏睡及無意識狀態。

她講述發病的狀態:迷情、嗜睡、內體發熱、膚色躁紅、呼吸急促、氣息熾熱、皮膚敏感、全身酥軟、心速加快、體力超強、索繞……

 

一一征兆與頻率、語言與舉止、情緒與欲望?對她而言,就好比呑過量“DATE-TAPEDRUG”GHB犯了性欲狂躁症似的……可連續不停地做。

 

    你不仿仔細讀一下,一一或許你會似笑非笑?不然一一要不,你會又笑又跳,會嗎?不信?你聽聽一一

 

她說,她的一天或許無止境地進入高潮狀態……

然後呢?他問道:我就是你情色片的製片人?——隨時取出適合你拍的刺激版本。

她說:第一次被脫光的時候,他變態,把我整個捆綁起來了。繩子軟軟的,看上去很精致。我問他,首長幹麽?他捂住我嘴。看上去一點也不激動,動作麻利,手勢老道。

 

她說她第一次放縱自己。接受了他提出的另類版本。

然後呢,你希望他把你改變成受虐者?

嗯。我自己希望他改變我。

你讓我說下去。她說。

他告訴我,他也是男人,有自己的嗜好。

 

    道理很簡單,首長也是男人,男人與首長也有跟常人一樣尺寸的生殖器。他需要性愛、不同類型的異性與情人,需要愛別人,也渴望被人愛,更需要她怎麽配合、馴順、合拍……也能共同達到高潮與和諧。

 

她當然樂意全方位配合對方。

她心想:首長舒服就好。

她記得,校長說過,這是神聖的政治任務。必須做好,不能搞砸。

她說她不好意思勞駕首長為她口交。首長卻龍顏大悅,笑不攏嘴了。

他說什麽也要屈尊——撅起屁股,心無旁騖地低頭忙碌起來。

她說:其實他沒欺騙我。

他說,你躺在我身邊就別把我當成首長。我隻是你普普通通一個男仆!

她說:是的。他承認我是他女人。但不會娶我。是的,就像被下了迷奸水了似的——他需要我,僅僅是我身上一個部位,一件性器。可怕嗎?他問。不可怕!她說,首長心悅意順便是我心願……你真懂事。習慣了就好。

她聆聽,順從。

 

真的難以置信!她這樣的記憶一一

……除了口交、咬乳頭、舔腳指,——更偏愛肛交。他的偏愛?受虐?花樣翻新,件件內行,他很能玩,而且,性趣高雅。

嗯!性趣廣泛,也很勞碌。

你認為你能成為他真正的女人、而不是性伴侶?

誰沒有憧憬?這是我心中的夢想。

因為他給予了你普遍人一輩子也得不到的一切。是啊,我當時就是這麽想的,除了物質,還有尊嚴。我曾經以為他愛我。她接著說,他需要我,因為我跟別的女人不同。起碼他占有了還想繼續占有。而且想長期使用我。

 

他說自從第一次享受過後,一直想這件事,無論辦公、開會、閱讀文件,還是視察、接見外賓,無時無刻都會想起我,我的笑容、我的嘴唇、我的姿勢、我的體香,想著想著,就希望我能到他身邊,甚至……

    後來我跟他開玩笑說,首長,你幹脆躲在我裏麵別出來了。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你需要我。對吧?他覺得我懂事、聽話、溫順而又迷人。

 

他僅僅看上我身體?單純倆人性生活而已?她說未必全是。當然有其它因素。她曾問過他,首長,你愛過我嗎?他點頭,表示認同。開玩笑似的說,你這棵小迷魂草迷惑力不容小覷!能量大著那!我被你迷上癮了!難戒囉。

 

他會披上睡袍耐性而有風度地解釋他對女人的感受。

 

所謂的吸引、誘因、念想——隻是一種事後的感覺,是一種需求、一種體溫、一種緊促、一種粘度、一種聞香、一種女人特有的味道。

 

    銀座的早晨太冷清。周圍一片死寂。

她不喜歡東京的孤寞?反到鍾情銀座的深夜。

我會走。沒有時間等著你了。他望著她,那嗚咽聲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

他覺得她這樣的人絕對不會自尋短見,這怎麽可能呢?

誰也說不清人死之前會想什麽?總歸不會莫名其妙地變著法子去死。何必呢,糟蹋自己?

他無奈對她說:我陪著你變成一種折磨,要命哦。

        她卻說:一切都是上帝告訴我的,離開是最好的結局。解脫對我來說已不太重要了,死亡才是我歸途的驛站,親愛的——我活得太累了。真的,真的對不起。你愛我,請讓我離開你。  

 

她的思維怎麽會如此混糊?怎麽講呢?這也太奇怪了,就是因為……她那麽大的反差,要麽絕望看破,要麽拒人千裏之外的冷酷,要麽瘋瘋顛顛、作死作活,這能遂她心願嗎?她嚐試著改變自己。她一直躺在時間的黑暗中,有時會為時間、聲音、倦意甚至溫煦而沮喪、怨憤、泣哭、絕望。

 

她告訴他說:我們回去吧!溫哥華有著遠比東京強烈的陽光。

 

    她有時更想問他:誰會先死?他隻好搖頭無語。怎麽去回答她這個要命問題?說你死在我前頭?她會覺得我無情無義。說我寧願替她去死?自己都覺得太假。

她說:別難為自己,我說說而巳。無論那種方式,反正你要等我喲。

他又怎麽甘心聽她一直語無倫次的話?是啊,清醒是她死去活來的一場睡眠,那種形狀就像她躺在水平麵上一片蓬葉,逆流而下老會發出水與葉交融的吱嗄聲——我怕來不及,為了你,我願意被放逐。不見了,記憶裏的男人與性器。

 

人往往自個兒會被自己迷惑、欺騙,想想挺嚇人的。

她變得話越來越多。而且,一旦提到北京,她停不下來。

 

沒錯,那個北京男人跟我的承諾、信誓旦旦才多久?現在想想,回不去了。

 

她想說:假若僅僅靠純粹的美貌就能賦予她的生命,我什麽都不該想了。她已經擁有一個女人應該擁有的一切。怨憤從何而來?難以名狀的不滿,她偏好的是未被物質填滿的虛榮;而反過來認為,金錢算什麽,情感才是她靈魂的主宰。即使短暫的尖叫和哀鳴,也會讓她覺得夢幻般的快樂……

 

一一生活中被損害的女人如何變成泄欲的工具?一具活僵屍。

 

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遠隔重洋整日整夜想著他,其中包含著她的絕望與病痛。活著就跟死去一樣。假如說死也算是一種改變或者說是一個解脫,她相信死亡是一種肉體現象,與靈魂無關。(肉體說死亡是終結,靈魂卻說是開始)實際呢?它不過是一個女人離開一個男人重歸另外一個肉體的延續而已。

 

她覺得自己特別單純、簡單、善良。她不明白為什麽人與人之間有如此大的不同。你讓我說完!她說,我時常會畏懼這個男人的眼光。很冷。但我看來不覺惡毒、肮髒啊。我希望被他寵、被他愛。她說著說著,又流淚了……他見過好幾次她這種自然流淚。

 

她說,衝動是有代價的。

他說:這樣你會好受些。

你不要再問了!她突然變了臉色。求你,別這樣看我!

她說:我不是妓女。

一一你別自責。他覺得她快瘋了。講什麽也沒用,反複無常。

 

她說:唉,畢竟已經有了我們的孩子。她多麽希望能聽到他秘書善意的答複。有時麵對情感與牽掛、親情與麵子,她會溶入晦冥之內,僵硬得拔不出來。畫筆的聲音是粗糙、平直、充浸、不緊不促地攪動著畫麵殘餘部分。仿佛畫室天窗折射的天光,凸顯出零碎餘光覆蓋暗影浮顯出來的抑鬱一般,敲叩著晦冥之中雜亂的陰鬱。

 

她動情時也會透露些她的秘密。她對他說了那些無法形容和講述的隱私。

他一直從歐州回到溫哥華才知道她有一個三歲兒子。知道這些細節,他更加明白從前在她麵前扮的角色實在可笑!她既沒戳穿我,也沒羞辱我。她伴遊未必為錢,他現在也能斷定,曾經發生在她身上隱秘細節顯得無足輕重了。在她現階段生活環境裏,要保存的記憶實在太少了。蒙受的屈辱與無辜對她來說司空見怪,見怪不怪了。出自斷層世界的繪畫作品猶如天葬台的石板和天葬師完美的默契及禿鷲與陀林的反差。畫麵上的幻想瞬間破滅。

 

他看她,她看他:你告訴我!沒人嫌棄你呀!

哦,不!一切都是我自虐的。眼前,算了……不成菩提就入輪回。天命難違。

    那種身體狀態極度扭曲的情景,就像一個嚴重失憶而又精神錯亂的病者。她害怕這個過程——(那種屈辱的綻放)彌漫整個畫室。她花在這幅畫上的時間是其他作品的幾倍。因為她要把忘卻及結束情愛和生命的事情提前辦完。這幅深思熟慮的作品擱在靈感上已久,不像虛構那麽簡單。記憶的雙手一直按在槍的扳機上,隨時為命題做出抵抗。何時才能扣下扳機、把子彈射出去?需要時間和耐性。

 

    她清楚她的創作激情會隨著病況而減弱下去,直至淹滅。她說很不舒服。知道作品會半途而廢。不然,便成了一幅永遠完不成的“病畫。”她說她不想無止境地放縱自己了。

因為是我的出現,你想收回自我。做個正常女人。他問她。

她回答說,是的,就這樣可以了。你讓我講完。她覺得話匣子剛打開。就必須讓她講下去。

 

她說他也是她的男人。

他問,會嗎?

你肯付出,又有擔當。

於是他說,如果你願意,我娶你,做我的女人。

那句話,就是他剛才那句話一一她笑。她笑。她一直在笑。她簡直被他這句話笑傻了。她甚至覺得她一點也激動不起來,他們男人的騙功一個比一個強。她的胄層開始翻酸,想吐!狗日的男人,假惺惺什麽呢?充當起上帝來了。

 

那年春天,她又去了卡普蘭奴吊橋……

仍舊那個老地方。

她畫了許多幅速寫,也畫了幾幅油畫,其中有一幅一米長的懸吊橋的全景油畫,畫麵底色暗淡,吊橋抽象地被比喻成通往神殿的一條銀帶。浮現少有的波譎雲詭,同時也展示氣勢滂沱,並帶有一種肅殺氣氛。

 

她似乎把橋畫成了一道牆似的——猶如一座被遺棄的靈魂之牆。

 

她說她所知道的天堂就是這樣,漫長而死氣沉沉。隨處可見的黑洞。她等的人隨著那座斷牆的哭泣而漸漸被人淡忘。注入新血液的人,清楚他們內心那座哭牆並非耶路撒冷聖殿西牆啊!

 

    他說,你自棄了什麽一一

既有的通途到處危機四伏

所謂的夢想變得忽暗忽淡

肉體堆積而成的廉價宮殿

覆蓋了一層汙濁的保鮮膜

早該知道一一

你丟失了神跡

無奈一一

邪靈附身,神鬼顯現

支離破碎

亂象惡煞。

 

她又說:其實你們是偽君子,不配受人尊敬!緊緊圍繞你們,沒用。你們再也得不到人民的擁戴。你們把自己毀了。(很明顯,她在錯亂的時間發表顛倒的言論)

 

    她仿佛又一次受到侮辱,(並非單純的胡言亂語)失去她該有的純潔和尊嚴。這一切的一切拖著半殘半癡的身體,……毫無生機和希望。幻滅如同她臉上的光澤一點一點黯淡下去,她心裏明白,她會心衰致竭。

 

她說她也需要男人的真愛。

她就是這麽固執認為,女人應該讓愛她的男人一輩子霸占。

她曾問過他,我是不是在胡說?他說,沒有啊!你傳統。那你還會說娶我?

哈哈哈哈哈!你不僅僅陪我過愚人節吧……

放蕩女人的傳統節操,聽了很感動。你不覺得你特別需要真愛?是的。他說。我當然理解。她說,他不懂她。我怎麽不懂?你根本不了解我!怎麽會弄得懂?你娶我回去幹嘛?錢也付了、你使用過了,該扔了,換新的一一再用。

 

    是的,不後悔。

唉,又來了。

遇到對的人。

你以為我用錢跟你交換?她突然站起來,說:你爽嗎?神色茫然,聲音沉悶。你怎麽了?唉,你瘋了吧?他真有點捉摸不透她那忽冷忽熱的情緒化。好好的?又在作賤自己。何苦?你何苦呢?他試圖想阻製她。但很難琢磨,幾乎不太可能控製得了她情緒。

 

    你一直這樣想的?你娶我?帶我回去,做你老婆?送我房,給我錢?再讓我懷上你的孩子?你想拯救我?一個失足文青?

哈哈一一哈哈!

哈哈一一哈哈!

會笑死人!她聲音很響,房間裏有回響,感到冰涼透徹,像是在低寒的冰窖。

 

此刻,他倆躺在靠背上,同時吸著大麻,開始漸入佳境,放鬆開來。那種溫馨、放鬆、平靜、悠閑的氣氛隻有在他倆小劑量的享用下才能享受到其中的美妙,帶著朦朧和飄然的感覺。一會兒,他倆的眼睛有些膨脹。對怡來說,她找到了她要的感知,——對色彩的要求及感應明顯突現開來。

 

她纖細欣長的腿從裙裾中伸出,如同誘人的水果,讓人垂涎欲滴。就這麽一會,她的欲望完全失控。她要求做下去。自己卻裝著一副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他吸的劑量肯定比她大得多。他沒有拒絕她的要求。因為他愛她,所以遷就她,在乎她每一個表情,滿足她的每一種懇求。他清楚聽到她第一次叫他:“老公……”她總算這樣稱呼他了。對他來說,非比尋常!他從未奢望過她裸露全身,依偎著呼喚他老公。這個稱呼是屬於他嗎?這樣的興高采烈不一定是真正給他的。她從鏡子裏看見倆人赤身裸體,姿勢不錯,自然而然,毫無做作。她幻覺油然而起——緊貼一個男人精美、性感的屁股,握住壯實的陰莖而欲仙欲墜。她喊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央求他放進去,一同進入高潮……

 

一一怡!一一怡!一一怡!他猛推著想喊醒她。

她沒吭聲,看起來,吸量過了,虛弱,迷糊。

大約過了一個鍾頭,她才醒了過來。

一一動作緩慢,僵硬似的趴著一動不動。

並說,需要喝大杯水。

 

   “你高潮時,在喊他的名字”?

不會吧……她試圖鎮定住自己。有什麽不可以的呢?他說,挺正常的。

可是怎麽會?她雙手捂著臉,盡可能去回憶她剛才發的事。

    我們做了?她問道,徹夜未停一一

做了。我覺得你過量了,別再用了。

我覺得你一直放在我裏麵,塞得滿滿的。

你心裏有我一一

這叫什麽?性伴侶嗎?

不!靈魂伴侶?

你不也同樣得到我肉體了嗎?

一一沒有靈魂的一塊爛肉。

你亂七八糟說什麽呀?

假嗎?她說,嚇人。我身體像是被你輾過幾遍,碎了。

你有錢?好幾億吧?你是不是非得砸錢買痛快?她說。

這是什麽話?他投向探詢的目光。為什麽這麽認為?

你還沒跟我解釋呀。

我能解釋什麽?

我覺得你為我不值。

你雖然慷慨?但你用錢買回麻煩。

我不在乎……

你不是要這個結果?僅此而已。

他說,其實我要的結果跟錢無關。同樣,我想看到……你好好活著,把孩子養大,……比什麽都好。

你會後悔的。她打斷了他,說:當心,他們勢力很大。

 

    在他懷裏,她顯得無奈。這怎麽會呢?她認為自已絕非是個貪得無厭的女人。她應該默然離開,何必呢?逢場作戲能生真愛?她不想用偽裝點綴深情,用假聲隱去真實。即使有一丁點異樣的感覺,她也會用對待客人的虛情假意迫使自己止步。誰都知道幹伴遊這一行是不能摻雜感情。更何況是她。此刻,的確令她難以解釋。她不知道高潮過後如何跟他解釋剛才一聲“老公”的真實含義——是叫他?還是喊別人?或是夢話?無論怎樣,都不是一個玩客對玩伴的逢場作戲。(對她來說,那是抽象的同床共夢,像一幅立體派繪畫作品)

 

一一離開東京,她想把畫好的畫交給他。出於什麽用意,尚且不知。

 

    她曾表示,是我從未考慮過的一一

如同她不經意說起過讓他當她孩子的教父?他記得,不曾一次。

別管人家怎麽看,她說,我才不在乎別人怎麽說。分明她不願顯露過多自責。不過在他麵前還是流露出她的不安和擔憂。對於寄養、托付之類的敏感話題她沒直接說,但她本意是很明顯的。誰弄得清她到底什麽想法?孩子總歸要有個人帶的。

 

莫非她有什麽打算?他當然從自然的角度思考的。

再怎麽講,我知道,他也不會朝悲觀那麵去橫加猜測。

 

最後一次便意味不再接他的生意?

還是她為他的出現準備從良?並且,

一一伸出雙臂(作一個擁抱狀)

或是你想好的一一

你原諒他吧!立刻。

天那!是嗎,僅僅是一種憧景吧?

從此,做他一個人的一輩子“伴遊”。

 

他有時自己會胡思亂想,簡直像個無賴。他答應了她,他會當孩子的教父。還有,他無條件答應她需要他為孩子做的任何一件事。他說沒有理由,隻要她肯接受,她生活開心比任何事都好。你了解了別人的願望?你一切會好起來。當然,他說,這都是他樂意做的,心甘情願的。

 

她似乎真的感到吃驚!顯然她覺得她不敢相信他對她兒子作了這麽一個奢侈的承諾。這可不是隨隨便便好答應別人的。近乎執迷。這樣的善意舉措,當然勝過幾張卡,幾頁支票。就像她畫布上淋漓盡致地表達某些細節,某個色彩的塊麵,猶如像似一陣風吹過的。表麵上,看上去都打了許多死結。

 

    他說:我懊惱我當時沒有明白她真正創作這幅畫的動機。他想了,是她自己把這蠟燭吹滅的。他起初沒想到往下會發生什麽想不到的事?覺得她不致於丟下孩子想不開尋死的。她就是有病?真想離開,也會想想,一但去了,孩子去那。兒子幼小,對她來說,又會怎麽想?他真不知道,她如何按排的。生前死後?同樣重要。

 

一一他刻意讓後視鏡變得模糊,覺得這是她底線。

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一一

於是,他一直懇求她留下來,意思清晰。

你是媽媽了,應該為孩子著想。

她淺笑一下,說:沒想到能從你嘴上聽到一句充滿父愛的話。

你覺得生疏?正常。他又說,我們應該為他做點什麽。

你也善良?誰懂?男人。

 

“即使你的善意後麵有其他動機,人家也會假裝沒發現。久而久之,一點一點……即便生活再多出一一生命一秒也好。所以不能不聞不顧一一呃,你不可以拆掉引橋、去不該去的地方。”

 

如今這一幕真的發生了。

她說她這個人很壞、又放蕩。人家沒整死她是因為人家不得不韜晦。但她清楚他們遲早會來找回孩子。她說,是不是我越來越糟糕?我覺得一直沉浸在迷幻裏,是不是我又過了?

你需要看醫生。他說。

我服藥了。

真這樣的話,你會好轉的。

我恨他!

你別多想了。

我心太軟。她朝他不停地流淚。

這就是為什麽她一敘述就先掉淚的原因一一傷太深。

可是現在,她什麽他都清楚了,沒有必要再向他隱瞞什麽。起碼她現在改變了對他的態度及看法,覺得他是一個可以托囑的人。

 

她笑著告訴他,等著瞧吧,他們會找上門來,奪走我的兒子。

不!他本想對她說,你七想八想,做啥呀?腦子會壞掉的。他一直在她不穩定時幫她排解。

他說:你說你是明白人?其實你有時也黃魚腦子!

她說:你得到我了,該給你的我全給了。

她說:你娶我?是禍是福?你好好想想?

你會被我害死。她說,當你一旦了解我的全部,你就不敢說這句話了。

你也太小看我了。他說。

其實我內心被人掏空了。她說她對男人沒有真感覺。

她說:除了放縱她不知道感恩。享受什麽?懲罰什麽?她一概不知。

 

他呢,第一次見她,就像早已知道她會闖進他生活裏來,甚至無法結束。果然如此,他就像他預料的那樣,他對她的防備、無心都是自欺欺人的。

 

她倒沒想拖三拉四,搞得像貴婦似的矜持。畢竟他真摯地表示自己誠意,也不是他的錯呀。是男人都有這個權利。願不願意當然是她的事。她能看到他對她一點點轉變的過程,顯然到處都在為她著想,除了把她視為自己親人之外,還會為她掃清路障,引領她跟著他走。她皺了皺眉頭,重新審視他一下,接著頑皮地說:你好凱!一攤就能出手擲下二、三十萬加幣找樂。現在,竟要跪著向我求婚?她覺得麵前的那個富豪添堵找事兒的本事確實難以有人企及的。她心想,這世上真有這德性的情鍾,你嘚瑟到什麽程度?他就哆嗦到什麽地步。真讓你憋屈。

 

    每當他寫不下去時,他便會停下來。

他告訴自己:你不是作家。你是什麽東西,你難道不知道嗎?

他又想道:無論怎麽形容他,寫小說的人,應該有兩個腦袋。當他想動筆寫東西時,絕不能回顧盡是負麵的、醜陋的、見不得人的事和齷齪不堪的人。這樣你寫出來的出糗大了。罪惡其實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寫書人用什麽心態去看、去讀、去說、去寫。

告訴你一一受不了?你可以不寫。

怎麽講?

你怕不怕跟他們的目光相視?

他們是誰?

你父親的亡靈。

“怕!”他說。不說也罷;早該料到……小說的結尾部分……坦率說來,你達不到你要的效果。

他說:現在寫小說的,跟舊時期傻乎乎的書呆子大不相同了。他們把心聲、正義刻在稿子上,把深蔵內心的自由理念掏出來。上帝會說:“整個生命就會發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寫書的想改變初衷,討好、巴結權貴。整天搖頭晃腦,手中的一支筆變成一把鵝毛扇,圍著政客還不以為然。有人說他是個隻剩下一副骨架的白癡。也有人說他是隱姓埋名的文人馬屁精。文壇大盜。更有人比喻他是雌雄通吃的同性戀王。也有人形容他是下地獄胚子!魔鬼化身!他覺得眾說紛紜都有他們的道理。即便你城府再深、苦吃再多、遭罪再深,都有他們的理由一一

 

理由絕對不會隨著人的喜惡而假設。

 

這樣看來,還有必要驚動本來就少得可憐的那些讀者群嗎?他們感興趣的是你賺了多少錢、貪了多少財、玩了多少女人、買了多少物業。你記性那麽好,不至於隨隨便便忘記你運氣有多好,能逃出中國、成了加拿大公民。

 

他本想告訴你們,老棺材瓤子了,無非兜著尿不濕盯著東洋AV女優眼淫罷了。哇!你們急什麽?有人會推過來一把安樂椅給我,並用異樣的口吻告訴我:你歇歇,你等等,你喘口氣吧!何必要揭掉這副猙獰的麵具?那是虛偽的文字,沒有說服力的政論,欺騙大眾的標題,這樣的文字你寫出來會有人讀嗎?這種劣質的麵具,一經顯現,流傳下去,即使依附於書本之中,也等於廢書。它並不代表人民的意誌,或者說徒有虛名而無法根植於民,倒不如繼續愚弄人民。誰說信賴他們?擁護他們?他們把手捂住良心,拿著話筒去問問他們的子民:他們為子民做了多少服務於子民的事?他們朝自己看看,連他們自己都自閉了,什麽都不信了。問他們信啥?他們說,中國人信的就是權力與金錢。

 

他忍不住大笑起來。

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天那!有時你的自命不凡反倒讓你不知如何去跟你的女人解釋?什麽是上帝的禮物?不如你在初信之時,承蒙“救贖”。

 

她說她有時會想到自殺。那種嘟嘟嚷嚷,繁文縟節真可笑!他一直不信她會死。

 

活得好好的,每天能做愛,又有大把大把錢進賬,又能享受無盡的奢華,幹嗎想著去死?他反而會嘲諷道:覺得她做作,沒事找事。什麽情調啊,把死掛嘴上?學伍爾夫把遺書寫得像一封情書?你想什麽呀。在生命的記憶裏,人家可是腦子有毛病才投河?你模仿她的腔調,究竟想告訴我什麽?

她說,我怎麽會在東京?

他說,是你跟我一同飛過來的。

她說,離北京反倒近了?她露出一絲苦笑。

我想告訴你,在我最無助、痛苦時刻,你來了。她回答他。

我還想告訴你,我很快樂。沒有人能比你做得更真心誠意了。

她說:請相信我,我不是這樣的人。

她又說:現在可好,人人都知道我是這樣的人。

 

她又哭了,顯得怯弱。

她說,現在的我羞於承認我自己鑽牛角尖。不過也是,她不認為自己跟伍爾夫小姐有著同樣的命運。起碼弗吉尼亞始終有相愛的男人倫那德相伴到死。倫那德並非顯赫人物,用伍爾夫小姐話說,他是個“身無分文的猶太人”,但他善良忠厚。她此刻擁靠的男人是令她幸福的。她說她知道,這次她跨不過這個坎。會死得很慘。

 

你真瘋了。怎麽會有這種念頭?他說。

她卻自言自語地:“我要說的是……浪費自個兒生命不算……還會毀了另外一個生命……他將來還是沒我這個母親要好……我會成為毀了他的髒水。一一有時連我自己也感到惡心。一一為自己做出來的事感到害怕。”

 

空洞破碎的情愛之夢……

所有一一

遍體鱗傷、苦等煎熬、複仇欲望,激素濃縮,通透身體,電流般的感覺漫延開去。

    你太不可理喻了!他覺得她太固執。

她對他說:你最好別勸我,沒用。死是我要的結果。我現在所擁有的、包括孩子本來就不該是我的。她始終覺得一切是自找的,是自己用最快的頻率和速度給自己挖掘一個坑,然後,自己奮不顧身跳了下去。

 

    寫完這本書?他想,讀者所置空幻之地,盡管不合事宜,起碼,不會失望,該來的還是來了,所謂的局外人,成了殉葬品的見證人。

 

他說有位小說家說過:“你寫得東西無非想通過自己作品來創造自己。”他說這是?方新人格思潮的文學觀點。

那我想問你,你如何給自己小說下定義?

我同你說,我寫東西隻憑感覺,沒有歪哩歪嘰什麽技巧。

你的小說,跟他們大眾寫得搭不起頭來。亂得象娘們的卷發……你不覺得?他大睜著雙眼,脖子突出,氣氛異常……他內心倒頗為平和。他說,小說的界限好在不是你我倆個人定的。讀者!讀者們!讀了才能定。你慌什麽呢?

 

他說:去天堂的時間?你可以在死亡時間裏去等。我的書你可以不看!想死容易,讀讀黑塞的書,要學著去死也沒錯。

 

人間許多的“玩笑”就這樣被死亡的“喜劇”凝固在永恒裏。

 

    他說:以前自己是充滿夢想的理想主義者。接老一輩革命家的班,是他一大心願。後來,夢想破滅,理想泡湯。他連自己也難以相信他所處的年代、背景、思想、標準、位置、環境、人文、品質、理念究竟是什麽。我所受的洗腦過程,聽起來很到位,也頗為講究,一一差不多跟患有嚴重幻覺狂想症病人一樣,聽憑虛弱的一種幻覺支配。甚至接連幾周有來自上帝的聲音一一迫不及待地告訴他,趕緊把自已父親給斬首了。他問上帝,為什麽?上帝說,你父親反黨,死罪。那你意思:自找?活該!

什麽上帝?拜托!上帝怎麽會大開殺戒?

他會對我發號施令嗎?

你問他去!問誰?

紅色食人狂。

他不是你們的上帝嗎?

上帝即使要你隨他扛著十字架走上苦路,你也不一定跟得上。

他問,那不是耶穌,會是哪個上帝?

中國人心中的上帝又是誰……。

 

地獄天使?爸爸,不是的。我寧願追隨你去地獄。

有人說,你立馬上吊!可居然找不到上吊繩。好慘!他說:真他媽的慘!打那天起,他逛來晃去,竄東溜西,偷雞摸狗。混著、湊合、遊蕩、爛活、流竄,覺得自個兒孤身一人,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混沌的不敢再看下去。

 

反之,記憶錯亂!不再會平靜無事,或者在沉默中遺忘,最後死掉。

 

    她推開露台的門,東京的夜色很灰。

她問自己:死靈魂,現在被擱置在哪兒了?

幽靈說:銀座。

她說:躺著在哭泣,同樣也會身體流血……

幽靈說:誰逼你?喝你人血?

她說:我能一個人來嗎?

幽靈說:不能做。你身體裏浮著一堆死乳豬。

她說:壓得我透不過氣……

幽靈:孽緣無果。

她說:實在不忍心帶他一同去。

幽靈說:有什麽難?別指望你這個上帝慈悲。

 

他心想:會這樣嗎?他抱她,並說: 這樣醒來會好些。他一直在寬慰她。怎麽?你想說什麽?我是什麽心態?她覺得不好貿然吐露。不!你說出來會好過些。他說。

倆人都沒有用沉默掩蓋話題的重點。因為彼此都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起碼她知道眼前那個男人說出娶她,是真實的,並非“描花”。其實她要的就是這種感覺和氛圍……

她活到今天,等這句話等了好久一一

能聽到你說出來……她露出微笑。

她後來說:我從未想過跟你會有這個結局。沒人會信。

一來,她漂泊遊移,幹了這行當,沒有定處。二來,誰都知道在這風月場所,那來真愛?更況且,有客人提出娶她,這怎麽可能?而且,還是個凡事處驚不變的有錢老男孩!

 

他心裏在想:你省省吧!深呼吸、吸氣、吐氣、抬頭、挺胸,喊出來!

或許會好受些一一

哭出來!發出聲來!完事。

 

醒來她讓他接著讀她的文字:

 ……我告訴他,我當伴遊了。

 孩子他爸,你說不定心軟時會問我,你又不缺錢,你沒羞恥感?問得好!我當小姐其實也淡不上有沒有羞恥感,也不算為之犧牲色相,因為我的名譽、公眾形象、地位、職業,連同恥辱早就被這個社會剝奪了。賣身與伴遊小姐對我來說是統一名詞,對我而言純粹是空洞概念:我的身體可以不屬於你一個人,但至少是你第一個霸占了我。既然你把我和你兒子扔在加拿大,這意味著你不需要我們了。即使你給足錢,從此不問不過,那麽我的身體和孩子的生命相對來說也不覺得重要了。

 

她說,她知道唯獨不會回中國。

 

對你而言,我充其量也隻不過是你宴席上的一道萊而已,輪得上湊巧讓你上一筷。(我知道是我的榮耀)吃不下就會隨意倒掉。(我被放逐了。為的是國家利益,保住黨的聲譽。)我認命。我抵抗不過你至高無上的權威。

 

孩子他爸,我的男人,其實你是我獻出肉體、超越靈魂之上的最大債主。其實我自始至終清楚我從前的職業和現在的身份。肉體與權力的合作,你欠我的,我不想索償,因為我動了真情。你若還,無非是錢,對吧?(順便告訴你,我已收到你為孩子買下曼哈頓東72街530號公寓,你用570萬美金作為孩子出生的禮物,是嗎?你真慷慨啊!大手筆!)

 

首長——這個神聖的稱呼,我孩子的父親——因為你是我唯一愛過的男人。我並非想爭當你陰莖尖尖上的耀眼頭——首長夫人。我不但毫無保留地把幹淨的陰戶交給了你,而且還為你留下了你寄存在裏麵的骨肉。

 

    我悲切地確知我灰色的命運。為了你的孩子,我知道,我該做什麽,不該做什幺。

這輩子讓我不想你,我做不到。

這輩子讓我不見你,我做得到。

你說得對,最有利可圖的往往源於最惡毒的心靈。

我敢拿你尋開心?敢嗎?我知道我麵對是誰?!

 

 

她醒來,銀座9點。

今天她醒得特別早。

她說她開始若即若離接觸死亡了。

確切的說,是直覺,並非幻覺。

所有人都會盯牢他倆。

 

   沒錯,我真的看到她活得很艱難。他不想拆穿她內心的病魔。人人都有自尊。一個新生命的精神殘骸,由於發現性興奮——她聽的那段華麗樂章,令她欣喜若狂。她不止一遍地問同樣一句話:你可以愛我嗎?(房間裏揚聲器裏傳出布魯赫小提琴協奏曲的中庸快板)她看上去很真誠,跟昨天的神情、態度、姿勢都像換了個人似的。一副從未表露過出來的探尋、懇求、認真的表情。她抬起頭,靜靜地接受她的疲憊及兩眼的淚水,意識遲鈍,喪失一個畫家的全部敏感及直覺。她疑惑如何能再信任這個世界?

 

他體會得到,這次她完全迷失了。喪失了作為女人的全部意誌力。即使最後一搏,試圖聚攏即存的支離破碎的掙紮,反抗力也顯得十分微薄。她想喊,更想吼!揭露真相,摧毀藐視她的人,或者中止傷害,抑或生不如死——死即止。

 

但她又肯定地點著頭,使她對他的感恩衝刷掉內心的怨憤。她又一次給了自己寬恕別人的機會,兩眼灑著期盼之意:是這麽回事,活著沒有一點意思啊。我來這兒總想為自己找回點什麽——從你這裏借一些愛也好。

 

眾生內在皆有因緣。他們不得不活在自己的故事裏。隻是有人偶爾能把故事記錄下來。歲月的精華與泡沫,誰也弄不明白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得到這麽一個相反結果?天哪!為什麽會相識到相知?哪來那麽多欲望?為什麽要逢場作戲?偏偏又相愛了?為她哭泣,覺得孤獨?何必要作惡?

 

 

她告訴他,自己成了連自己都無法認識、理解的另一個女人。

她說:其實人生下是來受罪的。我變成這樣也正常。

她說:我不記得我是怎麽跟他說我懷孕了……

她說:生下這孩子,一一算不算……孽種?

你做啥呀?這樣作賤自已!他麵對她,神情嚴肅說,致於麽?孩子無辜。

當然,你沒有任何理由講她沒人性,唯有病由,阻止她袒露心跡。即便你不想這樣看她,也應該告訴她,非但不是孽種,而是革命紅後代。為此你會得到同情,而非責難。

 

    你是不是已經受夠了?他問她。

她說,是的。

很願意去死。她說。

出乎她預料,這災難似乎來得太快。病症的由來連她自已也難以解說:

“她覺得靈魂離開身體,整個人仿佛被男人巨大硬棒包裹在睡眠裏無法自拔,作繭自縛的感覺一直浸透進她無窮無盡的夢遊裏。這種幻覺迅疾直接地浸透進大腦,她無法猜測被誰控製、迷奸、侵犯,隻能隨意被人撕開上衣,剝掉內褲,任人摸撫、擺布。她眼睜睜看著他,卻講不出半個字。當那個被她放置在睡眠裏的、清晰的男人的模樣重新展現時,即使她小心翼翼聽完他的描述,盡管毫無反應,記憶體處在焦灼、蜷縮、扭曲狀態,也無法還原。她內心多麽渴望預留著給那個她所期待的男人的長梯,親切,夢幻般通向天國!”

 

    回到溫哥華後,她享受了些極其安靜的日子。

她自問:為什麽不放手?

激情遭遇毀滅,就會絕望死掉。

你累了?她聽到他在問她。

很累。她為此心死也是足夠。

給你溫暖,又會怎樣呢?她說,會好受些。

他告訴她,真難為你了,這麽年輕,卻沒享受一天的安寧喜悅。

 

她話裏之意,隻不過黑夜給她的疲乏。她選擇的方式不多,沒有太多變化。她覺得自己正在慢慢朝死神那邊夢遊。那種焦慮交疊著沒有任何表述。更不用說她會把這樣的選擇告訴別人。選擇這可怕的決定,她是沒有準備或者先去張羅什麽的。然而,潛在的,更為嚴重的病況是讓人無法預知她會如何尋找自己死的途徑。

 

她對他說過:你放心好了,我不會悄悄離開你。

照道理,他會安慰她,帶她見專科醫生,甚至請護理專職守護她,怕她出意外。但當時,他相信她不可能做出極端的行為來為自己解脫,對他而言,什麽應驗的征兆都沒有發生,對於死這個字,充其量也僅僅在她平時抱怨裏。沒有多少絕念的跡象可循啊!而且他們天天做愛,欲火的釋放令兩人幾乎融化為一體。誰能會想到她真的情願拋下一切而告別人世?

 

最後她還是放棄了帶兒子一同離開的殘忍決定。

同時,她覺得她又想要他隨她一同離開這個世界。可想而知,她的完全放棄,也許是某種心靈掙紮的結果。至於萬念俱灰、疲憊不堪這又有多少區別和矛盾呢?

 

 

一個臨近死亡界線徘徊的人一一

它的軀殼是如何把自己的肉體懸浮在黑暗的維度上的?

 

她選好了地點。她十分平靜。

找到了象征回家的歸途。

飛躍而下的瞬間,她身子傾斜著,像被拋出的樣子,又好似被氣流襯托著。短暫的漂浮後,一路墜落,沉落在卡普蘭奴橋下……

 

響起的怨鳴一一

猶如她爽朗的笑聲。

 

 

   ——讓風把我帶走吧:

   你啊!你啊!

   我都想——你——你能回來一一看我?

   仿佛是劇終一曲哀歌的字幕……

 

    莊重裏沒有尾音。他醒了。

誰能夠接受這個現實?人寒心碎。

突然之間,他覺得那個熟悉的身影隨著“愛我,請讓我離開你……”記敘詩語而化為塵土。當重新出現時,她在哪裏?

 

    一一是的!一一餘生?完成畫作……

她看出他試圖靠近她?但她故意推開他。

並且,說:沒你,更好!不孤單。

告訴他,遠走……

 

    他看著那副她留下的畫(《撕裂的靈魂——黑-白-黃》畫廊作品標簽第B368),體會出畫麵的意蘊。她還為他留下一首詩:

 

我希望隻為了你去洛磯山脈一次遠行

而非一去永不再回

愛我,請讓我離開你

當我來到路盡頭

當我來到橋那頭

太陽為我落下

我想——不要葬禮

隻想讓風把我帶走

那飛一般的感覺

滿了憂鬱的世界

何時肯為一個自由的靈魂哭泣

    思念我一點,但不要太久

不要為我低低彎腰鞠躬

記得我們曾經共有的愛

思念我,請讓我走

    這個所有人必須經曆的盡頭

我隻是不告而辭,先走了一步

對不起,讓你孤獨

每個人必須會孤獨離開

這是我吻別你的解脫

每當你孤獨心生憂愁

到我那片綠地坐坐

那裏有我全部的思念。

 

 

詩後有一頁文字:

  一:孩子交給你(紐約及溫哥華房產委托你托管,等小甜瓜成人交予他)

  二:收屍後把我留在溫哥華

  三:存折的密碼是你生日(裏麵有我全部積蓄及你贈我的錢)

  四:記得,把我打扮得漂亮點

  五:我留下的畫稿全歸你

  六:忘記我

                                                  

                                                   閔怡子  絕筆

 

 

    如果說那個印象是一種幻覺,那是怡子留下的。

如果說那個結局是一種失憶,也是怡子贈予的。

 

 

人們在不同高度探測生至死的終結過程。人們一生奔波、勞碌,終其一生都在為自己準備一場葬禮。不同的是,有些人的葬禮可以在八寶山舉行;有些人隻能塞進三官塘橋火葬場悄然無聲被焚化,沒有場地供人告別,隻能去認領骨灰。盡管行式不同,等級懸殊,但是太陽照樣落下,同樣的結局早已注定。

 

她之所以不願表露,那是因為一旦講了,即使把自己的決定告訴別人,你也不一定相信一個漂亮的女人會死。而且還是穿著湖綠色高跟鞋縱身躍下卡普蘭奴橋的。她穿著高跟鞋麵帶笑容走向毀滅。

 

他一直幻想著她聲音出現。有時有一種幻覺一一她朝他走來,撫摸他的胡子,親吻他的胸毛,手指輕輕掠過他短短的寸頭。她把整個人投入他懷裏。她也會愧疚無措,淚如雨下開始傾訴、哭泣。她說,我真不能跟你走。這一切無法讓你過得心安理得。最終的圓滿,是分離。各自去找歸宿。

 

次日黃昏,他覺得她又來了。或許她放不下兒子?他見她神情憔悴,站了一會,隱身飄走了。

這幾天,他老覺得背後有第三隻眼,被人盯牢,動彈不得。意識卻清醒,身體不聽使喚,想爬起來卻沒力氣,渾身像被什麽東西裹住似的。想掙紮逃離這個地方,卻逃不出去。

他開始產生幻覺,包括看到熟悉或陌生黑色的人影——有掉了牙的、腳趾老抽筋的、有被捧打、鉤釣、翻腹拋屍江河——死浮水麵、腐爛發臭、遭受抽筋剝皮之苦來償還前世之報的。

 

孬種!你也怕“鬼壓床”?他說。這樣說來,邪門!你們葛家難過這道“鬼門關”了。俗話說,斬掉五蘊六塵,思四聖諦,修慈悲心。要不然你跟從前大不相同?一種世俗的無為。他說連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認,曾經閱人無數,放得下、看得開灑脫的頑主,怎麽會如此不堪一擊?

 

他說,你見一一世道一一變了?

假象……

世道中了魔似地……人心浮躁!都說,人為錢瘋了!哇!……天火漫延,……喀吧喀吧……燒毀家園……人群、牛羊狗馬……嘶嗚聲、腳步聲、嚎叫聲、車輪聲、轟隆聲、鏗鏘聲、吠嗚聲、求救聲、痛哭聲……匯聚天邊而來。

 

“難道不懂這個自然生死規律嗎?”他說,不是的。

 

“歲月一一不催一一人亡,一一天火燒一一要人命。”

這倒是真的。沒什麽不好?無法再見從前那一幕,也避免他觸景生情。他想,這樣也好!那些讓人心碎的麵具將從此在他眼前隱滅,變成一片漆黑。接下來,她的魂靈終未散盡似地攛掇要把他從這座房子裏攆出去。她依舊注視他,有很長時間的對視。想著她的生前舉止,想著她的體態、她的身體的每個細節。因為失去的太快、太突然、太生硬,他孤獨、落魄、失神,簡直讓他心力交瘁。那種失落就像一對戀人相戀之際,突然失去了對方、頓時沒了音訊、折磨數日得來惡訊。猶如一個死亡在即的人,他無助、絕念、悲傷、哭泣。——覺得很難渡過這一刻,身體出現嚴重萎縮。就和兩具軀殼陰陽相隔沒有兩樣。他覺得自己隻是一具躺著能喘氣的活屍而已。

 

    他一直對著她遺像說:我不怪你,你想走,有你的苦衷。

他沉思了一陣,他壓根兒看不出她死了、解脫之後,希望得到的答案?

 

她說,一一我被人催眠了。

 

他說,上帝,你不該這樣對待我,這不公平。為什麽?我可以告訴你,當她死了!這是事實。我看到了,也就不再認為她沒死。倘若再不清不楚,那會精神錯亂。多說、多講、多動,不致於變傻?你問我嗎?他說,未必。即便就是陽間失聯?我想問,陰間能有辦法聯上?他說:兜兜轉轉,久別才能重逢……

 

估計是上帝沉默至極限——同時,也是普通人煙癮和括約肌能忍受的正常範圍。

 

他覺得她毫無感應與智覺。

她說:我老聽到一種乓門聲——一種巨大、易碎、脆弱的砸響聲。

不可笑吧?她問他。

相悖的話題,沒有理由,相信你。他說著,充滿同情。

 

倘若不想聽窄門外的喧嘩,那你趕緊收攏兩腿,熟悉的模樣,兩眼沾滿淚水,嘴唇幹裂,哦!他反反複複讀著下麵字句:

 

七龍珠裏麵的變身薩博。

你真有先見之明?

頭七返魂……

 

 那應該是當天的子至亥時?七七祭日內正是她的陰期。他說他嗅到了地獄的氣味。恍惚之際,他總能見到她身上披著一件黑色睡裙。她一直坐在他麵前,盤坐的前麵有一盞燈……他仍然沒有走出她擺放好的迷陣。他這麽快投入如此之深的潰散巨井,也是他始料未及的。此刻,他待在這個不真實的魔幻世界裏。

 

你說你打個盹都會遇見半仙?他說誰會信你這句鬼話。你說,你不信拉倒。他說他剛才還同半仙交流。他說,你到底做夢呢?還是說鬼話?你不信我也沒辦法。他還是如實告訴他。

 

你別老去顧及人家對你的看法。他想告訴她,你這樣會很受傷。

是啊!每個人腦裏有一幅畫,你自己才知道你要什麽。都會是具體的,也會有細節。那個細節會用各自想像、經曆來描敘和豐富。他仿佛走入了“兩頭截”的因果魔界:頭骼崩塌了。致命的預感:恐懼。神識留在無情的新界裏,備受摧殘的肉身受盡生前的煎熬,亦有貪戀新界情愛、子孫財寶而難割難舍;或有一世情緣未了。她卻不哭不悲,坦然麵對,豈不更令她未去的心靈抵擋刺激,重複因果輪回,留下她一段徹骨冰冷脊椎骨——讓她這個不可改變的骼骸留下,還不如親手把它弄死,讓她安心飛向光亮的青池。

 

這天夜裏,她又來了。

覺得靠他特別近一一

貼著,一一貼著,貼著。

連心跳都能數得出來。

 

……她叫醒我?我起身,眨眼,深吸一口氣。是我主觀撕破了夢遊者與魂魄之間的啞語手勢。他又說道:我想抱住它,一一生怕它從靈堂中溜走。

 

    一一也就是說,每當避過臉去,他便會想對她:你啊,叫你別走,你偏不聽!現在可好,飛來飄去的,不肯安息!誰能記得你的葬禮?當他走近她的那一刻,從某種意義上看,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東西一直縈繞其中……

 

    你簡直就是自己心魔的擁躉:他記得她講的每句話!
     這個“躉”字?古代就是“踏上一萬隻腳”的意思,
     讓你在我身上踏上一萬隻腳,如同五十年前一一

那場浩劫?紅色食人王一一(意思好像你不肯反思)

中國人會不會又要人吃人?動物凶猛。

句句戳心啊!

動物群體一一
     後來,你變一種水裏的幼蟲,有很多手腳,

哎喲喲!幼蟲噗哧脫殼,毫無瑕疵,化成蜻蜓。

是不是預示你巳經洗心革麵?進入脫體狀態。
     投入下一階段的輪回?他說,可以拭目以待。

 

    想像在生命外層的某個層麵存在著和她遺像懸掛廳堂有著相同的感應。你一定要說成是某個神靈在驅使他這麽瘋狂地懷念她?我覺得毫無必要。相幹的聯係卻正能證明他是認真的。你想想:當他走近她時,她其實早已迷失,他覺得出生的年代與背景不重要了,他眼前浮現她的身影與其說是一件器械,不如說是時間的延續,變做一種陰唇裹住陰莖的簡單概念。對他來說,收縮的頻率——剛剛從她的子宮裏走了出來,沐浴在她濃厚體液的營養裏。他想讓地球暫時停轉一秒鍾,重新再把她弄醒——那是他第一次嚐試走近一個人的靈魂裏去,或者讓一個自由靈魂的人顯示它的歡笑。

 

那一刻起,他突然變得有意識了。

他正試圖嚐試認真對待這段感情,真心誠意對她好。他變得毫不閃爍,果然向她表示出少有的誠心與認真。沒想到的,她就這麽幹脆頭也不回,招呼也不打,一個勁跳了下去。你說殘忍不殘忍?他雖然把她的照片固定在自家的客廳內,他總歸放不下。這不僅僅是一種遺憾,無須言明,是給他當頭一棒。暈得分不清方向了。一直注視著她的遺像——變得十分癡情傻態。

 

這種樣子,很是突然。他像似聽著,卻無法洗耳恭聽。外界喧嘩,他聽力被一種無形的雜音擋遮一一

    解釋過嗎?他說。

跟誰去說。反問。

那個女人。他說。

亡靈嗎?又有人問。

已經走了50年了。唔一一

死法不同,結果也不同。

沒事,等她回魂這天。他甚至想都沒想說:記得你生前說過,憎恨這個男人。為巴結一人的歡心,不惜動用全社會資源。

你看看,這班人渣,竟讓你強作歡顏,朝他們招手致意。嘴裏還要喊著:歡迎!歡迎!你問我,為什麽?這算不算敬畏自己國家的首長?

 

你們算什麽。甭管!

沒人會信你。她說。

謊言多了便會成為真理。啊哈,你瞧瞧!他們這幫政客一直把你們當成愚昧的傻瓜。想怎麽玩你,就這麽耍你。對你夠人道了,不是麽?你別氣急。用封閉、打壓、欺騙、跟蹤、監視、沒收護照來操控你。迫使你無法把顛到的事物糾正過來。你告訴我,別急著去死?可以重新開始新的生活。跟他們鬥下去,直至獲得自由為止。可她說過:“我不想沒尊嚴地活著……。”

 

所以你死在這裏?——他發問的聲調隻是在他喉嚨口打轉,極其微弱。他又說:是那個道貌岸然的家夥毀掉了你一生。

他說:你年紀還輕,可以重頭再來?她說我站著說話不腰痛?他無言應答。

 

你們就喜歡裝聾作啞,對弱勢人群的聲音一一充耳不聞,隻顧自已撈錢。人的名聲敗壞了,還能複原嗎?背負婊子的罵名,放下仇恨和偏解。犯不著。我知道你?一一無法平靜下來。

 

你說呢?我能過下去嗎?

沒那麽容易。我偏不信他們這張嘴!一臉憤怒的神情。

這個社會靠你發發牢騷,講幾句氣話,有用麽?

你真接地氣?她朝他冷笑。什麽階層說什麽話。對吧?弱體群體出來的,活該被人軋。

他聽見哪邊哀怨呼喊:

 

“活著是你的人,死了是你的鬼。”

 

 

     對他來說,他是在黑夜裏與她相匯合。記憶始終在黑暗中升起,如同聽到她墳墓隱約的哭泣聲,一切都會塌陷在他身上。

 

     他每時每刻會緊緊趴在她身上,墳堆小草咬著他們,露水沾滿她的秀發。星星不見蹤影,躲進愁愁的無底裏……

 

     他失憶的瞬間,仿佛隻見她放在他胸前那雙纖長的雙手。

 

 覺得她有時煩躁易怒,瘋也是被你們逼瘋的……悲戚貫穿了他的心腸,再也看不到她抑鬱的愁容,還有顫抖。他甚至忘了她的模樣,回味過來沒有滋味,舌頭被愛深埋了,陷入深不可測的奇門遁甲。

 

他非常清晰地記得——

倆人世界的日子裏,繞來繞去、盤桓已久。她有時會失去耐心,對他的怨憤會發泄在孩子身上,甚至說會抱著孩子一同離開。那種厭世,時而會暴露出來。她常常會站在同一個地方,朝著同一個方向,抱著孩子癡癡地看著窗外,我猜想她在想她的將來?結局是怎樣的?是什麽力量使她離開了站在那兒的那個軀體。摧毀她之前,也許她一直沒有學會怎樣在醒著的時候做夢?她顫抖,找不到解釋這段文字的借口……

 

夢遊 錯亂中的文字

他哭了 嘴唇在抖動

你說 把床單弄濕了 她不信

如果說死 也算是改變你的一種方式

那麽生呢 恐怕隻是短暫的肉體現象

苔花一現 甚至沒人注意 謝了

有人偶見 就說 我吃太快 噎著了

輕易作出的選擇 容易後悔

第一眼愛上的人 很難相守

每次揮手說說 如同離別生死

道理誰都明白 不恨你 假裝醉了

去你的 瘋了吧 一醉方休 回家

誰給我的尤物 迷死 上帝知道

不瘋 不癡 你還是義無反顧

醉了一夜 其實這樣也好 麻痺

什麽器官 能接受愛情 你諂媚吧

短暫的死 挺好 做你最真實的自己一一

 

 

   他苦苦尋找著。他想把喊出來的名字寫下來。他從夢裏穿越的祭壇正等著他去接受那個孤魂。一時沒有發現,迷失在黃泉路上每一個標誌和記號。他讀不懂她生前的一個了斷。如此的倉促和狠心?他想不清楚。他覺得全身僵硬。他冷。

 

他知道她死了,死了才不過頭七日。

你說的,過了第七天,靈魂仍舊會回來,到我身邊,重新做我的女人。他說,她親口答應我的。他一直呆呆站著,意識一直空蕩蕩的,有時會重複這句話……

他涕淚俱下……

回魂吧——。他終於叫喊出聲音來。親愛的,我等得心焦。他知道自己憋了許久,要釋放,不然會瘋。

 

他說他都想好了,她回來前,為她預備一桌飯,房子重新修飾一遍。當她踏進家門這一刻,他會選擇回避,最好的方式是躺被窩裏。不然讓她看見,令她記掛,子時不僅僅是你魂魄歸巢。

 

你別胡思亂想了。他說:

在薩滿仙門中,誰不貪戀紅塵?

 

你難道就這樣死等祭祀,壓活人——他掙紮。仰天對著她抱夢敘說:“水火既濟,淚容難忍”他無法做到:夢到、心靜、傷逝、失憶……日日等候,時時神傷……。

 

他心願,長留夢裏?似乎有些窘迫。

她好像對他說,我不想見到你哭。

他像個小孩似的仍不停地在哭,愈哭愈沒法停下來。

她好像又問他,你是不是想來我這邊?她語氣,繞過去,又盤回來。不惋惜,卻有點痛。

我願意跟你去,因為我想你想得太苦。他說。

 

你怎麽了?他覺得自己大腦留下來了。聽不見講人話的喧嘩,隻有夢囈般的雜音。他以為自己必須不停地演說。學著講人話,不然會變成癡人說夢。

 

他接著問她,你走了,想過別人嗎?

她說不想。斷念。

跨出這一步,沒想過回頭。

人生沒有重複的路,走每步都算數。

你在這兒,跟我相見——為了不回家?

不管怎麽說,你是喜歡的嘍?我無家可回了。

是嗎?你如果願意在溫哥華住下來?

墓地選在這裏?她說這是個好想法。

她要的不是物質上的優越或者天堂般的地方。她一直在尋找答案。

 

死!真的那麽痛快?他經常對著黑暗問道:如果我去了,我們還能在一起嗎?他的聲音始終軟塌塌的,毫無生機。

 

她當然聽不到。

顯而易見,她既然走了,就肯定徹底放棄。

尤其對他,這樣一個橫下心來棄兒斷情的女人多讓人傷心嗬!他顯然很無助,一直沒回到正常思維當中來。他想不通——無憂無慮地幹嘛非要這麽一跳?活生生一個人就這樣變成軟塌塌一堆肉了。不呀,他好像看到了什麽?也倒沒驚慌。似乎看上去呼吸有些急促,難忍的神態催落他痛苦的眼淚。

 

    他覺得當務之急該降低想她的頻率。經常莫明其妙想到她。莫非是因為她的魂靈壓根兒沒有離開?他找不出更好理由。沒錯,男女之間的結識本來就有點奇奇怪怪,捉摸不定。對他而言,認識她,相邀她,他最清楚當時怎麽想的,現在又是怎麽想的。他壓根兒沒想回避這個問題。他承認現在想她成為是極其重要的一件事。甚至覺得要比自己所觸到的憂鬱、悶悶不樂的底部更會加快自己的崩潰。

 

如同把自己安置在地獄的酷刑台上。氣絕後十六小時,神識逐漸脫離軀體。一個可以倒計時的陪葬中心。隨著逝者的靈感,宛如天葬剝皮切骨,異常難舍。時時刻刻能感受到她在遠方的悲訴和招喚。

 

對他來說,那是一個溫暖的夜。慵懶極了。

他一直忍著她斷斷續續的歇斯底裏情緒。

有時真忍受不了她這種任性的隨意發作。

她好像教會他如何把整個世界拋在腦後,

即使有一雙翅膀又有什麽用呢?折了。

在這片天空裏,無法施展活力一一

欲想飛高,摔得越死。他認為,是規律。

 

可能在那之前,他一直沒那麽在意,現在輪到他從快樂轉化為痛苦——抓住的一切也隨之被吞掉。相反,她竭力想留住一些屬於她自己的尊嚴和隱私,可她發現到頭來什麽也沒得到、什麽也沒有留住——即使她在強求、追、乞討,盡可能在努力把握並接近目標。後來,她覺得自己扮演的角色是荒唐的,變態的,偏見的。她就算是個弱者,麵對說謊者,麵前有一劑毒藥,也別無選擇,必須喝下他藏下的毒,並將自己吞噬了。

 

你不願走?我知道。你有顧慮?我也知道。他自言,坐了很久,沉默裏自語。

一一走時,猶同打個盹兒。一會便上了黃泉路。她答著,離開你,沒幾天,有點失落。我還沒合過眼呢。他打斷她:為什麽?稍等,她說:還是有點舍不下你。他發窘。你太任性。她無言以答。歎息;隨即,發出一聲撕裂的長歎,眼球突暴,變形、循滅。

 

他試圖想抓住她,卻撲了個空。他想這如果不是頭七天的還魂歸跡,那也是魂魄受咒的一道魔力,他說,我信!我信!年紀輕輕?福沒享,早早走了……

 

                                                                                                                                             

在荒謬的記憶裏,思維時常錯亂。

不該發生的醜事被一件件揭露了出來,想起來不可思議,會讓人覺得羞恥。但縱觀葛家的發跡史,便能見證中國近代的社會變革及政治家的心跡和卑劣。人人都預感到國內有一個劇裂的政治颶風在形成,是一種風暴前的征兆——極端。政客們伴隨人性的豪言壯語,喜歡用自己所謂的理論武裝平民的思想,樂此不疲,幸甚至哉。投機者索權買位,他們利用一切資源進行黑箱交易。竟把自己手中的特權視為金科玉律。

 

他說這也是你要坦訴的:也許自己就是多餘的一個,當他對自己悄聲說,你認識他麽?他在搖頭,說活到現在一無所知。因為一直以來,你以為你贏得她心,以為你一一他補充道:其實並非如此。當我思考自己到底是誰時,便會犯傻。一一我怎麽了?諸如她是我的女人?我是葛家唯一的男丁?他哧哧笑了起來。那種笑意充滿著苦澀。他恍然覺得自己變身了。你別去管他變男變女、變蟲變龍、變人變鬼。你知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變身的過程,因為你誠實的變身而受了困惑、陣痛、煎熬、折磨、絕望……

 

一一是嗎,你想好了?

他說,是的。我怎麽能把這件事全往自己身上攬?人家都否認,你現在說是我幹的!你能明白他麵臨雙重的精神壓抑?其實,他平時似乎不太注重生活形式。他有足夠的實力和心理準備,他能感覺出不同年齡層女人眼神、語氣、舉止的內在意思。好像她們反過來用眼光來評估男人們的誠信——當然不乏有用苛刻的勢利眼去估算她們感興趣人的身價。而他此時此刻的眼光猶如燃燒到枯涸的一隻殘燈,一點一滴地熄滅。他前麵離婚的女人並沒給他心理上造成什麽壓力。雖然她為他留下子女,事實上,他能坦然自處。並沒有丟失對她們的親情。麵對昨天,唯獨記憶中與他共患難的女人:

她讓我別無選擇。

他說,我不可能失去這份記憶。命運的沉淪在生命的秋天裏大麵積收成下一幕幕展開,盡管錯失了許多,仍有她們的畫麵、影子、情感碩果。

 

    現在對他來說平複多了,擱在心上的事快也過了四十多年了。他這一輩子,究竟是別人負於他多還是他負於別人多?尤其那些親近的人,她們確實真心幫助過他,也有怨恨過他的離異的女人。他同時也在想,在剩下不多的好日子後頭又何必去刁難自己或欺負別人?他說:至於我負於的女人,我想上帝會安排我去償還的一天!夠意思吧?他挺相信這種預感:一一相遇,是緣。一一離別,善待。

 

哦,是的,你人在加拿大,心從未離開過Y城。還有什麽好想?你如果沒猜錯的話?他的言論是代表葛家的。所有準備?也都隻能做到走一步看一步,步步驚魂。

 

沒有任何跡象可以預顯出葛家將有一場劫難。

 

但是,他卻仿佛已見其人,已聞其事,已知其果。他拒絕回國。這就對了。他自身性格中與生俱來就有一種寒意沁人的刺冷,(霸氣外露)王道?邪氣?有氣場,像浮雲。他不像其他移民那樣廣交朋友,毫無顧忌,也不乖戾暴虐,對所謂的朋友也冷眼相對。即便和他最合得來的或者需要別人相助的時候,他也錙銖必較,每一筆國內匯過來的賬都算得清清楚楚。生命對他來說,仿佛一隻秒表。衝刺是他的目的,至於他的外表,(他全部體麵的外貌)多少隱藏著內心的焦慮和不安。

 

    誰的天下?其實,他是不願去想父親生前發牢騷話,重複沒用。你們的老子當時幹嘛去了?今天江山穩固了,我們怎麽能把政權交在你們一幫野蠻人手裏?他們喝著茅台酒,烈酒壯膽,表麵上那種頹廢、貪婪、粗俗全然掩飾掉了。出現在民眾麵前是另外一種謙卑、平易近人、作風樸實。

 

你們瞧瞧:失信於民!

回憶往事,有啥用?全假的!

他們都快捂了五十年了,那事兒。

還有什麽耐不住的?官腔誰都會,還能捂多久?

什麽東西可以讓我們堅持“100”年不變?

又是什麽能力能夠蒙騙再撐過下一個“50”年?

    維護“我們必須世世代代傳下去!”的承諾?

別逗了,快拿酒來!

政治與飯局,權力與女人,隻是他們苟且一步之遙。

 

他真想把過去的記憶——

昨天的“東京戀曲”重新把它回憶一遍?

傾吐為盡後,記錄下來,行嗎?他相信沒有人會相信他,每一個章節、每一種敘述、每一樣場景,都能逼真的呈現。假如他不隻停留在絕望片刻,他的寫作能力是絕對能夠製造出一枚重磅炸彈,產生出來的威力足以與驚天霹雷媲美。

 

可惜這個世界不相信良心話,更不會信一一你掛在嘴上的真實,謊言,一一唯有謊言卻成了國家機器的主旋律。

 

看看吧——

一一有人可以死後把自己一具屍骸保存一萬年。

一一有人卻帶著革命的樂觀主義把骨灰撒入大海群山。

一一有人幹脆連骨灰都不要,撒入豬圈。

 

可以用天安門城樓上的神像——大堆大堆的生動頌詞和溫暖的樂曲,去評價他的永垂不朽。在他身後,是扭曲的現實、無法平衡的對立、由遺留的所謂政治遺產釋放出無限的專製能量,迫使用於創造封閉、阻撓、放逐、隔離、監控的工具無休止地毀壞人類共同的價值觀——在沒有言論自由的真空邊緣線上聳立一塊專製的廣告牌,上麵寫道:

 

一一“最好閉上你的臭嘴”。

 

 

他說他仍然做夢一一

常帝聽到父親的說話聲:“無論你們怎麽去違背良心做出不光彩的事,光膀子幹活,無所顧慮,總有一天會失手被逮。”

 

就是,那就讓你以自己的方式來回答死者的顧慮、不安、困惑、擔憂。你應該明白,盡管你孑然一身,無憂無慮,眼前的場景,就像隔離人世的一層陰陽屏障,你幻想裏的人物正在不停地變換角度、形態、心智、意識、思維,有時甚至會倒退五十年。出現一種不曾自知的狂妄,使之變形,讓他歪裂。

 

靈魂與靈魂之間的對話?

或許一一

“前者讓你堅信心正意誠,後者會讓你精神分裂。”

他開始用官方的台詞說道:

“我已是這把年紀了,還怕什麽?幹脆一吐為快。他說:有多少人,一輩子無法得到原諒、寬恕、放棄、追究而感受世人對他的寬容和諒解。他得到了一種啟示:恨不得自己趕自己下去!設想了你們一億個前景、一千億個結局,都是令人失望的。你別以為我在做夢,講得是夢話!你錯了。看看你前後旁邊,都是些什麽品行的政治家?你們缺少的是信仰。人人向錢看,不講原則,隻認關係。不講團結,隻講利害。不錯,還有你們,圍坐一圈,個個冠冕堂皇,前呼後擁——首長、首長的。你們有那樣的久經考驗嗎?真的就這麽幹淨嗎?我勸你們幾句:能擔負的,你們都要扛下來,人民對你們期望值太高。把你們從民脂民膏刮來的一遝錢連同名譽與尊嚴統統放下,再把自己心肺、腸子、德性、良心挖出來,曬一曬、洗一洗、照一照,重新拾掇拾掇。”

 

他閉上眼睛也能像一個閱讀者很快從書架上抽出這本真實的國家報告文學一一書頁裏種種詭計、強權、專製、所有的手段,都是用來對付人民的。他們這幫人,隻是用口頭上虛偽的愛來粉飾至高無上的形象。這些行政官員其實內心視黨紀憲法為糞土,弱勢民眾無時無刻被奴役著。誰有真正的自由、權利、財富?顯而易見,是他們!占據了整個國家財富的99%,可是他們沒有告訴他們的人民,這99%的財富集中在金字塔尖上l%的人手裏。這就是所謂的國家利益。除了不容抗拒,顯得格外強勢。

 

一一那個聲音在繼續回響。

 

“為什麽有那麽多統治者把自己親屬送到其他國家去?他們總想逃離這個國家,奇怪不奇怪?相對於時空轉換,仿佛進入另外一個時間遂道。一一那種隔世、連結、中止、暢通、輪回、敘事、回憶,如同秋天殘葉,儲存集權,耽擱拖延所謂的真理,進入一種逆向邏輯的悖論。事實上,他們都在為自己達到掌權、用權、護權的最終目的而絞盡腦汁。這樣,才能一代代相傳下去。這就是他們權貴達人的唯一身份象征。當然不存在任何懷疑的餘地。殘酷的現實官場之爭就好比在殿堂的紅色地毯上浮現出一條黑色的水紋線——貫穿中央。”

 

當他睜開眼睛的刹那間,視線變得非常含糊。他覺得內心蘊藏著暴力的動機,似乎整個思想及行為都令他大倒胃口,如同一條凶猛的鱷魚朝他撲來。他意識到,死期離他不遠。在此時,相比而言,權力就變成一群貪婪的政治家們用來鎮壓人民的打狗棒。然後,執政就變成他們進出國際社交圈的盛宴。這就是人類給予生存群體一種對等、卻又十分不公平的權限挑戰。小販、士兵、人渣、長者、少壯、商人、老板、民工、性工作者,一一從邊緣山區湧入大都市,占據某一處、某一隅,為生存拚死拚活。他們所麵對的上層建築的太平紳士們,個個光鮮亮麗、西裝筆挺、雄心壯誌,表麵文縐縐念講稿,背後奢穈勾搭通奸。這種無可救藥、異端現象正是人類貪婪無度的宿命。哼!一點不假!如此激烈的反差隨處易見。什麽樣的本性、職業操守、欲望與私利——不能講穿,否則真是下流透頂,毫無人性。哪來黨性?他們神奇的法道就是消滅政敵、排除異己、肅清餘毒,變成正義化身,與人民共呼吸。說什麽:重典之下,迫使你們不敢要,不想拿!行嗎?貪婪是由生俱來的。

 

偉人麵對偉人,平民對視平民。

顯貴麵對新貴,老一輩對視下一代。

葛主任貼著她的小弟媳,形同一體。

葛家人一一

誰願意自己百年後轉世,找一家牛頭馬麵人家?

 

這一刻,發現自己又重新回到那個年代的沼澤,而且,越陷會越深。就算家人全在國外,六根清靜,仍會有魂不附體,衣不蔽身之感,難以泰然。

 

他當然不想擺脫別人有目的的提問,有什麽好講的?他惡狠狼吐出一句:“打你娘的撇匹……吖格!……查我們葛家?拿著雞毛當令箭……就你們幾封舉報信?想把葛家告趴下?你們有這本事來告哇!

 

發生的事還嫌少嗎?真稀奇死你了!

想到這裏,他說,我做對了!

那麽我應該如何應對?他眨了眨眼。

我必須爭取主動、低調、看開,對誰都有益。

你說,他是不是該謹慎行事?你能想像他有都糟。

 

葛家人被控製了,禁止出境。我該怎麽辦?他很虛,無法解答這個問題。他試圖調整心態,顯得鎮靜很多。他那雙手會劈哩叭拉……拍打家中大廳擺設的那架斯丹尼鋼琴,他會問自己,——我算活著嗎?是幸存者?他想像不出活著的狀態應該如何的?他想起她生前的鎮定、熱烈,充實、智慧。但僅僅一分鍾,他情緒一下又差了起來,好像耳邊響起許多從界外傳來、來自陌生人群的閑言碎語,一一猶如咒語。

 

你怎麽看他呢?其實怎麽看也無所謂了。有人說他:小子天才撞狗運,紋貓死虎逮死坑。不假!他開始發抖了。“呿吟呿吟”發出奇怪的聲音,像似中了邪一樣。見誰怕誰、遇誰夢誰。簡直是一種狂躁症病態。

 

一一身在加拿大的他,死都沒有想著他的四姐竟能跟他的女人發生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情愛變色革命。他如果裝著什麽都沒聽到見到,那肯定隻能閉住眼睛,任憑眼前的海平麵傾斜墜落下去。抵抗與角鬥、遏止與扭曲,憑一時觸及到的任性與憤怒,其實已經無法挽救了。在這場肉搏戰中,沒有贏家。細碎的人性中,除了肉食係的男女,無論同性、異性之外,不可複製的永遠是一種精神、還有就是體內跳動的生命體征——脈搏。

 

相反,一個男人的最初想法及對家庭人員的所作所為是什麽?即便你心裏惡心翻騰,忍無可忍?你要明白,也很確定,是你家裏的事。傳出去不見得對你家族有什麽好名聲。

 

正因為這樣,平時被稱之為“大家族”的金字招牌,也讓人不免唏噓不已。當他從遠離這個家族背景來觀察其背後的人性角度,他覺得他占據了這個年代的優勢。同樣從不同的場合、不同的氣氛、固定的姿勢、裝腔作勢、標準像的模樣(一種顯示沒有政治代溝的和諧),看上去又不失絕對權威、核心、魅力、出色。

 

    他不知道用什麽方法控製這種突發性狂躁症發作?雖然是同樣一張似曾相識的臉,但他認不出來了。恢複平靜一陣後,他說,這是上帝贈給他的一首狂想曲。上帝肯定在加拿大,跟在中國插隊的上帝不一樣,境界不同,行為也就不同。他說,我見的上帝不會讓我過多擔憂,他怕我承受不來,自廢武功。

 

你是不是很想見證他狂想症狀出現時的狀況?他說,是的。

你是不是很想見證他真的會萎縮變成一隻臭蟲?他也說,是的。

你是不是很想讓葛大家族能有一套隱身術飛來加拿大?避罪異國。

他雙手合一,說:求之不得。

提問不斷重複,一直持續。

他說:我可不想成了你們邪惡世界的附庸品。

他仿佛聽到上帝在說:

 

“人的日子既然限定,他的月數在你手裏,你也派定他的界限,使他不能越過。”

 

 

 

他相信,包括老爺子………

誰都不想讓革命家庭、老一輩英靈蒙羞。

他那個像似分裂型人格障礙症狀古怪地鑽進他的敏感地帶作祟一番。他還會像正常人那樣看書,寫作,也能吸食毒品、瘋狂性愛。他有時會躺在床上,全身無力,形同廢人。有時,思路清慚,幾天就能完成一部中篇小說。有時,更會繁衍滋生出許多不同場景及人物——全是死去的至愛親朋。他甚至發現,自己除了寫小說之外,有許多怪癖。比如,他有時對自己認同的放火癖、暴露癖、戀母癖、性虐癖都有不同程度認同障礙。一旦等到他興奮狀態,便會緊抱著自己暴裂刺痛的頭顱。哦,他問:我本該挺正常的?怎麽會滋生那麽多變態的念頭?我會去做嗎?他一直在捫心自問。你可以想象得到,他把慗個人思維硬生生顛倒了過來,轉變成一個充滿罪惡的活體。僅僅一個活躍裏派生出許多個體一一這樣泛濫開來?變得異常活躍。換做幾十年前的模樣:穿著複古的戰袍,頭盔上釘著一顆五角星,個個殺氣騰騰,除了傷人,便是殺人。漸漸古人複活在同一間堆滿曆史人體器官的解剖室裏,各自穿著奇裝異服,模樣古怪滑稽。

 

他想著想著,就變得稀裏糊塗起來。他說,我朝前行?使足氣力,卻敵不過對手。他說,我騰空而去?穿越空間,卻抵擋不了誘惑。隔離牆嚴實,連縫隙也沒一絲。讓我去哪兒投胎?人臉變形,變成甲蟲、蝗蟲、臭蟲、吸血蟲、絲蟲、蛔蟲。種類繁多。

“我累了,一一功力不夠,無法寫第二部了。”他是這麽說,再則,也無法確立外部變數……最終,一一讓他完成這部變形記的寫作界限。

 

很想歇息一會,一一欲想見到荊棘叢生的蟲類的故鄉?你們都健在,好嗎?

這邊風景獨好。聽他說,你當年沒被吃掉?是你前世做狗一一結的德。

所謂返魂?即是輪回一一

見到一山、一水、一路、一橋、一道、一溝、一犬、一物?好啊!我去!我去!沒理由不去為這個理由爭取時間與精華。

 

他急切想把自己的意念公布於眾一一

 

有生以來,子午線的刻度,變了種類,改了時辰,廢了生肖,下半夜四點二十七分三秒,我軀殼變了顏色,甲殼斷裂,內髒外露,彩繪的麵容隱失,爬行的身姿突顯。用我人形現顯的喜出風頭,擺闊氣、愛冒險的個性把變身之地據為已有。這樣的話,即使變成吸人血的蟲王,也有它的理由。他不停朝牆邊撒尿,如同一隻五十年沒有脫殼的千年蟲精,問他為何塵世脫體?他朝自己看看,隻說了聲,去找另一個紅彤彤神的世界。

 

我不再願意知道。眼光遠些一一

你說你這樣對我有用嗎?未必。

他們其實隻想用彼此的預言來衡量初識設定的空間和底艱。

你要試圖接近他,別抨擊他。

更不要討厭他。給他部分尊嚴。

確切地講,沒有什麽辦法你能隱瞞五十年。

少惹它-——要把曆史真相藏起來?這本身便是罪。

 

他除了有臭蟲傷人的小伎倆,還有一個狗頭人麵的麵具。人多且雜時,他就會把它戴上,減少恐懼的影響力。他平時人麵模樣的時侯,麵對有級別領導、有職務首長常常會恭恭敬敬。一旦拿掉麵具,原形畢露,是尤其獸性的本來麵目顯露無疑。他過多走神、空盤、胡說、扯談,說謊、奸詐太明顯有著許多看不出人麵特征的體係——隨時隨地表露出對人的蔑視與咋唬。依他看,失落感變成他的一種叫人難受的精神負擔。甚至負擔越重,壓力越大,他的受控力越弱。當他發展到無法控製自己悲傷的情緒時,一定會想到那些先走一步的人,況且是活生生的一個個會從他麵前走過的芸芸眾生一一

 

你告訴他們說:親眼目睹擺西瓜地攤的果農,拒絕交給城管100元罰款,竟被活活打死。看清了吧?他說。他們沒把小販當人看。隻有鬼蜮的人心!簡直喪盡天良!你見了,你沒法不憤怒!憤怒有啥用?中國人敢怒不敢言啊。

 

你告訴他們說:在老家鄉下見一個農婦去鄉長家討拖欠的工錢,鄉長叫來鄉派出所所長,所長一把揪著農婦頭發,一直拖到曬穀場,用腳踩著婦人頭發。嘴巴一直斥責她:你還鬧不鬧?你信不信我像卡死一隻蒼蠅一樣弄死你。接著就是一頓往死裏一一狠揍。

 

    你又告訴他們說:從前在姚莊有個綽號叫龍逼的幹部子弟,同大院的都叫他小混混。這赤佬啊,借著家裏父親地委專員的官職,稱王稱霸,欺民霸市,操控酒業,專售假酒。春節前夕,他竟把小姐帶到紫陽街覺海寺廟後麵僧人宿舍嫖宿,一陣雷暴,一道閃電,結果響雷活活劈死了他,那女的竟毫發無損。

 

現在你又該怎麽去看待他們的生死呢?索性被人反咬一口,吸一大口血來供補自己蒼白懦弱的靈體一一

當官做老爺!喝人乳……

抵抗?沒用。燒香?太晚。嗑頭?你這樣抱佛腳?能靈驗啊。

    ……烏鴉的眼睛、大甲蟲的外殼、青春活力、“格裏高爾”的魅力、小狗的政治嗅覺、政治家的貪婪、執政黨的霸權?他跟它的交談仿佛貼撫在一具敏感的政治肢體上……幹著強奸民意的勾當。你再強烈,沒催化?有啥用。

 

    他不知道用什麽方法控製這種狂躁發作?他恢複平靜後,很想見證他狂想症狀出現時的狀況。是不是真的會萎縮變成一隻臭蟲?古怪地鑽進人的敏感地帶作崇一番。這樣的強勢,其實早已看出來了。你們怎麽說也不應該拿著籠子誘捕他踏進囚籠。然後再補上一槍,或者朝他後腦勻一棍,割頸放血,當場吸吮人血。你說你啥德行?分明你得了狂想病!要不是迫害狂!不然他會跟你急,說不定他火氣一上來,朝你先開一槍。這一點不假,他真會。這絕對不是一支麻醉槍。真家夥!一槍斃命。

 

     而且,他會躺在床上,全身無力,繁衍滋生出許多不同場景及人物、家什、工具、器械,一一展示出來的,全是死去的至愛親朋。他甚至發現,他們個個會活動起來,變成十幾年前的模樣:複活在同一間堆滿人體器官的解剖台屋子裏,他們各自穿著奇裝異服,模樣古怪滑稽,莫非先人作古後留給你們後代的一種警示?

 

有時憑空一段夢魘會嚇得心中有鬼的夢者魂飛魄散,尿屎失禁。

 

聽到這裏,他醒後,粲然一笑,覺得做來做去老是這夢。既真又暖。有時還會問他,你有其它念想嗎?不妨說出來聽聽?果然靈驗!一切會令他無法克製、平息。聲音也在哆嗦:噢!你們幹麽?怎麽會全聚在一塊。你們到底想幹嘛?何必呢一一“鴨孵卵冒充金剛鑽”,九轉三回頭?你們若是舍不得放下,那你們當初索性別走。爛活總比慘死要好。再不然,索性帶我走吧!老爺子你就別來紮堆了?聽我說好了,叔叔走得比你早,嬸子死得慘;後來娘也走了,你幹麽呢?老圍著我……常常魂不守舍、東遊遊,西逛逛,你到底要我為你做點什麽?他隱約覺得被老爺子盯上了。而且,粘得死死的,連喘口氣的機會也剝奪了。後來他夢見一隻缺腿的流浪狗,死死盯著他、咬著他不放。他再這樣想著辦法去擺脫它,就是擺脫不掉。

 

好像應驗了這句老話:”人交惡運,拉屎被狗追。”

 

心態平複時,他知道,不必氣喘籲籲登高望遠。他日子過得舒適著呢。他身體裏的每個細胞都充漲著無限的能量,一一要吸、要玩、要嫖、要遊遍世界,玩各種膚色的女人——他閉著眼,也能做到。倘若,他想打開此頁,有時間,沒戒備,可呼吸,且自由自在。你不必問他合適不合適?隻要他覺得這尺碼符合他舒適度,其他懶得理了。

 

同所有人不一樣的是,他生情怪辟,行為幅度蹦來跳去……太大!難自控。他甚至在幻覺裏把自己置身於像一個具有陰陽雙生殖器的陰陽人那樣,不確定地在挑逗愛玩客,引誘他們、甚至捉弄他們。

現在,那一天看上去臨近。你真不怕見到他們?麵對誘惑,很少能獨善其身。你告訴我,他不安靜了。

顯然,有了異常的躁動。

這是驕縱。

你啊,是不是被一具陰不陰、陽不陽的半死鬼迷住了?要不然被那隻瘟狗抓瞎一隻眼晴?再不就是你真的生吞了烏鴉的眼珠?

 

一一我不配。

一一是不是?

一一不!不!不會!不會!

一一老天!該下降頭了。

一一你招惹誰了?

他說,記得不止一次大夫跟他宣布他罹患了《文革分裂型人格障礙病態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他不停狂喊:我是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學習小分隊的骨幹,積極分子!而且,發作了。不過他沒應驗,覺得不該一死了之?他搖搖晃晃,……好像被什麽硬器擊中?氣悶的透不過氣來,恐怕撐不下去,要快斷氣。

 

我心愛的女人死了。他點了一支煙,說:還不止這些。問道:誰騙你?後來聽他說,自從夢裏被抓瞎一隻眼後,惡夢不斷……他在別處,你在何處呢?他問一一

你同他作愛時,會想到他嗎?

有時會。她說,並非憑空捏造的。

你愛的仍舊是他……?

我想,是的。

誰又騙了你?

怎麽可能。

瞎了?

第一次意識到,離靈魂世界那麽遠了。

救我!(意念變成狗屁)喊聲中淹滅一一

哀求。(怯弱顯露無遺)呼聲裏逝去一一

而且,一旦勾住你魂靈後,你一直會在甜言蜜語中……掏你的心窩子。

 

你不信的話?可以幫他安上一顆狗眼汙子,狗眼看世界?比狗眼看人……好多了!

 

他問:你在嗎?他說在。他問,你還好吧?你說,還好!我遇鬼了。

怎麽會呢?他驚呆了……

一一你跌落地獄?先見鬼!

你腿呢?腿被你們城管辦打狗隊的龍隊長打斷了。

傷了沒死?

無痛宰殺。

你們陽間中國人熱衷吃狗肉、舉辦狗肉節……

你臉怎麽了?他朝他轉過身一一問道,沒怎麽呀!臉被拐走我的叔叔用硫酸澆的。

你幾歲?被拐走。

不足3歲。(孩兒隻是無心之說)

他注視這孩子的一舉一動……眼裏閃著怒火。

他幹嘛要這麽做?

這樣好讓我幫他乞討賺錢。

你沒逃?

逃不脫。

這種事?誰都心知肚明一一

無本生意。

你不怕遭報應?什麽錢都敢賺。不是,那段時間發生的事太多,身體也出了許多狀況。不會中邪吧?這倒不會。此情此景?不能與邪並論。

他說,最終你也挺過來了一一是呀!沒被擊中?

命該如此。

多少也有些驚心動魄。

不信,你問缺腿狗?它怒不可遏吐著舌頭說,報了!畜牲這天收工放下女童帶著鑽石皇朝K房十五歲小姐去阿英蛇肉煲店吃夜宵,喝酒後,醉迷迷帶著女孩在十八裏橋的一片竹林子裏野合被一條赤鏈大蛇咬死了。女孩毫發無損。後來,這片竹林變成一片沼澤地,據說,那條喝了人血的蛇一夜之間變成巨蛇精,經常傷及壯漢過路人,久而久之,就沒有人再敢去了。

 

    莫非先人作古後留給後代的一種警示?

 

    你知道嗎?我勃不起來了。

你哪兒不舒服?

渾身好比爬滿“蜘蛛”。

是嗎,檢查過了?

沒有!

為什麽?

查不出的。肯定的語氣。

你受壓製?被人控製了。

不會。隻是像是被五台馬車壓身。

中降頭吧。

怎麽會?

沒力氣。

用不出卵氣!

你閉嘴!真是狗嘴裏吐不岀象牙。

那你把我當驢嘴算了。

粗魯呸子!

真的,無可救藥。

他心想,眼見這副疲憊樣子?老骨頭!沒啥作為了。你知道,失眠的人兩眼浮腫,眼底混濁。一副老渣渣樣子!我想,病災咐體?也算“天意”。

估計到頭了一一沒掛?慶幸!

 

沒那麽邪乎吧?他說。

不信?你接著去看看他醫檢報告——

真的。醫院診斷為:“甲狀腺乳頭狀癌。”

又補了一句:左肺尖(st4tm35)見磨玻璃結節,邊界模糊:約7-10mm。右肺中葉見結節狀高密度影(se4im97)約3-5mm。右肺中葉小結節,兩肺小纖維灶。

 

影像診斷:考慮周圍性肺癌。未見肺門縱隔淋巴及遠處轉移。

 

有救嗎?他聲音沙啞,有氣無力。

你不是不怕死麽?他聽後無言以答。

“有生之年,生之為人?對死亡說不上心存敬畏,盡管衣食無憂,但我……這本書沒寫完,就先翹了?心存不甘。”

 

他比喻頗為貼切,說:就好比在聽法官判決如下一一剝奪權利終身。押赴刑場,執行槍決。

僅僅一紙判詞一一

法官後頭不是拖了句:緩期二年麽?

他噗的竄了起來,一一猶如一個失眠患者,終於睜著眼等到天亮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