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門

王鵬 著                                                            殤魂
正文

《殤魂》(3)

(2016-09-27 00:40:40) 下一個

 

    你閉了眼,悄無聲息了。

你還能相信誰?好像你不能屈從於外來勢力的侵入?無法隻對單一民眾、一個團體、一個政黨、一座神像,一幅標語、一本文選,七手八腳,一擁而上,歌功頌德,搖旗呐喊。你以為眾望所歸?其實人心向背。你總不會在知足明理之下,心血來潮地說,讓我們接受一次貧下中農再教育吧!對!不能把你弱勢群體撇下不管。誰也不願做共產黨奴才。他幾十年前就聲明:寧願上山下鄉,去最艱苦的地方!睡窯洞、製沼氣。我們不是奴才命。這話不傷自尊。他說。

 

你活膩了?常回憶苦思甜。

你行啊,苦中得樂……十年磨一劍。

他臉上頓時浮出一絲苦澀。

你寫的不都是與死有關嗎?

不全是。除了寫死,也寫活著。

當然,他肯定地說:

一一除了煎熬與苦悶,

還有希望和遠方……

 

“想真正看透你這個人,很難。”你要問由來?誰也說不清。有人說他小時偷雞摸狗,生性好鬥,桀驁不馴,都說他是個蔫倔蔫倔的二狗子。特別在六幾年那段日子,父母遭難,雙雙關押,骨肉分離,他頃刻一落千丈,淪為無家可歸之人。

 

他說:傾其所有,身無分文,爛命一條。不然,你當我死過!要麽,有種,你當著眾人麵剁了我吧!他說,他已習慣這種生存環境。人們都有所預感,人本身賤,到哪座山砍哪裏的柴。習慣就好。你說有什麽不可能的?我不就是這麽爛活過來了。無論發生什麽事,整天橫衝直撞,毫無約束的他,很難會學好。

 

你做白日夢吧?

你就是一個惹事的人!

    他曾追著同道人問過,你們知不知道文壇有位閻爺寫過一本《天宮圖》的小說?書裏有句話:“焉知死就不是一件好事哩。” 我當年連他媽的怎麽死都不知從何下手,受點委屈就想尋死會是好事麽?

 

他說:我當時能記住的語錄就是他的名言:

死有兩種意義:

 

一種輕於鴻毛。

一種重於泰山。

 

假如他老人家讓我選,你猜我選那種?

我想,我是沒事尋死,自找死路,沒趣。

即使死成,肯定扔臭水溝。

吊毛不如,遺臭萬年!

 

他說他們肯改變自身,用憲法來維護尊嚴。他們甚至會給你們更多自由。你寫什麽、怎麽寫,沒人管你,限製你,會不會?哪怕動用任何手段,他們知道這種陰影之下,隻會讓你們窒息而死。還你自由,你仍然怯於落筆?你也應該知道,他們視你們為糞土、臭老九。你們文人本來就是賤骨頭,抽你一鞭,你就轉。不揪不動。你說你們賤不賤?鞭刑過後,你們仍然會為他們歌功頌德。

 

既然所求不多,也不必過多奢求。所能回顧的人與事終究是一本書而已。即使願意訴諸文字來敘述那段記憶,充其量也隻是某一處、一景、一事、一人、或二人、三人一體,也可能某天、某地、某人、某年、某月、某物。沒有解釋,毫無結果。保留純對話結構和描寫形式,沒有人物出場順序及時間、年份、地域性。不孤立故事人物的發展趨勢,力求找到小說的平衡點。當然說說容易,一旦試圖去嚐試,就會知難後退。那些平時難於啟口,也不想披露的隱私,就是固執不說、不揭、不想、不寫。一旦開始回憶,在幻覺的催化下,產生出來的結果,會導致你一一

 

“靈魂出竅”

 

登上的比下來的好,走了更幹淨。

    對他來說,並不是一個懼怕鬼魂的人。

假如正從現實生活中搜尋過去業已存在的片段,獨自在磨滅不了的感情記憶中挖掘焦灼的碎片,偶爾拿出來,放在靈魂的展台上,供人們集體回憶、解讀、參閱,也是一樁趣事。

 

確實如此,絕對不是玩笑。

突然,他想象著那顆大救星落在“天堂”的地界上。目不轉晴地注視著神州大地。他衝著那幫徒子徒孫大吐唾沫,用湖南口音憤怒地叫喊:“你們想複辟,對吧?人民會斬斷你們帶刺的尾巴”。聽到這句話,他覺得特別恐懼,難道一場新的革命又將爆發?新一輪的群眾運動又會掀起?再進行一場人與人的大搏殺嗎?就像看到一群雄獅在巨大的鬥獸場上向人群發威、怒吼。他們赤手空拳奮力掙紮——其實抵抗根本徒勞,逃脫不了被吞噬的命運。你現在才想回去那個彼岸?天堂的渡口?但他覺得被魔鬼附身一樣跑不起來,當他看見水時,他迷失了方向。雨仍就嘩嘩地下著,天陰暗得看不見對岸了。他覺得已經站在那裏,不知何時拐彎?拐彎能見天堂嗎?

 

他茫然地對著彼岸喊著:我放下屠刀,即能成佛嗎?

半天,對方應了聲:要看佛緣。(大明咒)

唵…-嘛…呢…叭…咪…吽(0m-maI-padme-hum)

果真如此。非同因緣而已。

佛聲明道:臘八乃佛陀成道日。

他問:是不是洋人的受浸日?

佛說:阿彌陀佛。

他問:你這不就是上師執?

佛說:心外無佛。東西相映。

他求:我迷途了。棄我嗎?

佛說:此話怎講?不棄不離。

他說:你知我前世什麽投胎?別蒙我吧!

佛歎:得生,必得死!善哉。

 

 

臨死的天眼一一

它曾經召喚死亡降臨那地……心靈即天命所歸。

 

一一空門,

誰把它關上?

一一窄門,

誰又把它推開?

一扇用來逃避命運的門。

一扇用來囚禁靈與肉的門。

踏出此門:能通向哪兒?

 

問佛?

佛說:

沒門……所以虛無!

        

 

   他眼睛流露一絲恐懼。很想保持沉默。但周邊人聲嘈雜,那個刮風的季節。這當兒他站在風口浪尖,身體都快被這風……險些吹走……突然間,他一切恍然頓悟了。

 

去尋找,你的幻覺!

 

    一一“幫我吧!”他走向天星寺,再入寺門,便沒鬆手。

        後來還是天星寺的國師告訴他句真話:“回頭見岸,拐彎是天堂。”

 

     他終於說出這句一一

“誰說,你走了?肉體火化了,靈呢?可你啊,露在外麵的心?一直赤裸著……寒心嗎?一但轉身,誰更痛?”

他說他終於聽到答案!

“軀體沒了,靈魂卻在。”

如果問他看到什麽,他會明明白白告訴你,他曾經遇到過許多生命的記憶與聲音。肯定地說:一一有過。這種記憶不僅僅留存在身體裏,更不是單純參與到想象中,卻確確實實粘附進頑固的靈魂深層而無從掙脫。這樣的生命記憶是一壺毒藥,還是美酒?所有的興致、欲望終將被一泡尿撒沒了。

 

    她醒了。一一看見旁邊的他。

我也不知道,怎麽來的?她問他。

 

他搖頭。醉酒的客人她見多了。男人醉酒後,他的底牌、素質、分量、層次就一覽無餘了。當然道行深的也有可能將計就計地迷惑對方。她從未遇見過這樣的男人——慷慨大氣、易寬恕別人、忍讓,既有知識又有閱曆,而且主動親近她。她對這樣的殷勤坦然接納。她確實很純。溫柔端靜,秀外慧中,相貌性情都不像是作陪酒小姐的。她和他在一起,變得越來越協調。他倆一個進攻,一個防禦。一個偵察,一個守衛。相互影響、帶動、交換、互動,一個勁兒地相互逗樂。(不是你不懂取樂,而是這世道變得太快。)

 

有時,她也會歪著頭直瞅著他。你別笑,我問你,你能告訴我,你醉酒醒後,記住第一件事是什麽?這次嗎?

 

他點頭,心不在焉。你肯把酒醉狀告訴我?他知道,他酒相不好,性子上來,酒性大發,如同一隻亂性的公狗,嗥叫亂竄,狼狽不堪。

 

他問:誰先笑來著?

她說:醉酒後你一隻腳老喜歡悠悠踮著,累不累啊?

還好。他說。

兩人逐漸到了無話不說的地步,幾乎是透明混合體。

她說:那就是我的姓,真的,不騙你。

你不會騙我。他說,你聰明。

她甚至想都沒多想,覺得她遇見了對的大叔。

她格格地笑了幾聲。

他久久地端詳著她,像在欣賞一幅肖像。

來過好幾次了?你都一個人。

你常見我?

嗯。她沒回避。

 

想想吧!也很清楚,換一種交談方式時,他抽著雪茄,他隻是淡淡地說了句:我們應該說是熟人了。過後,很久之後,她曾問他,什麽標準符合你所指的熟客?他說,哦,你還記得第一次的談話內容?她說她記得。他說,記憶對他來說隻是空洞的概念,至少對他來講是不完整。他勸她盡可能少去回憶從前不堪回首的事。

 

你不是一向不願提及那些混亂不堪的往事?

他見她趴在吧台上,一臉的沮喪。

他們互相看著,很久。後來,他朝她笑了笑,問道:我讓你想起那件事了?對不起。她意識到剛才失態的樣子,然後她說,我其實很讓人討厭,是吧?她明顯帶著自嘲的意味。

    叔叔搞我媽,我娘天天要……誰之罪?

她說,我娘引狼入室,賠了自己?搭上女兒。她幾次三番趕走小叔,又一而再地默認他回來……

    她當然不好意思直接了當說出口。畢竟擺不到台麵上的事。

她記得問過娘:我們是傻瓜?誰才是活得精彩的那個呢……

她娘半晌不做聲。後來冷冷地甩了句:有好地方,你就去。說完這句話,就下地幹活去了。

 

說說輕巧,初中畢業,能去哪?她老早時聽她娘說過:你八個月大時,你爹就跑城裏去了。老稀死!就再也沒回村裏看過我們母女。我挺著個大肚,還不是照樣下田幹活麽!我們農民就隻能規規矩矩守著地。什麽都看透,活著就不膩。

 

她娘還說過:城裏有招工,你去吧!看看外麵的世界會長出息。或許還能碰到你爹?老稀死一走已十幾年,不知是死是活?苦盼中屈服於煎熬。

 

    一一時間背景突然逆轉而去。一一隱於匿名。

 

看,他趕在末日黎明前一一快要爆炸的紅場入口處,歡呼聲震得耳垂都快掉下來了。我告訴他說:你不會明白,我沉在下麵,浮不上來,險些送命!你根本停不下來。他說,我快絕望的要瘋了!

 

佛門中的坎是指什麽?

你見到這扇佛造的門嗎?

看家的說,佛首50年前被人砍了。

誰砍走的?

破四舊的掠奪者。

創世紀的造反派。

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們走出佛門看到什麽?

一陣眩暈。

你說他走出了,便走出了。

你認為他走不出,便走不出一一

 

一虛一實。

一靜一動。

一首一物。

 

    誰說的?佛門不是仍舊開著?智慧也有了。

你不信問聲一一老爺子麽!是誰念錯經文,誤入地獄?接著,又從地獄走了出來。真的嗎?這還了得!佛門設局誘人下地獄?佛門也搞逼供刑訊啊?這樣的佛,那來慈悲啊!

 

嗬!原來他在下麵百年麵壁反省,不識佛經,更是念錯?佛說不怪他。便讓他打道回府。因為他經咒錯亂,也就沒有落入地獄一說。

 

    他點點頭說:你執著擁有的一切外物又有什麽作用?都是與智慧無關,也都不究竟的。你生前來不及處理好的事,其實都離智慧很遠。更何況去談什麽智慧以外的人生解脫之道。常聽人抱怨人心早已變壞,誰造成的?有許多說法,有說人貪念,有說人殺氣,也有人說五十年前一場革命性群眾運動革了中國人心裏的命根。

 

 

    時間是1966年12月21日。

你想知道他們那時在做什麽?

他說:

麵對我們共同的“神”,天下臣民共跳忠字舞……

 

——參與者。——受害者。——施暴者。

——蒙難者。——懺悔者。——救助者。

——誰信誰?——誰鬥誰?——誰吃誰?

 

那是一個充滿暴行和破壞、殘殺和恐怖的敘事。書寫者懷著狂喜加崇拜的心態來記敘。故事中不停地再現那些年瘋狂而又殘暴的血腥場麵,以及史無前例的風潮。被激情燃燒引起亢奮、癲狂、性上癮、變態等等政治狂人們的行為和一些還叫不出名口號的新事物——罷課、停產、上街、貼標語、喊口號,依據這樣的政治風向,背一段語錄,唱一首紅歌,拿一把大掃帚將大地上牛鬼蛇神掃淨,或者用人民專政的威力橫掃神州大地。

 

有誰願意去否認這種狂喜和瘋癲?

 

    誰之罪?莫問之,如要究,問佛祖。

至少現在作者能複原一個全景,解釋領袖們的治國大政。

什麽是革命?“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

論血統,出身論,卸去樸素優雅的偽裝,露出猙獰的革命暴力傾向。

沒有人說你輸出“革命”。更不要說貧窮。

你沒真名?

要它來幹嘛。

我們那個革命時期,隻記住一個人名字。

告訴我!

我倒想知道哩。

 

他說著、說著,心跳加快了。

是嗬,很慘,葛家。

 

他說:那個年代誰能理直氣壯會講出誰是我朋友、誰是我敵人?

他說:我沒有敵人。

他說:群眾成了我家最大的敵人。

你想想一一多豪氣!

 

    思索良久,他說:

這種以破壞一切社會秩序的狂熱被黑格爾稱為“否定的意誌”。這種意誌產生出的暴力“隻有在破壞某種東西的時候,才感覺到它自身的存在”。正如卡爾·波普所說,即使在共產主義革命取得勝利後,馬克思所預言的“無階級社會”也無法實現,因為就在推翻舊勢力的那一刻,新權貴上台,握住權柄虛偽掩飾,讓人誤以為通過他的演講暫時給他的人民一種空虛的自由與夢想。這種粉飾和願景以為人民是想通過希求獲得夢想的成果,例如普遍的平等、公正、自由發表觀點、想法,但事實是如今舊主不在,皇帝換了新的西服,而且係著藍斜紋的領帶。他終於替代了父王,他吩咐國事起先有點怯生生,但他很快進入角色,言語不多,沒有重複,卻包含威嚴。手握權力的政治家們很快便組成新的權貴體係和官僚階級,並成為這個國家新的統治王朝。

 

 

    此番偶遇出乎意外。

弄到後來,還是同一個結果。他說:對她來說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放棄,對我來說誌在必得。她的存在和美貌無可比擬。

 

    她很想知道誰是這城裏最有勢力的男人。

同樣,她覺得這個男人常會去她吧位捧場。

她總會想起在MO0K J私人俱樂部雪茄酒吧台陪酒時和他的相識。

怎麽稱呼?他問。

諾。她說。

你有心事?

沒有。

有時會很煩。

說來聽聽。

有必要嘛?

也許我能幫到你。

你這人真會說話。

你不討厭?

不等於喜歡啊。

清高。

心神不定。

沒啊。

你幹嗎——

要雪茄?

哦!真有意思。

她知道他抽什麽牌子雪茄。他坐著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她覺得這樣的結識方式有點暈眩。又說那不是她的生活習慣和工作方式。可她不能拒絕客人的存在。她問:你來這裏的嗜好是喜歡跟女孩搭訕?他發現她瞪大了雙眼,很吸引人。

 

 

    你怎麽看得出來?

明擺的,樂不思蜀。

喜歡這樣看你。他說,也是種享受。

你人真滑。老油條。她說。

他哈哈笑了起來。他能看得出來她對他的笑有點反感。

你這個職業不容易。

瞧不起啊?她反問。

沒這意思。很累吧?他問她。

還好。她用一種專注的姿態完成一對一服務。她這樣的語氣和服務給他留下極好的印象分。他一直在注視她。她身上的曲線很突出,整體感強烈。

 

就是心理壓力蠻重的,公司給我們每人有指標。她說。

為什麽?他問。

她還是用原來那種清淡的口氣回答,可她給他的眼神卻已不同。他一定被迷住了。她隻是用自己的方式來保護自己的脆弱。

她想,這就是M00K J消費者的全部價值。

這會兒已是淩晨2點,她服侍的客人看上去一半喝廢了。

你指標是多少?大叔包了。他豪爽地拋出一句。

不要麽。她說。

來一對“服務生火車”,半打黑桃A……

那除了“香檳火車”外,會有你最漂亮的Showgirl為你服務。

他們帶著身份、權勢、財富而來。一擲千金對他們來說,隻是個數字和符號。隻是有一點是很明確——我高興、樂意,我就掏錢。在他們“天生贏家”的心裏,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服誰,誰也瞧不起誰。俱樂部的老板除了跟客人建立了非常良好私人關係之外,對客人的一切是知根知底的。他們會給尊貴級的客人炫富的平台和出色的女孩。

 

他說話舌根有點硬巴腔。緩慢地對她說:“那就點100瓶來。”

最低量6瓶香檳組合DOMPERlGN0N。

葛老板——不可以。她說的似乎隨意,聽者有心,覺得她真是善良。

他笑著對她說:你肯定新來的?什麽都不懂。好啊!不懂好。一張白紙能塗上許多種不同顏色。接著告訴她,他剛才看見左邊VIP那位開了50瓶啊,那我們就點100瓶嘍。嗯,對,無所謂麽!感覺好就行。

 

一個人要想獨自活下來,而又沒什麽可能在其他地方獲得機會,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所以,她一經有了這樣的自我認識,自然長見識、有方向、懂分寸、有遠見了一一這本來也是很簡單的生存原則,被她運用的愈顯自如了。

 

    這個M00K就顯得格外金貴。

進了夜店,做了小姐,名字也應該般配,越洋氣越夠味。現在她懂自己社會地位的層次,她從一個天地跳到另一個天地,她感受到轉變的過程與煎熬。她覺得自己是走出小天地,闖入大世界。她的感覺越來越好,不知不覺,在她身上糅合了兩麵性的氣質特征:刻薄與脆弱、單純與虛偽、自私與善良、熱情與冷漠。

 

是的,起碼這一夜她拒絕上他的床?他沒想到她會拒絕。她溫順裏透著嚴肅,善良中不失任情。她告訴他,不習慣一夜情。這個社會適者生存。不然就有可能被眾人踩死。吧台像牢籠似的,沒有窗戶,暗淡、陰沉而又光怪陸離——五顏六色、泡沫飛濺,鬧哄哄的,對她來說,孑然一身,沒有依傍,就是要找座山靠。她明白她要什麽樣的男人,有時她會陷入盲目的自我麻醉裏。那種白色的搖頭丸偶然帶給她超出身心交融幾千倍的喜悅。對於她內心鍾意的男人,她有自己的標準。啊哈!她覺得這個人注定會出現的。

 

現在遇到他?俗套點說,心裏想擁有的男人在合適的時間顯身了。她暗暗對自己說,真正遇到的,不能放棄。當然她自信憑她的容貌和氣質能找到取悅於她的男人。她眼光敏銳,看待男人就像寫論文,不大會岔題。

 

一對有些朦矓的大眼睛,水瑩瑩的。回眸轉瞬間也會散發出不一樣的神情,這是一種極其單純而又敏感的神情。靠後天培訓是達不到這種氣質的,也就是說,她這種氣質是與生俱來的。

 

她能意識到自己身上那種天然的、清純的質感,感動了許多男人。那種無滋無味的原始狀態讓許多男人垂涎。她隨時隨刻會從異性的曖昧裏分離出來。這種異常的爭奪、占有、俘獲,甚至於強行霸占,最終就成了一場沒硝煙的情色之爭。

 

    

演藝吧。酒精、藥丸、哨聲、交歡,連氣味也相同,輕飄、暈醉、喧嘩一一

淩晨,麥克風傳出聲音。一位Y城重量級堪稱中南地區第一位繞舌歌手阿興在獻唱。痞子歌手,Eminem(埃米納姆),RAP、痞子阿姆,抄襲、模仿……

一一那年頭——欲望把一切搞亂。粗話、狂吼、顛叫、X手勢:

關係把人際搞亂

特權把民情搞亂

官場把程序搞亂

級別把能力搞亂

公安把秩序搞亂

金錢把政治搞亂

小姐把輩份搞亂

手機把家庭搞亂

熙來把路線搞亂

常委把國家搞亂

老人把順序搞亂

 

歌手模仿阿姆裝束,包著頭巾,超大背心掛著粗鏈子十字架,驢唇不對馬嘴的踏著My Namels節奏,站在吧台上。即便知道嗓音是虛假的,但他明白歌詞大意是貼切生動的。他繼續發揮他RAP的腔調:

 

那些年,我們再一次相遇的人——

 

教授搖唇鼓舌,四處撈錢,越來越像商人

商人現身講台,捐錢賣名,越來越像教授

醫生見死不救,見錢眼開,越來越像殺手

殺手出手麻利,不留後患,越來越像醫生

明星陪吃陪喝,給錢就脫,越來越像妓女

藝人吸毒嫖娼,變本加厲,越來越像流氓

妓女楚楚動人,明碼標價,越來越像明星

城管橫行街頭,欺壓百姓,越來越像地痞

地痞劃地各霸,共構和諧,越來越像警察

官吏明裏反腐,暗裏通奸,越來越像土匪

 

通過大音量擴音機進入喇叭傳出歌手撕心裂肺唱詞,那個哭爹喊娘的風格,咬字不清的樣子,台下的眾人竟然也會附著他押韻的RAP節奏搖擺起來,不時發出陣陣哨聲。他這會兒的姿勢跟腔調及說唱的速度與態度,仿佛又一次回到現實版的白日夢裏。

 

 

 

 

 

不說也罷,早該料到?總之,他說他不想被靈界瘟疫侵蝕而無謂殉葬。

 

盡管一開始,父輩的政治信仰、革命熱情令他覺得聖神、也很嚇人。父輩們絕非是一群容易讓後輩喜歡的人。說這,說那,侃這,侃那,讓他感到可怕。時常流露出許多紅彤彤的色彩和語言,他又會覺得神氣活現。同時也有外露、古怪、離譜的想法。

老人曾發表過政治看法:政治就是政治,不存在中間路線、暖色調。有些政治人物是不能被否定。一旦全部否定,徹底翻個底,哪還會有你們生存空間?一麵尋求和解,一麵發表社論一一

 

這樣一來,那些政黨、團體、機構、黨校、媒體、輿論、走向……什麽人?代表誰?發生在什麽年月?如何終結?改朝換代?顏色革命?農民進城?學生占中?工人罷工?小販上街、痞子混水摸魚、人渣趁火打劫?結局如何?亂世出少帥?挑戰和應戰?諸如權勢、惡鬥、暗算……誰都知道為了什麽。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像慣壞的孩子,家長覺得家裏出了敗類,盡管少見,卻毫無辦法。至少在他來看也是未知的。即使是成功或者慘敗——記憶未必會否定曆史,即使回憶成了一壺迷魂藥,魂魄真的被勾去也不懊悔。

 

他似乎用肯定的口吻說:你瞧瞧,我說錯了嗎?

他也不知道。說是無始無終,或者說與曆史的史實共始終。他又覺得可笑、荒謬。

他說:麵對這樣的社會現狀,他不得不充當激進者的角色繼續坦敘他的看法與觀點。他覺得一生被政治蒙騙,這種蒙騙甚至是致命的。

 

他說:睜開你們的眼,看看現狀,想想未來——停止呼吸?自願安樂死?背井離鄉?你不願進京上訪?那又算什麽呢!

 

他說他正在傾聽。哪怕被關進勞教所,仍照講不誤。難道給執政者提點尖銳的諫言也有麻煩?真會因言論抓人?時代也許會拒絕你這種假設。那麽堅強、偉大、正確的一個政黨怕自己的臣民發不同政見的聲音?誰信!

 

他相信自己是個角色——當然是醜角。講得台詞很有戲劇味兒,但聽來既得體又真摯。反正中國的人口已經過剩了,就像機器保持原來的慣性,擠壓它的人多一個少一個對國家來說無所謂。把權力趕進籠子裏?還不如還政於民。戰場不過向別國顯示一個國家的強硬。來自世界的信息,與我們原來舊時相識的原貌,有著不同的詮釋。而得到的共識,恰恰給民眾帶來了困惑與絕望。對國家強人和政治狂人來講,征服欲是最根本的政治學法典。他說,這個真沒料到,一個政體能夠一家獨大統治那麽久?無論如何也沒預料到。

 

    他自認為不屬於狂野的男人。誰說在他身上看不出絲毫文人的氣質?除了他背景、經曆、身世、遭遇之外,他倒不願意自欺欺人,倒也沒囂張至極?原因很簡單,自己寫得書無人問津或被沒理由禁掉,以妥協緩解與政府的對立。其實他也知道這種對立是無法調和的。他的創作理念無可救藥,決非用一種手段或引誘便能招安過來的。誰能拯救他?他唯有訴諸自己的紙與筆為自己的文藝觀點找論戰對手。

 

他說:那個貪婪的政治強人、政壇上位者,帶著世界娼妓滿大街跑。即便不拉皮條,一個流氓、一個邪惡軸心的馬仔,往往做事也心狠手辣。無論是他的指示,還是他發布封鎖、屏蔽的條條框框,都是奉行“刀把子”國家思維。把專政機構當成政府維穩的家丁,而不是嘴上說說為人民服務的公仆。為了讓所謂的政治攻擊性言論消失。有時,他們還能表示出寬容和開放、關心與理解、座談與和解、闡述與說明,如此竭力的公開講話,除了絕對的誠意、民主化外,還需要強人般的膽識和智慧。

 

你太不冷靜了。他好似在對自個兒說……

我會成為“變形人”。闃靜。

他說他喜歡看著對方說話?親臨魔穴。?

這樣有感覺?和你們一樣。夢遊中,常見。

 

他聽先驅說:你們文人雅士不該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而出賣色相,文藝更不能沾上銅臭味。他們爭著搶著跑上去握手、合照,這樣的獻媚、迎合有勁兒嗎?無限的正能量,對嗎?而且,助長你這種心態漫延成心魔。就好像喝了它們投下的迷藥之後,讓你再也停不下來。文人們心血來潮捧著一本本狂人文集,在欲望和理智、政治與良知的人海裏尋找人性的墮落。為此,你就能漸露端倪了。換言之,人民有一種攻城掠地的革命鬥誌,逐漸形成力量,鋪天蓋地洶湧而來。

 

每當父輩想起曾經被子女虐待時,他還會用仇恨記住孩子對他的不敬?是的,每當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被撕裂的記憶暴力,他懊悔當初沒有把他們掐死在盛滿芒果的搖籃裏。

 

誰願躺在黑暗中,等待沒有黎明末日的到來,沒有結果。

一種傳遞人們呼聲的熱量,不見得是一種混淆、抵觸、低眉折腰,傾聽到的善言,回蕩起伏在危險的廣場空間,關於他(她)們的呼吸,從左到右,從右轉左,時間的速度、場地的變遷、人物的重量,極端的民族狂熱者煽動分裂的理由,堆積在一起成了藍天下的吉祥彩帶,有時也會爆發好戰的情緒。

 

討好、奉承、軟弱、圓滑、橫著的、豎著的……蠢貨!你書裏不是說白了!人死七天便會靈魂出竅?是這樣嗎?那你也相信有“輪回”這回事?佛學家的智慧吧?

“你蒙誰呀?”他說:“充其量是個小鬼,一個騙子玩的技巧!”

“你這是幹嘛?”他說:為了金錢,才去交易;為了女人,才去犯罪。誰能給出個準確的答案?

 

用政治家的話來講:

 

“我們一沒有輸出赤色革命,二沒有輸出貧窮與難民,憑什麽,你們指手劃腳?”

 

嘿!你們與上帝同在?我們與民眾同心。

    事已定局。一一他察看到反抗者的地點、批評者的企圖、稱霸者的嘴臉、離間者的伎倆、給社會醜惡勢力的一點厲害、給寵壞的孩子的一點忠告。鐵拳能教訓那群吃飽撐著說三道四的政治小醜嗎?

 

    他無奈地衝著他們喊了句:你們好日子到頭了!然後又接著嚷道:瞧著,輪到你們倒灶了。

因此,當他聽到夢裏粗魯的謾罵聲和咒語聲後,到沒有多少抵觸情緒,抗拒又有什麽用?

他發現自己並沒有淪落到躊躇踟躕、孑然一身的困境。起碼還有人肯圍著他轉,看上去仍有鎮靜自若的氛圍。你認不出我來?是你的不是。他輕歎一口氣,心想:

 

    一一這好比統治者發起對現實社會貪婪的一次收購。

一一也是執政黨發起對一個政體的新一輪改良標簽。

 

    誰在展示那張驚人數字的腐敗賬單?噢,是時候了!該攤開來給你們看一看了。

那批個個油臉肥厚的體麵人物,他們坐在宴會的首長席上,台前一一即興發言:堅持黨的領導,實現法製治國。台後都是溫情的老男人,躺在情婦的床上,做著“民族複興之夢”。一麵勤勤懇懇、廢寢忘食,一邊驕奢淫逸、通奸腐化。嫖資的來源顯然是“公費”;自己的工資基本保持不用。不用辯解,他們當然相信自己的感覺?挺舒心的。

 

如果把表麵的文章修飾的足夠貼切深動,正像他們官場上所表達的那樣,一切為人民。其實他們內心並非如此,他們除了在白紙上用紅字標出注釋外,走下講台後,一概不聞不問。

 

他們經常會在發布會上說些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來蒙騙世界人民。再看看他們背後幹了些什麽好事?每年傳統節日能收到大量貢品。欲望通過腸胃支配精神,權力通過變通掠取財富,私欲通過權勢漂白夢想。夢想自然照進現實。

 

既不給予自己任何束縛,也不要求任何自律,很簡單地去完成一件件錢與權、權與性、錢與官的實際操作與交易。然後讓欲念與靈魂相結合,產生出權貴的精神意識,脫胎出一個個畸形怪獸。他們鍍金的身軀從此登上社會“帝國”的寶座。這些人對社會來說,就像以吮吸健康肢體的汁液為生的殘渣贅肉一般,他們敗壞社會道德,行為醜陋、語言粗魯、毫無規矩、金錢至上,削弱精神領域的體係。

 

她笑了。其實是一種滿足。

滿足什麽?我怎麽知道。

她說,知足唄。

她沒說錯。也是無邪的。

他說:你呀,缺心眼。人單純。

討男人歡喜,是嗎?她問。

她覺得她認識的男人很出眾。

有錢是另外回事。她說。

當然也需要被男人拿來寵。

你有時傻乎乎的?特別可愛。他經常這麽誇她。

 

平時她很少化妝,清湯光勢倒頗顯幾分純真。他有時過久地專注會誤導她。而她呢?除了不受幹擾外,很有心機。她顯得特別簡單,看他?一一他反到躊躇。如果非要找句恰當的字詞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態,他當真說不清楚。

 

    你說的,不是為誰去紋的?

是的。她答道:一天夢到我紋身了。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會給我帶來好運。

 

除了小蠻腰上刺了一隻狗頭,幾乎沒有風塵女孩該有的外表特征。她對客人評語倒也不當回事。你又不知道她究竟想什麽、要什麽?從哪個城市來,做一段時間又想回哪兒去?大夥都來自五湖四海,那麽她呢?你也無法預料她會不會留在Y城?不等他反唇相譏,她用一個冒險的動作做了個手勢說:

我可以做姚莊人呢?

怎麽可能呢?他小聲應了一下。什麽條件?

她低聲說:沒想那麽遠,賺些錢,我想去念書。

想法挺好的……

她跟著她們一幫人徑自走了。不同的是,她是外鄉人,而Y城土生土長的明顯活絡,有心機多了。至於上海小姐呢,平常喜歡裝野糊蛋。——香煙叼叼、外加威士忌;興奮時,抽上幾口大麻;來勁時,吞幾顆搖頭丸。哪裏刺激,就殺向哪裏。

 

她們當中每一個人一一

就像一本書、一幅畫、一幅畫、一首歌、一則故事,又像是一段殘月遺夢。

 

    他偶爾也會招她們一班人開野獸派對,吸上幾口,那種虛擬的快感無與倫比。但平日裏除了追逐亢奮之外,也會靜下心來思考、閱讀、寫作。作為一個偽公眾人物,他承認痞氣狹隘,恃才傲物,飛揚跋扈。他說,把過去的壞事、罪惡翻出來從頭到尾炒一遍沒什麽好處。那段舊聞、經曆、豔遇,並非是他一個人的曆史舊跡。共產主義接班人的狂熱理念停留在1966年。他l6歲。一同逝去的還有昔日夥伴之間的單純與溫暖。洗腦一站式的精神操控,除了灌輸教育以外的政治說教,剩下就是世界上純正共產主義教育方式。記憶不必再為那種封建桎梏浪費它的時間了。對他而言,生命前的十六個年頭,是美好優越的。他傻憨憨的樣子,高貴的革命家庭背景,那種無與倫比的優越感,在他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那時,他少年得誌那個得意勁兒就別提了。

 

 

和他相比,她的經曆太淺薄了。

你別老這麽看著我。不要看了哩。

你別後悔?

後悔幹嘛?她挺身昂頭,一副不甘示弱的神態。你又不會娶我。

不一定哦。

你喊?

喊醒他,左顧右盼……

好在我一一不是你同道之人。

你會真心喜歡我?她轉過臉去,找到問他的理由。但她又把這句話吞了回去。她覺得她認真的沒意思——人家一句開心話,你記一輩子。

 

他說他看見自己在夢裏哭。有些迷迷糊糊的。

那麽,你不要我了?他像在夢裏哀求一個人。

為什麽會對這個人心甘情願?

 

他並非單純活在小說虛構的故事裏——上了年紀的Y城人都知道,他從革命家庭貴族般的金被窩裏被人強行掃地出門,幾乎淪落成無家可歸的小流浪漢。他自以為活著,卻既沒有親人、也沒有棲身之地,整天聚集在街上遊蕩的乞丐群裏,勉強靠偷竊維生——他吃的、喝的、穿的全是這樣來的。

 

他說他最落魄的時候,看不見自己還有什麽希望。更不用說將來。振作不振作?趴下還想不想起來。跟死有什麽兩樣?唯一拿得起放得下就是身上那件油的發亮的破軍服。是父親留下的,穿著有點大。唯一叫他陷進去撥不出來的是他遇到的第一個女人。她可比他大得多嘍!除了他本能求生欲望的驅使——每天填飽肚子,從沒想明天的事,更沒想到有女人會肯收留他。

 

他說:“她問過我,想讓我講些她受用的漂亮話。”老實講,他沒否定。衝著她討人喜歡的臉容,他希望他對她的承諾有結果。

她看著他說:你會不會為我付出自己的生命?你猜當時他怎麽回答她:你要我的腎還是肝?心肺都可以呀!說真的他沒聽懂她指的“生命”是什麽?相反,他倒會問她,你想擁有的我有嗎?是什麽讓她如此入迷?他想,她夢想的東西,我不一定有。我想要的,就會直接去做。不會去考慮生命的價值及意義。

 

他說,命對我而言一一

僅僅是宇宙給予人類最後的一場葬禮。

 

她確認自已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聽他說,我曾經想過的。想到的最簡單的是將來幹什麽。可沒想明白。混一天是一天,填飽肚子就行。將來幹一番怎樣的大事業?根本沒想過。想太多,人會廢的。

 

她聽他說著,眼睛一刻沒離開過他。

可是反過來他也清楚,他每天想見、能見到的便是她……

我想啊,我別無選擇,不像一般普通人。我的家庭、出身背景,能跟一般家庭比嗎?我要麽窮一世,要麽富一生。我哪兒想得到自己的人生如同登上一架停不下來的過山車。(他俯下死屍般沉重的身子,臉格勒死白,背也駝了,想吐。)我受不了這般上下來回折騰。我仿佛覺得是最親近的人出賣了我。而且,還被狠狠戳了一刀。心碎成灰。我無法接受徹底被放逐的事實。起先那種病態的狂熱,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我覺得需要恢複正常的知覺、感知、思考能力。焦慮過後,我突然覺得一切的一切全沒了。被抓的父親、失蹤的母親、失聯的姐姐們,她們都去哪兒了?那架極速的過山車窮凶極惡地飛轉,好像知道它載著的是一群備受摧殘的,毫無生活信念的人渣。突然急刹車,接著又來個反方向,從下翻上而來。你說,我能支撐多久、多久?經曆到這種穿心絞腸的慘痛,竟令我身心百毒不侵了。我想過,誰也不願意看到我有這種結局。誰都會懷疑我的生存能力。就這麽說吧,世人都不把我當人看,認定像我這種黑五類分子就是階級異己者,屬於肇事者。我究竟能撐多久?能撐過去、活下去嗎?能想到的就隻有混到今天,能保住小命,全依著一個人的一雙貴手,享受她的寬容和滋育——這是一種很難訴說清楚東西,時而會清晰,時而會糊塗。

 

1980年文摘,第二十四章十三節他寫道:

 

父親平反昭雪,恢複名譽。我就好比是個癡呆人、弱智者、一隻被人撈起的落水狗。大腦的幻象——沒來得及喊出“救命”,昏昏沉沉好像在萬劫不複間撈到一根稻草,我竟被人拉上岸了。我想我被救了!我又活一回!怎麽回事?難道是上天賦予我的一種靈性?一個讓我死而重生的試驗?我先是傻傻的。全家再一次集中,回到一起,抱在一塊整整一個晚上,大家都不願鬆手。你問我,我問她,真的嗎?是真的?第二天省委組織部來人,讓我們全家去省城接父親。我已經記不清當時我們兄弟姐妹興奮激動的模樣。記得在省城組織部接待室見到老爺子,他竟認不得我。大姐告訴他,爸,他是你兒子狗子呀。父親下意識怔了怔,抱住我,淌著淚,久久沒說一句話。我遞給他一支煙。他問我,你抽煙了?嗯。我說,平時氣悶,——抽很久了。他默默點頭。像似批準我請求似的說,抽吧。

 

他心裏在嘀咕:天不要我亡?我必不亡!還行,能挺到今天不死,是天大的幸事。麵向社會,貼得很近。他什麽沒見過?他老想問自己:我什麽時侯時來運轉?不再害怕別人嘲諷我、當著眾人麵羞辱我、甚至圍著十來個人揍我?我無法反抗。但我仍帶著微笑說,你們打吧!最好打殘我,或往死裏打。隻要剩下一口氣,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他聲音很小,似乎是說給自己聽——壯壯膽而已。處在這樣的劣境,人會變得無法自製。他意識到不能在劣境前退縮。他說,我想我做對了。昨天你們把我看成死乞白賴的人狗混渣,愛搭不理?說不定那天起,我翻身,叫你們高攀不起了。他笑歪了,自嘲地問:你說謊唐不謊唐?我小狗不太會有翻身一天。

 

他相信有些事連他自已做夢也未必能預知的。

這就像是一種他無法預測的人生謎底,……在封閉的窄井裏,他整日坐井觀天……蜷縮著度日。歎氣、沉默、抱怨,……毫無出頭之日的。

 

他知道他不能再去傷害自己父親。

你現在倒是腰板挺直!你從前一直駝背。他的女人這樣告訴他。

他說:好!我挺直腰板做人。

他說他知道父親出來工作,重新擔任這座城市的一把手。

你不會再住這兒了吧?她問。

看情況吧!他這麽說。

他覺得自己仍然是個二流子,社會閑散人員、流竄犯、慣偷、地痞、流氓、打手。是個吃足苦、壞透頂的人啊!

他說:不管如何,我是借我老爺子光,才混到今天這地步。

這什麽話?你別裝蒜了。

也許我命不該如此?我命不賤?他感覺到他的女人有眼光一一不用說,她押寶算押對了。我呢?哦,好不到哪裏去,但也不會過河拆橋。他老早想過,假如沒有當初她的出手相助,“小西死”恐怕早躺在街沿旁“翹辨子”了。

 

 

至少,你看不到你父親平反這天?他點頭認同的。

她是這麽跟他說的,並略帶自嘲的說:橋頭堡雞腳店如果我不拖你一把,也許你我沒這緣份。她用手戳了他一下額頭,現在輪到我來巴結你了?你想都別想!

 

夠了,我這樣還不行啊?我知道你對我好。他一把把她拖入懷裏說道:我頭頂有角呢,還是頭上長疤?你從沒看好過我。

 

她閉緊嘴唇憋著悶悶一口氣,盯著他,目光不再躲避。你想要我去你家嗎?她真不知道接下去該如何去適應,怎麽融入進去?

她說:想都沒敢去想……

 

這場白日夢做後不到一個禮拜,真的從葛家傳來好消息:葛萬裏平反昭雪,恢複名譽,官複原職,並補發他受迫害、坐牢這些年的全部工資。

他確認了她女人告訴他的消息。她才覺得一切都是真的。抱在一起,她哭開了。真的一一真的一一真心接你回去……

 

你好好想想:我們怎麽過來的?他說,是的!沒忘。

 

假如一個男人欠一個女人太多---隻要他們仍活著,就不能聽之任之下去。緣份盡了嗎?你總不能親眼見對方貧困潦倒而終結,你有虧哦!幾十年是人家供給的養料,你還得完嗎?不對,你傷腦筯啊!事事沒商量,你要麽承受,要麽拉倒。他心想。這樣的結果,已經為他家族的政治棺木釘上最後一顆釘子。棺木內的狹小空間,靠垂死的蹬踹而走向往生之途,你還需忍受多久?他搖頭,說了句:聽命。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長噓了一下,突然發出“噢”的一聲,從某種角度看他,他其實倒沒忘記過去、你、她、同院的男孩、女孩,對不起……無論輩份、軍階、官職、資格、名字、事跡,充滿虛幻感。不再被承認、肯定、頌揚,不多不少被徹底否定,遭受到人格的屈辱。

 

 

 

    他開頭隻是欣賞她的豐滿,他試圖讓自己成熟起來。不管怎麽讓人形容——被老X包了、被人當殺蟲劑使用了,即便說他成了女人身上一個毛孔、一副乳環、一枚陰釘、一處紋身,無論讓別人怎麽說,他都覺得那裏畢竟是他的一個家。她是家裏重要的一員,一個他崇拜的女人。起碼有了她,他才有一口現成飯吃,一個熱被窩可鑽——而且暖烘烘,燙乎乎的。她有時會滿不在乎地赤裸著上身在他麵前晃來晃去,寧願她自己吃殘湯剩飯,也喂他吃清蒸蛋花蕩。(拿我當乳狗般哺食,那條沒足月小狗……他太弱,沒斷奶。其實我當時也確實幼稚,嫩得像個瘸逼,抽瘋時像個“人來瘋”似的小塌皮。)

 

後來,依賴她越來越多,而且,有崇敬她的成份,不僅把她視為他的依靠、深愛的人,而且把她看成是我姐姐和母親那般神聖。他現在願意相信,她能夠讓他看到窗外的一切,她是他延伸向大海的棧橋。

 

誰把你的人格掰成二截?

你能靜下心來、不浮躁?讀書、寫作處於靜止狀態,平時過日子卻處在犯罪邊緣。他說,夜裏睡夢中看見的不是他本人。他會忘掉自已魔鬼裝扮。你不會信這夢,對吧?這是一個停留在現實中固定的個人形象。不同的魂靈版本,你無法為了複製、改變、重置,而容忍自己的罪行。隻有回到寫作狀態中去做個正常人。

 

科塔薩爾說過:“夢境的構成猶如一座無數層的塔。”

什麽都沒見。他說,我自個兒掰裂了夢境裏的塔。

一個天然而成的夢?他說,沒變成精神病算我走運!

瑕疵?沒見。

塔台、麵具、文字……

還有她……私處萌狀猿頭紋身……光滑、耀豔。

 

她朝他看看,她說願意相信他會回來。嘴上仍在罵他,眼裏卻堆滿淚水。她大大咧咧地說,他其實自個兒做夢沒想到有今天?對不對?他朝她點點頭說,是沒想過。我以為我父親會死在牢裏。

 

 你啊!你啊!她有點苦澀。自己家男人,能看出來——擠癟的腰扳想挺直。 這叫什麽?小狗跌進糞坑裏,走狗屎運!當然,這也要看看對方究竟有啥目的?其實,也沒那麽複雜。

 

 如他所說,我寧願做她家看門狗也不情願做小狼狗。

 你怎麽做到的?

 哦,這終歸是接受別人一種恩賜。

 哎喲,不簡單!懂感恩了……

 你存心的吧?當真。

 他笑笑,這叫“做人”。

 

他接著轉過身自說自話,有什麽辦法呢?畢竟有恩於她……

關於那些往事確實記不太清楚了。他想,同時讓他用短暫的失憶或者規避這段深層記憶……不再去回憶它?行麽,斷開這段籠罩著屈辱……灰色的記錄。

 

這本來沒什麽,隻是一場噩夢而已。

他神色嚴肅,毫不悲戚。

好像一個人破財後重新獲得財富,來不及思考他財運的由來,便稀裏糊塗地重新獲得原本屬於他的一切。他撲倒在床上掩麵痛哭,心想:瞧你這副死相,還配重新回來?——走進地委大院?你現在想做人了,是不?而且是人上人啊!

 

他心裏想說:從今天開始,從前那個葛小狗死了。

現在改叫葛結昆,算數!

重新活了一遍!新人!懂嗎?我別的不敢奢望,也不敢妄下結論,但有一點是真真切切——我受了罪,吃了苦,嚐遍了人世間的苦辣酸澀。否則,我還不是吃苦不記苦,白受罪。

 

不錯,現在該輪到我翻身當家作主了!他說。

有一點他始終明白,盡管自己出身名門,純種血統,但常年累月跟流浪狗、野狗、草狗混在一起,純種也會變成了雜種。他從前無論如何不敢說出他真實名字,都是用“小狗”這個綽號呼來喚去的。這樣的畏懼和怯懦比喻不錯啊!

 

真是噢!你再有身價,仍舊是條一一癩皮狗。

 

    他說他一直置身在舊時期的零亂回憶中。正逢記憶凹陷處,思緒毫無遮掩。

 

謊言一一

一一政治傷痕,流血。

一一強權猛禽,稱雄。

一一血管擴張,盤古。

 

他說:這倒是真的!

政壇一一朋友圈內……

首長席上一一

謊言重複幾遍再重複……

複製成了普世真理。

 

 

夢裏環顧的一切:院、牆、門、樹、藤、橋、家譜、麵相、寬額、發財鼻、厚唇、大耳、福態、嬰兒肥、黑狗、黃泉、金雞、往生、牌位……原來全在這兒?一堆人渣。

 

古都Y城,屏山如同天然擋箭牌般,截然擋住城北與城南。城北有南湖,城南有鴛湖。鴛湖的天星池旁有條聞名Y城的街道,叫做“姚莊”一一

青石板街道,青藤環繞,梧桐高聳,高牆院落,偶爾有一團薔薇探出牆外,俗稱“紅杏出牆。”

 

姚莊至今保留著它的古樸。那種古意是偽裝不出來的。

葛家的大宅院落就在姚莊的南端,靠近鴛湖,鬧中取靜。

 

據說,此宅古時曾是丞相府,四九年前是國民政府Y城第一任市長官邸。解放後,葛萬裏率軍南下抵達Y城後,便將此大院劃做了他的私宅。

 

她一直說,自己被他占有了。

他說:你情願嗎?

她說:情願。

他真喜歡你嗎?不很清楚。她沒猶豫,也沒覺得她有難以啟口的隱情。他說他不能沒有我。幼稚,真摯。

他珍惜你什麽?

我也不明白。他說我身體敏感,充滿軟糯的欲望。

同樣,這樣的欲望就好比支配身上某個器官那樣支配她大腦的意誌。

她說:他還是走了。去溫哥華寫小說。呆上半年,又去了巴黎。

她相信,也不相信。不管她相信不相信,她都隻能接受。

她最後選擇把他娘接過來服侍,自然有她道理——沒多久後,人稱四姐的葛家老四也搬過來長住。沒有任何原因或者能給出一個理由。她當然也需要她為她撐腰。

 

一個重要的決定,就好比一次華麗的轉身。她確信,“陸諾”這個嶄新的名字會幫助她日後幹出一番事業。她承認這個世界要找到一個相等欲念、性情匹配的男人不容易——就如同在芸芸眾生中尋找匹配的血源。原來女人的血液需要男人情感的澆灌才會鮮活起來。

 

回想起在家……生活的情形,她說,簡直是部黑白無聲片。

她不願意去回想……一切都不應該這樣的。

她想尋找父愛,卻一無所獲。

 

每天隻能讓叔叔替代父親。她對他什麽也不能隱滿。她的童年和少年就在他管控下、玩弄下、支配下度過。叔叔這個稱謂,猶如父親那般沉甸甸。但從十三歲到十五歲,她尚未發育透完全的身體便似懂非懂似地接受叔叔的侵襲。對她而言,很難想象出如何去比喻叔叔的好惡和獸性。

 

我不需要重複這種噩夢。

 

你想不想聽她說下去?

她沉默了一會,有一種淡淡的哀傷和無奈。

她覺得在家那段日子既暗又長哩,怎麽拖得下去?她想是想到過要離開這家。但要跨出這步不是隨隨便便說走就走得了的。

她說:我想出走倒不是抱怨我娘沒保護好我。這倒也無所謂。

她說:我用手指在灶間地上寫“我不喜歡這個家”。

叔叔對你怎麽了?母親問。

可想而知一一印象深刻。

她想:她也離不開他的。沒什麽。我想去省城打工。

那也好。娘說。

你說說看哩,也難怪她嗬!四十不到,說有男人,其實受活寡。再說我叔叔血氣正旺,身子骨結實得象鐵板一塊哩。他這付身胚說穿了就是讓我娘這種女人生理上癮的男人。

 

她說:我有時見到叔叔厚著臉皮逗我玩,真惡心死了。從小印象特別深。我有時也聽到我娘劈頭劈腦罵他狗娘養的!混賬的像隻公狗,亂發情!氣頭上,她狠不得剪了這狗養的老雞巴頭子。後來我才意識到,他時常在我身上動手動腳被我娘撞見?我會天真地猜測,叔叔被我娘修理後,會守規矩些。這真叫天真!狗屁!他膽子更大。事後母親勸我,說家醜不能傳出去,往後還要嫁人。我明白,娘其實明話暗說。老稀死,他沒病,隻不過內火太旺,控製不牢自己。我懂我娘話意思。有時會盯著他倆看,他們當我麵什麽也沒講,也不鬧,不動手。要動手肯定是我娘火大。我一直認為令我發怵的倒不是叔叔禽獸不如,背著我娘糟蹋我,而是我娘確實狠不下心趕他走。她缺不了他,好比抽鴉片,上了癮。所以我跑來Y城,就是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他們!

 

我聽我娘說過:小叔這個人心腸不壞,劣性難改。就是管不好下麵那隻水籠頭,遲早會吃官司。

 

她承認:“我什麽都不懂。你問我怎樣?我也不知道。沒人告訴我該如何去看待家裏大人行為?家裏沒人站出來發聲,都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心裏全明白。就是不想把臭氣熏天的醜事宣揚出去。沒人願意道破這樁醜事。都說對我將來做人不利。這樣的事傳出去,時隨刻都將是滅頂之災啊。

 

如果要說體會的話,她覺得自己做人拐賣後,變成被人雇傭的殘疾人,四處沿街乞討……那種墮落是被強迫的。她除了惡夢、恐懼、尖叫、喊疼,餓醒、啜泣……其實沒有別的選擇。

 

那個記憶刻骨銘心,無法抹去……

 

仿佛被拐帶到一片廢墟的原野 

尾隨一隻發情的公狗

    窄床上 一堆破棉絮 髒亂

唯一不屬於那片荒涼 是懸崖底下

那具活物

被誘騙那一刻 她什麽都不曉得 惶惑

他抱她上床,他光溜溜的屁股 畜生

有一股桐油般的臭氣 熏得她 

直皺眉頭

她毫無知覺 玩 如此肮髒遊戲。

 

 

 

 

 

四姐這張雪白粉嫩的臉一一剪發,中性著裝,身高一米六五,屁股直翹,平時喜歡穿七分緊身褲。緊身褲太緊,下體的細節一覽無餘。壯碩的乳房走動時上下擺動,像要掉下來似的。她很有幾份姿色,也特別舍得在容顏保養、纖體瘦身上花錢,前後5年間化了將近150萬去韓國、歐洲做各部位的美化。光一項臀部就化了47萬塊錢,整出了一個“全姚莊最美麗的屁股”。60多萬元一針人體胚胎素,眼睛眨也不眨地一年能打6次,據說一針下去可“厚生”二歲。平時喝燕窩就跟喝礦泉水似的,吃蟲草就像嚼肖山羅卜幹,怪不得四十出頭的年紀看上去三十不到一少婦。她是Y城城中區計生衛主任。為人直爽,脾氣急躁。

                                                                                                                                                                                                                                                                                                                                                                                                                                   

    關於葛家的事兒,據計生委人事處老方頭透露:

葛蘭英憑借著她父親省委常委、Y城地委書記的關係,從街道辦事員一步步混到計生委主任位子,待遇副廳級。她男人更有來頭,Y城上城區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分局局長。因受賄、貪汙被判無期徒刑。隨之,她提出離婚。自己帶著十三歲的兒子沒有再婚。葛老太自從老伴去世後,癡呆情況惡化,見了女婿們能誤認老伴。小兒子悶聲不響跑去加拿大。留下癡呆老太孤身一人。聽說,連女兒都叫不上名兒,根本就認不出了。到後來,連自己拉的糞便也當麵疙瘩朝嘴巴裏塞。幸好有這個未過門的兒媳婦。街坊鄰裏紛紛議論,小狗舒坦,腳底擦油,未過門的兒媳成了他們葛家丫環、傭人、保姆。好事兒全讓葛家人趕上了!

 

她知道人緣往順流上,貴人可遇不可求。她一直在努力,至於努力的過程中的汙點,那跟原始積累的財富一樣,免不了有點髒。怕什麽!嘿,誰沒那一點汙跡。

 

    家庭的倫理與社會結構有著兩種不同的敘述方式,好比葛家女人的權欲、性欲,品質、胸懷。怎麽講呢,她說她有先見之明?你未必信。就因為……她呆在葛家,獨享有權勢人家的空間,又視葛家精英們一家?既非必需,也是常理。她就這樣長時間待在葛家,無怨言,很少見,也難得。

 

她從未想讓他給個名份?跟他湊合過日子,無非就是圖個輕鬆。要說婚姻生態、原貌、結構、理由、形式、稱謂……無非也就是:結婚、離婚、再結、再離、再離、再結。對她來說,好比一個老女人把一個小女人交給一個老男人或小男人輪流管理而已。他的逃避和她的擔當形成鮮明對比。

 

葛府,承載生命另一種輝煌

拖著幸福的彩帶遊移在宮內

他們,如同人間神話的傳說

剽悍的實質落進荒唐的結果。

 

起初,她與她們彼此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後來,一點點活絡開來……

誰都明白,脫胎出世,逐漸成形的生命,沿著成長發育的時光隊道,沉浸在半冬眠狀態,用自己的思想去觀察世態演變過程,並迅速去占有屬於自己利益的那部分。在這個既得利益被一黨操控的模式裏,生存投機者沉浸在謊言及虛偽兩麵世界中,人們毫無信念可言,私欲泛濫,道德崩潰,精神世界是廢墟殘壁。寺廟成了政治迷戀者朝拜聖地。保佑什麽?逃避懲罰?還是在劫難逃呢?燒香磕頭成了天生偷窺者精神形式。祈求什麽?貪了那麽多,臨時抱佛腳有屁用。

 

世尊所提:“製心一處,無事不辨”。

你若抗拒,哪怕動用任何維穩手段,也未必能見成效。

 

除了命好或命不好,就是所謂女人付出的代價,往往要比男人多得多、慘得多。她就是這樣去天真思考,去做。覺得跟葛家人在一起值。

 

她老擺出一副權勢人家拒人千裏之外偽官式的架勢,雙腳騰空,用象以貴族的心態,覺得自已身份漂白、升值、有價、值錢了。她似乎敢保證葛家會給她一切,包括威望。真難置信!冥冥之中,自有上天安排好的。

 

她乖巧地接受葛蘭英為她按排的一切。

她不僅情願接受婆婆,甚至願意答應葛家提出的所有要求。說穿了,一個外鄉人,如果想在這座城市安身立命,她也沒什麽本錢去拒絕。能認識葛家,好比路遇神仙。什麽叫福氣?照她看來,上輩有人在她家祖墳燒高香了!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事情明擺著——要麽去MO0K J上班,要麽退出俱樂部。這種風月場所本來不是女孩的久留之地。倒也不是她心血來潮,動了什麽從良之心。她隻是知道是時該離開的時候了。其實她沒有退路。

 

跟著葛蘭英住下來的還有她的兒子袁太朗。

袁太朗是四姐最大的牽掛——街坊鄰裏都說小家夥,人傻!老離不開他娘……

兩歲被診斷出罕見的狄喬治氏症侯群及小兒先天懼曠症,四歲才會走動,六歲才開口叫娘。十一歲還要媽媽哄著才能睡。平時獨自一人悶在房間玩弄電腦,三餐都要送到屋裏才吃,足不出戶,堪稱極致。他對電腦所有專業及控製都無師自通。他天資聰明(不過單一對電腦這玩藝),科學地形容他是擁有未來記憶的孩子。

 

淩晨後?前一天的全部記憶便會從他腦裏刪解。他僅能記住的,除了送飯的阿姨和陪哄睡的母親,便是網絡上的數字與符號。小家夥平時習慣用網上圖片及牆上提示板來提醒,或者依賴母親幫助他恢複記憶。

有很長一段日子她對兒子一無所知。一直覺得這個小赤佬怪裏怪氣,像是從神石奇山堆裏裂爆出來似的,從未來世界來的。有時又覺得他腦子在胎裏就被敲壞了。但後來葛蘭英逐漸明白了兒子的獨特能力,她覺得兒子非但沒腦病,還聰明得很!

 

上帝似乎有意關閉這孩子大腦一半的領域,卻為他打開另一扇奇妙的魔窗。他像個獨行飛俠,隻是活在網絡,除了母親,這個孤獨小子幾乎隱身而活。房間燈光黯淡,開著電扇,麵對電腦。被母親問及在網上幹什麽時,隻回答說:無聊。玩玩。

 

但他曾代表Y城Keen安全團隊參加省城Pwn20wn比賽現場。在這項全省頂級信息安全競賽中,他隻用18秒便攻破最新桌麵操作係統Mac0SX,同時被他拿下還有windoWs8.1,耗時解碼僅2O秒。最後,他勇奪兩個大獎,被“雙冠”加冕,引起北京信息高層的注意。競賽主辦方及讚助商為兩項雙料雙冠獲勝者發放總計相當於120萬的獎金。

 

網絡安全部門知道,隻要他有興趣,任何網絡係統他都能出入自如。

 

他有近四年沒離開過家門,9歲時曾企圖自殺,性情孤辟而內向。隨著父親被判重刑,他又患上陌生環境恐懼症,經常使用網聊語言及黑客術語,他大部分話連他母親都聽大不懂。他之所以會產生抵觸情緒就是反感大人把他看成自閉症孩子。他在電腦網絡上展露出非同一般的才能和天賦,也是證明給人家看他沒有自閉症,他是正常人。

 

若問他平時最想誰?

他會說:我娘。

若問他平時最離不開誰?

他會說:我娘。

若問他平時最愛的人是誰?

他仍然說:我娘。

做娘的同樣意識到,孩子不能沒有她。

他平時自理能力比較差,依賴性很強。做娘的很少去嗬責、批評他,即便他錯了,也很少見她發脾氣或責斥他。更多是順從他。即便對他一個眼神,一句話,語氣輕重她都十分在意,怕傷害到他。平時,沒有兒子的允可她不會擅自闖入他的房間。他聰明過人,聽覺辨別力特別厲害,甚至平時有人把飯送到門口沒敲門他早就提前站在門口。她每晚會摟著他入睡,時間雖短,但是必不可少。他能從他娘懷裏散發出來的體味獲取一份養料,讓他變得馴服、柔軟、悠閑。

 

太朗瘦骨伶仃,像根火柴棍叉起一個光溜溜大腦袋,而且,他的腦門特別寬,突出。唯有在母親懷裏,他才顯得不癡不傻,十分逗趣。有時逗得她笑得流淚。四姐擁著他時,喜歡用手輕輕撫摸他凸出的光禿禿額角,臉上淡淡含笑,眼神中透著母愛。他腦部比例略微有些失調的神態勾現出他的大智若愚。他善於去模仿各種野生動物,發出來的聲音幾乎惟妙惟肖。他曾用一年不到時間學彈鋼琴,竟能通過鋼琴十級考試。不用說也知道,這並不是任何人都能辦成的事,達到的級別。

 

 

 

    突然之間,那些年瘋狂的記敘又一次通過夢境呈顯出來……

此刻,他的感覺如同一次登山之旅。不容置疑夢境與現實相距甚遠……這樣的登山猶如獨闖地獄。神秘陰森的異象會令他常常從睡夢中驚醒一一

登山一一夢中一把刀!

長跑一一夢中一巡遊!

一個預言一一

變成一種想象。

 

於是他看到了……

這種用裹屍布遮掩門麵的、具有“黑色幽默”的荒誕景象,一個不祥之夢。毫無征兆,它既像夢又是譫妄?魔手鱗片突然從他的記憶魔板上呈現出來,弄得他措手不及,醉眼兮兮,虛汗涔涔……他莫名其妙地覺得雙肢癱瘓……整個人身體都快成僵屍了。

 

他說:

他沒有足夠的淡定和勇氣去麵對五十多年前的那場殺戮。

 

在中國人的觀點、立場中,對政治家們的教條與勒索早已習慣,而且這些教條與勒索還被強加於年輕人的觀念裏。人民群眾常常會把這種傾向與教條當成毒品進行吸食,每一種思潮及理論一旦變成政客的先進性後,便定調成了革命家的標簽,有了政治單價,實際上等於變相的個人意誌、一群食客蠢笨的民意條框。對於真理隻字不提,自由、民主更不要講了。這些詞匯對他們而言狗屁不如。給你們民主、自由?那還能讓我們陪你們走下去麽?這個世界,夢想不會掉下來的。失望、悲觀、無奈,貧富懸殊的明顯現狀。國家無法向自己的臣民解釋變革的隱情,荒唐地用自由主義的社會和先進特色的社會主義體係來詮釋現代社會的遠景。

 

這種議論倒是聽見有人常常掛在嘴上,說:太多困惑。你千萬別認為他隻是對現代社會不滿。發發牢騷,言語輕飄。泯滅已久的良知催使他不甘沉默?當然不是。人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一一向往那個年代的城市、鄉村、街道、河床、小溪、人情、風氣,即使家家有煤爐,空氣仍然是清爽的。那是個遠離“汙染”的年代,沒有地鐵、鋼筋森林、核子堆,鬼剃頭、魚鱗人、青蛙鼻、獅麵人、白老鼠肉充當羊肉片、郊外加工廠及其黑心腸的業主——他們具有天生的冒險精神,他們除了想要瘋狂、貪婪、利潤、收錢快感之外,沒有公德標準、行為準則。

 

一個人一一

難以忍受的默許。

猜想白貓、黑貓的迷底。

他們耗盡了沉迷已久的綠色資源。

單純的人們隻會睜開眼睛早請示、吃飯、幹活、。

閉上眼睛聽聽有線廣播、晚匯報、睡覺、生娃。

一切均告完事。氛圍中,充滿按步就班。

黑暗與道路、曆史與路線。隨即,政權跨了。

 

    從何說起?黑時代使者。他問。

紅歌、口號式豪言壯語、文選、個人理念、大眾文化、黑心油煎餅、光鮮政績、鍍金權扙、看齊意識?狗屁!還不是強行整合,服從獨栽、統治全局罷了。

 

為什麽會向往那個年代?他想問死去的父親。原因是有一部分吃過苦的人忘記得太多。結果形成了一個怪圈。為什麽會忘記?你想解釋嗎?原因是人們認同將獲取財富的手段建立在讓他人死亡的做人標準上。“廉恥”和“罪惡”、“選擇”和“後果”,他們從不考慮。在他們看來,生存的目的、方式、理由就是“人為財死”。一個人其實跟一件東西一樣,達到極致、登峰造極,並不是好事。當一個人最風光、成為眾人的核心的時候,就意味著此人要開始衰敗了。一個王朝如此。一個家庭如此。一個人也如此。但似乎又無法扭轉這種趨勢。死去的祖宗又從墓穴裏爬出來,嘴裏還念念有詞:一兩黃金四兩福。

 

    時光回流——毫無征兆。

歲月就像一個有體味的怪老頭,固執地叼著煙鬥,三四十年不刷牙、不洗臉,汙垢積厚了,用刀刮一下,最後剩下的隻是一付作死的空殼。

 

他們看自己,毫無品味。他們心裏清楚賺這種黑心錢遲早會付出代價——雖然他們暫時用權力封住媒體的聲音,用金錢擺平法律事務。而現在,他們更加變本加厲,堤外損失堤內補,喪心病狂幹著那些賺錢的勾當。他們非常注重自己的外表及尊嚴,內心卻散發著腐朽。他們拒絕打開自由的大門,精神領域陷入前所未有的黑暗。

 

    他聽到他重複在說:

他們將那些眾多的愚民教條硬塞給衝動的年輕人。那些學生們受到引導,群情激昂,像注射了雞血般亢奮——好像一場顏色革命就能送走舊製迎來新製。甚至,覺得他們代表一個時代的開啟,一一仿佛明天就能奪取政權,當上中國的“總統”。他們最終被團團圍住,鐵甲掃蕩,強行清場。排列一字的衝鋒隊形,盡情發揮他們征服者的想象力。畢竟,他們麵對手無寸鐵的民眾,這樣的草率還是第一次。向他們開槍,慌亂的推辭竟說成為了維護統治地位,免於暴亂者的突襲而采取的自衛方式。當然,你們事後的不妥協、不合作、拒招安,是導致對抗一觸即發的焦點所在。大開殺戒讓這些喜歡顏色革命的青年們,領教了什麽叫革命。革命很簡單:用革命去推翻另一個革命。革命裏麵包含:

 

         人物——年代——性質——路線

                     啟蒙

                     主義

                     動機

                     政論

                     武裝

                     行動

                     暗算

                     暴力

                     裁贓

                     奪取

                     贏得

                     取勝

         現代自由傾向與保守勢力的勢均力敵。

 

這一切會得到嗎?——政治家與征服者。電喇叭與瓦斯罐、橡皮子彈與高壓水喉,以上種種,一一別以為他們高高在上、偉人風範,眼睜睜傻看著被征服或剝奪?他當然覺得好笑。昨天在大會堂答記者問,信誓旦旦表示廉潔奉公,今天成了階下囚了。啊,那行嗎?可真夠諷刺的。

 

一一政治成了中國式的“二人轉”。

 

在馬路上、廣場裏、街道中站上幾晚,喊喊口號,揮揮牌子,當人們一覺醒來,就共和了、變色了、改朝換代了?他吊詭地笑了。接著是一陣狂笑!做夢。

 

告訴你,混蛋!說到這節骨眼時,結果可想而知。無論世道怎樣更迭求變?革命幼稚病、改革紅利症、富人黨、權勢族、精神貴族、利益集團、幾代政客,光彩奪目的冠冕,壓碎幾代人的夢想。你不感同身受?可是你從沒一一

從沒,為亡靈想過?

後來,你們要的結論?有了。

無法改動的判詞一一

難以置信的囚禁一一

遙遙無期……

黑暗,從此計算……

不是他們頭破血流,就是你們血流成河。

 

他聽他反複說過:這類高漲的情緒甚至超過你們這幫小崽子幾百倍!為了“革命”二個字我連老爺子也給拿下!心目中的理想高於一切。感到置身在那個偉大的時代是一生的榮耀。

 

他不知怎樣向年輕人解釋?他不想讓他們笑話。

你說他老了?跌跌撞撞、優柔寡斷……

該找塊地方一一

買隻棺材,躺下算了!

你存心,想我死?

誰都會收拾你!

你有必要?要我好看?心真毒。

哎喲……他說:你省省……我彎腰駝背怎麽啦?你閉嘴!

當真?隻見他,愁容呈顯,兩眼噙滿了淚水……

 

怎麽會,你看看,真不像一名老共產黨員講的話!起碼不像個男人。

他認為,這樣的革命叛逆性的精神麵貌正巧符合他當年的鋒芒畢露。既然形勢發展到了這步,有必要讓他們共同失憶——噤聲、屏蔽、誘降,甚至人間蒸發。要讓大眾擁護他們幾個人商議出來的條條框框。這些年輕人很容易被收買、招安、蒙騙。政局演變到最後,人民成了不折不扣的生意人,也就是說是成了一群白癡、飯桶、光叫不做的新時代狂人。

 

 

 

 

    四姐不甘默默守寡似地帶著兒子過清水般的日子。

她的自傲、敏銳、時尚、算計、自戀再加上世故與練達,被喻為當代姚莊女人的象征。 

她常說,活著要為黨的計劃生育事業做出貢獻。

    她覺得她是一名女政治家。玩政治就像玩古玩,要隨心所欲,會做兩麵人。玩權術必須敏捷。堅持黨性?說穿了就是要在維護個人利益的同時,充當正直的表率。

 

離婚那日,葛蘭英探監,一直沒哭出來。袁光明倒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斷寸腸。昔日英姿,袁局威嚴,全市聞名。他胸前的警章上的序號是00001,那是全市警察的老大。人稱“袁爺”。後來又被破格升為市委常委兼政法委書記,更是不得了。什麽讓他身陷牢籠,如此天地損之、刑禍隨之,是破財沒消災?星座使然?命運輪回?因果報應?他蹲在看守所單間裏怎麽想也沒想明白,那麽多人又貪又撈,為什麽偏偏瞄牢我?真叫是個晦氣!他怎麽說也吐不出這口晦氣!

 

判了刑後,在法庭最後陳述,他隻說了一句:不上訴。

送去勞改農場服刑前夜,親人見麵會上,他衝著葛蘭英說了句良心話:願賭服輸,沒什麽不服。

 

    說下去,你接著說下去。(撕下使你產生負罪感的那一頁審訊筆錄,抹掉它。)

你看看這國家,政府上上下下大官大貪,小官小貪,那有不貪之理?袁光明告訴葛家,他沒有埋怨葛家沒盡力撈他,包括使用各種辦法盡可能讓他減刑。(他發現自己罪惡的遠比別人少,可誰會相信他口供。)

他說,他早看明白了審判的全過程。

他說,他明白人人都要自保。

他說,大不了我袁某把牢底蹲穿。

他說,我有今天這個結果,沒怪過任何人。

他嘲諷式地說:這官場又不是我袁某一個人天下?對吧?這官場規矩、遊戲規則你們都比我懂?隻怪我惡運當頭。倒黴透了!

 

早在三年前省紀委就接到舉報說袁光明貪贓枉法、草菅人命,舉報中還有他夥同Y城檢察院檢察長徐立棟、Y城中院院長李士斌政法線三駕馬車荒淫無度的細節。袁光明組織他們一同去世博會議中心飯局後,在按摩中心,眾高官以冰棒插陰道、辣椒塞肛門玩兒所謂“冰火九重天”的性交遊戲,而且,還全是一仆二主的“雙飛燕”。舉報內幕傳得風風火火,袁光明冷靜應對。一年過去,也沒見上頭有多大動作。袁光明地位更加穩固,反而榮升為Y城政法委第一把手。他甚至在市委常委會上發出最後通牒,讓暗中陷害他、舉報他的對手盡快收手,不然會死得很慘。

 

袁光明之所以如此囂張,“帶病”提幹,關鍵是他省裏有後台。當然也是他們葛家的政治背景硬挺。沒有葛家,怎會有袁光明登上光明峰的機會?除了葛家直接的關係,其他各種圍繞著葛家的關係也是他的得力後台。那天在世博中心按摩中心一同淫亂的還有省紀委的呂蘇民副書記和省政法委朱建盛副書記。呂蘇民曾在Y城地委擔任葛萬裏秘書數年,與葛家關係密切。朱建盛是葛家老大葛蘭琴丈夫朱品訓的親哥,和袁光明也攀上點親。他們都是一個宇宙中遊蕩的靈魂,因為氣味相同,所以才誌同道合,同淫同樂、同享同擔走到一起來了。正是有了這個共同目標——有福同享,有女人共用,有難當然同擔,天經地義,他們的友誼才牢不可破。對他們一班同樂會的人來說,哥們的情誼比什麽都重要!什麽三個代表、科學觀、大頭夢,都是狗屁!他們信的是拉幫結盟、享受奢糜、共享情婦、荒淫無度。他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因此,當獲知中紀委已帶走呂、朱兩人的確切消息後,袁光明終於扛不住了。他首先交待自己受賄了3900多萬元。後來交待了送呂、朱各5O0萬元的經過。他當然知道金額巨大,沒有驚人爆料,肯定會判死。他接著爆了省公安廳高副廳長把省巡警及交警大樓幾個標段給陳書記的情婦範某及魯副廳長的小舅子龍某如何搞到嘉申段高速——這些路段沒有呂、朱倆書記竭力相助,單憑魯廳這點實力是拿不下來的。事成後,魯廳給呂、朱倆書記各送上一皮箱現鈔,各一千萬整數。這些猛料保住了袁光明的腦袋。

 

辦案人員在整個案件偵查中,發現一個匪夷所思的現象,袁光明十幾年官史裏竟沒有生活作風上的問題。除了冰火兩重天的舉報外,他沒有其他嫖娼記錄,沒有二奶、更沒公共情婦。實為當今官場“隻貪財不貪色”廳級幹部的“吉尼斯”紀錄。但當法庭檢控陳述到袁光明開創中國官場性淫亂遊戲的先河、約數人在世博按摩中心大搞冰火九重天的荒淫遊戲時,葛蘭英忍不住了,她真想跳上去給老稀死兩個巴掌!平時,要求多點,推來推去說腰酸背痛,夫妻生活常常落實不了。有時實在她催得緊,他隻好吞粒偉哥硬撐。看他表現好,她還獎勵了一支沈市長送她爸的巨型鹿鞭。哼!老稀死,想不到全是鬼話。在家裝陽萎,在外九重天!我非閹了他。事發當初,袁光明對葛蘭英提出過離婚,葛家為了自清建議她離婚,她還有幾分不舍得。而這個內參到中央的不良記錄,讓葛蘭英拋下各種不忍心,下決心與袁光明離婚。

 

回頭來看,不是袁光明不貪色,而是葛蘭英實在性欲太旺盛。她平時口無遮掩地稱讚老公,說什麽——我們家領導手掌伸出來像把蒲扇,老話講,腳大手大下麵肯定大!葛主任的旺盛是個不爭的事實,有時一晚三次還喂不飽,搞得袁局長褲襠始終濕嗒嗒,走起路來擺動胯部,側影像極了唐老鴨。開會作報告哈欠連連,筋疲力盡。而葛主任偏偏三百六十五天,除了每月一周的月事外,基本天天要袁光明先滿足她後再上班去。有一次,她去市委開會回來,看見司機捏住排擋凸出的圓球也讓她想入非非,她竟會讓司機直接把車駛向市局袁光明辦公室。

 

但葛主任的離異也不是與袁局長官運沒有任何聯係。

當初兩人就門第懸殊——袁家沒有根基,三代農戶,老家是光明鄉十八裏橋村。他年少聰慧,靠自己本事考取Y城重點中學,畢業後,先去了南湖街道派出所當了一名聯防隊員,後保送省城警校。畢業後,進入Y城公安係統,後來搭上葛家女將——葛大主任,成了葛家女婿,一路飆升。而葛家老四政治敏感度一直高於一切。她在政治上的成功要訣,除了坑、蒙、拐、騙外加權術,巴結上級,就是擅於見風使舵。 

 

    他蹲在牢房裏,當然明白,這樣的有罪之身,一一病體,殘缺的靈魂還會有誰再來關注他?俗話說:棺材都快抬到家門口了,說什麽都沒用了。做人要麽捏卵子過橋一一謹慎。要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一拚了。沒有模棱兩可的便宜事給你撿,讓你挑。

 

他之所以能給別人承諾,並非因為他是Y城的鐵腕人物,或者說是社會教父,而是靠他龐大家族體係來撐起他的能力與膽魄。他隻需隨意選擇一條通道、一個目標、一種方向,便可朝前邁出,得到核心利益。他知道他背後有個強大推進器,一個牢不可破的政治後盾。這張巨大的保護傘能讓他遇事逢凶化吉,所向披靡。

 

    不知不覺地,他在Y城政經層麵上有一種傳言:隻要巴結上了他,沒有他在Y城辦不成的事。這樣一位社會各層傳頌的人物,響當然在Y城人心目中,成了一名舉足輕重的人物。他的能量超越當地黨政權威,他成了傳說中的影子權威。傳說裏其實一半真實一半誇張,而當他側麵聽到自己超乎想象的能耐時,也有點飄飄然了。

 

    葛家當權者們習慣用自己的權威去支配私欲、尊嚴與權力,對他們來講台前是原則,台後是福利。所謂的國家利益就是他們半張臉,剩下是葛家尊嚴。

 

如果有人敢狂妄地喊道:

政府有錯,找誰論理?國家失信,找誰抗訴?

答案是:

找什麽找,找死?你抗得過政府嗎?政府強還是你個體強?

你要知道,葛家就是權威、你妄議葛家,就是攻擊政府!

你攻擊政府?就是反黨。黨和政府打斷骨頭連著筋。

吃飽撐著了?想告倒葛家!

老棺材瓤子掏的膽兒都七老八十還上訪,找死啊?

 

Y城市委早淪落為一座油煙熏天、外崩內爛的危樓。

政府的威嚴無非被人為神化了而已,而裏麵的實質是無法考證的,也毋須去探究。政治本身就是一頓大鍋飯,有時會被廚子美化了,端出來搖身一變就成了牛肉蓋澆飯。政治同權鬥常常喜歡穿一條褲子。曆史往往跟朝代混為一談。路線鬥爭說穿了是兩個陣營、倆個人的最後一博,既周密、狡猾、狠毒,又利索、幹脆、完美,要比宮廷大戲好得多。蓄謀、奪權、政變,好聽點叫推翻舊政、迎接一個新世界。這樣的計劃應該不動聲色,有計有謀,天衣無縫。

 

誰被半夜逮住?誰便成了倒黴鬼!

……所以當共產黨的官?平常別拋頭露麵,低調。

你不會詐我吧?瞧你!這般巧舌如簧?他見對方喜形於色的樣子,一副算你狠,我吃癟……不跟你一般見識了。

 

可憐的人們,你們這群半夢半醒、半癡半傻的寄宿者聽不懂他們有錢有勢的體麵人的咒語?更看不清他們玩得那套魔法?他會哈哈大笑起來,脫口而出,說國家強弱,所謂的國際關係和話語權統統是屁話,實行的都是赤裸裸的叢林法則。他說他不能強迫自己適應這個富則為豪的肉食社會。那些赤裸裸的法則毫不費勁地浮顯出來。

 

 

初級階段的革命時期一一

他萬萬沒想到,全家大小都沒逃過這一劫。

你很在意你那錯亂、古怪的念頭?他朝他笑笑說:你覺得我神精有毛病?

那種氣氛和環境下,一家人突然被人扔進陰溝裏,像老鼠一樣被人人喊打。有什麽辦法?這樣子的場麵他做夢也沒想到過。今天真的落在自己頭上。他覺得可恥死了!姐姐們都一個勁捏緊拳頭,像是在表達自己的憤怒——因為父親的問題!家!這該死的家!顯然,最關健一點是他們父親被定性之後,他們一群小兔崽子發熱過度才意識到他們的好日子也到頭了。沒隔幾天,他們被趕出葛府,流落街頭。可是該告訴他們什麽呢?因為你們父親反黨,你們這一窩小兔崽子也好不到哪裏去,必須掃地出門。

 

又該如何說起?他們全懵了。

簡言之一一驚夢一場……一夜變天。

葛家人都在想,父親反黨,反毛主席?我們沒反啊!不僅熱愛,而且,誓死悍衛。仿佛他們每一句話都驗證了他們的忠誠和委屈,可惜沒人理會。革命陣線曾經的戰友、同誌、同窗、好友個個拍手狂喊……

 

揪出葛家,像是他們從深坑裏挖出一長串帶泥的地瓜,讓他們驚呼起來,驅走了隱藏在他們革命隊伍的牛鬼蛇神。

 

想想看,人事無常……今天還蠻好,活靈活顯?明兒厄運當頭,橫死街頭。某天、某月或每分、每秒是可以計算的,但病老、生死是無法加減、延年、或凝聚、速凍、逆生長。這是什麽感覺啊?當然,人人都會如此,先生後死,別無它法。

 

葛家,現在的葛家!一一噢,就如同一把把尖刀集中在割他們每個人身上的肉啊!還哪來的臉麵、尊嚴?

 

一一這畢竟是殘酷的現實!

一場史無前例的紅色風暴,將整個葛府摧毀。

 

你沒問他,他主動娓娓訴來:

 

《“文革”詞典》中所有混合的代名詞隨著年代及人們的驚愕而封存於曆史的倉庫,那種概念越來越難以找到一個貼切的名詞來供當代人鑒定。到來的新時代、新物質、新思維、新夢想,都有當代人的行為準則。過去的處事方式、精神理念,一切均在瓦解。在“成癮”的“文革”毒素中,用詞典來表達毒性,用厭食來表達抑鬱,用人民空虛的精神來表達“文革”的毒素已經注入中國人的血液裏去。那些轉瞬即逝的繁榮,大麵積暴富的達官貴人,人們無法想象他們如何發跡的。但人們很快習慣這個規律,這個階層、社會、圈子、利益團夥,輕易地被到來的現代物質時代所超越了。新思維不再被文化專製所抨擊或打壓,它們不再拘泥於形式,他們給人民說話的空間,甚至於親自釋放自由的空氣。留在他們記憶裏更多的是缺失、消極、墮落、絕望,及他屬於這個時代幸運兒的肉體。一切的爭論和破解是徒勞的。在腐敗化、愚昧化、空虛化、無恥化、冷漠化、拜金化、享受化、欺騙化、流氓化之間,用詞匯來表達全民精神麵貌和道德標準,毒素的侵濁積重難返,泛濫成災的拜金主義意識得到普遍滿足。

 

他不期待你們所謂的“紅色血統”與“共產主義。”

 

因為,那時,對你來說,這麽多年了?五十年前,想死?情有可原,對吧?因為受不了這般折磨和恐嚇,想方設法找死,一點也不懊悔。死了就死了。但是今天再想作死,就有點不應該了。從前的命不值錢,有很多“黑五類”、“死黨子女”被流放邊彊,插隊落戶、安置窯洞,無非想讓你們這幫狗崽子們變回“山頂洞人”去。可以不去上山下鄉、拒絕接受再教育,——有種嗎?不幹,對吧?那跳樓啊?跳啊?有種像隔壁鄧二家的老三那樣勇敢地跳下去?你不敢!我知道。那叫什麽?那叫自絕人民,死了也白死!死後還得給一頂白紙糊的高帽。其實死了倒也幹脆,怕就怕跳個不死不活,比死還難熬的半身不遂,坐著輪椅,殘疾終身。

 

他們幾個孩子以他們全部的純潔和狂熱毫不猶豫地加入了反父親對立麵的陣行。他們毫不隱瞞自己的觀點。父親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令他們震驚。不止他們是這麽認為,那個年代的記憶攪擾著整整一代人,常常會刺痛他們的神經,真是苦不堪言。他們的傳統思想被突如其來的政治風暴摧毀並深刻地打上烙印。那些優與劣、好與壞、出生與成份、本質與現象的秩序被徹底擾亂,所謂的革命家庭亂象重疊。此時此刻,滿心的壯誌和遠大理想一下子被人們唾棄。像他們所說的那樣,本質上他們是極其矛盾的。抽煙、逃課、打群架、招惹女孩、偷竊、四處遊蕩、離經叛道,他們仿佛無意間找到一種沒人管教、顛覆規矩的生存依據。這種依據後來變成他成長的一種動力,一直要延續到他父親平反昭雪、恢複官職。隨之而來,漫不經意又排山倒海的重振及氣度悄無生息地把橫在他們那一代人麵前的金字招牌拆解、敲碎。他們覺得受騙、中毒、被迷奸了整整半甲子。所謂的革命後代、接班人、英雄、造反者的人氣得到擴充、發揚,五髒六腑脫胎換骨,乃至重新書寫東方的創世紀。

 

 

他從他們一堆人中走出來。

他一睜開眼,看見他們圍著他求救。

他猶豫片刻,說:幫他們?誰救我?

他知道除了她幫他之外,就是他們在他走投無路時收留了他。

他好幾年的流浪生活是在子城廢墟和遣送站度過的。

他眼前浮現瘋狂和屈辱的畫麵,記憶卻空空如也。

他想說,這個人堆裏沒有多少值得他記住的人與事。

 

 

留下來為別人受苦,那誰去杠這沉重的十字架?

不是褻瀆,便被愚弄。

什麽是絕對忠誠?到頭來,沒留下一絲痕跡,統統化為泡影。

 

“人民”兩個字太沉重。

    你站久,一一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傷感。

他會哭,一一感受到靈魂一直在淌血。

你,一一現在仍逗留於當年一一

與流浪者相混的老城牆一一記憶間一一

子城一一顯得格外破落。

 

食不果腹,我卻疲乏。

苟延殘喘,無盡言傳。

 

    他曾一度自認為是這一代人裏的統一體——知青背景之外,還具有其他的個性特征、政治內涵、生活規律,這些是任何人都不曾懷疑過的。正因為如此,他才有足夠的資本拍著胸脯狂嚷:我上過山下過鄉、窯洞呆過、農活幹過、基層蹲過、部隊混過、機關泡過、監獄也熬過、生意也做過、女人也有過(結過也離過),懂政治規矩,有黨性涵養,特別有計謀。

 

這輩子,他沒少幹打人、整人、揪人、害人,殺頭掉腦袋的事。

他承認自己有著極度混亂、複雜、綜合、矛盾、二極分化、對立扭曲的雙重人格,極其陰暗不為人知的內心世界。

 

如何去比較、衡量做人標準,做事準則,連他自己也犯糊塗。

選擇?選擇什麽?出身不能選擇、父母不能選擇、家庭成分不能選擇、政治路線不能選擇、對黨忠心不能選擇。你活在這個年代,別無選擇。包括去“死。”

 

心靈史的殘缺和奇特身世及冷暖遭遇令他走上一條互相矛盾和兩極分化的不歸路。導致他有時對人對事會采取極為冷酷可怕的處理方式,以上行為都是不爭的事實。奇怪的是,在他身上幾乎能折射出一個時代風流人物的縮影。他象征著一座碑、一代人、一本書、一個傳奇、一位不能被遺忘的作者。

 

他說:相較他以往發表的言論及他的心態?他覺得自己沉穩多了。盡管無憂過、破落了;貶值了、流浪過;最後絕望的差點上吊。而且一一他以為自己天生有稟賦,適合別人抬舉、數落、吹捧!他會朝人家笑了笑,不驚不乍。

 

閑靜下來之後,讀書寫作變得愈發自如。經濟上當然沒後顧之憂。說,我家裏四個姐姐一人讚助我一千萬,我少說也能在加拿大曬曬太陽,寫寫書,過日子呀。又說,為什麽不設法去擁有這樣的生活。

 

他有時講話顯得另類、荒涎、古怪一一為此,他決意離開這個國家。

他說:我會加入加拿大國籍。

他說:寫小說的就像個挖煤工。整天置身在坑道內,不停地掘啊,挖啊,鑽啊,前麵給你展現的就像個無底洞,特別深邃。他想,自己願意當這文字礦工。活在這樣的寫作狀態底下?也許會獲取收獲。常說的一一烏烏黑金!

 

他哧哧笑了……想說:

一一你寫出來的東西有人看嗎?

我沒想過。他說。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寫小說?

還能說什麽?時運不濟?這種狀態,算好的。

聽著,這種付出,老實說,沒想過回報。他說是精神層麵的。所以持久。

他說,是的,不否定。

 

 “人的日子既然選定,他的月數在你那裏,你也派定他的界限,使他不能跨越。(《聖經·約伯記》第14章第5節)

 

他一覺醒來,時常頭重腳輕,有一種腦垂倒掛的迷茫。他覺得自己得了一種怪病:發作時腦門心像被澆了一盆冰水,他會本能地跳起來。即使跪在椅褥下,捏住自己陰莖的手鬆開;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心想,被剪了,兄弟?正常男兒的象征成了根雕。飛了?死前樣子?命根脫體?野蠻人回歸?真猜不透女人們究竟為了什麽挺而走險,下得了如此重手?他不能相信自己已經變成另外一種聲音的男兒了。(隻剩下一個性別標簽)他覺得自己罹患上了夢不安障礙症(也可以叫噩夢障礙侯群)——時而幻覺,時而絕望——沒有合理的思緒和正常的思維——憂鬱有時會變成一頁絕念的碎紙——被人無情撕碎後,撒落在赤裸的水門汀路上。他就像一具死狗被人扔在一塊大的石板上,就像一塊斷頭台的青石板。除了鍾聲、時辰、臏刑、殺戮,濺滿束紮緊褲腳管裏的失禁一一狗屎?他覺得欲望是有罪的,會催人狗急跳牆、喪心病枉。在更多人一一心裏,它就像撒旦:一旦經人操控,便會到處作惡。當然,萬劫不複的一天也不遠了。

 

一切如他現在狀態——夢惡多、遇善少、難控製。

 

他說他花了十幾年時間才找到這樣一種小說開頭……寫小說有那麽容易嗎?它的進程如同你的年齡一般,寫著……寫著……滿頭白發……一點一點老去……慢慢老死……直至你寫不動為止。

    一生也就一、二本能夠留下來的……絕大部分是廢紙。

嘿!那豈不是分文不值?寫來幹啥!

就好比人突然死了?不算夢魂一般,也夠得著失魂落魄。此刻,夢死的場景會從死者轉托到另一個人身上,無論是父子、母女、姐妹……都會發生。

 

你說:今夜無人入眠?他寫通宵。

通常一一

夢景會伴隨著許許多多“鬼火”“白日”“生靈”“獸頭”“魂水”“屍骨”“蟲精”從托夢人魂靈深處飄飄忽忽、雜亂不堪地從惡魘中橫衝出來。

他說:

我想悄悄溜出這個夢圈,脫離它們。擺脫這夢魘的纏繞。

麵前的險途?就想學會如何去規避它。

找一條通途,說說容易,去哪兒找哦?

 

“哪兒飛來的魂靈?”他發現,老爺子又會回來了!

他想應該更是父親一一把握住返魂前的狀態。你必須回去,對不對?是的。

對於這個生死議題,個人想法天壤之別,在臨終一秒鍾內看到自己的靈肉脫體和花半輩子也看不清楚人與人本質的亡者,自然是有人生不一樣的歸宿。嗬,他需要用這樣的幻覺模式來斜視這個畸型世界一一

 

乾坤顛倒的秘密之光。

 

  

    他說,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寫的小說離父親這麽近卻又那麽遠?是的,每個家庭及人員背後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麵。即使你想把它毫無保留寫出來?也會像黑夜劃破長空的一道閃電,更象自殘在手腕上劃了道口子。一次次無聲地用自己噴血的慘烈事件來證明他不能忘卻的記憶。表麵上經他一講,書皮封麵的圖例襯托出此書的深意。用意貼切,實質明了。情節易懂,主題突出。編輯也得服服貼貼。但實則上,他卻不滿意。覺得這是一部意淫的小說。一本用詞不雅的小說。一部給人絕望想尋死的小說。一本想讓靈魂出竅的小說。總而言之,是一部獨一無二糟透了的小說。它起不到什麽好的作用,更不可能有轟動效應,僅僅供偷窺者手淫、變態者自戀、同性者亢奮、紅二代反感、失敗者自殘、小說家自悲。也是他出於無聊、怯懦、焦灼、遲疑而給自己的出生、成長、故鄉、命數提供一份失憶前的記錄曆史的備份。

 

“我不會縮頭縮腦……逃避追責。” 他回答聽上去挺有份量的。

可你卻跟政府唱反調?

此話怎講?

不唱反調,就做“跟屁蟲”吧!

你呀!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誰刻薄?

我說,才不是呢……他不覺得有什麽需要過度解釋?解釋才是傻瓜!他懂怎麽去欣賞別人,更懂如何去看待人與人之間的那層微妙連結……

他有很強直覺,這樣寫道:

 

“這座充滿自虜傾向的孤塔一直裝在我日常記憶裏,不但時常聽到烏鴉叫,還會聞到亡靈的氣息,我覺得總是背後躲著一個人,突然從後麵撲上來想掐死我。”

 

人在被掐死未死之前會發出掙紮般的驚吼一一像在叫:救我!救我!

 

他卻說:他不會喊,也不會叫,比自殘好多了。他享受被掐死前,奄奄一息的瞬間的過程。他說,我要的,一一就是這樣的感覺!體驗瀕臨死亡瞬間的快感。你瘋了吧?這晦氣話你也說得出來?你活膩了吧?還不如躺在你家曬台椅子上曬曬太陽好了!講什麽風涼話。

 

他其實沒有忘記自己沒錢時,會瘋了似地幹壞事找錢,有了錢又沒方向了,想著如何去花。甚至覺得被人剝奪了什麽。剩下除了荒淫無度之外,他一無所有。

 

你說什麽?他說。

我說,瞧瞧你這副德性,像被狗啃過似的!

他淒慘地笑了笑,說:逢人說自已是紅二代?

誰說的?

不!你眼瞎了?

那是什麽?

地痞、流氓,殺人凶手,是嗎?

瞎扯!你分明狗眼看人低。

老兄,你製造恐怖吧?恰恰相反,這德性一一適合誰?我麽?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怎麽著,鐵公雞!一個銅板掰成兩半花?他強調這隻是一個比喻。我也不知道,你認為肉體的消亡與金錢有實質關係嗎?你的一個預感,是嗎?他說,那是整個兒赤裸裸暴露在眾人麵前的陰謀。

 

     他說,後來一一聽她同樣這麽講起過:要死很容易啊——多少寫書的、畫畫的文人墨客覺得沒能力和勇氣活下去,便會選擇離開。他說他不會糊塗到這個地步。

    

他說:

“讀書不止是對他平時幹壞事的一種彌補,對心靈而言也是一種精神放鬆。他覺得閱讀與做夢、幻覺與現實、想法與行為、寫作與犯罪、創作與生活,就如呼吸與思考、空氣與糧食一樣息息相關。盡管他不願看到自己的小說寫得像一個患有雙重性格的精神分裂症者寫出來那樣,充滿瘋狂與怪異。也不願像裏維拉一樣,寫完第一本小說就趴下,魂歸故裏。他仍然徹夜不歇地寫著、寫著,體會寫作欲衝動中的滋味;人間的冷暖、肉體的誘因、情緒的煩悶、內心的困惑和精神的痛苦,咳!我嗆!喉嚨口快嗆出血來!”

 

曾經見到過……不是在夢裏。而我……一抬頭,就仿佛見到許多熟悉的臉孔。

翻過空白頁,我看到文字,想到插圖裏芸芸眾生……

 

一一每本書裏麵會有一位靈魂人物。

 

這並非是一個簡單的世界,同時也不像文字獄府那般陰森。

 

 

如果說是一種腐朽,那腐爛的程度荒謬而又瘋狂。至少對他們而言。他內心的掙紮逐漸在膨漲。擴散的結果,他認為,什麽都可以,隻是認識到死後靈魂會變成麻雀突然飛走?

    帕慕克說過:“簡單的欲望,死亡的智慧。”這很好解釋:存在取決於意念。突然冒溢的意念,會不會被冷流無意間灌頂一通?意念反而認為靈魂是一頁薄紙,沒填滿其中放縱的字跡與符號,便離開人們的想象。

 

他盯著它,大有冒犯之勢,很想親手把它從虛無裏拎出來,甚至把它倒掛示眾——讓世人走近它、近距離觀察它、貼近它、撐握它。很像有些解剖案例中無色液體灌進象征著肉體表層之間的靜脈與動脈中一條條紋路。他想把靈魂清洗一遍,猶如牧師助世人洗禮一般,笨拙地甩動他的習慣動作,將那有罪的肉體浸落聖水之中。

 

他盡管沉落聖池,做完受洗的一瞬間,顯得驚慌失措起來,口裏念念有詞:“牧師啊,能不能讓我在水裏多呆幾秒?”他的懇求改變了許多想法,甚至會讓凡塵裏貪婪昏睡者們尖叫起來一一

 

牧師:浸一下,……真能洗刷身上的罪?

 

他知道自己的意圖:迷途知返嗎?牧師的順從,上帝的召喚。

伴隨一聲聲念詞,充滿著溫暖,他躺在其中,不想出水了。

別人不會打攪他的夢界……

當然,他深知人是不能靠做夢來填補語無倫次的咕噥。不錯,他看到他跟上帝第一次接觸的場景。他好像聽到一位聖哲在說:死並非在生的對立麵,死卻是作為生的一塊填石而存在的。

 

    他仿佛抓住精巧的靈魂尖底的雙把,甚至想伸直胳膊把它舉上天空,眯著沉迷的雙眼,仔細看了它一番,突然告訴它:就是你!就是你!你有救了!

 

他心裏閃過一種想法——絕對不是反感、氣惱,反而有點緊張、條件反射起得作用,他老在想:我對她來說,是有罪的身。她會記恨我嗎?毫不避諱?

信仰太多,一一並非是件好事。

 

他說:“去天堂的時間你可以在死亡裏等。”

誰說的,先靈嗎?

重要嗎?不知道。

假裝我不在天堂的理由不存在。

其實諸如此類的話他還從未向別人討教。他知道你必須承認先知的救贖?你才能自贖。但不知道該從何處自救?難道通過洗禮儀式,水池裏浸泡一會?你身上的罪消損了。靈驗一一從層次上,感受黑暗與光明、罪與罰、救贖與屬靈?你還想……逞什麽英雄?你背負“英雄”的稱號,在上帝麵前,你是原罪人!

 

生命有時苦短到來不及去獲取便撒手走了。客觀說,想死容易,讀讀黑塞的書,要學著去死也沒錯。實際上,人間許多的“玩笑”就這樣被死亡的“喜劇”凝固在永恒裏。

 

    他發覺她答應得很痛快。果真牽領迷途羔羊的牧人來了。

她會說:是你毀了我一輩子。她生他氣,怨他一別十年。

唯獨沒見他倆聚集之地的空曠地帶——陰陽之界。

 

……唯有倆人抽身分開——沒來得及遨遊天國河山。

 

你可好,偏偏未被凡世認可,卻又讓靈魂哀鳴損過於自己的記憶。

所以---簡單點。

他說:我都能一眼認出她來!

她看著他。不像啊?他從前沒有那種派頭。

你信口胡編吧。誰想沉默無言?

他說,沒有!

連做夢都夢見你書裏的女人。

 

    還讓我繼續寫下去?沒人回答他。

他說他不知道用什麽標準把書寫完。

你不覺得你靈魂肮髒?他似懂非懂。

他說,我與她並非是這敘述的局外人。

你不覺得你敘述裏謊話連篇、善惡不分?

我不在乎。始終如一的真實。他回答幹脆。

你不會去描敘一個空洞蒼白的靈魂!

 

他說:你看盡了人世間的癡與怨、苦與痛。上帝就不悅。你如問我為什麽?我告訴你吧,靈魂沒有雜質、惡習、自私、沾沾自喜;可你有。肉體其實很髒。

 

你看看他們,小學生的活動、行為準則都在成年後的夢裏一一兜兜轉轉,一一來來回回無數遍了。而且,還不止一次地重複迭現。

 

你再看看他們,個個會背語錄,人人喊著口號,喜歡給人上綱上線,實踐手中的專政工具。他們的腦袋裏充斥各種稀奇古怪的念頭,就是想用自己鬥爭生活下來的軌跡控製並且整理記憶箱,設置好密碼,規劃情節裏的年代、地點、時間、日月、緣由,虛構的人物出場在他的手稿裏成為現實,真實地再現了。

 

他一邊抽著卷煙,從不間斷仍在寫著:

 

“……在他零亂的幾幅栩栩如生的童年生活照裏,大院的孩子們——臭哥們、小豬腳、拐狗、黃二、公雞、小弟,大胖、肥耳、豬頭、龐阿五、混混、龍逼,尖尖的口哨聲,彈弓、汽槍、舊軍鞋、皮帶、綠軍服、肥軍褲 、天星河……流淌的記憶。”

 

    一下子,往事洶湧而來,文字顯得簡約,句子變得魔幻起來。這種敘述感覺好像一雙手猛地從腐爛的死屍胸口挖了一把,兩眼驚懼,讀者看不到他,並非他想隱身,而是他抵擋不住魔幻世界心膽俱裂的真相。

 

這個男人?在我心裏,確確實實是個靈魂級的人物。

隨之而來,祟拜的瘋狂勁兒……頓時像失了魂兒,手腳正在腐爛,身體中的液體一點點被抽幹,軀殼變得空蕩。這是一雙腐爛的手,有著成千上萬種濕症和病菌,陰影重疊,細菌繁殖、體無完膚,他什麽也看不到,聽不見一一遠離塵世……。

 

 

 

在四姐麵前,她一直用樸實的名字,謹慎做人。

她說,即使有情人未成眷屬,她也把葛家的姐姐當神供著。

剛開始時,雖然有時會覺得困乏和沉悶,感到別扭,但也不覺得特別適應不來。跟葛主任比較,她覺得差距太大,無論從等級、文化、政治、修養、身份都不是一個級別,實在差了十萬八千裏了。她反複琢磨,放下自尊,丟棄顏麵,應該怎樣去迎合她?待在她身邊,默默無言。這也不是她這個年紀想想便能做到的事。這也倒是的。想想容易,做做並非易事了。將來日子是顧及不著的,把握眼前的機遇,過一天勝一天。她記得她娘的一句話:有錢天天能過年。那時她才11歲。想想當時她什麽都不懂。現在想想,娘講的話有道理,托母親的福……她現在的日子已經不錯了。

 

葛府本身就是Y城的權勢象征,她起碼已經接近了這個中心的邊緣地帶。說不上遠親,也並非清湯光勢,總之,能攀上哪怕一丁點,也是一大進展。

 

你能說陸桂蘭與葛蘭英毫無親戚關係,生活毫無關聯嗎?盡管她比她小好幾歲,憑她的聰明勁兒足夠能讓她迅速粘上她。有一點必須承認,她有她身上固有的吸引點或者說魅力。從利用到信任、從差使到服侍、從精神到肉體、從雇傭到過渡,四姐幾乎把她視為葛家的探照燈、電燈泡。無論怎麽說,她是不舍得解雇她的。而她一直覺得她是響響堂堂的葛主任,她男人的姐姐,好比是她的指路人,她的老板。她相信命,喜占卦,她覺得自己是大白菜命,對自己的革命意味著“奉獻”,因為葛家是富貴帝相命。她更相信葛家是她心中“上帝”——如果真有那麽一個紅太陽,一個上帝的話。

 

她希望時時刻刻與葛家人住在一起,直至她的男人從西天取經回來。內心希望成為名正言順的葛太,盡管少了一頁婚紙,但葛老太永遠是他婆婆,四姐也自然而然成了她保護神。她口口聲聲重複她那句話,“我願意為葛家做任何事”。他們結成一體,彼此能聞到對方的氣息。即使從日常生活中仍能見到四姐處處強勢的一麵,這也是理所應當的。四姐也確實處處關照這個外來弟媳。對她來說,她無論怎麽去想、去思考這件事,她都相信這是葛家人給予她的實在生活和福氣。她覺得很滿意。反之,四姐有四姐的想法——她把她視為葛家新添一件珍貴“用品”來看待,百般嗬護。

 

她對四姐的發號施令就像聽另一個時代發出的豪言壯語,平時,她會笑笑,所有一切她都會接受。即使做得再累、再髒,也毫無怨言。

 

她啊,確實是個人物。

……也是個女人,能力、悟性都極具張力。毫無疑問,她很依賴她,更需要她。有時,她對她說,我們葛家的事你都會知道……不會瞞你。

 

她說:四姐,我不該知道的從不打聽。事實也是,對於葛家的事情,除非特別告訴她,她聽到都像沒聽到一樣。她知道怎麽把握機遇。

 

她沒有機會和實力去拚命了。她既無文憑,也沒學閱,卻能說一口標準普通話。氣質外貌雙佳。

 

四姐在她眼裏,麵麵俱到,沒有她辦不成事兒。

 

千篇一律的紅頭文件。紅頭文件也是人打印出來的?她說是哩,誰騙你!現在的人跟幾十年前的人大不相同。現在張口閉口就是“錢。”誰跟你講政治、人性、格調、良心、道德。都是這樣說:有錢和誰都結盟。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她當然有數。

 

她驚訝地發現,四姐性欲亢奮是常態的,常常出現頻繁而強烈的性需求,她自己也控製不來,需要依靠自慰武器來逐漸緩解她內心狂欲。她跟普通女性從表麵上看沒什麽不同,她也沒覺得自己不正常。盡管難以啟齒,但領導幹部必須顧及自己形象,一旦工作起來,她倒雷厲風行,會把邪念排斥心扉之外。有時她自己也覺得想法詭異,跟現實脫節,但讓葛主任不顧公眾影響、阿貓阿狗抓一個便上床,也不是她的風格。葛主任又不是缺錢少伴的衰女——畢竟是受黨多年精心培養的女性幹部。自從袁光明吃上牢飯,她低調多了,也收斂多了——她的低調,不僅僅限製於少穿名牌、不再披金掛銀。現在的官場不比從前,再則,袁光明一出事,她收聲及時,學會了什麽叫保持沉默。

 

葛家上上下下本身集權於強勢。即便袁光明查處判刑後,葛家依然不倒。對葛家老四來說,也隻是動了她丈夫這一塊,她原先的職務仍舊照樣保留。對一般幹部來說,某個環節出了負荷,肯定或多或少會牽連或受到影響。葛家不然,直至到她丈夫結案、入罪、進監後,她財產絲毫沒被紀檢部門摸底、協查。人家知道真要動葛家的女將們沒那麽容易。

 

袁光明雙規前,她就得到上麵的訊息,提前做了布置及交待。該退得她毫無保留全退了,不確定得堅決不退——他倆夫婦預先製定好了共守底線。在她看來,隱瞞了袁光明擔任政法委一把手時,她個人從五方集團及大都集團搜取上市集團的股票也能讓她平安度過後半生。這不能不說是她鋌而走險的一步棋。並非她不考慮袁光明是否進去後能在紀委麵前守得住口風,而是她知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老婆瞞著他私自收了這筆巨額股權。更何況這部分股權已經通過關係大部分變現。

 

她為什麽如此膽大?甚至連丈夫雙規她都沒多少在意,仍舊我行我素呢?一方麵有賴於她高層的非同尋常的關係及指導,再則兒子剛剛獲得重獎,攤在台麵上的家庭收入基本是能說清的,也就不存在與至收入不符的、來源不明的收入賺疑了。

 

她說她付出了,真沒想要什麽結果。她有時也會問她,告訴我你想得到什麽?想做點什麽?可以告訴我。我當然願意幫你。

 

這樣她就能以最合適的身份扮演自己在這出情景劇裏的角色。

 

兩個同樣失去男人的女人,帶著奇異的焦慮,彼此體貼、二而合一。站在同一個舞台上,表演各自不同身份、等級、性格的角色,一個以政治家自居,天生的的沉著、潑辣、冷靜、膽大、心細;一個以漂亮臉蛋贏得同性、異性喜歡的可人姿態亮相登場,同樣贏得了她所期待的一切。也許連她自已也沒想到,她的自信哪兒來的?告訴我!她說。所有的事來得太突然,即告成功,仍陷迷惑。用這樣的成功形式闖入她眼簾?突兀、驚異、狂喜。也許是因為女人臉與心是兩座封閉而又隔閡的屏障?聽說過,有的女人把理性展示在臉上,有的女人卻把欲望放在嘴上。

 

    至於她呢,目前最大的理想是有朝一日在葛家人眼裏,既是半個兒媳,也是無話不說的死黨。在她的腦子裏,葛家裏裏外外、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雞毛蒜皮的小事她都一目了然,沒有她不知道的。她把絕大部分知道的事留存在大腦空白中。既沒想法,也沒看法,更不會有建議和見解。她隻會一味地遷就別人。做該做的事,從不打聽不該她關注的事和話。從不說與她身份不符的話。否則,不具備這樣的素質,她還留得下來嗎?她留下來後,葛家對她一直不錯。她也想過,女人的歸宿其實就是人的一個窩,一疊被——精神寄托驛站——指向而已。

 

    她也意識到小狗去了國外後,葛家陸陸續續有大人、小孩出訪、留學、度假的,也有辦妥護照準備走的。她充其量隻是葛家留守人士而已。她知道葛家人人有錢,不是一般的有錢。他們一大家子人員個個有多吃香、有多作為、又有多能耐,外人根本不知道。再說,他們的圈子也不是隨隨便便混得進去的。唉,假如他早點回到她身邊,也不至於她如此疲於應付。平時乖巧盡力,她得到了葛家的讚許。她不再擔心融不進葛家的台麵、人脈、圈子。她想法簡單,並非想靠山吃山、圖個一官半職,她覺得活在葛家就有臉麵,除了人脈,這個政商一家親的金粉世家,同樣從不同程度、分量、厚度把她包裝成葛家的一份子。

 

    她想她做人還是做對了。

你如問她,做人一輩子追求什麽?想得到什麽?還不就混一張“臉”麽?她真算得上是個拎得清的女人!

 

她的尊嚴和她敢於擔當的精神本質,不止給她自己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同樣,也獲得葛家上下一口同聲的信任。這真叫不容易啊!說穿了,她有極強的穿透力,可以掩人耳目,成為葛家每個成員裏裏外外的實際利益發言人、傳聲筒、利益鏈的第三者,甚至是葛家名符其實的私人財產信托保管員。當然,她有今天舉足輕重地位,也不是單憑盯著天花板看看、想想、聽聽,或者隨便和人上床一拚就能一步登天、草雞變鳳凰、草狗鑽金窩、跑得進葛家大院。

 

四姐不再天天想著升官發財。該升也升過,該有也有了。她內心此時此刻的尋求是要找出一個人來,讓她的尊嚴能夠在鍍過金粉的招牌托付下,重新閃耀一遍,而且要活得精彩,甚至熱熱鬧鬧。她想到了弟媳。她覺得弟媳是失去男人,撿了熊貓。別看她平時唯唯諾諾,俯首貼耳,平凡的表麵下隱藏著極大的神秘性。她清楚得很,她男人幫不了她什麽,但她知道四姐行!她肯定地告訴她,我們家需要你。他走了,我會把你當親妹妹。她肯定感恩極了。沒說的!她知道四姐有這個能力徹底改變她。她一直堅信能夠幫助她脫胎換骨的這個人就是她,而不是她那個男人。

 

於是,她安頓好太朗,會邀請她躺到她的床上共眠。她如果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是很難適應這突如其來變化的。心理上的堅毅及生理上的適應,恐怕不是幾天時間便能支撐得住的。反之,她與葛家進一步的熱絡,令她內心不知不覺感到自己高貴起來,覺得自己融入進了上流階層,貴婦人圈了。她覺得自己受到貴人的恩寵後,一定會得到貴人的相助,然後一步登天。命好唄!她沉湎在興奮與感恩裏。即使這裏麵有一定成份的迷惘,她也不覺得奇怪。本來她也清楚她現在在葛家的身份、待遇、地位、充當的角色,她也明白不該隨隨便便上她的床,應該有點規矩、分寸。但她又覺得她什麽也沒做。她倆偶爾也會互訴衷腸。她懇求她留在她身邊,承諾會安排好她的一切。作用引起的功效本身是雙向的。

 

承諾也是如此:當一方依賴到對方時,另一方才會心安理得接受饋贈。葛主任的承諾抵得上她所有的辛苦和付出。

    這真是個令人有所顧忌的變化?你想想,誰還能找出比她更捷徑的方式來推銷自己、對抗貧窮與低賤?

她知道這不過是她自己命運的事。而她,命運捏在別人手裏。

她想好了,一旦四姐安排她進政府機關工作的話,她就使用酒吧“陸諾”這個洋氣的名字。這還是當年在酒吧陪客人第一次喝酒她自己給自己取的。

 

盡管現在隻是她的默想階段,她還嫩,沒有支配自己時間的權利。但她可以做好準備,迎接“加冕”前的興奮時刻。

 

 

世人苦?都苦在追求一個“貪”字上。不錯,她卻追求一個“好”。什麽都想好,比別人強。盡管出生貧窮,但她心氣很高。她記得她娘說的那句話:錢是八條腿,人才兩條腿。錢可以往東西南北飄,所以八條腿。人要追錢,所以累。你自小受罪,將來會好。遇到好人家……福報到,你一直會好。

她一直信這句話:

 

佛理空傳始終成就不了佛道

燒香磕頭叩拜洗刷不了原罪

 

她還是不能明白,那來的膽識和勇氣?竟能坦然麵對她。在吃不準對方的企圖瞬間,毫無保留做出果斷決定應付,也不是隨便一個女孩能做到的。一個一直在男人身邊成長的女人突然要投身到一個老女人懷裏去的滋味,更是可想而知。有一點她是明白的,就是她一直把她當弟媳看待,而非玩偶。盡管有時對她粗暴,蠻橫,發號施令,總之是對她好的。她看得出來,所以平時也就遷就她。左一聲姐,右一句葛主任,乖巧而又勤快,日複一日,往複不倦。她每晚都叫她陪她同眠,她也從不說不好。雖然隔著薄薄蕾絲內衣,但她饑渴的皮膚已經感覺到弟媳的熱量超出異性溫暖的程度。手發癢,心也醉,有苦說不出。心裏老是七上八下,辰光一長,慢慢也習慣了,似乎在品嚐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所需要的欲望……

 

 

她再一次抱住她臂膀,又摸摸她手指,神情十分專注。她沒有擋開她的撫摸。她覺得四姐像換了魂似地百般溫情,蒜鼻尖上冒出幾點汗珠,誰也弄不清楚為什麽她會出現這般神情?

 

她在她麵前,始終文縐縐的,一心一意,從無反抗。本來覺得隻要憑感覺跟著四姐走就可以了。現在看來卻並非那麽容易和單純。從前,她無非讓她做這做那,無一定規,就好像是她私人助理。現在經她一揉,性質變了,她成了她半個管家。她倒也能勝任,把事情做得有條不紊。用她的挑剔眼光來看,達到這個標準已算不錯了。她平時隨性的安排和要求使她越來越感到葛主任不把她當外人。

 

她常說:你看看我們葛家哪一個人不把你當自己家人了呀?

沒說的,姐!你對我最好!她想眼前這位大人物也許會徹底改變她命運的引路人。

    對她而言,她倒不願看見自己對弟媳那種偏激的侵犯。她覺得她年輕。從她女人角度看她,她分明就是個男女通吃的尤物!她沒想到會弄成這樣。這不是她一時犯糊塗,而是一種欲望推使她鋌而走險。無論從哪方麵來講?她肯定比她強烈、凶猛的多!種種強製性的姿態,伴隨著承諾,既有她的權勢,也有她的威嚴,更有她的恩恵,她能從容不迫讓弟媳做她的性奴。這是必然要發生的——顯示權勢及優越的一個儀式和結果。最後,隻剩下兩人共同的肉欲。

 

握有生殺權力的女人,可以隨心所欲一一

 

把一個普通人推舉成有權勢的人,

把一個異性戀者銳變成同情戀人,

把一個刑滿釋放者包裝成勞動模範,

把一個三陪小姐銳變成新長征突擊手。

 

隨著兩人神智慢慢恢複,她睜開眼看著平時威嚴的葛主任,一副溫柔憐惜的神態,正用肥嫩的雙臂緊擁著她呢……她需要這樣的愛和和諧,也需要這樣的姐兒罩著。她想啊,一直被她視為崇敬的葛主任突然給了她如此之高的待遇——本來是她弟弟舔的地方,現在輪到葛主任來把持了,這叫一個平時隻接受異性接觸的女孩怎麽想也想不明白?是的!結局不敢想?終點在何處?她也來不及去猜測。但有一點她很清楚,此時此刻她必須赤裸裸暴露在主人麵前,展示出仆人對主人的溫順,接受她的安撫、吻觸、粘纏和植入……。

 

她感到她的欲火快要燒到弟媳靈魂深處,幾乎會攀附到她的骨子裏去。

 

陸桂蘭的出現,對葛蘭英來說,是找到一種生理上的替代品。對陸桂蘭來說,盡管成了葛蘭英名符其實的“填檔頭”,但她卻始終把她看成她心中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她把弟媳當成她限製體內亢進的添加劑,弟媳自然而然成了她桌上的一件不可多得的藝術品。是她手裏一隻香水瓶,她生怕遺漏,又怕打碎,倍加維護。她理直氣壯地認為,她僅僅是幫助弟弟暫時保管一件玩物而已。她把她視為收藏的珍奇一一蝴蝶標本、一塊化石、一個人形奇玉。

 

起初她覺得為難,不適應同性的過激尺度。她倆並非單純的同性常態化,是需要兩人共同交流、麵對、適應。即使一方給予有力的引領、升溫,這樣的舉措也不見得一時一刹能讓一個過慣夜店生活女孩突然改變了生物鍾去適應雙性戀的葛主任灼人的荷爾蒙生理反應。她一動不動坐在床上,她知道麵對麵的人,不僅是她的主人,也是欲望強人、宇宙的勇者。來吧。我在等你。你必須順從我。是我給了你一輩子你爭不到的富貴與榮譽。她好像在傾聽一位皇後的聲音,的確很是誘人和吸引注意力。事情發展到這步,她倆其實已經分辨不出誰吸引誰,誰被誰征服了。她終於被她吸引過來了,順從地伸展肢體,放鬆身段。滾燙的唇感,漸漸把她引入分離異性、墮落同性、刺激肉欲的相互搏殺之列。

 

似乎在品嚐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所需要的欲望。

 

在燈光下,她飽滿的肌膚那般瑩潤透徹。跟她相比形成鮮明的反差。讓她覺得歲月不饒人啊!她相信她已經在弟媳同性的結點上找到內心的平衡和解脫。她行將依附她起來……一點點切入為之尋捕獵物者的內心世界。

 

她的技法極富創造性。

當然她的好意挑逗……她也心領神會。她被她的手指舌功揉得神魂顛倒,她好比接受一個親人的祝福,又像遭受一個野蠻人的鞕笞,感覺被塗上一層迷魂油彩,有點剌激、新奇,美滋滋……又有點癢癢的特別……

 

她第一次體驗到同性相互撫弄帶來的身心愉悅遠遠超出男人野蠻的侵入。她情不自禁沒了魂似地任她使喚。她假裝什麽也不懂,一個奇妙的誤會。

 

   肌膚之親是沒有性別區分的。

 

   如果肯付出?對她好,同樣會得到回報。這樣赤裸裸的挑逗讓她想都不敢想啊!更讓她匪夷所思的是所麵對的是她日夜恭敬從命的葛大主任。

   對她而言,那種百般體撫的細膩情感令她目瞪口呆,她一直以為同性的愛撫無非在於親熱的擁抱、裸睡、親吻之類的肢體小遊戲……

 

   她想繞過這片空白的沼澤,但已經不可能了。

   身體一旦陷入其中,想拔開腳踝根本辦不到。

 

   “果然如此!”她突然想尖聲大喊:我受不了!可氣聲都被憋在喉嚨裏了。她推不開她,隻好噏然平躺開來。纏繞在她身體上的一股股唾沫像血管裏流淌的細胞蟲,很汙濁……她閉上雙眼,心裏老想著,她不可能是這個意思!

   一片空白。

   她覺得自己輕飄飄的,……漸漸沉入到葛主任所賦予的強大的任務中。當葛蘭英用舌頭大麵積狂舔她纖細的臉蛋時,她覺得自己是一隻骨瘦如柴的野貓,弓著背脊,無奈又覺得榮耀似的,等著被收留它的主人澆上一桶汙水。

 

    她隻好眼睜睜看著她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

她見她興奮得頻頻翻著眼汙珠……一副銷魂攝魄的樣子。發覺她高潮進入顛峰時,癡狂的眼球像似失去調控,一直停留在翻白的狀態。好嚇人!她伸出粉色的舌頭,好比一隻瞎眼的母狼,伴隨著驚天動地的痛苦呻吟——準確點說,這不是享受什麽生理的極限,在她心理上,猶如讓她上老虎凳似的,是痛苦不堪的呻吟聲。

 

 

 

之所以能自由思考——因為他還活著。

在他的閱讀記錄裏,好像沒有忘記他始終置身於沒有中斷的閱讀階段。即便恢複了高考,他去當兵,也沒有終止閱讀。他度過了一段從“文革時期”到“革命時期”續後“撥亂反正時期”的驚變與充足的時光,他是個不拘泥於禮節的人,有點急性子。他的初衷想把自己“文革時期”的思想記錄下來,就像完成一件想做而沒做成的普通事一樣,開幾個夜車把它了結而己。無論出於什麽動機、目的,想寫成這本書就是他原始的衝動與結果。同樣,隻有他內心存在的人物及事件,如同無法脫離的車頭與軌道。

 

最初原形跟他前麵描敘差不多,大同小異。

小說中的他,沒有自食其力的能力,混同於大眾當中,謀上一口飯而已。後來變化很大。如何詮釋他的人生經曆?老實說沒出過任何差錯的前提下,他就跳躍式地安排人物出場,甚至改變死人出殯的日期。這書結尾更叫人不可思議。他說,他不喜歡一味的道德說教,袒露世人貪淫好色,更不喜歡用小說當武器攻擊人類。這本書假如化解成一則宗教道義,可以歸納為勸告世者:一一停止作惡,一一皈依佛祖。

 

 

    那年——

他父親仍身陷牢獄,並未平反。

事實上,他仍處於一種恍惚的狀態:白癡的腦袋裝滿了驚恐與木然,忍受著時常出現的幻覺,莫名其妙常常會被拖進地獄的煎熬,他以為他所做的事從根本上都是自作孽,不可活。依據這個邏輯,他可以自我禁閉,囚坐其籠。

 

這種本質上的邪氣,像流砂一樣流入他五髒六肺裏。在他記憶裏,一場場,一件件多麽悲慘、惡劣的遊戲與事件散發出陣陣餘臭,侵蝕他的器官與內髒。他需要解藥,需要反省、需要改造、需要禁閉。他獲得開列的書名連聽也沒聽人講起過……

 

“沒錯,而且我知道下一步如何把小說寫下去。”

 

在閱讀期間,他記得有位老先生告訴他,你要都讀他們的書。並囑咐道,絕對不能為了某個死去的人寫小說。這樣,就好比你一個人盯著一具木乃尹待在展台前發愣,這種環境下寫出來的東西毫無魔幻意境。

 

他說你怎麽會想到?去找到他們留下的書。

不好意思!起碼我認真讀了他們的書。發現不同作者及每一本書的扉頁上記錄他們的有感所言:他看到《天裂的空間》、《流氓歸來》、《終結的感覺》、《刀峰》、《贖罪》、《小偷日記》。

 

一一他第一次接觸許多開禁的書籍,可是他同時也想起他讀過幾十遍的《鋼鐵是怎樣煉成》?他翻閱書中一幅幅精美插圖及一個接一個的迷人故事……猶如科塔薩爾“跳房子”裏隨意散漫的筆法及碎片式文字技巧。

 

小說本身對他來說沒直覺因果,他感到壓抑,卻無法拒絕閱讀。唯一陷入而無法自拔的是,一一小說真的能寫成這樣“神經錯亂”?但歸根到底,他沒有放棄一次次熟讀……可以說,到了瘋狂的地步,簡直無法自拔。

 

一一此刻,他也隻好用不那麽變態的語言來表述自己內心的意思。

 

    現在,她知道一切變了,極度的衰敗。

葛家已不是一年前呼風喚雨的大戶人家了。

他如同一戶破落地主。輝煌隻是過去?屬於死去的葛書記。一切先前的掠奪、侵吞、貪婪、罪惡都會隱蔵在曆史背後……

每當想到過世的葛老爺子?葛家人認為失去了這道護身符、避邪器後,開始走下坡路,葛家四姐妹不間斷傳出不利她們的小道消息,弄得Y城市委四套班子人人自危,個個心神不定。

 

但她知道她經不起她一戳,她一戳就會把她戳很遠。她很弱勢。沒有任何發表自己觀點和想法的權利。在葛家,在她麵前,她永遠隻配充當這個角色。她別無其他選擇,她可以陪她一直走下去。

 

你說你做夢也沒想到,葛家會那麽快被邊緣化了。

葛家人不得不承認這個現實。

當然,陸桂蘭的處境也好不到那裏去。她記得幾年前,初到Y城,與他酒吧偶遇,曾向他說出她內心的訴求,即便不去想任何超乎“兩性”之外的話題,她必須學會克製、忍耐、沉默,必須不怕家庭人員排擠、奚落、謾罵。老實講,她出娘肚皮還沒找到這樣有實力的“大戶”,她也從未發現在她客人中像他那般出手慷慨、易寬恕、體諒別人。她倒沒有把他視為現代社會的大俠,也沒把看看成怪物。按照她的邏輯及在夜店工作的經驗來看她偶遇的男人,多半是花錢包上一段時光,吃膩了,再換一種口味。

 

但是,他不僅有陪她走下去的初衷,也有長期相處下去隱意。至不至於把她當成娶回家的女人來看,誰又說得清呢?男人這東西全憑感覺。有時,女人看男人如隔一重山。女人看女人倒省心多了!你看看,四姐看她就像一層窗紙,一點即穿。至於為什麽小狗拍拍屁股走了?她卻被葛家接納?你不能怪她沒心機,或做事留一手的女孩。她跟他起初交往時,表明態度的:找一夜情免談。他承認她有個性,人又善良、單純、不作、大氣。願意長情下去,並給予她安全感。

 

她不僅不會相信這麽荒謬的伊甸園式的傳說故事會在一間俱樂部酒吧裏發生。而且,發生在她身上,可能嗎?她看不出自己是個能幹大事的女人,從沒有操之過急想向對方索討什麽的心思,同樣在葛家她從沒向四姐要求什麽,更沒談過錢這個字。他們所給予她的,全是他們自己的意思。當然,自從她進了葛家後,就再沒去俱樂部上班,她在小狗那裏得到的也足足讓她吃上半輩子了。她覺得該清醒一下,明白一些事理:認為自己體內隱藏某種單純的天性,簡單大方不斤斤計較,天真無邪而不遮頭露尾。說話盡管不懂過濾,對人對事卻十分純真和長情。

 

大凡酒吧的偶遇都充滿戲劇性。它的可變性隨著節奏跳躍而變得讓投入者驚惶失措。她何嚐不想把跟她偶遇男人的場景當成傳奇來回憶?即使重現當時的一個情景、一段對話、一個吻別、一場性愛。與此同時她一直以為這樣的男人是中國新時期階級產生的“貴族”傑出代表。後來有人說,中國沒有貴族。她說,沒有貴族,哪來的上流社會?肯定有。她說。

 

你其實不該到這種地方來。

那你來幹嘛?她問。有貴族的地方,就是上流社會!

你懂個屁!他說了一聲:婦人之見。我們沒有上流社會,隻有小幫派、小作坊、小山頭、小集團,幾個政治騙子、流氓而已。

響當當葛氏家族。

他說中國上流社會的權力象征。身處其中的人物,善於拉幫結派,搞小圈子,大派對,狡猾的很。

 

如今這個場子,表麵看起來,那些穿著光鮮、頭發筆挺,每晚都來光顧夜總會、私人會所的男人就是“上流社會”的貴族。

你閉嘴!

他突然想問明白一一

你管它領導還是官商?上流還是上級?暴發戶還是偏執狂?土八路還是太平紳士?

    沒錯!從她吧台上水晶杯影裏映襯出來得一張張尊貴的臉,不知不覺變成十有八九的“上級社會”了。

你閉嘴!

他突然又想問明白一一

現實社會裏,曆史事件成了什麽?僅僅人們的談資、古董、道場、零散無趣的聚會標題?官老爺戴著一副假麵具,捧著曆史古玩,用所謂的經驗、修養、尺度、城府把因緣比喻成曆史良辰,心態比喻成曆史定律,——神神道道、胡言亂語,曆史成了偽史者身上一件裹屍布。

 

歸根到底要你們十三億人統統失去記憶,過著癡呆一樣的日子。

 

他們將人視性為獵物,像饑餓的食肉類獸,嗅到或看到將吞噬的領地與私權,他們竭力加以維護,甚至不惜篡位奪搶,控製新聞喉舌,限製民眾發聲,在鎮壓民主之聲的戰鬥中,特別能打善戰,窮追猛揍。他們會文明地拍著對手肩膀說:我一定會吃掉你!

 

按照他的說法,自以為下功夫讀了但丁的《神曲》,此書(誰都知道)但丁把弗朗切斯卡放在地獄篇裏,如同閻王爺把我父親放在地府充當“冥判”是一個道理。你此時此刻也隻好懷著無艱悲憫傾聽他們的敘說了——無論是怨屈、誘惑,還是罪孽、惡行。博爾赫斯用:“書夢同根”認為是一回事。接著我在但丁的詩歌裏找到這句話:“既不遣責,也不寬恕”。

 

你說他睡了不少女人,當然也被女人幹過。算不算作孽?他覺得自己無辜。被比他年紀大的女人玩過本身就算不上吃虧。誰勾引誰?誰甩了誰?怎麽好上的?誰弄得清。照他看來,是吃小虧賺大便宜。

 

誰的本性裏沒有好吃懶做,好色貪淫,貪圖榮華富貴?

他說怎麽會同她一樣呢?她能接受他,是他福氣。人家當時都在說,姚莊街上誰不知道這野小鬼?沒人製服得了他。他本來瘋瘋顛顛、橫七豎八不算,還會胡攪蠻纏,一副小混混腔勢頭。同一般混社會的人不同,他本身就好比無業遊民、流竄似地東逛來西溜去,居無定所,三餐不保。姚莊的居民都怕他,平時躲瘟役似的避他。

 

是的,都說看不懂!李家的細毛寡婦收留了邋裏邋遢瘟狗。你十三點兮兮說成是別人家一個寡婦侵占的隔壁家一個小男人!哦,你也不能非說她唆使他什麽?對吧。女人需要男人?正常。

 

社會弱勢的底層序列——拾荒者、農民工、拆遷戶、流浪漢、騎三輪車苦力、夜公園妓女、街巷發廊妹、問題藝人、毒品複吸者一一

 

前一個名人堂的排序空間——被囚禁的醉駕藝人、吸毒名人、患性上癮症導演、持不同政見政治犯、貪汙將軍,高層囚徒、偷盜者、勞教犯、夜店性工作者一一

 

可惜!空間還不夠寬暢。

可惜!命運還無法躲避。

 

好了!他說,現在隻留下我獨自一人。你見過地獄嗎?裏麵層序排列、空間順序嗎?去吧!怎麽啦?怕了……對吧?該死!這夢始於昨夜……未眠。

 

傾刻活躍起來……

一一英寸見方的“地獄”篇——地府的冥判、靈官們、後庭十八層地獄的灶間。刑具——油鍋、分屍、蹠刑、碎撕、活剖、割喉、挖眼、吊死。最後在邪靈、惡魔群裏,繞著刑宮墜落陰森通道。

 

他們個個都虔誠地圍在一起,真心地尋求保護,有時懺悔,有時尖吼,都在說:現在不說,沒機會說了!我不說,你也懂。

 

真的。真的,得罪誰都可以,唯獨他!你不能。

誰?他不動聲色,說:降伏一一鬼魅陰魔。

所求如願,你想好往生歸途吉日吧!

無不如願?記得閻老爺。

如願生往西方?不墮六道。

命終之日,一一救贖。

 

    生者無法擺脫這張人獸麵具

死者無法離開這具水晶棺木

 

在難以忘卻的記憶中,有他父親臨終的畫麵,北京送來的唁文,花圈延伸至第一告別大廳一公裏外的三官塘橋,追悼會上省委書記慰問家屬的情景,骨灰盒上罩著黨旗,父親穿著中山裝,臉上有著薄薄的化妝,都曆曆在目。在對葛老爺子逝去歲月的悼詞裏,恒遠的“永垂不朽”。

 

   (頌文)                                      (誦文)

 

鮮花                                         達雅它 嗡啊納來

黨旗                                         啊納來 布卡疊 布卡疊

詞匯                                         背仁 背仁 班雜 達日呢

解說                                         班達班達 班匝巴呢                                       

讚頌                                         吽 吽 呸 呸 唆 哈 吽

非理性                                       仲班達 班達 吽呸唆

共產主義忠誠戰士

                                             達雅它 嗡啊納來@

   (葛書記革命生涯)                            啊納來 布卡疊 布卡疊@

                                                 (標@讀五遍)

 

 

人生的最後一天——                           沙 瓦 阿 巴 納 耶 嗦 哈

所有的一切                                   協 瓦 星 當 格 日 耶 嗦 哈

 

葛書記恍然大悟——                         “航行以災難終結,水手歸宿。”

新製去了,舊夢來了。                       “並且,是上帝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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