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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須得美器 | 攢盤

(2015-12-04 02:28:52) 下一個

觸味,攢盤 | 格物

清·康熙 五彩描金花蝶紋攢盤,中國國家博物館館藏

 

《紅 樓夢》中探春在大觀園起詩社,因忘請史湘雲,寶玉的丫頭襲人便想出一個合理的法子彌補——拿著碟子去送吃食。這碟子是纏絲白瑪瑙,吃食是園子裏新結的果 子:紅菱、雞頭。想來襲人這丫頭,雖不識字,卻也懂得器物之美與吃食搭配的學問。瑪瑙為白,菱角與雞頭為黑,一黑一白,反襯中透著典雅。瑪瑙為山石,紅菱 與雞頭為水果,二者搭配,也可謂木石呼應。史湘雲,雖貴為侯門,但自幼喪親,無人照拂,想必襲人的美器美食準可可地暖在了她的心窩裏。美食須得美器,這是 中華飲食文化的精髓,也是古人生活中的審美趣味。

農曆正月,新春伊始。這會子,閑來無事,家人圍聚一起吃美食、談閑天是最好不過的了。吃食 可備下秋季收獲的胡桃栗子、野蔬菜肴;盛放的盤子也得講究,試想聊得正歡,瓜果菜蔬若一盤一盤地魚貫而出,賞心悅目之餘,倒是要被盤盤碟碟的堆砌掃了興。 要能“畢其功於一役”,將各色吃食盛於一盤之內,“全盤而出”,既不耽誤進食,又不掃了雅興,說不定還能助興增食,豈不快哉?當今天的人們不再止於舌尖的 快感,而有了不但要爽口、而且要怡心的需求時,其實早在幾百年前的明代,古人已經替我們解決了這個問題,這就是——攢盤的發明。

“攢盤”又 稱“拚盤”、“全盤”,是盛放食物的器具。雖同屬“盤”類,但獨具匠心處單單在一“攢”字。“攢,聚也。”(《說文解字》)顧名思義,是以分割成數件的盤 相攢組合而成;“攢”另有移動之意,對盤而言應是“能移動之盤”。因而,攢盤就是若幹體量均等、形製規整、各自獨立卻又相互勾連的小盤組合攢聚而成的整 體。

攢盤最大的優點在於與眾不同的盛裝效果和展示功能。以前的盛放器皿多單個和獨立出現,各自為營,缺乏聯係和整體感,盤子一多,恐見狼 藉,而攢盤的出現卻打破了這一孤立和尷尬。試想若幹等量、互嵌的小盤,盛上各色瓜果、小菜和點心,瓜果五顏六色、菜蔬葷素穿插、點心酥軟搭配,形狀上塊、 片、丁、絲互補,味道上酸、甜、鹹、辣皆宜,最後攢聚成一個整體,該是一道多麽賞心悅目、怡心怡口的菜肴?而且拿取和收納都十分方便,又巧於展示,完全避 免了杯盤狼藉的尷尬。人隻道盛放器皿多單個和獨立,誰料這一巧思,竟變幻出如許模樣,實在可憐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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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康熙 五彩描金花蝶紋攢盤,中國國家博物館館藏

一 組攢盤的組成,少則五件,多則達二十多件。數量少的,可據塊數多少為攢盤討一個命名的好彩頭:五子、七巧、八仙、九子、十成;組件多由內外兩層、三層組合 而成,互嵌為各式各樣的形狀:有時是寓意天圓地方的圓形、四方、六方、八方,有時是意化為自然花草的葉形、牡丹花形、梅花形、蓮花形、葵花形、菱花形,外 部配以各種質地的套盒相盛,以便和盤而出;色彩有青花、粉彩、三彩、五彩、色地軋道、鬥彩、貼花、印花等;紋飾則以四時花鳥、人物山水、吉祥符號、福祿壽 字等描繪;材質則有陶瓷、景泰藍、琺琅、銅質、大理石、木質和布漆等,適合各種人群。不斷蛻變的組件、形製、色彩、紋飾、材質,讓攢盤玲瓏秀氣亦不少氣 量,精工細巧亦不乏實用。

如果說單盤是一篇漢代策論,條分縷析、中規中矩,那麽攢盤則是一篇明清小品,精致優雅、清嘉婉媚。

實 際上,攢盤正是始於明代萬曆晚期。早先它隻是盛放食物的禮器,隻在節令、婚、喪、嫁、娶等節日裏款待賓朋;後來其實用功能日漸顯豁才成為尋常百姓飯桌案頭 的日常器具,亦飛入宮廷變身皇宮貴族餐廳茶室的必備之物;再後來,攢盤的形製愈發精研,又成為文人雅士的賞玩之物。攢盤之所以在彼時出現,且逐漸淡了禮 數、多了日常、乃至成為雅玩,是不是正與明清小品獨抒性靈、意在情趣、韻味流轉的時代風氣相關?這是個很有意思的聯想。

攢盤成器較難,極考量功夫。由於每組分別有十幾塊、甚至幾十塊組成,需有極其嚴格的設計,並準確把握各部分的尺寸,才能使各個體組合嚴密、不留縫隙;無縫密合基礎上,還必須使各自單體互相呼應,不能有拚湊淩亂之感;整體器形還需美觀,不能顧此失彼。

以 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清康熙景德鎮窯五彩描金花蝶紋攢盤為例,該攢盤是由4個內盤和8個外盤共同組成的葵花式攢盤,造型優美,設色雅致明麗,構圖疏朗有 致,在釉色瑩潤的白色胎體上繪以四時花卉和果實,間以姿態各異的蝴蝶穿插,蝶戀花裏意趣盎然。最匠心處,莫過於它的工藝。雖由單個的12個小盤組成,但組 合起來卻不見縫合線,隻因單體之間彌縫緊密,渾然一體,棱角分明、規整挺拔;每個單體小盤的邊緣設置了寬為1厘米的邊沿,不僅有效避免了邊沿的變形,而且 便於拇指著力,便於拿取、盛裝、挑選和洗滌;單體高度尚淺,是考慮了一次性食畢的需求,以保證食物常用常新;整個攢盤邊沿飾以紅彩“萬”字錦地和描金 “壽”字,既有把各自獨立的12塊小盤聚攏之意,也有靈動韻律之感;最難得的是單體組合而成的整體效果,一改傳統陶瓷對稱平穩的靜態美基調,在靜態的葵花 式外形中分割出動態美的造型來,均衡卻不淩亂,規整卻不呆滯,似一朵輕雲剛出岫,真真把實用性和美觀性做到了極致。實實在在拿捏人的功夫,不敢也摻不來 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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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萬曆青花五彩鏤空龍紋攢盤

攢盤始於明代萬曆晚期,興盛於康乾盛世,並延續至晚清以及民國,其發展軌跡,猶如曆史上任何一門藝術一樣,早期大多質樸清新、中期雅致瑰麗,到了晚期難免流於奢華迷離,直至遁入民間,接了地氣,再次樸實無華。這一充滿意味的循環,值得我們沿原路探訪。

明 萬曆時期,攢盤的材質主要是瓷,代表性的裝飾是明嘉靖和萬曆年間最富盛名的“青花五彩”:集釉下青花裝飾與釉上五彩裝飾為一體的陶瓷裝飾。具體來說,“五 彩青花”中的“青花”是指先以含“鈷”金屬顏料為著色劑的“青花料”的釉下顏料在磁胚上描繪圖案,再施上一層透明釉,接著經過1300度高溫的燒製,最後 使胚上裝飾呈現白底藍花的裝飾效果。而“五彩”指的是在釉麵瓷胎上繪以紅、黃、綠、紫、黑等顏色,經760-800度低溫燒,最後形成五彩繽紛的圖案。大 紅大綠的釉上彩、配以穩重素淡釉下藍,色彩明豔、健康朗潤,便形成了明萬曆年間最具代表性的攢盤——青花五彩瓷攢盤。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時期的攢盤在造型 上,雖在一個整體器形內分割成若幹部分,但彼此尚不能移動,它為後世創造出功能齊全、拿取方便的攢盤奠定了參考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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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中期銅胎畫琺琅九子攢盒

明 萬曆時期的攢盤,還略帶“初來乍到”的“羞澀”:大紅大綠的質樸健康之外,不免少了些褪去“拘謹”後的精致和典雅。清代康熙時期,製瓷技術不斷發展,瓷器 原料和製作愈加精致和規範,攢盤也自然向精致一路邁進:瓷攢盤不僅胎體細膩,猶如“糯米汁”般白嫩細滑,而且“胎體薄、分量輕”,實在精巧雅致。此時的攢 盤,使用更廣、品種更多、製作更精良。品種在萬曆青花五彩攢盤的基礎上,又增添了五彩描金攢盤、色地三彩攢盤和素三彩攢盤等;式樣則有圓形、六方形、八方 形、葉形、梅花形、葵花形、菱花形、蓮瓣形之分等等;造型也突破了分割成的若幹部分不能移動的遺憾,洗滌收納都很便巧。此時留世的攢盤精品,當屬上文提到 的清康熙景德鎮窯五彩描金花蝶紋攢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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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中期銅胎畫琺琅白猿獻壽桃形九子攢盒

清 代中期的攢盤,一改前代盛行的陶瓷材質,而采用質地精、產量少的清宮名貴銅胎琺琅器,這與當時皇帝喜好、百官爭獻,從而促成琺琅器的壯大很是相關。銅胎琺 琅器攢盤,相比於瓷攢盤,具備了金屬的堅固耐用、不易破損、輕拿便取的優點,也顯示了此時攢盤不惜財力和人力,力求奢華富麗的宮廷派式。此時的攢盤釉彩以 琺琅彩為主。琺琅彩是施在金屬胎體上的一種料彩,具有彩色鮮豔、晶瑩透明、華麗精美等特點。在金屬胎體上施以琺琅彩的工藝最早出現在羅馬帝國,元代由阿拉 伯人傳入我國,清康熙時試燒,在清中期技藝全麵提高和成熟。在銅胎上先塗以單色的琺琅入窯燒製,後使其表麵光滑,接著以各色琺琅料繪飾圖案繼續燒製,最終 燒製成銅胎畫琺琅。銅胎畫琺琅攢盤大多以色地裝飾為主,即在黃地、藍地、綠地上繪製圖案和紋樣,稱得上是錦上添花、做工繁密、華麗炫美。器物底部和口沿露 出的銅胎線條,又常常鍍金修飾。裝飾題材和表現紋樣,多以具有吉祥如意、多福多壽的富貴紋路為主。銅胎畫琺琅攢盤華麗富貴、繁複滿密、裝飾複雜多樣、製作 精準奢華,可謂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但同時難免失之於題材的程式化和想象空間的表現匱乏,大多隻局限於宮廷製作,民間罕有流傳。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 個時期的攢盤在造型上,開創了集蓋、攢盤、盤托為一體的配套器具的先河,不僅避免了贓物的落入、保證了食物的新鮮,而且有了托盤,便能“和盤托出”,省時 省力,這一人性化的設計,在後世的攢盤中得到了保留和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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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民國廣彩人物花鳥九子攢盤( 盒)

花 開絢爛始轉淡。同樣的,當攢盤經曆了清中期的璀璨絢爛後,在清末至民國時期,逐漸呈現質樸鄉野、清新淡然之風。此時,攢盤已不是宮廷的專享之物,而在民間 廣泛流傳開來。攢盤的材質回歸瓷器,摒棄了質地昂貴的銅胎琺琅器。雖質量大不如前,如胎質偶泛鐵點、釉麵枯節等,但倒頗符合鄉野之氣,對普羅大眾來說,也 無傷大雅。此時攢盤為了適應各收藏群體,引入了清新雅麗的粉彩裝飾、文人畫意的淺絳彩裝飾、純淨悠然的單色彩裝飾、濃煙繁複的廣彩裝飾等;所涉及的題材, 也不再僅限於吉祥符號,而納入了種種生活場景:母嬰嬉戲、鶴童玩耍、寫意山水、花鳥人文等。其形式,也在日積月累的過程中,逐漸規範和定型為九子攢盤。九 子攢盤由從裏到外大小漸變、方向不同的三層單體組成。盤踞中央的是一正方形主盤,圍繞主盤的是四個三角形的副盤,最外間則是緊圍副盤,形體較大的四個三角 形邊盤。邊盤的四個直角被“凹形”處理,以便拿取時方便。整體造型,沿用和繼承了銅胎畫琺琅攢盤的“三合一”:即蓋、攢盤、盤托的一體配套。所不同的是, 此時的蓋、盤托多用紅木和漆器質地。

此時期,文人畫意的淺絳彩裝飾攢盤很有特色。“淺絳”借用中國畫的概念,原是指以黃公望為代表的水墨勾 畫輪廓並略施皴擦、渲染以淡赭、花青的山水畫形式。用在瓷器上,則指晚晴至民初,在瓷胎上繪以濃淡相間的黑色釉上彩料,再染以淡赭、水綠、草綠、淡藍、紫 色的顏色,最後經650-700度燒製而成的低溫彩釉。淺絳彩裝飾,設色淡雅、文人氣息濃厚、構圖空靈,且開創了詩、書、畫、印於一體的瓷上繪畫先河。這 一頗具文人氣質的裝飾手法,正是清王朝瓦解後,卸職於禦窯廠的畫師們困於生計重操舊業時,在百轉千回間尋求到的自我表達方式。

可憐可愛的攢 盤,在過往備受疼愛,在當下也頗受關注,在近年的拍賣會上,都有賞識的目光頻頻流連,從而成功交割的紀錄。2005年,上海嘉泰拍行上拍的清康熙素三彩十 八子攢盤(一套),以4.18萬元易主;同年,北京翰海拍賣會上,清鹹豐粉彩無雙譜攢盤(一套)以9.02萬元成交;2011年,中國嘉德拍賣會上,清乾 隆“愕怡齋”款紫泥泥繪山水紋攢盤更是以74.75萬元的高價拍出。橫向比較來看,攢盤的價格並不高,但其升值空間較大,有著近400年的曆史積澱,其價 值和意義定能在來日裏得到彰顯。低起步、高前景,攢盤對於初入收藏界的愛好者來說,未嚐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美器。

精致優雅又不乏氣量,精工 巧作又落在實處,攢盤堪居實用性與觀賞性融合的典範,它不僅是中國古人生活態度、民俗情趣的寄托,亦是中國傳統造物文化、人文思想、審美能力的承載。今 天,我們以“美器”定義它,接近它,且抱著仰慕之心,也是對古人生活態度、審美能力的肯定,對一種從容、雅致、性靈的生活方式的追慕。文/杏子 轉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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