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意也（三）

一例急症病人，出現了嘔吐發熱的症狀，是凶，還是吉？


       何老師，一位優秀的數學教師。患膽結石不願手術，由郊縣來我院住院治療。

       端午節前後，一個星期天晚上，她請假去親戚家中，在主人盛情招待下，吃了兩個糯米棕子。

       回到病房後，就感到胃不舒服，脹痛。她不願意打擾值班醫生和護士，因為她覺得是自己吃錯了東西造成的，於是自己服了兩片胃痛的藥強忍著。

       哪知疼痛越來越厲害，半夜時分，完全不能忍受，痛得從床上滾到床下。鄰床患者找來值班醫生和護士。

      值班醫生查看病曆和了解發病情況後，決定給予針灸治療。但是治療後根本不能止痛。於是改用阿托品穴位注射膽囊穴，還是不行。患者根本不能上床，痛得在地上翻滾！

       值班醫生隻得求助於總值班醫生。查血，照X光後，診斷為膽結石嵌頓，阻塞膽總管。於是肌注嗎啡，並建議轉外科醫院手術。

       患者注射嗎啡後，疼痛稍微緩解，可上床躺下。但是冷得發抖，雖蓋三床被子，仍然寒顫。

       次日早上，我剛到，值班醫生就向我報告了情況。

       我趕到病房一看，隻見患者兩目黃染，全身金黃，躺在被窩裏，瑟瑟發抖。

       我一邊了解她的發病情況，一邊在她的背俞穴（肝、膽、脾、胃俞)處撥筋按摩。

       一會病房交接班開始了，我回到辦公室。值班醫生和護士報告了情況後，大家都同意總值班醫生的診斷和轉院建議。接著護士長說，已經聯係了外科醫院和救護車，並說辦完手續後就送走。

       正在此時值班護士報告，患者嘔吐，發熱躁擾，掀掉了所蓋的衣被。我馬上告訴護士長暫停辦理手續，因為病人己經好轉。

       一些醫生護士聽了後感到莫名其妙，病人增加了發燒嘔吐，怎麽叫好轉。我來不及解釋，趕快去看病人。

      當我簡短看了病人後，更加肯定，病人已經好轉。於是決定不轉院。並處方大柴胡湯，叫護士馬上去藥房取藥，急煎。

       病房的西醫朋友好心勸我：＂病人有手術指征，轉院是正常的，你不用承擔風險＂。

       我告訴大家，患者疼痛而厥冷，氣機閉阻，叫做厥陰病，又有手術指征，應該手術。

      但是剛才出現發熱而嘔吐，表明病情己由厥陰出少陽，由裏出表，病勢減輕，閉阻的氣機己經通暢。

       因為驟然通暢，陽氣????達較猛，所以出現嘔而發熱。《傷寒論》厥陰篇說：＂嘔而發熱者，小柴胡湯主之＂。就是指的這種情況。

       有人問，怎麽解釋膽結石嵌頓？我說結石已經移位，否則不會通暢。

       經服藥治療後，患者當天就感到好轉，以後每天服藥一劑，配合體針和壓耳穴，一周後黃疸盡退，查黃疸指數正常，結石排出。

       患者後來告訴我說：＂發病後，我就想到你一定會送我去手術，雖然我不願意，但是沒辦法，是我自己找的。沒想到你再次救了我，避免了手術。＂

       在醫患關係緊張的今天，我很懷念那個時候，那時的人質樸得多。醫生不避艱險，千方百計地為患者治病，患者體諒醫生，懂得報恩。很多時候醫患成了朋友。

      現在該剖析＂醫者意也＂了。

       ＂醫者意也＂始見於《後漢書•方術列傳•郭玉傳》。其雲：＂醫之為言，意也＂。

       其後多位醫家轉引，並定格為＂醫者意也＂。

       ＂意＂是中醫的一種境界，要到了一定程度才能自然而然的出現。

       ＂意＂是指見到某種現象，一下子就明白了實質，就知道怎麽處理。這個時候道理還沒有出來。也許是錯綜複雜的，但肯定是有道理的。

       ＂意＂是抽象的，可意會，難言傳。但是這種意會是建立在中醫理論和臨床基礎之上的。因此要用這個＂意＂去會中醫的＂理＂。

       ＂意＂也是一種巧，巧是諸書不載，老師不講的。就連大師都不講。誠如清代溫病大家吳鞠通所言，＂大匠示人以規矩，而不能授人以巧＂，巧是悟出來的。

       ＂意＂與＂悟＂有相通之處。＂意＂是結果，＂悟＂是過程。

       ＂意＂並非莫測高深，不是玄學，不是鬼神，不能故弄玄虛。

       前麵幾則醫案，在沒有剖析答案之前，都可以稱為＂醫者意也＂。一旦剖析了答案，就褪祛了神秘色彩，但是變得科學了。

       不同的是有人隻給出前者，留下懸念，有人前後都願意給出罷了。當然也有的人展示了現象，說不清道理。

       再舉一個例子，就透徹了。

       大陸第一代名醫吳擢仙，曾給我和師兄講過一個故事。

       抗日戰爭時期，一位受傷的軍官回到重慶。在治病時，一位中醫用長針，刺中其心髒而死亡。引起很大震動，政府組織了專門調查組審理此案，吳老便是成員之一。

       出事醫生是一位擅長用長針刺激心髒而治病的高手，據說他用這種方法治好了很多難治的病人。

       演示時他叫病人坐下，脫去上衣。拿出一根銀光閃閃的長針，在病人眼前揮舞，然後猝不及防的在病人胸前擊一掌，並高喊＂來囉！＂在病人驚慌的刹那間，迅速將針刺入。

       於是有人問，左側乳根穴是心髒位置，明知不可深刺，你為什麽用長針刺入？

       該醫生回答，我學醫的時候，就看老師這樣治療，他也沒有告訴我為什麽。隻是告訴我一招一式都按他的方法做。從來沒有出過事。

        又問，你治療這位軍官時，有什麽不同嗎？

       回答，我掌擊病人前胸，說＂來囉！＂的時候，其他病人都很害怕，但是他不怕。我當時覺得有點不對頭，但是沒有多想。。。

       最後的結論是，這種針刺法是一種巧術，趁病人驚詫而髒腑上提的刹那間刺入，剛好躲過上提的心髒。

       該醫的老師為了顯示神奇，隻授術而未講明道理，故有此次的失手。其實那些動作不是花架子，而是有來頭的。

       該醫文化低，不明就裏。而這位軍官，剛從硝煙彌漫的戰場上下來，視死如歸，當該醫亮針時，毫無懼怕感。心髒未能上提，故此造成命案。定為過失殺人，負責賠償。

       這個故事也與＂醫者意也＂有關，故列於此。

[info2008]

作者醫術不凡。非常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