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福難測的李大爺

         李大爺是我從門診收到病房的。
         一天上午，我剛查完病房，門診譚醫生打電話給我，請我去看一個病人，因為患者要求住院治療。

         我一看擔架上躺著一個瘦老頭，說話不清楚，但兩目還烱炯有神。我詢問發病經過。旁人代述，他今年92歲，以拾廢紙為生，今天一早就拾了一大背篼廢紙，估計有5-60斤。剛一揹起來就摔倒了，一直站不起來。

        我簡單查體，左側上下肢癱瘓，肌力0級。血壓230/126毫米汞柱。脈象弦滑有力，舌紅苔薄黃。初步印象為腦血栓形成。中醫診斷，肝陽上亢。

         我馬上在他的雙側太衝穴用瀉法紮了兩針。20分鍾後血壓降至180/96毫米汞柱。我決定收入病房住院治療。

        誰知一入院，麻煩就來了，他沒有人陪枦，也沒有錢買飯菜票。據李大爺講，他隻有一個88歲的老伴，雙目失明，常常吃飯的時候老鼠也在她碗裏吃東西。講起來他就哭，說想＂吞金＂（自殺之意）。

         受他情緒的影響，病室一下子沉悶起來。還好，鄰床的夫人很善良，給他丈夫送飯的時候，也給李大爺送一份，並幫忙喂他。

        幾天後病房的室友，紛紛送他一些飯菜票，他也可以坐著吃飯了，開始有說有笑，病房的氣氛好了很多。但是他的恢複還是很緩慢，一周多過去了，肌力隻有1級。即上下肢還不能平行移動，隻可見到肌纖維動。

        隔了一個禮拜天，周一我去查房時，奇跡出現了。他的肌力竟然恢複到了3級。上下肢都可以抬離床麵，並能承受輕微的壓力。我高興極了，萬萬沒有想到僅一天兩夜，就出現了這樣巨大的變化。全病室的病人和陪伴都很高興，因為他們也看到了希望。

         我趕快翻看周六的病程錄，用藥、用針、及治療時間都沒有特別之處。為什麽有如此巨變，我百思不得其解。

        查房治療後，鄰床的那位夫人要我到走廊上談話。一出門她就哭起來了，說她差點把李老頭害死了！現在還很害怕。

         她問我，一個人吃了毒藥後，兩天沒有死，還會不會死。我感到她有特別的事情想說。於是鼓勵她說出來，告訴她，如果需要保密，我會保密。

         原來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星期六晚上，他愛人的學生來看他們，學生在藥材公司工作，給他愛人帶來一枝＂雪上一枝蒿＂。

         那是一種祛風除濕，活血止痛的特效藥。也是一種劇毒藥，誤用致死的病例時有報導。一般都用來磨酒外擦，內服隻能是米粒大小一粒，還必須在醫生的監控下服用。

         學生走後，李老頭想要雪上一枝蒿，說他經常摔倒。這對夫妻雖然舍不得，但是覺得李老頭可憐，還是給他了。

         沒有想到李老頭想自殺，半夜就偷偷嚼來吃了。清晨悄悄對她說：＂姑娘，我要走了，我把它吃了，謝謝你＂。

         這位善良的女性嚇得要死，又不敢對任何人說，怕洗不清罪名，還要連累學生。但他一直在觀察李老頭，心想，要是病重了，還是隻有報告。

         清晨李老頭小便一次，全是血尿，她報告了護士，值班醫生給服了藥。早、中、晚歺李老頭都吃了飯，胃口還好，她才放心一些，但還是擔心發生中毒。

         我告訴她，一枝蒿的中毒期己過，不用擔心。她一下放鬆了，又露出了笑容。

         諸書皆說雪上一枝蒿能治風濕和跌打損傷的腫痛。沒有想到還有如此好的融解血栓的效果，我很想試用於其他患者，但是沒有條件，不敢。從這例病例看來，治療劑量與中毒劑量相當，稍不慎就會出事。

         此後李大爺迅速好轉，兩周後就可扶仗行走。從早到晚，四處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並恢複了自伩，還在病房大侃他的光榮史。

         年輕時他抬滑竿，腳力很好，行走如飛。走平路和下坡時帽根（小辮子）都是飛來平起的。最驕傲的是抬過蔣介石上歌樂山，給他的腳力錢夠吃一個月。

         四周後，可棄杖正常行走，手可做精巧動作，可正常解鈕扣。未留後遺症，痊愈出院。

         兩個月後，我們隨訪出院病人，我和護士長去看了他。

         他住在市中區，瓦房很破舊，地靣是泥土的，很潮濕。室內很黑，隻有一扇小窗戶，屋頂上吊了一盞15瓦的昏暗的電燈，老太太坐在桌子旁，正在吃飯。

         鄰居聽到有人聲，趕了過來，帶我們去臥房看李大爺。他躺在床上，蓋著又黑又髒的破棉絮，脖子上圍著一大圈白紗布。當他認出我們後，突然放聲大哭，說：＂救命菩薩吔，再不看我，就要死囉！＂

         從鄰居口裏得知，他回家後，仍然試圖撿廢紙賣，但是背不動了，隻好放棄。於是每天去菜市?撿菜葉維生，日子越過越艱難，他選擇了自殺，用菜刀割脖子，出了很多血，但是沒有死。鄰居又把他送到醫院縫了兒十針！

         以後日子怎麽過？鄰居說，不知道，我們也沒有能力天天幫他。

        出了門，我們都沒有說話，默默走了一段後，我問護士長，我們有沒有辦法幫他。她說，我們去找街道辦事處。去了，但是那裏講了很多困難，把我們推得遠遠的。

      那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的事情，那時中國還很窮。如果是在今天，李大爺也許會幸福得多！

[info2008]

沒有後人真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