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位88歲的精氣神十足的老人，用朋友們的話就是：風骨可鑒。尤其表現在她如此高齡仍為社會所需，為人所用時。最近兩周通電話有幾件事令她神清氣爽，十分自豪。
一位老革命的遺孀，雖與母親年齡相仿但精氣神兒和身體狀況都要差許多。她一直有一個願望就是把他丈夫的經曆用文字整理記載下來以傳後人，沒想到原先委托的執筆人卻先撒手人世。此事就此擱淺。年歲不饒人再拖下去此願恐將付諸東流。幾近絕望之際，在離休幹部療養院遇到了我母親，絕佳的人選！既是知根知底的老同事，又有一手好筆頭。療養院結束一回到家就給我母親打電話，當時因為我正好回國在家，母親不舍放棄與女兒難得的相聚，請她待我回美國後再聯係。
我回到美國後的第一個周末給母親打電話，母親就興致勃勃地告訴我她已動手寫了幾千字了。動作之快令我乍舌！母親說剛開始還猶豫要不要幫這忙，擔心自已這把年紀還能不能寫。動手後發現自己腦子還蠻好使，就是眼睛寫滿一張稿紙就有點累了。我讓她悠著點，她說知道，但我知道以她的性格她悠不下來。“工蜂”是我母親在我家的綽號。兩周過去了，母親說稿子已送去打印了。
回來後的第二個周末給母親電話，聽上去心情不錯。果然，又有一事令她老人家十分開心，還有點小得意。
一天，母親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說是要來家采訪她。原來，浙江省調集了各界人士正在編撰省誌，而致電者是負責文學出版類的。他在某刊物上看到母親很早以前的文章提及“東海文藝出版社”，而這段曆史幾乎已無人知曉了。由於母親離休前曾任浙江省作協副主席，所以他先找到作協，作協幫聯係母親，不巧幾次都沒聯係到。後又去母親的工作單位浙江省文藝出版社詢問，這才終於聯係上了。
東海文藝出版社正式成立於1956年10月1日，是個專業性的文藝出版社。屬於全國性的，當時隻有人民文學出版社和作家出版社，還有天津的百花出版社和上海的新文藝出版社，其他地方的文藝專業出版社尚沒有或極少。當時的省文聯副秘書長林辰夫兼任社長，另外有三位社委委員，我父親季沉就是其中一員。當時因社長是兼職的，社內實際工作由我父親和另一位社委委員共同主持，我父親負責全麵，側重行政領導和經營管理，同時兼審部分書稿。我母親負責編小說散文。具體的在母親的《憶東海文藝出版社》中有介紹。
采訪如約進行。母親說所有的采訪過程都錄了像，還和采訪者合了影。我問母親有沒有打扮一下，母親說沒有想到這麽隆重，以為就是聊一聊而已所以沒有刻意打扮，穿了我從美國給她買的咖啡色夾襖。我說配上您那一頭銀絲一定很精神噢！母親很興奮，不僅是光輝了一下更是因為她驕傲於在如此高齡還有存在的價值。
再一次給母親打電話，她迫不及待地告訴我說有一件事讓她很欣慰。上次來家裏的采訪者給她送來了上次拍的相片；而更大的驚喜是他居然帶了一本三十多年前出版的知名作家吳似鴻的《浪跡文壇藝海間》請母親簽名，說是網上覓得的。此書是由母親傾注了大量精力和時間整理，編纂的。關於此書的誕生過程，母親在她的文章《她這一生 - 記前輩作家吳似鴻》中有較為詳盡的介紹。該書近年來被推薦為給女性的三十本圖書之一。書中除記載了吳似鴻的傳奇經曆外，對於了解三，四十年代的文壇往事也是值得一讀的。母親欣慰的是這本具有曆史價值的傳記至今仍在流傳，這對曾為此書嘔心瀝血的母親是多麽大的一種褒賞和認可啊！
最近一次的電話中母親提到幫老同事寫的傳記已打印完畢並交付。他們一家都很感激和滿意，子女們讀了後問他們的母親：費阿姨是哪所大學畢業的？就這一個簡單的提問令我母親無比得意，因為她隻有初中學曆，她一生的成就全憑她自身頑強的努力和進取心。
我回到美國已近兩個月，這兩月中與母親的通話深切地感到為人所需和價值存在感對老人家們是多麽地重要。其實何嚐是老人，我們每個人不都很在乎成就感和存在感嗎！但願當我到母親的高齡時仍能持有她那般精氣神和風骨！
2016年6月12日 於巴爾的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