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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過去了的

(2014-03-07 20:35:12) 下一個

那過去了的
費淑芬

幾天前我生日,女兒先是寫信後是隔洋電話;外甥女又是送禮物又是送鮮花;丈夫買了魚蝦,大家為我忙碌了一番,我很感激他們的好意,可是心裏對這個生日卻激不起什麽感覺,既沒有什麽歡樂,也沒有什麽愁緒,寡淡得如同清水,連自己也有點奇怪。

在我六十多年的生活中,最使我難以忘卻的生日共有三次,那都是過去了的,以後卻時常記起。

是抗日戰爭開始那一年,盡管已經戰火紛飛,但在我們那個落後的鄉鎮還是渾然不覺。因為我長了一顆虎牙,據說女孩子長虎牙是不吉之象,於是乘親戚的便船,祖父帶我到湖州去拔牙。那是我第一次進城市,一切都感到那麽新鮮,那麽誘人。可是我拔了第一顆虎牙,來不及待到三天後再來拔第二顆,湖州城已騷動不安,人們都準備逃難了。這樣,祖父帶了我連同寄住的親戚全家,雇了一隻小船,逃回我的家鄉。一路很不平靜,吃了很多驚嚇,直到第二天黃昏才回到家中。

經過兩天一夜的顛沛,回到自己家中,感到特別溫暖。這時,大廳裏點著雪亮的煤氣燈,母親在廚房裏忙著,不久端上幾大碗肉絲麵,我們家平常不大吃麵條,就問母親:“為什麽吃麵條呀!”母親一麵遞筷子給我,一麵說:“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呀!”啊!於是一股濃濃的親情拌和著熱騰騰的麵條,進入了我腸胃,也進入了我的記憶。那年,我九歲。

1958年,我下放紹興農村勞動,一天,鄉政府的電話總機接線員生了病,一時找不到接替的人,便叫我暫代。那是一座舊廟隔成的辦公室,油漆斑駁的長條桌上,安著一架年代久遠的電話總機,上麵有許多小銅片,旁邊注著社隊名稱。隨著這些銅片的關上跌下,我手忙腳亂地做著這從未做過的工作。紹興土話我不完全聽得懂,心裏又十分緊張,越緊張越容易出錯,聽了不少罵聲。半夜過了,偌大的舊廟裏隻有我一人,求救無門。外麵熱火朝天戰天鬥地大躍進,可我心裏卻一片淒風苦雨。為記錄一個電話通知找紙時,忽然在報紙的一角看到了一個舊曆日期。啊!今天,我的生日!淚水不由自主地滴落在這個日期上。那年,我三十歲。

1968年,正是“文革”高潮,不幸的我又還殘剩幾分憂患意識,除為自己擔心外還為好人遭殃壞人得勢而憂慮。那時女兒在外婆家,丈夫在農場勞動,孑然一身,也忘了時日。有一天,丈夫忽然回來。我吃驚地問:“你回來作什麽?”他笑嘻嘻地說:“今天不是你生日嗎?”我一聽這話,不僅沒有高興而是一股怨氣傾倒出來:“什麽生日不生日,連想死都找不到日子哩!”他開始有點愕然,接著也就不再搭腔,顧自從拎包裏取出兩條魚去水龍頭下剖洗。我冷靜下來,也自感抱歉,幫著將魚收拾好後,去打了半斤酒來,算是慶祝生日。可是平素我最喜愛的清蒸鯽魚,吃在口裏味同嚼蠟。那年我四十歲。

在以後的二十年生活中,我也仍然有起有伏,但對我來說,已是驚濤駭浪後的些許漣漪,不會引起震蕩。這些年來,生活很平靜,也尚安逸,各方麵說不上滿意,但已滿足。對目前社會生活的日新月異,我無力追趕,也無心追趕。隻守著自己的本分,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如果說生日應該總結一下自己,我想這平靜的心態,正是我的成果。這不是靠修煉得來的,而是生活本身賜予我的。

                           199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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