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淑芬
阿茵是個上海知青,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紮根農村十多年了。她皮膚較黑算不得漂亮,卻也五官端正清秀,看上去是個很溫和的人。我熟悉她是因為她丈夫老葉的關係,老葉以前也是省文化單位的音樂工作者,我早年見過,不知為什麽,受到了“帽子拿在手裏”的處理下放到農村,和阿茵在一個大隊。
這地方有點欺侮外來者,老葉像個大哥哥似的保護著她,她感謝他的關心,也同情他的遭遇,更被他的笛子與二胡所吸引,於是兩人相愛了。她的父母不同意,她還是和他結婚了,於是父母和她斷絕了關係。
我見到他們時,他們已經有了兩個孩子。70年代的農村生活其艱難困苦可想而知,憑著他們四隻並不熟悉生產技術的手,如何養得活一家四口?不得已隻好偷偷地起早摸黑釣甲魚、抓黃鱔賣,以補充生活所需,很有點像電影《牧馬人》中的那一對夫婦,過著雖然艱苦卻是恩愛的家庭生活。
那時我們也自顧不暇,不能給他們什麽幫助,頂多隻是將女兒穿小了的衣服送給他們的孩子。也奇怪,很舊的衣服到她手裏補補改改,穿出來總令人羨慕。
三中全會後落實政策,我和丈夫回到了原單位,老葉卻被分配去了縣裏的一個文化團體。原以為他們從此可以擺脫厄運過安定生活了,誰知他們沒有牧馬人的幸運,在一次體檢時,老葉查出患有肝癌。在醫院治療,費用很高,老葉不願給新到的單位增加如此沉重的負擔,主動離開醫院,回家後不到兩個月就離開了人世,留下阿茵和兩個女兒,一個12歲,一個9歲,外加一筆不小的債務。
當時,所有的朋友都十分擔心,怕阿茵會一蹶不振,難以生存。誰知她並沒有在悲哀中沉湎的太久,料理好丈夫的後事以後,搬出那架半舊的縫紉機,開始接活計做起裁縫來。那時做一件衣隻要幾毛錢,盡管日做夜做,隻勉強能維持母女三人的生活。
朋友們看她太艱難,都勸她重新組織家庭,找個人為她分擔這副重擔,我受大家的委托,為此還給她寫過一封信。
她回信卻說:“我不封建,也沒有想守節,隻是不願意讓兩個孩子受委屈,也不願意另一個人因我而受累。即使前麵是汪洋大海,我也想側著翅膀試著飛……到時候我一定會作安排的,請朋友們放心。”
話說道這個份上,別人還能怎樣勸呢?隻是心裏仍不大放得下。
後來知道,因為她工作態度好,收費合理,她的縫紉業竟有點欣欣向榮,在那條街上頗有影響。大女兒招工進了她丈夫原單位,小女兒考取了師範學校。一家三口不僅衣食不愁,還逐年還清了丈夫留下的債務。側著翅膀奮飛了十年,終於越過了艱險的海洋。
前年春節,她來信向我報喜,兩個女兒都已自立,她也結婚了。現在的丈夫是女兒的老師,已等待她多年了,現在才走到了一起。
阿茵不是個一般意義上說的女強人,也沒有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業,但她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好公民。她所做的事很普通、很平凡,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