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救“饑渴”
費淑芬
消息是間接傳來的,待我知道並證實了的時候,追悼會已開過多時了。沒有能趕上向他作最後的告別,心中不無歉然,但願他一路走好!
他不是我的親戚,甚至也算不上是朋友,隻是曾經共同勞動過一段時間的一個熟人。我記得他,感謝他,是因為他在我“文化饑渴”的時候解救過我。他就是省圖書館的李德潤同誌。
一個人認識了幾個字,就想要看書,想看書而沒有書看,比什麽都難過。雖然不像肚饑口渴那麽難受,但也僅在其次。
那是在三年困難時期,我們一群屬於文化係統失去了幹部籍的文化人,被集中到良渚附近一個叫小山橋的地方勞動。那真個是“戰天鬥地”跟天地鬧別扭的時代。好好的樹木,成片地砍到,掘去樹根種番茹;好好的水田不種稻穀,車幹了水種菜,因為要養豬。那時的土地似乎沒有歸屬,誰要就拿去,建房打井都可以。
那時我年輕,每天10小時以上勞動還可以對付,而沒有書看,沒有電影看,沒有廣播聽,就像生活在荒漠中,卻真使人受不了。
幸虧我們這群人中,有一位圖書館的老李,他似乎比較達觀,也許年紀大了幾歲的緣故,不像我們般焦躁。大概是出於職業的敏感,意識到我們的苦悶原因。每次他休假回杭州.總是為我們帶來大捆的書刊。我最初看到《青春之歌》、《紅日》、《創業史》以及《簡愛》、《白癡》等,都是他給借來的。
“飽人不知餓人饑”。在正常情況下生活的人是不會體會到的,我們可真是“似饑似渴”呢。晚上,就著微弱的燈光看;勞動間歇時,坐在鋤頭柄上看;吃飯時,捧著飯碗看。並且是排好名次,限定時間的。如果圖書館要以出借圖書周轉率來評比,老李足可以評上先進工作者。
除了為我們借書之外,他還是文化娛樂的好手。他知道的文壇軼事、梨園掌故很多,能講很多故事、笑話,又能哼幾句京戲,可謂是多才多藝的人。我們的勞動場合,隻要有他,大家就不會感到寂寞。在當時處於精神極其苦悶,勞動又十分沉重的情況下,一個故事,一則笑話,幾句京戲,在那時,不啻是活躍情緒的潤滑劑,它使生活不顯得太難堪,歲月不至於太難捱。
他還給我們出過一副對聯。據說是袁枚出的:上聯“小大姐,上下街,買東西,走南道北。”要求下聯必須合得上。這下激發了大家的興趣,於是我們這群“半瓶醋”們各自冥思苦想,第二天湊出了下聯:“老童生,坐行館,讀春秋,由夏到冬。”當然,這一些隻是我們自我欣賞、自我娛樂,它的意義不是文字本身,而是產生的環境和過程。
長達近三年的艱苦勞動,我們這些人中,沒有誰精神變態,沒有誰心理失衡,固然有著各方麵的因素,但我認為老李是功不可沒的,至少我個人有這個體會。因此我永遠記得他,永遠感激他!
1994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