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淑芬
前天中午,接到一個長途電話,對方的聲音我很陌生,是個女青年。她在電話中證實了我就是她要找的人以後,就告訴我她是南京的,打電話給我是向我了解《生死戀》作者的通訊處和她的近況。
《生死戀》是我在1982年編的一本書,是一部紀實性小說,也是一部自敘性的悼亡之作。事隔十三年,還有人提到這本書,我作為責編,既有點興奮,也有點感動,便問她為什麽要知道?她說她在大學讀書時就看了這本書,很喜歡,買了放在身邊,時時翻翻;現在已經工作了,有很多去外地出差的機會,便想打聽一下作者的住址,或許有緣分可以見到。語言很快捷,盡管經過電波的過濾,仍可以感受到她的激動,好像看到了一張年輕的通紅的麵孔。於是我便將我知道的告訴了她。這個電話差不多打了半小時。
放下電話,我的心情也不大平靜:時間已過去十多年了。回想當初出版這本書的情況,恍然才似昨天呢!
出版這本《生死戀》有著很偶然的因素,我們並沒有著意組稿,原來與作者也並不相識。最初聽說作者叫林淑華,還誤以為是作家淩淑華呢!
原來這作品最早是1946年在上海的《伉儷》月刊上連載的,1947年曾出過書,但隻印了幾千冊。作者林淑華並不是專業作家,解放後參加了工作,也就不再從事寫作,也沒有想到這本書的再版。誰知在70年代卻被香港一家書商盜版印行了。作者一無所知,是她在港的一個熟人看到,買了一冊寄給她。這本盜印的書印刷質量極差,封麵圖案也很惡俗。她很氣,但又無可奈何。還是一位朋友為她出了主意:隻有將書交內地出版社正式出版,才能抵製香港的盜版。
正好她已故丈夫的好友李俍民(《牛虻》的譯者)是我社李偀民的哥哥,這樣,這本書就到了我們手中。我是我們編輯室的第一個讀者,以一天加黃昏的時間讀完了它,覺得對這本書的感受與以前編過的書不完全一樣:它沒有深刻的主題思想,沒有精心的結構技巧,但卻是至情至性的文字,是出自肺腑、催人淚下的作品,其他同誌看了也有同感。
因為還另有兩部書稿要到北京聯係,我和李均生同誌就同去北京。那年據說是北京四十年未有過的酷熱,我們在一個連樹葉都紋絲不動的傍晚,在馮亦代先生的指引下,找到了《生死戀》的作者林淑華(現名方健明)。
從書的自序中推算她的年齡當已過了花甲,但出現在我們麵前的人看來卻似乎隻五十出頭。她穿一套黑色衣裙,顯得文弱清秀,一眼可以斷定不是北方人。果然,開出口來,普通話中夾帶的不僅是南方而且是浙江口音,相問之下,知道她原籍是浙江平湖,後來過繼給了姑母,才寄居上海,解放後才移家北京。
一聽是浙江同鄉,距離頓時縮短了許多。她詳細地告訴了我們這本書的寫作和出版經過,態度十分誠懇謙和,使見慣了盛氣淩人的作家的我們,竟感到正像她給我們喝的涼茶一樣沁人心肺。
《生死戀》出版以後,竟出人意外地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反映熱烈,書店連連催貨,一年內連印三次,累計四十五萬冊。這在現在看來,似乎是個天文數字。如果說,印數不足以反映讀者的反應程度,那麽為數五六百封的讀者來信,卻不是誰有本領組織得來的。它來自四麵八方,甚至東南亞國家。有的我作了處理,有的轉給了作者。這些信封封飽含深情:有的願認她作媽媽,有的邀她去作客,有的路遠迢迢要去看她,有的將自己的秘密向她傾訴……她是十分重感情的人,這些信她都一一作複。因此我常常歉然地感到,她的稿酬很大一部分作了郵資。直到現在,還有好些人與她保持著親人般的關係。
與此同時,當然也有些不同的聲音:“40年代,怎麽不反映黨的活動?”“才十六歲的女孩,怎麽就談戀愛了?”……幸好畢竟時代進步了,這些都沒有變成帽子,書終於一版一版地印出來。
《生死戀》的出版,在文學圈子內沒有引起什麽特別反響,也許是不夠檔次,但在讀者中,特別是老百姓讀者中,卻可以說是引起了轟動效應,這個電話也正是它的餘音。
我為作者高興,自己也有點沾光的喜悅。
199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