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間,曾有許多新的舉措,隨著也就發明了許多新的名詞。“拆廟”一詞,本身並不新,但卻舊瓶裝新酒,有了全新的內容。因為它拆除的並不是寺廟,而是指那些全家下放,連戶口帶家具連根走的人家。
我是“拆廟”對象,我們夫婦包括讀小學的女兒全部被逐離杭州,於是,開始了我的第一次搬家,搬到數百裏之外浙北的一個鎮上。
好在那時的家極為簡單,除了衣服和棉被之外,家具隻是單位折舊的兩張單人床,一隻三屜桌和一隻矮櫃,另外就是幾紙板箱的書。
那是1971年3月10日,清晨,幹校裏來了一輛大卡車,隨車還來了幾位當時是“牛鬼蛇神”的廳局級幹部,說是幫我搬東西的,因其他人差不多已走光。我心中暗想,這規格未免太高,令我領受不起。當然我沒有說出來。幸虧我東西不多,隻裝了卡車的一個角落,不至於太勞累他們。
車到賣魚橋,謝別了送行的人,我們跨上小火輪。對於這個居住了二十年的杭州,倒也沒有多少的留戀,隻是有幾分迷茫。
輪船從賣魚橋開出,沿著運河朝北而去,灰蒙蒙的天色,黑乎乎的河水,一路上,除了女兒對兩岸景色有一種新鮮感問這問那,我和丈夫都沒有說話。
船是上午八時開的,到達目的地已是萬家燈火了。街上少有行人。在燈光與河水的交映下,這地方顯得有幾分美麗。
我們要去的分別是兩個新建的小廠,這時有人來接。感謝他們這一行動,給我們的茫然心緒,注入了一絲安慰,使我們對這個人地兩疏的地方消除了些恐懼感。
離船上岸經過一座大橋,進入一條小弄,小弄盡頭有一座古老的大廳,原來大概是地主房屋,現在隔成數十間,但除了近門有兩戶人家之外,其餘樓上樓下都空著。我們的住處是最裏麵倒數第二間,麵積不算小,近二十平方米,但形似罐頭,一門一窗都在同一方向,空氣無法流通,開進門有一股撲鼻的黴氣。
也許是小鎮人缺乏文化娛樂,我們的到來,引得整條街的人都來圍觀。當他們發現我們的東西是如此簡陋時,未免有點失望,但他們極有說話藝術:“東西少點好,搬家方便!”說著逐漸散去。
這時夜雖未深,人聲卻已靜,我安置好行李讓女兒先睡,丈夫在揩抹門窗,我獨自走到鋪著青石板的天井裏,仰首看四麵高牆,一輪冷月,忽然有一種掉入枯井的感覺。
在這地方一住八年,到1979年卻又有了第二次搬家,回到杭州。可是麻煩得多,再沒有第一次的“方便”,行李家具裝了滿滿一車。
幸虧再不會有“拆廟”,現在如果搬家,將裝上兩車了。而力氣和年齡正向反比例發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