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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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徐家匯天主堂蒙難記

(2015-10-03 07:05:11) 下一個

徐家匯天主堂蒙難記

1966年8月23日,這是“文革”中一個特別瘋狂的日子,那天,一場聲勢浩大的“破四舊”,把徐家匯天主堂變成了地獄。我從頭到尾親眼目睹了這場慘絕人寰的暴行,至今曆曆在目。

當時,我是上海師院(今上海師大)附中66屆高中畢業生,住在位於師大校園內的家屬宿舍裏,自6月13日中央發出推遲半年高考的通知後,我每天早晨都在師院操場上進行鍛煉,期待早日參加高考。但是,隨著“文化大革命”形勢的發展,高考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了。

記得那天早鍛煉剛開始,突然“叭”“叭” “叭”一陣急促刺耳的喇叭聲響徹校園,隻見一輛大卡車直闖進來,停在教學大樓前,後麵緊跟一輛小麵包車。

我以為出什麽事了,馬上跑過去看看。隻見從麵包車上下來幾個穿軍服的北京紅衛兵,其中一個剪短發的女紅衛兵,對著已經聚集在那裏的師院紅衛兵說道,紅衛兵的使命是“用革命的暴力手段砸爛舊世界,消滅階級敵人,保衛紅色政權”,徐家匯天主教堂是帝國主義留在上海的最大反革命陣營,所以必須砸爛,決不能手軟......一聽要砸徐家匯天主堂,我大吃一驚。看著師院紅衛兵一個個上了車,我也緊隨著跳上了車。上車後才知道,上海交通大學、上海師院的紅衛兵已在昨天和徐家匯附近的上海交通電器廠、上無四廠等工廠的造反派商定,決定今天對徐家匯天主堂開刀。這是當天上海破“四舊”的重要行動,必須成功。當時交大、師院兩校紅衛兵大多去北京見毛主席了,留校的不多。因此,我這個高中畢業的逍遙派很容易混進車裏,當一名無袖章的臨時“紅衛兵”。

大卡車一路鳴著喇叭向徐家匯奔去。路上,我回憶起兒時常常隨信奉天主教的外婆去徐家匯天主堂,所以我對它特別有感情。外婆說,她從小就讀於天主教創辦的震旦女子學堂,登上過教堂高處的鍾樓,透過小窗,可以看到遠處黃浦江上飄著花花綠綠旗子的外國軍艦,還可以看到豫園假山上的人。又說在抗戰時期,大教堂四周懸掛藍、白、紅三色法國國旗,使日本兵沒有進入法國人管轄的宗教區,從而救護和安頓了上萬名湧入大教堂的上海閘北區和江浙兩地難民......

大卡車很快就開到了教堂正門前的大通道上。我抬頭仰望,用紅磚所建的大教堂,兩座南北對峙的鍾樓,挺拔莊嚴,直插雲霄,在清晨的陽光下,像一頭燃燒的紅牛,頂天立地。我們一群人在它下麵顯得那麽渺小。

 

    一群比我們早到的上海交通電器廠等單位的造反派迎接了紅衛兵。遠處還有幾個像記者的拿著方框相機對著群眾攝影。一位工人高呼:“向紅衛兵小將致敬!”車上的紅衛兵回應:“向工人階級學習!”接著,大家一起高呼:“砸爛唯心的天主教堂!”“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現場響起一片鼓掌聲。唯一沒有呼口號鼓掌的是被趕出教堂的神職人員,他們有五十多人,有男有女,都畏畏縮縮站在教堂大門前,灰溜溜地不知所為。前麵幾個低頭彎腰雙目無神,一看就知道是剛被揪出來的“牛鬼蛇神”。

   紅衛兵下車後,一個自稱區政府造反派的首先介紹情況:這批神職人員是經過1951年、1953年、1955年、1958年四次對宗教界清洗後,最後留下的所謂愛國人士,他們斷絕與梵蒂岡的聯係,表麵上擁護毛主席。“文革”剛開始時,我們問這些神職人員:是愛毛主席,還是愛耶穌?他們說兩個都愛,我說隻能愛一個。接著我們給他們辦學習班,讓他們互相檢舉、揭發,宣誓脫離宗教,並且令他們掛毛主席像。剛才我又問他們喜歡看“紅寶書”還是《聖經》,他們還是說兩個都喜歡,我就把他們的《聖經》沒收了,他們很有意見。這裏是誰的天下,真不知天高地厚,今天要他們看看無產階級專政的厲害!......”剛剛到的師院紅衛兵領頭的插上說:“這說明這裏階級鬥爭形勢非常非常嚴重,階級敵人非常非常凶狠狡猾,今天一定要把這些毒蛇揪出來鏟除掉!"

 

接著,紅衛兵把準備好的漿糊桶,大幅小幅的標語,大小紅旗等搬到教堂中間緊閉的大門處。不一會,中間牆上貼出大標語:“徹底清除帝國主義文化侵略的罪行”,兩扇大門上也貼出“不許宣揚唯心主義”等標語。貼完標語後,工人造反派把十米高的消防竹梯,搭在教堂中央正門上方的耶穌立雕像處,三米多高的耶穌左手扶握鐵十字架,右手遙指天空,微微低頭,眼望大門前遠道而來的信徒,仿佛指引去天國的道路。在耶穌腳下,兩邊的四根柱子上各有一個聖像。曾聽外婆說過,1910年建好的天主堂,當時沒有這五個聖人像,後由各地信徒募捐後加建,使它成為當時東南亞最高、最雄偉、最精湛、最完美的建築......一個體格強健的造反派工人,穿著紅背心,手拿鐵錘,通過消防竹梯爬到耶穌聖像腳邊,開始用鐵錘猛敲耶穌聖像和鐵十字架,下麵所有人都抬頭望著這個紅背心的動作。由於耶穌聖像筋骨結構太堅硬,沒成功。接著又有兩個工人,頭戴藤帽手拿工具爬上竹梯,幫助紅背心,一起敲打。三人敲打了一段時間,終於把耶穌聖像扶握的鐵十字架卸了下來。

上麵的工人在敲打時,下麵的紅衛兵也在忙碌著,。他們按照工人測量的尺寸,用帶來的大白鉛畫紙給聖像做了頂一米多高的帽子,寫了“牛鬼蛇神”四個大字,套在耶穌聖像上。同時又在大門兩邊大柱上帖起兩幅對稱的大標語:“砸爛天主教堂”,“打倒唯心主義”。

一切準備就緒後,聲討神職人員的鬥爭會開始了。紅衛兵給站在最前排的8人都戴上“牛鬼蛇神”的高帽子,並在胸前掛上寫有姓名的木牌,背後貼著寫有職稱的大白紙。我記得中間三人是核心人物,他們是:“張家樹主教”,“李光明神父”,“陸薇讀天主教愛國會主任”。他們雖然低頭彎腰,但顯得很平靜,沒有一絲畏懼和憤怒,好像若無其事。身後是低頭彎腰的教徒和修女們。工人造反派、紅衛兵對他們輪流批判,同時反複呼叫革命口號。我站在人群後,右手拿著師院紅衛兵發給我的小紅旗(上書“毛主席萬歲!萬萬歲!!"),跟著大家一次又一次把紅旗伸向天空,我心裏想以前外婆對他們是非常尊敬的,他們不是壞人。所以我嘴巴動動,實際在默默念叨:上帝啊,快快保佑好人吧。

之後是兩個半小時多的遊街示眾。為了加大對核心人物的人格侮辱,特別在他們反綁的雙手上再係上一條草繩,由後麵紅衛兵牽著。喊口號舉大旗的走在兩側,我拿著小標語旗子,走在遊行隊伍中間,途經漕溪北路、衡山路、華山路、徐光啟墓區等,沿路反複呼喊:“砸爛徐家匯天主堂”,“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等口號。口號聲浪震撼周圍大街小巷,不一會引來四麵八方的人群,人群中有人把垃圾扔向戴著半米高帽子的“牛鬼蛇神”。更激進的,是衝上前踢上幾腳,再吐上幾口痰,還有更甚者......當遊街隊伍剛過徐光啟墓區時,一個四十出頭、身強力壯的男人,衝進遊行隊伍裏細看掛牌,當看到主教張家樹的時候,突然激動起來,先是罵死罵娘的一堆下流話,似冤家對頭,緊接著拳打腳踢,似路見仇人。要不是我和另外兩個紅衛兵強行把他拖開,張主教也許會被打死,因為他一下被打了得跪地而倒,鼻子和嘴巴在流血,高帽子被拋,胸前的木牌被打成兩半,一半掉在地上,另一半還搭在脖子上。“凶手”窩著腫大的血手,說道:“要不是那塊木牌,我早就結果了他。”遊行隊伍也因“凶手”的到來而停下。當“凶手”在眾目睽睽下行凶後,又大大咧咧離開時,那些造反派和紅衛兵眼睛都隻會盯著看“凶手”。我本能地喝道:“你打傷了人不要走!”卻無人回音,我突然感到他們把“凶手”當英雄了,世界真的變了.......

等這支長大約百米的遊行隊伍回到天主教堂時,人們又爭相尾隨,紛紛擁入教堂。不一會,教堂前的小廣場上擠滿群眾。中午時分,從四麵八方聞訊趕來增援的各中學紅衛兵,各大小工廠的革命組織,以及看熱鬧的群眾已把天主堂圍得水泄不通。大家揮舞著自已組織的紅旗標語,高呼革命口號,聲浪此起彼伏,猶如千軍萬馬殺到鬥牛場,整個天主教堂成了被困的紅牛。

“革命就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力行動!",.....遠處高音大喇叭重複播放著刺激情緒的毛主席語錄歌曲。短短幾小時,情況發生了巨大變化。經過穿紅背心的和另幾個工人的猛敲猛擊,四聖像已全被砸毀。正麵的大耶穌雕像已被巨幅毛主席標準像遮擋住了,下方貼上了紅色標語:“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邊上是高音大喇叭,和插滿了的紅旗。

整個天主堂牆上到,處貼滿標語,大字報層層疊疊,語氣激勵,最醒目的是一對兩個單位互相捧場的大字報:“熱烈支持上海電動機器廠的革命建議砸毀十字架!”“熱烈支持上海師院紅衛兵的革命行動鏟除天主堂!”表明離徐家匯天主堂最近的上海交通電器廠和上海師院的造反派是打砸天主教堂的主力軍。

教堂前的廣場上燃起了一個大火堆,造反派正在焚燒從教堂裏搬出的聖品和文物,剛才被遊鬥的“牛鬼蛇神”們都跪在一旁。我用力擠過去看,剛才那8個戴高帽子的現在隻留下6個了,他們成了比撿垃圾的還髒的人,身上除了垃圾還粘滿痰液”一些新痰液正從高帽子邊頭發上流到被打腫的臉上,混合了汗水發出嘔心的臭味。我別扭地彎下腰細細觀看,因為新增加的暴力所產生的恐懼,使他們的臉扭曲得無法認出,有的瞳孔已擴大,眼珠死巴巴地盯著地上,就像快要死的人,長時間肉體的摧殘折磨已使他們快堅持不住了。

有一人腿在流血,我本能地問是誰打的?馬上有人搭話:“是個北京女紅衛兵用皮帶抽的。”“好人於壞人,活該。”“有一個人被打傷已經拖瞪走了。”我問道:“是誰?”有人回答;“他的木牌寫著:‘李光明’,他把高帽子拿掉擦去粘滿的痰液,被北京紅衛兵發現,於是被戴上吐痰的痰盂,他又拿掉,於是就被用那銅痰盂打暈了。”這種人格侮辱、精神折磨和肉體摧殘太慘無人道了。突然,我看到跪著的神職人員中有一人躺倒在地上,快要死了,我馬上過去看看,人群中馬上又七嘴八舌起來:“他是裝死”,“天主教是鴉片,誰叫他去吃的”。然而,我怎麽也想不到的是,這個瘦得皮包骨頭的修士竟是個盲人,虛弱的身體被折磨得快沒有心跳了,我毫不費勁就把他抱起來,又禁不住對著圍觀的人群喝道:“他是瞎子!你們也是瞎子?”很快,人群中擠過來兩個婦女幫助我照顧這修士。

我從北邊的大門擠進了教堂。啊上帝!這個寬30多米,深80多米,高有20多米,曾經容納3000多人聽神父講經的大堂,現在一眼望去到處都是拚命在打砸,遍地都是剛才人為產生的破碎物,砸打聲和玻璃破爆旨聲響個不停,就像到了地震災區。幾百個紅衛兵和工人造反派已經在此,創曆史記錄地進行著暴力破壞。工人造反派手上的工具大多來自自己廠裏,而紅衛兵們則就地取材,他們在緊連教堂後的住房裏,把那些神父修女們床上用來壓帳的實心棍和支撐床架的鐵條都拿來,成了手上的工具。

繞過一個翻倒的“告解亭”,我沿著牆進去。一些人頭戴藤帽,正在用手持的長木棍、短鐵杆捅向銅絲鑲嵌成耶穌聖像的彩色玻璃窗。觸景傷情,我感到心在疼。我兒時最喜歡看這些彩色玻璃上的人物,因為外婆第一次帶我來這裏時告訴過我,這些彩色玻璃的染料是用稀少的礦石粉配置揉成。由於中國缺少這些材料,製作玻璃的土山灣工場特意從意大利帶回彩色玻璃的染料,並專門請來荷蘭匠人,指導、製作、安裝這些彩色玻璃窗。其中鑲嵌人物肖像是最難製作的,除了標致、莊重、精細外,還要巧妙配搭顏色。幾個藝人合上一個多星期才能完成一扇窗。外婆最後還說了句:“可惜啊,這些工藝都失傳了。”......現在一個紅衛兵隻要一秒鍾就把它變成一堆碎玻璃片。

遠處幾個工人和一群紅衛兵在爭吵,工人說不要砸毀與宗教儀式無關的一般玻璃窗,但紅衛兵說革命要徹底,決不要手軟。於是,啡裏啪啦、稀裏嘩啦,教堂內所有玻璃都變成了碎片。可惜啊,這些精華再也無法恢複了。

還有一些人手持鐵工具,砸毀大堂中央大祭台和兩旁對稱的近20個小祭台上的每件宗教物品。那些帶有宗教風格的精美木雕上有著中國人物、丹頂鶴圖案,色彩鮮豔的瓷聖像下有中國葫蘆,中國雙錢的邊畫。巨型名人油畫中,有中國聖母的油畫,工藝精湛刺繡絲織內,刺有更多中國的龍虎,鳳凰,蓮花,造型美觀的景泰藍花瓶是中國工藝,帶有精良銅雕木刻的經書畫冊內有著更多中西文化的結晶……在這些人手裏,沒幾分鍾就成了一堆廢料。能焚燒的就扔進廣場上的火堆裏,不能燒的就地砸毀,以前鋪滿漂亮花瓷磚與青磚組合的地麵上,出現了一道道新裂痕,上麵撒滿了無價之寶的殘骸,以往神聖莊嚴的豪華大堂完全變成了滿目瘡痍的地獄。

一個捂著手的紅衛兵小頭目急匆匆從樓梯上下來,他因砸門鎖傷了手而找紗布,他叫我快去樓上儲藏室幫忙。我趕過去時看到一群工人造反派正在拆除管風琴。它是一台集多種科學,文化,藝術,工藝和多種珍貴材料的組合體,代表一個時代的頂級樂器,曾經聞名東南亞,也是徐家匯天主堂的鎮館之寶。我看到滿地的銅螺絲,又聽到拆除時發出的“嗚嗚哇哇”聲音,我突然感到它是在哭著求我救它。我隻能學外婆教過我的,對著它,輕輕閉上眼睛,無聲地對它說:“我無能為力,你隨主為義玉碎,上帝會保佑你的。

我在樓上找到那間儲藏室,房間一半整齊地放滿了一包包聖物和一捆捆宗教書籍,上麵都有日期,多是1955年、1958年從江蘇、浙江、安徽等地上繳和沒收來的。另一邊整齊放著大小不同的箱子,細看,每個箱子都有統一編號,標簽和封貼,有外文或中文說明箱子主人情況,並標明年月日,大多是1949年4月底5月初的。我看了標簽就明白了,原來一些富有信徒在南京解放後,眼看上海守不住了,以為教堂最安全,就把自已帶不走的財產寄放在此,希望等戰爭結束後,待機再取回。但是,現在不是它們的主人將它們拎回去,而是革命小將拎它們去火葬場。我正看得人神,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問我在幹什麽?我轉過身,看到一個戴著眼鏡的凶相紅衛兵,他那雙眼睛爆滿了血一,哎呀,是上海師院紅衛兵的頭兒。我馬上拎起一個大箱子,說道,這個特別重,就我一個人來拿吧。說著拎起箱子下樓,沒想到這箱子特別重,就我一個人來拿吧。說著拎起箱子下樓,沒想到這箱子特別重,兩個人拿也很吃力。我一個人將它搬到,門口已是上氣不接下氣,總算有兩個造反派過來代我拖到火堆旁邊,他們撬開箱子,不管什麽統統往火裏仍。

我抬頭回望,正麵教堂頂上的紅磚牆上,巨幅毛主席標準象已移到北側,中間的耶穌聖像又出現了,那個穿紅背心的工人又站在耶穌聖像的手肘上,下麵兩個工人將粗繩遞給他,他把粗繩套在耶穌聖像脖子上,剛才幫我拖箱子的造反派叫了一些群眾也去幫忙...,..一切都很明白,耶穌的“苦路”還沒走完,上次送他釘在十字架上的是盲目的羅馬百姓,這次是盲目的中國革命群眾。我不想再看革命群眾演出令人揪心的一幕,就獨自回家了。

一夜沒睡好,第二天上午不知做什麽好,對徐家匯教堂的牽掛,又讓我回到這裏。與昨天相比,這裏安靜多了,廣場上到處是亂七八糟的廢紙、書籍和雜物。新的一群人手拿長棍短棒,翻來覆去尋寶。中央一大堆火灰還在吐出火舌,吞噬著新扔進的書籍,燒得精光隻剩金屬架子的聖龕躺在中間,邊上堆著繼續燒的書籍雜物等。幾個紅衛兵守著火堆和大門,大門上的紅牆中真的沒了耶穌聖像,取而代之的是毛主席的巨幅標準像。不知為什麽我對這耶穌聖像特別有感情,我開始在廣場上到處找被拆除的耶穌聖像,可怎麽也找不到。問紅衛兵,他們說是上午剛來接班的,也不知道。他們隻知道上午來了幾輛公安局的車,把昨天被批鬥了一天,今早都躺倒在地上的教堂神職人士,統統送提籃橋(監獄)了。

我決定進教堂裏找找。到大門口,第一眼就看到牆壁邊堆放的書籍和雜物,大多是樓上搬下來的,看來再燒一天一夜也燒不完。長凳上橫睡著幾個熟悉的身影,走近一看,就是昨天給耶穌聖像上套粗繩的紅背心和同伴,旁邊放著新拿來的工具。他們正在打呼嚕,我不敢驚動,輕輕進入。教堂裏和外麵一樣,也全是廢紙、書籍和雜物,傷痕累累的大小祭台上,空空蕩蕩。但教堂內依然有很多爍爍耀眼的色彩,那是被毀壞的物品殘骸,依然發著光。那是紅牛身上的血啊!整個災難性的場麵,就和經曆戰火洗禮一樣,慘不忍睹。

沒有了玻璃窗的教堂,一眼望去看不到一樣完整東西,隻看到南門牆邊有人站著不動,我以為發生什麽事了,過去一看一個造反派正對著盛聖水的聖水盆小便,我真想揍他。聽到聲音他回頭一看是我,就一邊說”啊是你”,一邊又尿了。他就是昨晚幫我拖箱子的造反派。我接著問他:“昨天拉下的耶穌聖像呢?”他說:“聖像太牢根本拉不下,後是用電動工具鑽洞一塊塊砸下的,現扔在最南邊樹叢裏。”他還說,今天一早上麵的精神(指示)又來了,說上海的天空不準有十字架,他們本來準備弄掉四周牆頂的怪獸(滴水獸),但沒站腳的地方,弄不好會出人命,於是趕緊先把三個十字架弄掉。我說不是隻有兩個嗎?他指著大祭台上的房頂,沒等他開口,我一下明白了。我說我有事先走了,因為實在聽不下去了。

出了教堂,我加快步伐跑到南邊樹叢,找到了被五馬分屍的耶穌聖像。第一次這麽近看被傷害的耶穌頭像,我突然發現他和外婆房間掛的耶穌畫像一模一樣。就是他,給足了外婆去天國路途的食品,現在遭到如此野蠻的蹂躪。想到這裏,我的眼睛開始濕潤了......

 

徐家匯天主堂,一座8年集資、5年建造、60年精華裝扮的遠東第一大大教堂,在一天內遭到空前的劫難,被人為地毀了。其文化、物質損失無法估量,而其殘酷性和暴力程度令人發指。要不是親眼目睹,親耳所聞,是不大會有人相信的。自那天起,我就再沒進徐家匯天主堂,盡管它離我家很近。但我向往的是那座老的,沒有遭受劫難的,外祖母帶我去過的徐家匯天主教堂,那兒有座耶穌聖像,他會指我去天國見外婆。但是,那樣的徐家匯天主教堂,現在隻能留在我的記憶中,永遠不會再看到了。

                                          

                                     

                   被破壞前的徐家匯天主堂

 

               滿目瘡痍的徐家匯天主堂

(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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