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微故事17 婆婆兒子該救誰？
東光的王莽河，也叫胡蘇河，這條河幹旱時就枯竭，但一下雨時就暴漲，讓人們每次渡河都很麻煩。
我的嶽父馬周籙公告訴我，在雍正末年，曾有一位乞討的寡婦，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攙扶著生病的婆婆，涉水過河。走到河中央時，婆婆腳下一滑跌倒在水裏，婦人情急之下，不得不將兒子拋在水中，拚盡全力背著婆婆走到岸上。
婆婆得救了，卻大聲痛罵兒媳婦：“我這麽個七十歲的老太婆，死了有什麽關係？我們張家幾代人就指望著你的這個兒子來延續香火，你為什麽要拋棄兒子來救我？你讓我們張家斷子絕孫斷了祖宗香火啊！”
婦人哭泣著，不敢辯駁，隻是長跪在地。
婆婆因為失去孫子而痛哭不止，不吃不喝，兩天以後就死了。婦人悲痛得哽咽不成聲，癡呆地坐了幾天，也很快就憔悴地死去了。
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哪裏人，隻是從婆婆責罵媳婦的話中，知道他們家姓張罷了。
有人寫下評論說： “單單比較兒子和婆婆，顯然婆婆更重要。但若要比較婆婆和祖宗的香火，則祖宗的香火更重要。如果這個婦人還有丈夫，或者還有兄弟，那麽拋棄兒子救婆婆是對的。但是，既然婆媳兩代都是貧窮的寡婦，就隻剩下這一根獨苗，那麽婆婆的責備就是對的。這個婦人即使死了，也會留下無盡的悔恨。”
我父親姚安公則評論說：
“講學的人責備別人，總沒有停止的時候！當時急流洶湧，稍一鬆懈人就會被衝走，這哪裏是能夠讓人深入思考長久盤算的時候呢？ 麵對勢不兩全的局麵，拋棄兒子拯救婆婆，這是天理的正直表現，也是讓人能夠安心的選擇。
試想，如果婆婆死了而兒子活下來，這個婦人難道不會終身感到良心不安嗎？這樣做難道就不會有人指責她愛惜兒子卻拋棄了婆婆嗎？
況且兒子還隻是抱在手裏的幼兒，能不能養大成人還很難確定。如果婆婆死了，兒子又沒有養活，那悔恨又將會是怎樣的呢？
這個婦人麵臨的選擇的難度，已經遠遠超出了尋常人的決斷能力。很不幸，她婆婆竟然為此傷心過度而死，以死來殉孫，這難道不可悲嗎？那些還喋喋不休地發表議論，自認為是在闡發精深道義的人，難道就不怕這婦人白骨含冤，在黃泉之下抱憾嗎？
就像孫複著《春秋尊王發微》，對二百四十年內的人事隻有貶斥沒有褒揚，以及胡致堂著《讀史管見》，認為三代以後就沒有完美的人。他們的辨析固然清晰，但並非我所願意聽到的言論。”
（選自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卷十二 槐西雜誌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