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媛家等楚林的那個晚上,尹燕紅一直試圖克製自己的煙癮,從蘇媛家精心布置的陳設和優雅的環境就能輕而易舉地看出,蘇媛平時是嗜潔如癖的人,在這樣的人的家中,別說坐在那裏吸煙,即使是不經意間掉落一粒煙塵都可能會招致主人的反感和厭惡。尹燕紅年輕的時候並不吸煙,她的煙癮是在近些年來才形成的,因為她辭去了相對收入穩定的中學教師職務,到一家私營的雜誌社任責任編輯,雖然收入上增加了不少,但編輯這個工作確實是一個緊張、心理壓力大的工作,她不得不在那些有些自命清高但與市場趣好有悖的作者之間周旋,即要利用他們的才華,又要說服他們不食人間煙火的陋習,順應市場。編輯這個工作說白就是遊刃於理想主義者和殘酷市場現實中的整容手術家,但區別是一個是讓麵部跨越天生的缺陷而達到眾人共識的美觀,一個是讓一部完美主義者的作品更能取悅於市場好惡而變得麵目全非。
蘇媛是個聰明的女人,其實從尹燕紅進門不久, 蘇媛就從她的神情和舉動中判斷出尹燕紅這次不是一次順路拜訪,而隨後從尹燕紅和楊戰和任重遠的通話過程中判斷出楚林可能出了什麽事了,再加上尹燕紅不是一個善於遮掩的人,蘇媛幾乎可以十分確定自己的判斷了。但蘇媛並沒有讓尹燕紅感到為難和難堪,她反而在這個夜晚顯露出處驚不變的定力和極度的克製,她似乎除了靜等結果以外並無他求,這讓尹燕紅反而覺得歉疚和不安。她覺得蘇媛作為楚林的未婚妻應該有充分的知情權,但因為這件事涉及到顧菲,尹燕紅又覺得不知該從何說起。畢竟這是一個有些敏感的話題。
“蘇媛,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想到你的陽台去抽支煙。”尹燕紅終於有點按耐不住了,她已經無法忍受這種內心煩亂、壓抑,外表上還要裝出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
“燕紅,你就在屋裏抽吧,陽台上風大,冷。你看我家裏連個煙灰缸也沒有預備,你就將就著先用這個吧。”蘇媛說著,順手拿了一個骨瓷的茶杯托盤放在茶幾上。
“你和楚林平時都不抽煙, 不抽煙的人對煙味特別敏感,我以前也不抽煙,我知道。”尹燕紅客氣地道。
“沒事兒,燕紅,你就在屋裏抽吧,到時候我一開窗戶,煙味很快就散出去了,陽台上真的風挺大的。”蘇媛的語氣很真切,一點沒有那種勉強和應付的意思。
“沒關係,我這人平時就不怕冷,再說也就兩三分鍾的事。”
“燕紅,你總是和我客氣,要論著哪,我們好歹也是楓崗的校友,現在我要嫁給楚林了,要按現在年輕人的叫法,我們應該是閨蜜了。”
“你說得對,咱們姐倆個就是閨蜜。那你就更別客氣了,再說,在陽台上抽煙,我還能自在點。”
“好吧,你把我的大衣披上,陽台上風大。”蘇媛說著從壁櫥裏拿了件風衣給尹燕紅披上。
其實,蘇媛在尹燕紅的心裏一直是一個通情達理、舉止優雅、性格溫和的女人,她不張揚、不外露,不浮躁,不虛誇,遇事可以站在對方的角度上思考問題,審時度勢,張弛有度。這也是四十多歲並且已經有過20年婚齡的蘇媛,戰勝了眾多年青的佳麗成為應天集團總裁楚林的未婚妻的重要原因。想起當年在楓崗,自己因為肖毅的警告處分和顧菲的原因有點無理取鬧地到蘇媛的宿舍尋釁,當時蘇媛卻冷靜應對,對於尹燕紅的刁鑽、譏諷的言辭,展示出一個15歲同齡女生的涵養和忍讓,要不是顧菲及時趕到,當時那場鬧劇還不知道如何收場。而現在蘇媛從不提起當年這段令尹燕紅尷尬的往事,反而張口一個校友閉口一個校友地和尹燕紅套近乎。其實尹燕紅也想和蘇媛拉近距離,當然同樣是因為楚林的原因,但不知道為什麽,總是覺得隔著一層什麽東西,總是感到有距離感。剛才蘇媛提到閨蜜這個詞,如果按照字麵上的意思,應該是閨中蜜友的意思,如果更確切一點,應該待嫁閨閣的蜜友。由此尹燕紅不得不想到一個人,那就是顧菲,在尹燕紅的一生中,如果能真的稱上閨蜜的,那也隻有顧菲了。
當時在楓崗中學,尹燕紅的宿舍和顧菲挨得很近,但對於好得跟親姐倆似的尹燕紅和顧菲來說,這似乎還不夠,那時候顧菲的家離楓崗很遠,有時顧菲為節省路上的時間,即使是周末,也留在宿舍裏。而和顧菲同一宿舍的女生周末全都各自回家,於是尹燕紅也因為這個原因特意留下來,等顧菲同宿舍的人都走光了,便抱著枕頭和被子到顧菲的宿舍借宿。在那一個個周末同眠同宿的夜晚,姐倆個總是有說不完的話,而她們的話題總是圍繞著兩個人,那就是楚林和楊戰,因為和楚林和顧菲的情況幾乎相同,尹燕紅和楊戰在小學的時候也是同班同學,而在初中的時候分開了,而恰好和顧菲考入楓崗的目的幾乎同出一轍,尹燕紅是因為楊戰才死活非要考上楓崗不可。她們姐倆在熄燈後黑暗的宿舍裏一起回憶初中三年和各自戀人分別的煎熬以及在楓崗重逢時的甜蜜,她記得當時顧菲最喜歡引用晏幾道的那首詞,她記得結尾那句:“今宵剩把銀釭照 猶恐相逢是夢中。”事隔三十年,尹燕紅仍能記得當時顧菲在黑暗中聲情並茂的朗讀時的聲音,那是穿透千年的過往, 於來世對麵相認的陶醉和癡迷。那是多麽美好的情愫,那是多麽深的情感,連當時的尹燕紅都為能在三年的離別中恪守和楊戰這份情意而為自己感動。有一次,夜深了,尹燕紅在朦朧中聽到顧菲的夢囈,她被這種驚恐和無助的聲音驚醒,記得在夢中顧菲一遍遍地呼喊楚林的名字,然後大聲地說著:不要、不要,顧菲在夢中無助的囈語讓尹燕紅心碎,她跳下床去,奔到顧菲的床前,使勁把顧菲搖醒,驚醒的顧菲用一種新生兒初來世界陌生的眼神打量著尹燕紅,但她終於弄清那是隻不過是一個絕望的夢境時,她撲到尹燕紅懷裏低聲啜泣起來,她哭著向尹燕紅述說剛才的夢境,她夢見自己沒有考上楓崗中學,她和楚林又不得不分開了。 尹燕紅安慰著顧菲道:“顧菲,怎麽會呢,你別忘了,你是學區中考的狀元啊,別說是楓崗,就是上新一中也是綽綽有餘,你怎麽會這麽想呢。你和楚林再也不會分開了。”誰也不會象尹燕紅那樣看到顧菲脆弱無助的這一刻,這個在楓崗全校師生麵前陽光、亮麗,漂亮、自信的顧菲此刻正在她尹燕紅懷裏嚶嚶啜泣。其實象顧菲這樣的夢境尹燕紅也曾有過,她能理解顧菲那時的心理壓力,是的,對於一個女生來說,愛情上的挫敗感所帶來的打擊要遠遠比學業上更難承受,所以那一刻的她們隻能贏不能敗,考上楓崗中學幾乎是兩個少女破釜沉舟沒有任何退路的目標。所以尹燕紅能夠理解,顧菲的這個學區中考狀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讓這種不能輸的心理逼出來的。顧菲是讓這三年的分離整得患得患失、即敏感又脆弱,而這種心理隻有和顧菲有著類似經曆的尹燕紅才能從骨子裏理解和意會。
尹燕紅曾為此勸過顧菲,何必不直接和楚林攤牌呢,但顧菲卻搖搖頭說,她和楚林的經曆有些特殊,楚林在林溪小學的時候經常受人欺負,而當時能夠站出來同情幫助楚林的幾乎隻有顧菲一個人,所以楚林對顧菲一直有著一種報恩的心理,但顧菲認為這並不是正常的心理,她不想為此而給楚林帶來任何壓力,她給楚林一個選擇情感的自由。顧菲覺得自已各方麵條件也不比其它的女生差,她對楚林一心一意,楚林的母親也很喜歡自己,在加上和楚林那段青梅竹馬的情誼,顧菲自信能贏得這份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