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遠齋詩畫

聽溪不覺遠 泊泊入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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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初次相識的時候(五)

(2015-02-13 19:09:11) 下一個

火車在沉沉的黑夜裏行駛,音樂在我們靜寂的心中流淌,兩者都是孤獨的旅行…….

 

  我是乘一輛夜間行駛的長途車進入武漢的,一路上我昏昏欲睡,汽車在高速公路上奔馳,有時也會在沿途的城市停下來,於是就會有一些旅客上上下下.有的帶著回家的喜悅,有的帶著趕路的疲憊,隻有我蜷縮在黑暗的一隅,象是一個被黑夜丟棄的孩子.我痛苦地得出一個結論,隻有這種在流浪中的孤獨才是真正的孤獨,我看見一個個在黑夜中燈火通明的城市,我看見一盞盞在城市中溫馨可人的燈火,我聯想到了那燈光下暖融融的話語和熱切切的關懷.那一盞屬於我的燈光究竟在哪裏呢.茫茫的黑夜對我的庶問沒有回響.

  四十四年前的每個周日,父親也是奔波在這條往返與武漢和鄂州的公路上,這一切緣與母親和林叔叔分手的那個雨夜,身心憔悴的母親終於在那個雨夜歸來後病倒了,由於當時工廠的醫療條件比較簡陋,母親被送往湖北的省會城市武漢就醫.當時在武漢和鄂州之間還沒有象今天這樣發達的高速公路,父親每次在路上總是要搗乘4輛汽車,輾轉近6個小時才能從鋼廠趕到母親就醫的省冶金醫院.然後還要搭乘最後一班車趕回鋼廠.在母親住院近兩個多月的時間裏,父親從未間斷過這樣辛苦的跋涉.父親心中非常清楚,他愛上的這個女大學生心中卻另有所愛,但自幼在農村長大的父親堅實地相信,隻要你把種子種在地裏,然後每天不間斷地澆水施肥,總有一天你會結出豐碩的果實.當年父親這樣對方叔叔講,隻要你向著你的目標前進了,不管這個目標多麽遙遠,隻要你不停止步伐,你就會不斷地接近它.這種接近就是你的希望所在.

  當時母親孤獨地躺在異鄉的病床上,心情象窗外南方陰雲密布的天空那樣壓抑和失落.同學們都結束完實習回到遠在北方的學校,家裏也許也不知道這裏的情況,一時也沒有消息,而不辭而別的林叔叔更是音信全無. 在一個細雨靡靡清晨,趕了一天長途車父親提者滿滿的水果和營養品出現在母親的病床前,殘留的雨水順著發際在臉頰上流淌,褲管上沾滿了長途跋涉的泥濘,父親一句話也不說,象是一個常到這裏檢查病房的護士那樣熟練地把母親床旁的櫃子收拾停當.然後把帶來的食品整齊地碼放在桌子上,最後掏出那把軍用折疊刀一言不發地一個又一個削著水果.母親歎了口氣說,你別削了,我吃不下這麽多.父親說,沒關係,吃不下可以慢慢地吃,我隻能在這裏呆一天,我走後就沒人這麽照顧你了.父親臨走的時候給母親買了一盆海棠花放在母親每天醒來能夠一眼看得見的地方,然後對母親說,想家的時候就看看花開的樣子,心情就會好起來,許多年以後,母親依然能夠清晰地記起父親當年給她講的這句話,母親說父親講這句話的時候表情象一個溫厚的兄長,父親給母親最初的印象就是這樣,象無風時候的海水那樣,平靜而不起一絲波瀾.有一天,父親依然象每個周末那樣準時來看望母親,母親問父親有沒有從北京寄給她的信,在得到父親否定的回答後,母親一直顯得心情很憂鬱,他們在光線昏暗的病房沉默了很久,後來父親從軍用挎包裏掏出一本書,就是父親在那個放映<達吉和她的父親>的夜晚送給母親的那本普希金詩集,那是後來父親幫詹阿姨共同整理母親在實習宿舍的用品時,發現這本書被隨意夾放在一堆專業書籍裏.父親對當時躺在病床上的母親說,海齡,我給你讀首詩吧.沒等母親應許,父親就自顧自大聲朗讀起來,據母親回憶,當時父親那蹩腳的普通話的朗誦,聽上去起初的感覺幾乎有點滑稽,但父親朗誦得很認真很熟練,象是早就做了很多準備,那是普希金詩集中非常著名的一首詩歌<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憂鬱也不要心急

  憂傷的時刻需要鎮定

  相信吧,那愉快的一天即將來臨.

  心永遠憧憬著未來

  現在卻異常使人悲哀

  一切都會過去 轉瞬既逝

  而那失去的將成為最永久的懷念.

  詩歌讀到結尾的時候,母親把被子蒙住臉,開始嚶嚶地小聲哭泣起來,父親念完詩,尷尬地坐在一邊,等母親停止了哭聲,父親走到母親床前,幾乎囁嚅著說,如果你心情還是不好,我再給你念一遍這首詩.母親忽然掀開蒙在臉上的被子,一把抱住父親的肩頭大聲哭泣起來.母親當時的舉動似乎把父親嚇了一跳,他隻能一動不動地坐在母親的床頭任母親在自己肩上涕似滂沱.

  我在淩晨的時候到達父親生前所在的大學,也是目前方卉就讀的大學——武漢大學。出租車載著我在校園濃密的林蔭道上駛來駛去,最後停在位於校園西南角的珞珈山莊,這座位於校園一隅的賓館依山而建,林木環抱,花團錦簇。一進賓館,我就給方卉打了個電話,因為方叔叔托我把方卉落在家中的實習教材帶給方卉,方卉來電說教材轉天必須要用。我在電話裏責怪方卉太粗心,方卉卻突然在電話裏大笑起來,她得意告訴我說,她是故意把教材留在家中的,因為她怕我到武漢後不和她聯係。我正在一旁哭笑不得的時候,方卉突然提議我請她吃早飯,因為我這樣容易上當,應該受罰。

  不到半個小時,方卉就出現在賓館的門口,方卉那天穿了一件藍白相間的毛衣和一條襯托出她筆直優美腿線的緊身牛仔褲,剛洗過的長發披拂在她那秀美的雙肩上,我一見麵就誇方卉今天穿得很漂亮,方卉對於我第一次誇獎她的外貌顯的很得意。我們從賓館出發,穿過一條林木幽深的山間林蔭小道,前往校園的生活區,這條位於珞珈山腹地的山間小路闋無人跡,清晨的陽光穿過樹葉的間隙斑斑駁駁地灑在我們身上,林深之處時而傳來啁啾的鳥鳴,經冬的落葉在我們腳下發出清脆的破裂聲,方卉的思緒象是沉浸在這優美的晨曦中,她在一旁自言自語輕聲歎氣道,沈炎哥哥,時間要是在這一刻永遠停滯該有多好啊,這樣我們可以永遠地在這條路上走下去.七年前那個頤和園的夏天,我們也是這樣並肩地走在一起,當時躊躇滿誌的我對一個13小女孩的內心世界全無戒備,而今天我卻要麵對她這份一往情深的愛戀,而此時的我既不能傷害這份感情,也不能義無反顧地接受它。那為什麽命運要安排七年前的那個邂逅呢。

  校園生活區有許多經濟實惠的飯館,但隻有幾家在早晨營業,所以飯館裏幾乎人滿為患,因為飯館早已在冬天過後停掉取暖服務,所以在暮春依然寒冷的清晨,滿屋都漂浮著熱氣騰騰的水蒸氣,霧氣在進餐的人前繚繞不散,我們一進餐館就尋尋覓覓,終於找到了兩個空位坐了下來,我要了炸麵圈,紫米粥和諸如茶葉蛋等幾樣小菜,方卉點了一份米線和水果冷盤,我狼吞虎咽地把眼前的食物一掃而淨,然後靜靜地看著方卉在那細嚼慢咽地進餐,方卉一邊幽雅地吃著米線一邊挪逾地說,沈炎哥哥,想不到你的吃像這麽難看。我也自嘲地笑道,所以嗎,不能被一個人表麵的東西所蒙蔽,日久現真形。方卉又笑著說,吃的太快對胃不好,今後一定要改掉這個惡習,說著她把桌上一些菜和水果夾給我。我說,我已經吃飽了,你不要象飼養員那樣不停地喂我。方卉放下筷子微笑著說,那以後我天天喂你怎麽樣,保證你餓不著。飯館裏不時有年輕的學生進進出出,青春亮麗的方卉常常招惹著身邊人的注目,方卉忽然放下筷子,故作生氣地說,看什麽看,沒見過美女吃飯嗎。嚇得臨座幾個低年級的學生一個個迅速埋下頭來,佯裝什麽也沒發生似的默默進餐。我連忙在一旁壓低聲音說,你不要這麽張揚好不好,他們一個個年輕力壯的,動起手,你還指望著我這老胳膊老腿給你護駕嗎。方卉神情得意地說,沈炎哥哥,放在你麵前這麽大的一個寶藏你不懂得珍惜,在這個學校裏追我的男孩多了,哪天我要真和誰跑了,你就後悔去吧。

  吃完早餐我送方卉回宿舍,剛才走過的林蔭道已經陸陸續續有一些晨煉的人,方卉走著走著忽然說她手冷了,要把手插進我的兜裏。方卉纖細的手掌象是一個酣睡的嬰兒安靜地枕握在我的掌心裏,不知不覺地她把頭靠在我的肩頭,象是一個對大人充滿信賴的孩子。在那條晨霧繚繞的林間山路上,我們玩著一種兒時的遊戲,就是一個人閉著眼睛由另一個人任意牽引著走,然後互相輪換,誰睜開眼睛誰就是最後輸掉遊戲的人。我們饒有興趣地沉醉在這兒時簡單的遊戲中,直到我們玩的滿身大汗,不得不停在林邊休息。方卉一邊喘息著一邊有些憂鬱地說,沈炎哥哥,無論你把我帶到哪裏,我都會毫不猶豫地跟著你走,就算是世界的盡頭,我也心甘情願。

  我費了一番周折,終於找到母親當年在武漢工作的那所冶金學校,過去這裏屬於武昌的洪山區,現在經過幾次院係調整,已經歸屬當地一所綜合大學.我向校區傳達室的工作人員說明了我的來意,他們一直覺得我的想法有點匪夷所思,直到我拿出母親當年在學校的工作證,他們才配合地幫我開始打電話尋找,終於從一個一直留在學校任教的老師那裏找到母親所描述的那所簡易的宿舍樓.目前校區在擴建的過程中,校園裏隨處可見的是腳手架,電纜溝,施工車輛和穿著工裝帶著安全帽的建築工人.我按圖索驥,找到那棟被母親當年稱為”愛的小屋”的簡易樓.這是一座兩層樓高外觀象三,四十年代的小學教室樓式的建築,樓梯在中央,二層是一排敞開式的公共走廊,衛生間和洗手房在走廊的兩側.在母親的印象中,冬天的夜晚,從宿舍到衛生間的那段路顯的十分漫長,衛生間的照明燈也經常出問題,在冰冷的黑暗中傾聽水房管道的漏水聲的景象深刻印入母親年輕的記憶中.以至於後來母親回到外祖父在天津的家中,在一個寂靜的深夜推開家門,到走廊裏尋找公共衛生間.母親在深夜樓道中獨自躑蹴的聲音驚醒了正在熟睡的外祖母.直到昏頭昏腦的母親被外祖母拉回來的時候才意識到衛生間就在家中.我實在無法想象,當年這樣一座簡陋的居室居然承載了母親一生最甜美的回憶.

  現在這座小樓已不再住人,一層已經成為工地堆放各種材料的臨時庫房,房間的門口處掛著白漆紅字的木牌,上麵是各種施工材料的名稱.二樓可能考慮到搬運不便,暫時空著.四十年後,母親仍然能夠清晰地回憶起來當年她和父親居住的小屋是從樓梯向北數第二個房間.在推開那扇房門的時候,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我仿佛一下子走進他們當年的生活.

  每天清晨,當朝陽的第一縷晨曦把窗外榿木樹斑駁的樹影投射在這間小屋的牆壁上的時候,在長期軍旅生涯中養成早起習慣的父親總是第一個醒來,他先悄悄的爬起,為母親準備好她愛吃的的早餐,然後推一推在床上睡意朦朧的母親。

  “海齡,該起床了。”

  “我想再睡一會嗎。” 母親總是一臉慵倦地說。

  “我給你念一首詩吧,這樣你慢漫就會醒的。”

  這是每天清晨父親必做的功課,在父親母親的床頭總是放著兩本詩集,俄羅斯的普希金和英格蘭的布萊克,這是父親母親初次相識的時候,父親送給母親的禮物,他們是父親最喜愛的兩個詩人。每當此時,母親就會秀發淩亂地靠在父親堅實的肩頭。而父親此時也一手輕攬著新婚的妻子一手端著那本牛皮紙封麵的精裝詩集。

  “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眼前出現了你

  猶如檀花一現的幻影

  猶如純潔之美的精靈。。。。。。。”

  溫暖的晨暉浸淫著這間被父親母親的愛情充盈著小屋,父親那帶著濃重江浙的口音清澈地在辰光中流淌。

  我輕輕推開房門走進這間父親母親四十四年前居住的小屋,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房間裏顯的格外清晰,屋子因常年無人居住,空氣中充滿了沉重的浮土味道。對麵的窗戶向東,現在是傍晚十分,房間的光線有些陰暗。

  這是間大約10平米的小屋,據母親回憶,當年的陳設很簡陋,靠東邊窗口的地方是一個表麵凹凸不平,油漆剝落的寫字台,旁邊是一個木製洗臉架.一進門的左手是一張由兩個單人床拚成的床鋪,這個床鋪幾乎占據了房間的一半左右的麵積,如果臨時來個客人,在房間裏走動就會很不方便,這就是當年這間小屋的主要陳設,父親母親的衣物和書籍放在幾個旅行箱裏被存放在床底,為了每次取東西方便,母親想了一個辦法,用磚頭把床腳墊起.但磚頭的表麵不是很平整,當夜裏床上的人翻身的時候,床腳的磚頭經常會發出一些沉悶的響聲,這種響聲在寂靜的深夜經常會給人一種房門被突然撞開的錯覺,每當這時,母親就會下意識地靠在父親的懷裏.當他們重新依偎在一起的時候,溫暖的夢境就會再次回到他們記憶中.

  這間小屋就是當年父親母親愛情的起點,在那個物質極其匱乏的時代,他們依然可以那樣浪漫地生活.後來母親對我說,父親是一點一點走進母親的心中的.沒有激情洋溢的宣泄,沒有疊宕起伏的情節,對他們來說,相互擁有的愛情就是一種簡單而又充實的幸福.

  我在夜晚來臨的時候回到賓館,我剛洗完澡躺在床上準備睡覺,突然手機的鈴聲在寂靜的房間響起,方卉在電話裏緊張地說,她下完晚自習正準備回宿舍,幾個曾經向她求愛不成的男生把她攔在宿舍門口,威脅她說,如果她不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複,就不肯放她回宿舍。我放下電話,慌亂地穿上外衣,來不及關好房門就衝入茫茫夜色中,我在校園地形起伏不平的馬路上急速奔跑,近處陰暗的樹影和遠處教室模糊的燈光在我的視線中一一閃過。

  方卉的宿舍位於校園的東北角,離賓館的路程將近兩公裏,我一口氣跑到方卉麵前已是氣喘籲籲了,我一邊彎著腰一邊大聲地喘著粗氣說,人呢,人呢,人都在哪。

  方卉坐在一個花壇邊,看見我跑過來便站起身立在婆娑的花影中有些驚訝地看著我說,沈炎哥哥,你是一口氣跑過來的呀。

  我深呼了一口氣說,好在我在上學的時候練過長跑,我沒來晚吧,人呢,他們人都在哪。

  方卉麵對我的詢問麵露慚愧地低下頭,等她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已是淚流滿麵,方卉一邊哭著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說,沈炎哥哥,對不起喲,沒有什麽人攔住我不讓我回宿舍,我隻是考驗考驗你是不是在乎我。

  我一臉喪氣地扔掉路上隨手撿的一根木棍,氣急敗壞地說,你知道你這叫什麽嗎,你這叫作烽火戲諸侯,你小時候聽過狼來了的故事嗎…..

  好啦,好啦。方卉破涕為笑地說,早知道你這麽認真就不和你開這個玩笑了,但是方卉很高興啊,至少沈炎哥哥非常在意小方卉的呀。我感到很知足呀。她一邊說著一邊挽著我的手向校園深處走去。

  方卉在路上解釋到,沈炎哥哥,其實我也沒有完全騙你呀,以前確實有些男生總是糾纏著我不放我走。

  那這種情況,你是如何應付的呢。我在一旁仍然憂心忡忡地說。

  見多就不怪了,我一般是冷冷地拒絕他們,免得他們一個個都不死心。

  那你要委婉一些嗎,畢竟他們也是真誠的。

  你不用那樣替他們說話,這是周喻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情。方卉平靜地說。

  我們一路走著來到校園操場附近的一個月牙形的小湖邊,湖邊的座椅上都是一些相擁而坐的學生情侶。方卉告訴我說,校園裏的人都把它叫做情人湖,每當她路過這裏的時候心中就會莫名其妙地浮起一絲落莫和惆悵,其實她是不甘心這種寂寞的,但方卉告訴我說這就是她的命,她無從選擇。她的生命中最初的這份情感就命中注定地要在黑暗中苦苦跋涉。

  我循循善誘地提醒她說,學校裏的人思想還是很單純的,不象社會中的人那樣複雜,如果有機會還是應該在學校找一個朋友談談再說。

  方卉馬上嗔怪著說,你不要象一個娘家人那樣拚命要把我嫁出去,你不要擔心啦,我也不會纏住你不放,我這樣做也是心甘情願的,我又沒要你為我負責。

  我慌忙解釋到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希望她別錯過各種機會而已。

  方卉坦誠相見地說,我喜歡你但並沒有影響我和其他男孩子交往啊,我也常常和他們一起出去上網、吃火鍋,開生日派對,郊遊啊什麽的……

  在那個春風習習、水波不興的夜晚,我和方卉開始了我們之間第一次不回避敏感問題的交流,我們這種交流是坦誠的、開誠布公的。但最後我們誰也沒有說服對方。

  回到賓館時,我發現在賓館的書桌上有一封方卉寄來的信,信是這一兩天內寫的,打開信紙,撲麵而來的是一陣沁人心脾的紙墨的芳香。方卉在信中這樣寫到:

  沈炎哥哥:

  昨天下完晚自習回來的時候,宿舍的女孩都不知道去哪了,留我一個人獨守空閨,我不知道,現在心緒亂亂的,有時候真的懷念那一段苦苦暗戀的日子,懷著甜美的希望艱辛地跋涉,無欲無求地愛著一個人,可到了今天,我突然發現,原來我從來不是一個無欲無求的人,要不然我不會這麽痛苦,我想抓住它,可我抓不住,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一點點往下沉,我不是沒有努力,我也不曾畏懼,可是等待我的隻能是無奈,還能怎樣!

  在我們相識最初的五年裏,我喜歡用我的字和你說話,這都成為我生活中的一種習慣,我依戀這種習慣,“此情深處,紅箋為無色。”越過千年,我和晏幾道有了同樣的心聲。

  沈炎哥哥,我很想你,你在我身邊時,你是一切;你不在我身邊時,一切是你。我把那藍色的毛衣好好收藏起來,都舍不得再穿了,風起時,校園裏樹林發出陣陣的喧響,我就想象著沈炎哥哥牽著我的手走過這片樹林。

  中學時學過〈孔雀東南飛〉,文中有“君當如磐石,妾當如蒲葦。”,世人都以為磐石是最堅硬、最恒久的,卻不知蒲葦雖韌如絲,卻千年不斷。昨日看〈讀者〉上的一篇文章,說女人的愛最長久,是啊,我常常想,女人看似那麽柔弱,為什麽卻比男人更堅貞,在愛的麵前不怕犧牲。從我奶奶那一輩的“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到我媽媽他們唱的〈我隻在乎你〉,雖然到了我,就無奈地唱著謝霆鋒的“愛我不需要承諾”,可是,我依然如她們一樣,有著最原始的夢想:就是一輩子陪著同一個人。

  寢室裏的女孩都回來了,傳閱著一篇描述愛情的文章,還不停唏噓“好浪漫哦”,是啊,我以前也曾渴望過風花雪月的、轟轟烈烈的愛情,我希望談一場混天暗地、死去活來的戀愛,希望我的男朋友說一萬遍我愛你,可以為我做盡一切瘋狂的傻事可我現在已覺得很平靜,看到她們為那種山盟海誓的愛情感傷,我隻是覺得我希望的最大的浪漫就是幸福地看著你在我麵前狼吞虎咽地喝粥,在冬日裏可以把手藏在你溫熱的掌心,在晨曦中和你在小路上漫步,就跟著你走,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問,和你在一起到哪兒都是天堂。

  我不知道有沒有來世,我也不奢求來世,我隻想在今生的時光裏好好愛你

   方卉

   3月29日夜於武大桂園

  武大的櫻園坐落在校園的東部珞珈山餘脈的一段平緩的坡地上,因遍植櫻花樹而在城市中遐爾聞名,每年春天櫻花盛開的季節都會吸引成千上萬的市民前來賞花拍照。1961年的春天的一個夜晚,我的父親和母親就走在櫻園中一條花香馥鬱,樹影婆娑的小路上,而剛剛入學不久的父親顯得很興奮,母親也因為父親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通過高考進入大學而驚訝不已,當她稱讚說父親的成就幾乎是一個奇跡時,父親鄭重其事地告訴母親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上大學,他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有一天他能夠有資格向母親求婚,據母親講雖然她從始至終地清楚父親心中的想法,但父親如此用心良苦依然讓當時的母親感到出乎意料,母親後來對已經長大成人的我說,他對父親最初的好感就是來自父親身上的這種直抒胸臆的個性,父親在表達自己內心情感時表現出軍人特有的果敢和堅決,沒有一絲曖昧和畏縮,而這正是林嘉木身上所缺乏的。但母親當時並沒有直接答應父親的求婚,和林嘉木之間多年來積蓄的情感依然象霧一樣籠罩在母親的心裏,但她又不能斷然拒絕父親的求婚,因為眼前這個棄而不舍的男人身上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吸引著母親。母親委婉地說他們可以先交往一陣,加深相互了解之後再決定是否走近婚姻的殿堂。但這正是父親所期待的,因為當時父親清楚的明白,隻要母親給他一個接近的機會,他就會憑著韌勁潛移默化地影響母親直到最後贏得母親的心。

  後來父親終於發現母親的軟肋,就是外祖父對母親的特殊影響,作為長女的母親和外祖父之間有著很深的感情,而在外祖父母家的孩子們中間,母親格外受外祖父的疼愛,在1961年一個冬天的夜晚,一身雪花的父親出現在外祖父家的門口,而手中的禮品竟然是外祖父一生至愛的雪茄和龍井茶,而這兩樣禮物在當時那個年代幾乎象古董一樣稀缺。當時外祖父母在天津的家中接待了這位冒失來訪的客人,經過近一夜的長談,外祖父居然對這位操著很重的南方口音的年輕人產生特殊的好感,而在這之後外祖父和母親的多次通信無疑地為父親最後的成功產生深刻的影響,1962年夏天的八一建軍節,父親和母親在天津外祖父母家中舉行了一個儉樸的婚禮。

  而今天的武大櫻園依然保持舊日的格局,那些帶有明顯中式風格50年代初期的建築分布在珞珈山濃鬱的林海間,春夜的林間小路上經常可以看到背著書包下課歸來的學生和一對對纏綿的年輕情侶,而在校園中尋尋覓覓的我經常會引起他們詫異的目光,有兩個下完晚自習歸來女生笑著過來和我搭訕,說看見我在這裏很多天了不知道我在這裏找什麽。她們友好的提問讓我真有些犯難,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她們的帶有好奇心的問題。最後我不得不生硬對她們解釋道其實我什麽也沒找,因為該找的已經找到了。

  這是一輛見站就停的慢車,車廂裏的燈整晚亮著,不時會有人上下車,下車的人和上車找座位的人在車廂的過道走來走去.座位上都是一張張帶著疲倦表情昏睡的臉,經常會有人在火車啟動和停靠時被車輪沉重的撞擊聲驚醒.方卉一邊聽著CD機一邊看著一本村上春樹新出版的譯著.這次旅行是我應方叔叔的要求護送周末回家的方卉,其實我一直懷疑這是方卉又一次的搗鬼,因為她知道一旦把她爺爺搬出來,我是不會輕易拒絕她的。我望了眼在一旁自我陶醉的方卉,忽然,她把一隻耳機插入我靠近她一側的耳朵要我和她一起聽一首那英專集中的老歌.

  我以為你叫我我以為你說我

  原來是我自己呼吸的尾音太多

  我以為你愛我我相信你愛我

  但是沒有人沒有人證明我沒有錯

  我以為你找我我以為你看我

  原來隻是日夜在我的窗外擦身而過

  我等待你陪我其實你剛來過

  你不要理我愛情會讓人不甘寂寞

  走在一起好不容易

  沒傷害自己的勇氣

  隻好相信不要懷疑

  錯覺比真實還美麗

  走在一起好不容易

  如果你覺得有問題

  隻要願意我真可以

  把一段情變成一個人的事

  你不願意我都可以

  把這段情變成一個人的事

  火車在沉沉的黑夜裏行駛,音樂在我們靜寂的心中流淌,兩者都是孤獨的旅行,整段歌曲始終充斥著一種孤絕,迷惘的傾訴,而掙紮在黑暗中的火車有一種徒然悲壯的味道.這種在黑夜中的旅行讓我們彼此有一種依賴的感覺.那個旅行中的夜晚,我們兩個人都顯得心事重重.

  方卉終於找到了一個簡單的遊戲,可以打發我們這段寂寞的旅程.她把束頭發的發帶解了下來,然後係住兩頭,用手撐成一個長方體的圖案,

  “我教你怎麽變形吧,”她童心未眠地望著我說.

  “這個遊戲我會,我小的時候也玩過這種遊戲.”我一邊努力思索一邊比劃著把她的圖案過渡到我的手中.

  方卉不假思索地把圖形過渡到她手中然後煞有介事地問我說:"沈琰哥哥,你知道這個遊戲的名字嗎."

  我迷惑地望著她搖搖頭.

  她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說:"這個遊戲的名字叫心有千千結."

  我故作驚訝地說:"不會吧,我還沒生出來時,這個遊戲就有了.那時瓊瑤阿姨還在上小學吧."

  那個旅行的夜晚,我們就這樣在昏暗的車廂中翻來覆去地玩著這種兒時簡單的遊戲,我們終於發現這個遊戲沒有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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