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頌歌

（小小說 －－ 聽來的，勿對座)

校外社區一所福音教堂的印度裔教士桑吉每周四率領家人教友在大學教堂搞免費午餐。解雲是窮書生洋插隊初來乍到，又尋思著給國內家人買電器，給自己買二手車，飯是得蹭就蹭。咖喱用得有些濫，一周一次也將就；飯前飯後祈禱，隨俗垂首閉目；飯間客串說教，曲頸洗耳恭聽。

一次對麵坐下個同胞，但發式梳理精細，衣著達標GQ, 一副鉻絲眼鏡也挺高雅。他放下餐盤，以略帶嗲腔的漢語問解雲，“先生可是來自中國大陸？”

“是的，您呢？”

對方從衣袋裏掏出小金屬盒，拈出名片遞上：劉典，廣告部主管助理，台中XX電視台。接問，“尊姓？”

解雲沒有名片，摸出筆， 端端正正在餐巾紙上寫下自己姓名。

“解放軍的解？”

解雲有點兒躊躇，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對道，“姓上發‘謝’音。”

對方不改微笑，“這我自然明白。” 隨轉話題，“印度人英語就是比華人強，也比華人有faith。我來不是為了午餐，是要聽他布道。”

解雲有些為自己蹭飯動機慚愧，半出遮掩地告訴劉典桑吉開飯前宣布今天請到外州挺有名的約翰教士。“外來的和尚經念得更好嘍，” 劉典把咖喱雞塊送入嘴中。

劉典在商業管理學院做一年進修。解雲後來和劉典在校園打照麵，大體寒暄而過。

聖誕前夜，桑吉邀請在免費午餐登過記沒有離校的學生去他的教堂聚會。解雲本不想去，自己做點菜，喝點酒，租盤錄象過節。但房子裏突然有挺濃的煤氣味，給房東打電話報警後，覺得還是躲一躲的好。於是騎上自行車去了教堂，好在雪下得少，街道挺幹淨。

教堂前庭有一組耶穌誕生的場景模塑， 地下室的餐廳有一株張燈結彩的聖誕樹。人群中解雲見到衣冠楚楚，手持一杯混合甜飲的劉典。劉典很興奮，說他很喜歡錄音機裏正在播放的《普世歡騰》，並問解雲喜歡哪首聖誕頌歌。

“以前聽過一首旋律很入耳，特地買了一盤聖誕歌曲集，查出歌名是《東來三王》。”

劉典麵有疑惑，“沒聽說過，你不是指《三國演義》吧？”

解雲覺得炫耀自己不光是貪吃免費午餐的機會來了——好在聽歌後查了查《聖經》。

“三王其實是泛指西行去伯利恒為剛剛出生的耶穌頂禮膜拜的智者，可能是阿拉伯部落長老，中國三國的主兒可沒那福氣。劉備三顧茅廬無非是想當皇帝。”

話一出口，解雲猛然擔心自己觸犯了劉典老祖宗。好在劉典訕訕但很虔誠地說，“是呀，可惜華夏未蒙主恩。”

春假期間，美國新聞屬組團外國學者訪問華盛頓和紐約幾大媒體。外國學生處報名劉典參團，也把不大相幹的解雲扯了進去，處裏的佩基小姐莫名其妙地拋了句，“其實你比劉典更該見識見識自由媒體。”

在與幾大媒體駐華盛頓資深記者座談前，劉典審視解雲，說他的領帶打得不對頭，離腰帶太遠。解雲急忙拐進洗手間調整一番。

座談中，劉典猛不盯問了ＣＮＮ《前線》節目女主持朱迪一個很離奇的問題，“你為什麽有那麽多皺紋？我們台灣電視台的小姐們可不能有那麽多皺紋 (Why do you have so many wrinkles? Women at Taiwan TV stations cannot wrinkle so much.)。” 座談刹那僵場。徐娘半老的朱迪兩眼射出陰森森的冷光，我們的領團張口結舌，劉典臉色發白，轉向坐在身旁的解雲，拉低眼鏡，急皺兩下眉頭。解雲恍然大悟，對朱迪解釋，“他是問你為什麽常皺眉頭（frown so much)。” 朱迪臉色頓時明媚，欣然做答。

那以後，解雲劉典在校園緣慳一麵，失去聯係。

今年聖誕前兩天，解雲出差，在芝加哥中途機場轉機，好不容易在候機室找了個空座，竟然發現坐在對麵的是劉典。劉典告訴他自己已經移民美國，在鹽湖城開餐館，並入教摩門。電視上在播聖誕頌歌，但劉典一臉不屑，告訴解雲要看就得看摩門聖殿合唱團的表演。

“光唱《鈴兒響叮當》那幾百隻鈴鐺就沒人比得上！” 眼鏡後劉典雙眼熠熠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