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77年正式調回蘇州工作後,我與東山的關係更趨密切,維清成了我家的常客。我和妻子工作都很忙,家中老人又有病,我們的女兒出生後,缺人照顧。維清在我們最困難時伸出援手,他讓梅英(他的弟媳婦)住在我家,邦助照顧小女。梅英為人忠厚誠信,做事細心負責,一家老老小小都喜歡她。女兒和我一樣,在她幼年的成長中得到了東山人的嗬護和照料。
正式調回蘇州工作不足兩年,我又進上海重點高校做了二年半研究生,畢業並取得碩士學位後,分配在上海高校工作,再一年後,由高教部公派出國。臨行時一直想去看看東山,並向親友告別。
我的心意一定是感動了上蒼,竟然為我作出了絕妙的安排。當年高教部在上海外語學院設立了出國留學培訓中心,對高教部的公派留學人員作外語,外事紀律等等的培訓。我的英語考試一次通過,無須再培訓,但臨行前還必需去上外接受二周的外事培訓。上外的培訓中心的工作做得實在是太完美了,著裝費的發放、護照、簽證,全套的服務細心而又周到。就在培訓結朿前,還組織了一次旅遊,讓我們在走出國門前,再一次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增強愛國意識,用心頗為良苦。而旅遊的目的地恰巧是太湖洞庭東山。
上外培訓中心為該此旅程提供了豪華的空調大客車,每個留學人員可以攜帶配偶、及小孩一同前往,全程免費。我父母就住在上外邊上,臨發前得知客車還有空位,征得同意後,我們一家五囗登上了去太湖東山的客車。
客車從上外出發,過蘇州,中午前抵達木瀆鎮。在木瀆飯店席開五桌,菜肴十分豐盛,不少是太湖特產,最難忘的是毎桌上了兩大盆油爆河蝦,蝦殼又薄又軟,肉質鮮嫩。
午後車子先去洞庭東山的高處,讓我們觀賞太湖並拍照留念。然後車停東山鎮,走幾分鍾就到了雕花樓。雕花樓以其雕刻精美、結構奇巧,被稱為“江南第一樓”,(又稱春在樓,取自清代詩人俞越:花落春仍在)。雕花樓是吳縣香山幫工匠的傑作。由香山幫著名匠人陳桂芳設計,雇用250多名工匠,耗資17萬銀元,自1922年動工,曆時3年才得以竣工的。
進入宅院後,迎麵就是美輪美奐的磚雕門樓了。中國人都講究門麵,這門樓正如主人的臉,能不講究?正麵門樓的磚雕分三層,中坊是“天錫純嘏”4個大字,喻意天賜洪福,左右兜肚雕的是《三國演義》古城相會和古城釋疑的故事,喻意忠孝仁義;上坊雕靈芝、牡丹、菊花、蘭花、佛手、祥雲等圖案,下坊是梅蘭竹菊四君子,均是吉祥之意。進了大門,回頭繼續看門樓上的磚雕,比正麵更繁複更精彩,與“天錫純嘏”相對應,這邊中坊寫的是“聿修厥德”4字,為清代書法家尹立勳所題。單是這一座磚雕門樓,就花了3500塊銀元。
大廳梁上的黃楊木雕,敘述的是“桃園結義”、“三英戰呂布”、“三顧茅廬”等48個三國演義的故事,畫麵著力刻畫武戰人物大氣磅礴的氣勢和威嚴勇武的神態,惟妙惟肖,十分耐看。大廳沿廊飾有20隻花籃,分別雕有春蘭、秋菊、夏荷、冬梅四季花卉。參觀雕花樓的遊客都為“樓無處不雕、雕無處不精”的精湛工藝所征服。
樓北小花園,設計精巧別致。它吸取江南園林精華,以翠竹、石筍寓意春景,荷池、小橋點綴夏景,紫薇、玉桂渲染秋景,天竺、蠟梅襯托冬景,四季景色時時佳美。
從雕花樓出來,車子又把我們送到了東山鎮西南方向的另一景點-紫金庵。紫金庵始建於梁陳時期,唐貞元年間廢後複建,至今已有1400多年曆史。大殿左右兩壁十六尊泥塑彩繪羅漢像,相傳為南宋雕塑名手雷潮夫婦作品‘各顯妙相,呼之欲出”堪稱古代雕塑藝術精華。大殿三尊如來佛,形製古樸,在同類塑像中所少見。世人稱紫金庵泥塑彩繪羅漢為“天下羅漢二堂半”之一堂,是我國雕塑美術史上寶貴的文化遺產。
宋代在佛教藝術方麵 很有特色,塑像技巧顯著提高,而以寫實見長,形象亦端嚴優美,能刻畫性格。遺存的代表作品有麥積山石窟中供養人像、長清靈岩寺羅漢像、太湖洞庭東山紫金庵羅漢像等。
紫金庵羅漢塑像造型十分準確,形體比例適度,姿態生動,容貌各異。有的在凝想,有的在假寐,有的在訕笑,有的在愁思,各種姿態雕塑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長眉”羅漢慈顏善目,滿臉福相;“評酒”羅漢遍嚐杜康,一副醉態;“伏虎”羅漢雖老態龍鍾,然而卻法力無邊,隻用手向老虎一招,那斑爛猛虎,竟如溫柔小貓馴服在他的腳下舔袍角。雕塑者雖然塑的是佛國羅漢,但充滿世態人情,儼然生活在世上人間。羅漢的服裝層次分明,衣褶流轉自然,表現出質感。800多年前的工匠將寫實與傳神巧妙地結合在一起,顯示了12世紀中國雕塑藝術的高超水準。
殿後是用楠木建成的淨因堂,堂前金桂生花,玉蘭飄香,堂外鬆竹蒼蒼,桃李爭妍,確如清詩人顧超雲:“山中幽絕處,當以此居先。綠竹深無暑,清池小有天”。
那次旅程的領隊是上外出國留學培訓處幹部,此人不僅工作認真負責,而且極富人情味。當他得知我本是洞庭東山人後,就爽快地同意讓客車途徑楊灣村時,稍作停留,讓我下車去村裏向親友們告別一下,他的好意至今感動著我。可惜的是那天我要見的幾個親友都不在家,我從村東跑到村西,一個人都沒有找到,駕駛員不耐煩了,聽到鳴笛聲後,我隻能無奈地趕返車上。
客車在夕陽下漸漸駛離太湖,目送我的家鄉洞庭東山在車後慢慢地遠去,我將又一次離開生我養我的鄉土,不知何時才能歸來。“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女兒已經在我懷中睡熟,剛才我下車找人,她見我久不返回,司機又鳴笛,又發動引擎,把她急得哭了起來。女兒從小聽話、懂事,極少哭鬧,估計她已經直覺感到自已的父親將離她遠去,她大概一直在擔心著這一刻。望著她稚嫩可愛的小臉,想著她內心對我深深的依戀,我真有萬般的不舍。
非常羨慕同車的許多年輕人,他們才二十歲出頭,無牽無掛,無憂無慮。大家都是高教部重點高校派去歐美的留學生,一個個過五關斬六將,均是考試場上的天子驕子。車上無事,都在談論著即將就讀的學校和專業,全是歐美一流名校的一流係科。個個年少氣盛,意氣風發,真有點不拿了諾貝爾奨都不好意思歸國見江東父老的氣派。不知今天他們又在何方,是否也常來文學城逛逛,希望他們能讀到此文。
那天在紫金庵 看見有做工精巧的木魚,就買了一隻送給女兒。從東山歸來後,很快就要起程飛赴美國,全家為我的遠行做著準備。就在最後幾天匆匆忙忙的日子裏,隻見女兒靜靜地坐在桌子邊,輕輕地敲打著木魚,一直最疼愛她的外婆看著她如此誠心,就在一旁打趣地問她:“你前世敲穿了木魚,已經修得了最好的今生。為什麽還要如此心誠地敲木魚,是不是還要修來生?”女兒沒有回答,小小年紀的她也不知如何回答,隻是繼續敲打著木魚。小孩的直覺與悟心常常在成人之上,她深深地為我的遠行而擔憂,她虔誠地祈求讓我在異國他鄉能平平安安。這一幕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裏,幾十年過去了永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