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快五歲那年,他的小朋友菁菁因為快上學了,菁菁媽為她布置了漂亮的房間,希望她晚上能自己睡覺。
“媽媽,菁菁姐姐有自己的房子,可是我沒有。” 一川跑來問我。
“菁菁姐姐長大了,要上學了,可以獨立了。” 我起初沒太在意,就順口回答了他。
“我也要獨立!我也要自己的房子!” 一川很渴望的樣子。
“那好啊!等爸爸回來我們商量一下,也給你布置一間你自己的房子吧。” 看到一川自己提要求,我靈機一動,為什麽不呢?這可是打著燈籠也沒處找的好機會呀,兒子又可以在獨立的路上邁上一小步了。
我開始和一川商量他的房間裏需要什麽東西。我說要給他買一張單人床,把小書桌和書架搬到他屋裏,再就是一個衣櫃,剩下的就是他的玩具筐。一川聽我這樣說,高興得手舞足蹈。
趁熱打鐵,沒幾天我們就把一川的房間搞定了。遷入“新居” 的時候,我說:“ 一川,給你的屋子起個名字吧。”
“獨立屋!” 一川毫不猶豫就說出來一個響亮的名字。
“很不錯!從現在起你就是獨立屋裏的獨立小孩了,趕快讓爸爸寫個牌子掛上,媽媽給你照張相。” 於是全家人行動起來。先生寫好了字,貼在門上。那個時期正“ 尚武” 的一川,戴上自己用紙殼做的劍客麵具,拉開架勢,我給他留下了一張珍貴的照片。一川就此擁有了自己的獨立屋。
我一直有這樣的想法,獨立性的培養是自我意識的培養,強烈的自我意識能派生出自信心。人生歸根結底是一個人的旅行,不會有人能自始至終陪伴在你的左右,所以一個人如果具備了獨立性,有充分的自信心,當他麵對困難和挫折時可以更自如地應對,那麽這一生的日子或許會好過些。我自然希望一川的人生之路能走得順暢,因此,在我的觀念裏,對男孩子獨立性培養的重要程度絕不亞於對於膽量的培養。
對一川來說,我們的原則是隻要他能做的事,我們就不代替他做,比如在肯德基要番茄醬。“阿姨,請再給我一袋番茄醬。”聽到這奶聲奶氣的聲音,肯德基的服務員得低頭往櫃台外麵的人堆兒裏找,才能看到一川的大腦袋在努力地往上伸著,小腳尖也踮了起來。那時一川才不到三歲。今天,我翻看一川在一年級寒假時寫的一本小作文,看到其中兩篇非常孩子氣的記敘,雖說其中有些語句不是十分通順,我還是抄錄在此,作為他成長的一個記錄。
第一篇小作文是《訂橙汁》:
昨天晚上的報上登了一個賣橙汁的廣告。我的爸爸媽媽同意了這事,準備用電話訂橙汁。爸爸提議說:“不如讓一川去打電話訂購。”我聽了有點緊張,一想,我說錯了她又不可能從電話裏蹦出來。我就放心大膽地打了。中間由於她問我訂不訂,我一猶豫說去問媽媽,她就把電話撂了。媽媽鼓勵我接著再來。 這次我不再猶豫,說得也十分流利了。我告訴了阿姨我的名字、地址、訂橙汁的數量和日期。阿姨說:“三日之內投遞員找你收錢。”我終於成功了!
這是我第一次獨立完成一件事。我覺得我長大了。
第二篇小作文是《收水費》:
星期五的晚上,媽媽對我說:“這個月輪到我們家收水費,你來收,我幫你。”然後我們就出發了。下樓時,我對媽媽說:“我又興奮又犯怵。”媽媽說:“別緊張。”然後摸了摸我的頭。到了一樓我鼓足勇氣敲響了第一家的門,我對阿姨說:“收水表。”媽媽糾正說:“是查水表。”阿姨笑了。然後告訴了她的用水量。我又敲響了各家各戶的門。
回到家媽媽給我出了一道數學題,是求每噸水多少錢,每家要交多少錢。我便靈活的運用我學過的知識,算出了結果,我感到十分自豪。
最後一步就是收錢,我都想一個人去收,但不行,媽媽也要去。這回媽媽成了“國庫” ,光拿著收來的錢。
通過這次收水費,我辦事再也不犯怵了。
一川認為訂橙汁是他第一次獨立完成一件事,其實我倒認為一川獨立做事,是從在肯德基要番茄醬開始。
有時,一些機會是撞上來的,要抓住,而有時也需要為孩子創造一些機會。在國內,小孩子是很少能有機會去掙錢的,但我們還是努力為一川提供了一次這樣的機會,讓他對“掙錢”有了一點兒小小的感性認識。
那是一個周末的清晨,先生騎車帶一川去了離家很遠的晨報批發市場。他們批發了三十份晨報,然後去汽車站賣。先生推著車,站在距一川十米開外的地方,讓一川自己賣報。雖說收過水費後,他自以為以後辦事再也不犯怵了,但真正當報童的時候,還是依然犯怵,不敢開口。起初他隻是走到人家跟前,很小的聲音問人家買不買報紙。後來先生告訴他,報童是要大聲吆喝的,漸漸地他自己放開了膽兒,開始叫賣,也因此有了主顧。雖說一早晨賣掉了二十八份報紙,但掙得錢還是不夠爺倆在外麵吃頓早餐的。
那次雖說掙錢不多,但對一川的影響是深刻的,他感歎自己這麽費勁還沒掙夠早餐的錢。多少體會了一下掙錢的不容易,同時也鍛煉了膽量。那年一川上一年級。
2000年夏天,我們全家去青島度假。一看見大海,一川就迫不及待地要下水試試水性,他在海水浴場的沙灘上換了遊泳褲,就向大海撲去。我告訴他我們去存衣物,一會兒就回來,說完便和先生去了更衣室。待我們返回時,怎麽張望也不見一川的影子。人山人海的海水浴場,孩子是被海浪卷走了?還是被騙子騙走了?這樣一想我就嚇出了一身冷汗。我忍不住喊了起來: “一川!一川!” 我心裏一陣緊似一陣地害怕,喊聲近乎歇斯底裏。與先生分頭找,等再碰頭時,一看他也沒有找到,我就更沒了魂兒似的。這時先生說:“咱們去廣播找人吧。”對呀,我怎麽都忘了。說著我們一起向救生塔台跑去。就在我們快跑到時,聽見大喇叭裏說:“一川的父母請到塔台來,你們的兒子在這裏等你們。”一聽到廣播,我的腿都軟了,不知道一川發生了什麽事。進到廣播室,一眼看見一川好好地在那裏站著,撲過去,抱住他,我頓時淚如雨下。七歲的兒子倒是很鎮定地拍著我的頭,安慰道:“媽媽,我沒事兒。”
後來一川告訴我們,他隻顧著下海,根本沒聽見我們說去更衣室。等他遊了一圈回來,才發現找不到我們了。我問他找不到爸爸媽媽有沒有著急,他說一點兒也沒急,就是想怎麽才能找到。聽到大喇叭裏在說話,他就想到了可以通過廣播來找,結果,他找到賣冰棍的一個爺爺帶他去了廣播室。他還說他仔細看了,覺得賣冰棍的爺爺不像壞人,不會把他騙走。
一川的一番敘述真是讓先生和我又驚又喜,這個七歲的孩子在遇到非常事件時,竟然能如此冷靜地思考判斷,獨立解決問題,真是讓我這個當媽的都覺得自愧不如。兒子把我教育了。
來加拿大第二年的暑假,一川的小學校組織夏令營,那是一個星期的小木屋營地生活。雖說那時他才隻有九歲,我們還是給他報了名,然後一川和我一起按照學校發的清單一樣樣準備行李。待到出發的那天早晨,先生和兒子裝完車正準備去學校,我突然間想起忘了什麽,趕忙從陽台回屋去拿,卻忘了陽台的門是關著的,轉身就進門,一抬腿,膝蓋撞在門玻璃上,整塊玻璃一下被撞得粉粉碎。那是一川第一次自己單獨離家,我知道自己內心緊張,但沒想到會緊張到如此程度。孩子長大獨立的過程,其實也是做父母的不斷調整心態大膽放手的過程。
一川的獨立性在他高中畢業前夕的一次車禍中體現得淋漓盡致。那晚一川從遊泳館下班,因為下著大雨,他送一位同事回家。在返回的路上,天黑、下雨、坡陡,更主要的是超速,當警車從後麵經過,一川打算避讓時,刹車過猛,結果車打了轉,撞上了馬路牙,爆了胎。他沒有馬上給我們打電話,而是自己更換了備胎,試圖開回家。但勉強下了坡,發現車還有別的毛病,隻得進加油站停下來,然後,自己打電話叫了拖車。在等拖車時才給家裏打電話,讓我們去接他。
撞車那晚,先生質疑地對我說:這孩子的獨立性是不是培養大發了,今後什麽事都會自己拿主意的。我無言以對,隻得學著一川的樣子攤開兩手,再聳聳肩。我其實心裏也是覺得遇到這樣的事,一川應該先告訴家裏,他遇事這樣自作主張,我們會不放心。可回頭再想,他處理得妥妥帖帖,沒有錯誤,按說是該鼓勵的,我們怎麽卻擔心起來。
反思這件事,從一川出生以後我們就讓他獨自睡小床,到他離家幾千裏地去上大學,我們硬是沒有去送,這樣一路走來,都是想要把他培養成了一個獨立性強的孩子。真麵對能獨當一麵的一川時,我們卻突然不放心了。與其說不放心,不如說是失落,因為覺得他不再需要依賴我們了。
一川離家讀書了,反倒是我需要擺脫對兒子的感情依賴,重新獨立找回自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