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集體大屠殺。如果說蚣壩區是道縣大屠殺的區“冠軍”,那麽,蚣壩公社就是“冠中冠”,共殺524 人,占全區殺人總數的一半。其實這也不難理解,蚣壩公社係區政府所在地,跟組織上靠得近,上上下下覺悟高,對“四類分子”及其子女看管布控嚴密,漏網的少,一時跑了的,也要想方設法捉回來殺掉。
蚣壩公社最典型的殺人案發生在沿河塘大隊,該大隊一天之內幾乎把本大隊的“黑四類”斬盡殺絕!
1967 年8 月26 日上午,沿河塘村籠罩在一片灰白的霧靄之中,往常這功夫早有勤快的莊稼漢在田裏勞作了,可是今天,收完早稻的田野,薄薄的地氣中,看不到一個人影,這時各生產隊陸續湧出幾支隊伍。隊伍由一些五花大綁的青壯漢子,和一些手持馬刀、梭標、鳥銃和鋤頭的同樣年輕力壯的漢子組成。他們在一條通向山裏的三叉路口匯集到一起,看上去就像一支虔誠的求神拜佛的隊伍。
大隊文革主任賀新昌站在一處高墈上,象點牲口那樣,將各生產隊捆來的人清點了一遍,21個。又點了一遍,沒錯,確實是21個。他這才放下心來,命令道:“齊了,出發吧。”於是手持馬刀、梭鏢、鳥銃的漢子吆喝著,用馬刀拍打著,像驅趕一群即將被殺的畜牲一樣,押著這一串五花大綁的人,拐上了左邊一條曲曲折折的山路。
三天前,沿河塘大隊支書周家愛、治保主任賀來昌、貧協主席賀新昌、副支書賀家茂、周瑞成等人5人到公社參加了由公社副書記劉富保、武裝部長曾慶鬆、文革主任莫家坤等人主持召開的殺人動員會後,回到大隊,議了一下,意見沒有統一。殺“四類分子”的事也就拖了兩天。到25日,看到附近大隊都在殺人,幾個人坐不住了,周支書通知大家晚上到大隊部開支部會,研究如何貫徹公社會議精神。會上,決定先殺“有可能暴動的大老虎”。第二天,一大早又召開大隊、生產隊幹部會,具體研究殺人名單,然後各生產隊分開討論,大隊會計統計了一下,一共21個。於是立即分頭行動抓人。
周家愛一再囑咐大家,注意安全,不能讓這些“大老虎”跑脫了。實際上根本不用去抓,出工的鍾一敲,這些“大老虎”一個個乖乖地跑來了,說是“老虎”其實比綿羊還乖,根本不用費力,拿索子一個一個捆起來就是了。被捆的青壯漢子,神態卑微而平和,對於屈辱的生活,他們早已習慣,這已成為他們生命的一部分。誰叫自己投胎時沒長眼睛,錯投了地富胎!誰都明白出身不好,你就不再是人了。
他們還不清楚今天將被帶到哪裏去,心底生出的酸楚和絕望我們無法體會。他們三步一回頭,望著漸漸遠去的村寨,那裏有年邁的父母,還有年輕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那裏是他們的家!有家,日子再苦,生命畢竟還是有意義的。如今要是這樣去了,留下來的親人們老的老小的小,日子怎麽過啊!?
屠場選在山腰一處叫葫蘆岩的地方。那裏有一個大溶洞,夏天有嗖嗖的冷氣吹出來,冬天常見縷縷白霧飄出來,黑黝黝的,不知有多深,丟個石頭半天才聽到落地聲。以往他們打柴、放牛時常從這裏經過,累了熱了還在洞口邊歇歇腳,消消暑,但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裏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把這些“四類分子”(其實大部分是子女)弄到這裏來“丟硝眼”是賀新昌的主意。
昨天,大隊開會討論殺人時,有人提出押到後背山上用鳥銃打,有人提出掛一塊石頭沉河,有人提出下窖眼,這幾種辦法各有利弊,引起了一些爭論。這時,賀新昌說:“這些辦法太損心,麻煩事多。有現成的條件為什麽不利用呢?”他說到這裏停住了,等大家七嘴八舌問他什麽現成的條件,他才慢條斯理地說:“我們大隊那邊的那個山上,葫蘆岩那裏有一眼很大的硝眼(岩溶性地貌的溶洞),有好幾十丈深,把這幫家夥押到那裏,打一棒子丟進去,幾多的簡單。”大家一聽,都說:“這個歪點子可以。”
待到把人押到葫蘆岩時,霧氣已然散盡,鮮紅的日頭從兩座山峰間艱難地露出頭來。賀新昌命令民兵將“犯人”押到洞口邊,他代表“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宣判死刑。被“判”死刑的人們,卻出人意料的平靜,呆傻了一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叫一個名字,牽到洞口,由負責行刑的民兵用馬刀或梭標、棍棒之類殺倒或打昏,丟下溶洞,直到這時,才聽到一聲淒慘的喊叫:一個名叫何遠有的地富子弟,向前衝了一步,跪在賀新昌麵前:“賀主任,你不要殺我,我沒享過福,我跟你們一樣,受一輩子苦。我有一筆錢,準備結婚的,我都送給你。你救我一命,我喊你做老子,以後我伺候你一輩子。”賀新昌說:“遠有,我沒得辦法救你。不是我要殺你,上麵喊殺,我不殺你,自己的腦殼難保。”
葫蘆岩岩洞,顧名思義,口小肚子大,究竟有多深,誰也沒下去過。據說舊社會,村裏有傷風敗俗或不孝不義的不肖子弟,就在這裏按族規下天坑。這次,有人被丟進洞裏後,居然沒有死,在裏麵拚命呼喊。賀新昌在洞口竄來竄去,急得直跳腳。不停地叫民兵往洞裏扔石頭,又叫人搬來成捆的稻草,點燒了扔下去燒。最後,他還是不放心,打發人跑回村裏,拿來一大包炸藥,掛上導火索,點燃了丟進洞裏,“轟隆”一聲沉悶的巨響過後,葫蘆岩總算恢複了往日的寂靜。
時近晌午,(21個人都被葬入岩洞),賀新昌象個打了勝仗的將軍,帶著民兵凱旋回村。大家邊走邊議論:“年輕力壯的勞力都殺了,留著那些老的小的怎麽辦?”到底是種田人,想問題非常實際。這話立即成為眾人的中心議題。“未必還要養五保?那生產隊的負擔就太重了!”有人想得更遠:“留著小的,長大了要報仇怎麽辦?”於是有人建議:“索性斬草除根,老的小的一起搞掉算了,免得留著老鼠啃倉門。”
賀新昌一想,有道理!趕緊跑到大隊部搖電話,向區裏匯報請示:“我們大隊的任務已完成,21隻大虎統統搞掉了。現在還留下了30多隻小老虎,貧下中農要求一起搞掉,行不行?”
接電話的是蚣壩區委秘書,他有些猶豫,答複道:“大老虎殺掉是罪有應得,殺小老虎恐怕不大符合政策吧?”賀新昌見區裏似乎不同意殺,也就作罷了。吃過午飯,隊裏繼續有人鼓噪,二隊隊長周家秀已經把他們生產隊的5個小孩關起,放出話來:“大隊不殺,我們自己來殺。”賀新昌無奈,又打電話向公社請示,公社書記劉富保接到電話,指示:“一個個都給我搞掉。”可賀新昌還是不托底,區裏說“殺小老虎不合適”,公社說“一個個都搞掉”,到底聽誰的才是呢?他再次搖電話向區裏請示,這回是區委負責人之一葉成虎接的電話。葉書記(團委)指示得非常幹脆明了:“全部殺掉。”賀新昌立即將這個指示通知給各大隊幹部和生產隊長,並當即開會布署行動。
日頭銜山了,整個沿河塘大隊,村裏村外崗哨林立。早上殺人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家家戶戶,空氣緊張得似乎已經凝固。被殺者家屬,老老小小縮在家裏,抱頭飲泣,又不敢大聲,聲音壓得低低的,生怕招來更大的災難。有的老人,見的世麵多,特別是經過土改,已預感到大限臨頭,心裏反倒踏實了些,抖抖嗦嗦地從箱子底翻出幾件平時舍不得穿的、稍微像樣一點的衣服穿起,身上弄得幹幹淨淨的,準備隨時上路。有個名叫張秀姣的地主分子,平時安份守紀,為人小心謹慎,手腳又勤快,生產隊有事,燒茶弄水搞衛生不用領導喊,且熱心公益,常與她那個從不多言語、悶頭悶腦隻曉得幹活的丈夫一道修橋補路做好事。因此,早上往大隊拉人時,沒有拉他們。此刻,夫妻兩個相對而坐,商量著如何去死。丈夫說,他這一輩子沒有吃過一隻雞,要能嚐嚐味,死了也安心些。張秀姣滿足了丈夫的要求,她快腳快手的把家裏養的五隻用來下蛋換油鹽的雞全部殺了,開膛破肚,仔仔細細收拾幹淨,做一鼎鍋燉了。雞燉熟了,張秀姣舀了一碗雞湯,雙手端給丈夫。丈夫雙手接了,剛湊到嘴邊,又送給妻子讓她先嚐。就在這一送一讓之間,可憐一口都沒喝到嘴裏,敲門的聲音響了……他們知道自己的時候到了,便放下湯碗,一聲不響地站起來。
一個民兵揭開鼎鍋蓋看了一眼說:“還講你們老實,臨死還作垂死掙紮!”他們一言不發地出了房門。這一對一輩子老實忠厚沉默寡言的老夫妻,至死都沒有說一句話!
大隊部的禾坪上站滿了人。小的哭,老的喊。除了要被殺的人,就是殺紅了眼的人。看熱鬧的人也不少。有個形容枯槁的老頭,已病得臥床數日,剛被從床上拖起來,老眼昏花,不辯方向,總在問押他的民兵:“都這麽晚了,你們要把我牽到哪裏去?”一個手持馬刀的民兵見他問得羅嗦,就回答他說:“你兒子判了死刑。生產隊養不起你,請你上西天享福。”有個三歲多的男孩不肯走,哭著要爸爸媽媽。一個民兵哄他說:“你爸媽在山上摘果子,我帶你去找。”
就這樣,老的用繩索捆著,小的用棍棒趕著,不會走的嬰兒用籮筐挑著,哭哭啼啼上了路。秋初了,夜來有些涼意。遠處不時傳來狗的狂吠聲。幾個小孩被夜的陰森景象嚇得大哭起來,被民兵厲聲嗬斥,又抽抽咽咽地收住了……一行人跌跌撞撞到了瀟水河邊的白石渡。
這一次不是丟岩洞,改“放排”了(就是沉河)。因為實踐證明丟岩洞並不省心,麻煩事多多。何況黑燈瞎火地拉起一隊人馬上山也容易出事,所以經研究還是沉河好。與上午不同,沒有“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也沒有宣讀“罪行”這一套過場,什麽廢話都不講,殺人者也好,被殺者也好,大家都明白是怎麽回事。但是,賀新昌忽然感到有幾句話悶在心裏,不說出來不痛快,這些老老少少,說到底多少與自己都有點沾親帶故,到底沒什麽血海深仇,但這是革命的需要,是階級鬥爭,上麵說了,你死我活,我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反過來殺我們,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他幹咳了一聲說:“你們也不要怪我。是上麵要我殺你們的,怪不得我們!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你們好好上路,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們的周年。”說完,指揮民兵將 31 個人趕上一隻早已準備好的大木船,每人身上吊一塊大石頭,將船飛快的劃到河中間,一個一個,下餛飩一樣丟進河裏……
據處遺工作組統計,沿河塘大隊文革“殺人風”中共殺52 人,年齡最大者74 歲,最小的才56 天。僅有幾名年輕的婦女留下來,準備給她們“換成分”。那個 56 天的孩子還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因為他太小,父母又不識字,更因為他來到這個世界太不是時候,又沒選到一個好成份的家庭。他是在極度的驚恐不安中度過他人世的56 天的。這一天,他蜷縮在母親張秀華渾身發抖的懷中,睜著兩隻清亮的大眼睛,看著一群手持梭標、馬刀的人(論輩份他當管他們叫叔叔或者伯伯)闖進家裏,拉走了他72 歲的奶奶、37 歲的父親,12 歲的大哥和3 歲的二哥。他拚命地哇哇大哭,淒慘的啼哭聲中,一家六口轉眼之間隻剩兩口。
他的母親張秀華能幸免於難當然是有原因的。中午大隊研究殺人的時候,同村的蔣癲子提出:“是不是把秀華仔留下不殺算了。”
幾個青皮乃崽馬上取笑道:“你是不是想呷地主婆的大餑餑了?”“想女人想瘋了,打餓肚主意。”幸虧周支書理解人,罵那幾個卵仔說:“笑什麽?你們屌毛還沒長抻,曉得什麽。屋裏沒個女人確實作難。這樣吧,凡是同意嫁給貧下中農的,可以免死。”由於周支書這個土政策出台,村裏好幾名年輕的“地主婆”保住了性命。
當天晚上,張秀華呆呆地坐在床沿,悄悄飲泣。哭累了的孩子在她的懷裏睡熟了,她把孩子緊緊摟住,這是她唯一剩下的命根子。
咚咚,有人敲門。張秀華不敢怠慢,連忙把門打開。蔣癲子笑嘻嘻地走進來,他今年37 歲,祖孫三代貧農,由於好吃懶做,人又長得不體麵,至今光棍一條。今天為了保住張秀華這條命,他做了好多工作,現在是享受勝利果實的時候了。他拖起張秀華就要上床。這時,他發現張秀華死死地抱著懷裏的孩子。蔣癲子心裏一驚,要和張秀華成親,留下這個毛奶崽,豈不後患無窮!蔣癲子一把從張秀華懷裏奪過孩子,打起飛腳出了門,一口氣跑到前不久沉河的白石渡,嗵的一聲丟進了河裏。然後一個回馬槍,殺回張秀華家。張秀華早已嚇呆了,像個木頭人一樣由他擺弄。蔣癲子37 年來頭一回真正接觸女人的身體,心裏好激動。他深切的感到,女人真好,女人真有味,有女人的日子真舒服。他緊緊地摟著身下的張秀華,不斷地安慰她:“秀華仔,你不要怕,跟著我你就不是地主婆了,就沒有人敢欺負你了。秀華仔,你放心,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第二天,蔣癲子考慮到秀華仔過來以後就是貧農了,不能委屈她,讓人家以後看不起,一定要明媒正娶。他特地請本大隊一個體麵的裁縫,包上一包糖上張秀華那裏去說親。蔣癲子親手將自己的茅草屋收拾一新,在門口恭恭敬敬地貼上一副喜聯:“翻身不忘共產黨,幸福不忘毛主席”。
殺人當晚,沿河塘大隊成立了“財產清理小組”,著手分“浮財”。因為搞過土改,這方麵有經驗,工作井然有序。又從被殺人家拖出幾頭肥豬,殺了,在禾塘上擺開桌子大會餐。桌上擺的,當然包括張秀姣家中那五隻煮好了而未動筷子的雞。大隊黨支部書記周家愛,喜氣洋洋地高舉酒杯,桌桌敬酒:“今天,我們貧下中農勝利了!打了一個大勝仗,現在請大家一起喝一杯慶功酒。”周書記先幹為敬,仰脖飲了慶功酒,紅光滿麵地帶頭高呼口號:“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勝利萬歲!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貧下中農萬歲!”(第25章)
(九)唯一沒有殺人的大隊。道縣東門公社中唯一沒有殺人的是北門大隊,原因是該大隊黨支部書記丁金龍對於殺人的問題一直“沒有考慮成熟”。但是,沒有殺人並不等於沒有死人。該大隊一個名叫馮飛的原國民黨起義人員,因曆史問題和海外關係,多次受到批鬥,於1967 年“殺人風”中“畏罪自殺”。還有一個是國民黨最後一任道縣縣長蔣賢南,他也是北門人,蔣偽縣長自民國38年(公元1949 年)9 月上任後,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1949 年11 月6 日,與道縣部分開明紳士決定通電起義;10日帖出起義布告,宣布道縣接受和平解放。人民政府成立後,蔣賢南以開明紳士的身份告老還鄉。因有和平起義這一章節存在,曆次運動對他觸及不是很大。但文化大革命他在劫難逃,多次遭到批鬥。1967年10 月,蔣偽縣長自持起義有功,寫了個報告給進駐道縣支左的47 軍6950 部隊反應情況,要求以起義人員對待,又被打為“誣陷翻案”,再次受到嚴厲批鬥,之後“畏罪自殺”。(第23章)
據譚合成《血的神話》中披露:道縣殺人從1967年8月13日到10月17日,曆時66天,涉及10個區,37個公社,468個大隊,1590個生產隊,2778戶,共死亡4519人,其中被殺4193人,逼迫自殺的326人,被殺光的有117 戶。被查抄財產的有2423戶,3781間房屋被侵占或拆毀,629 人被迫外逃,635 人成為孤老孤殘。
四、製止和處理
道縣及周邊各縣的大屠殺是在47軍的努力下,被製止。1968年和1974年,零陵地區有關方麵曾先後對道縣殺人事件作過兩次處理,但處理不力。文革結束後,被害者親屬成群赴北京鳴冤,在平反冤假錯案和思想解放運動展開以後,1978年冬,零陵地委書記鄧有誌帶領工作組赴道縣調查,寫出了專題報告。1980年12月22日,胡耀邦視察湖南,專程去零陵地區聽取道縣殺人情況的匯報,並明確指示:“對沒有處理完的要處理完,主要是對受害者要安置好”。1982年春,最高人民法院院長江華(其堂弟在殺人事件中被殺)回故鄉時,對道縣殺人事件作明確指示:“要嚴查懲辦。”
但中共湖南省委提出了“宜寬不宜嚴、宜輕不宜重、宜少不宜多”的指導思想。自1984年5月起,零陵地委先後從地、縣兩級抽調1389名幹部組成“文化大革命殺人遺留問題工作組”,曆時兩年,做了大量調查處理、安置撫恤工作。最後處理是:
一、對一千多名尤其是大隊、生產隊的殺人策劃者和凶手作出了開除黨籍、撤消黨內外一切職務等黨紀政紀處分。
二、幾十名在公社以上範圍內為首組織策劃殺人的國家幹部被逮捕,並判有期徒刑。
三、對那些謀財害命者、強奸輪奸殺人者、積極主動充當凶手情節特別惡劣者、上級明確製止殺人後仍然成批組織殺人者,逮捕法辦,追究刑事責任。
最終,隻有少部分參與大屠殺的犯罪人員受到了法律處罰,其中,最高獲刑10年有期徒刑,而無人被判死刑。
五、《血的神話》及其作者
湖南道縣等地慘絕人寰的大屠殺發生10年以後,迎來一個曆史新時期,在胡耀邦主政期間,掀起一場撥亂反正的思想解放運動,同時在全國範圍內開展了平反冤假錯案的工作,對毛澤東時代所有冤假錯案,包括地富反壞右的帽子,都一風吹。
在這種形勢下,湖南文學期刊《芙蓉》編輯部準備用紀實文學的形式,反映道縣等地文革期間那場大屠殺的真相,於是便委派譚合成夥同當時在湖南廣播電台、電視台駐零陵地區記者站站長張明紅先生一起,於1986年到道縣調查采訪。兩個人以官方身份深入道縣,恰逢官方派遣的道縣慘案善後工作組的工作尚未結束,這使他們不但可以查閱全部原始檔案,而且可以采訪大量當事人,既包括受害者及其親屬,也包括在押的行凶者。譚合成很快完成一篇5萬字的報告文學寫作,沒想到,形勢突然發生變化,報告文學未能發表。
但譚合成是一個有正義感和曆史使命感的文學工作者,他覺得: “作為一個對別人災難的旁觀者,我那樣真切地看到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一群人對另一群人所做的一切,那樣恐怖,那樣血腥,那樣駭人聽聞,那樣喪失人性!我想,既然命運讓我窺視了這一切,我就無權保持沉默!除了把真相說給這個世界聽之外,我別無選擇!無論如何,不能讓後代人認為我們這一代人是文過飾非的、是善於遺忘的、是麻木不仁的、是庸碌無能的、是沉默寡言的、是愚蠢的、沒有靈魂和尊嚴的!”(《血的神話》序言)
於是,在以後二十多年間,他又幾赴道縣補充調查,全方位、多層次地掌握了第一手資料。經過20多年的努力,終於完成長篇調查報告《血的神話》。該書不但理清了這場大屠殺的來龍去脈,而且有各方麵數據的詳實統計和分析,對大量個案作了生動描述,如實地記錄了害人者和受害者的心理狀態。該書長達五十萬言,為湖南這起不能掩蓋也不應遺忘的群體性殺戮,建立了一座觸目驚心的墓碑。
眾所周知,該書在大陸無法問世,隻能在香港出版。正是由於譚合成《血的神話》的出版,使世人看到了湖南文革期間發生的那場大屠殺觸目驚心的真相,同時,也為中華民族的曆史填補了一個空白。
2020/3/1
附錄:關於湖南道縣大屠殺的書籍和文章是:
譚合成《血的神話:公元1967年湖南道縣大屠殺紀實》. (香港天行健出版社,2012年)、
程鶴; 宋永毅主編的《湖南道縣及周邊地區文革大屠殺機密檔案》. (台灣國史出版社. 2017中文)、
蔣方舟. 《發生在湖南道縣的那場大屠殺.》( 紐約時報中文網2012-11)、
何清漣.《被遺忘的數千冤魂——記1968年湖南邵陽縣大屠殺》 華夏文集(2019)、
章成.《公元一九六七年夏末秋初湖南道縣農村大屠殺紀實.》 芝加哥大學2019、
此外,《炎黃春秋.》雜誌發表的文章是:謝承年,《道縣“文革”殺人遺留問題處理經過》,炎黃春秋201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