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鳴
自己的經曆和自己的紀實性作品，也有社會評論。
秦育英的悲劇根源在哪裏
潘文鳴
秦育英是何許人？
他是我在原貴州教育學院工作期間的一個同事。他工作的部門是學院教科所，我工作的部門是學報編輯部。由於院領導安排我們學報編輯部和教科所兩個部門每周五一起政治學習，因此，我與秦育英開始相識；又由於秦育英和我家住的都是教院職工宿舍，兩棟樓相鄰，出出進進經常見麵，我和他就有些交往，慢慢彼此成了可以交談甚至開玩笑的朋友。
秦育英是廣西人，這一點從長相到說話的口音，都很容易識別出來。他說他家鄉在廣西農村，大學畢業以後在湖北某中學當高中物理教師，他妻子和他同在一個單位上班。至於他為什麽離開湖北，隻身一人到貴州教育學院來工作？據小道傳聞，秦育英的妻子在學校的圖書館上班，由於秦育英懷疑妻子和圖書館館長關係不正常，秦便在學校裏大吵大鬧，弄得學校雞犬不寧，最後造成家庭破裂，夫妻離婚。他在學校呆不下去，便通過熟人關係調來貴州教育學院。
秦育英隻身一人來到教育學院之後，院領導曾經安排他給物理係的學生上課，由於學生對他交德柯課反映不好，學院領導隻好調他到學院教科所上班。我們學院教科所名義上是搞教育科研，實際上是個無所事事的養老部門，平日除了所長和秘書每天上午來辦公室坐班以外，其餘七八個人都是在家上班，說是搞教育科研，實際上並沒有聽說他們有什麽科研成果。這些人在家隨便幹什麽都行，隻是每周五下午來教科所參加政治學習。說是政治學習，也無非是大家集中在一起，讀讀上級下發的文件，或者是學習一下院領導指定的報紙社論等，然後就是大家閑扯。這種情況，在中國各地和各部門屢見不鮮。我們在閑扯時，秦育英很少發言。
不過，在下麵單獨和秦育英閑聊中，我發現他性格並不內向，他喜歡開政治玩笑。有一次，他麵帶笑容用廣西口音問我，你接到李鵬的電話沒有？我莫名其妙反問，李鵬怎麽會給我打電話？他說，讓你交代六四問題啊……我說，你可不要開這種玩笑，我們學校有公安部門的眼線，到時候抓進去關幾天，你就知道鍋是鐵打的。
秦育英和許多校內教師一樣，經常偷偷收聽美國之音等外台廣播。有一次我去他住的7樓宿舍，發現他把門窗關得嚴嚴的，問他一個人在偷偷幹什麽壞事？他小聲告訴我，他在收聽美國之音。然後他給我打招呼說，這事你不要對別人講。
我告訴他，你不用怕，學校許多老師都在收聽外台廣播，中文係的老師在政治學習時，都有人敢公開議論美國之音播出的新聞。更何況我們已經退休了，還怕什麽？他說，你不是說我們學校有公安部門的眼線嗎？看來，秦育英思維正常，精神上沒什麽問題。
不過，有一次他告訴我，他有一個雄心壯誌，就是他要把水分解成氫和氧。他說，到時候，他的發明成功以後，他會成為世界級的大富翁。我雖然物理學知識很淺，但也知道他研究的項目恐怕是一個白日夢。因為人類早就知道水是由氫和氧兩種分子組成，一兩百年來，這個課題如果能解決，早就解決了。現在，秦育英一沒有實驗設備，二沒有科研團隊，他一個人在一間陋室中怎麽解決？我想，他這是不是妄想症？他心理健康是不是有問題？
另外，有一次我和他同行去菜場買菜，在路上碰到原來的物理係李主任從對麵走來，秦育英看見李主任馬上滿臉怒氣，向地下大聲吐了一泡口水，還大罵“流氓，壞蛋……”，我好生奇怪，他為什麽對李主任大罵髒話？身材瘦瘦的李主任也已經退休，由於動過胃癌手術，背都有點直不起來。隻見李主任惡狠狠地看了秦育英一眼，沒有理他。仔細一想，原來秦育英在物理係工作期間，李主任是他的頂頭上司，他給學生上課，學生對他的講課有意見，自然是找係主任反映，係主任也應該把情況反映給學院領導。因此，秦育英認為，把他從物理係調到學院教科所，是李主任整他，因而把李主任看成仇人。
我想，教高中和教大學，在教材教法上，以及對教師的教學能力和知識水平上，都存在很大差別。因此，秦育英調到高校前，學院有關部門是否做過試講考察？對他的性格為人是否有所了解？他離開物理係調到教科所，究竟是因為他在物理係上不了課，還是因為他和係主任關係有問題？……這些情況我不清楚。但一目了然的是，在高校裏無論由於什麽原因，像秦育英這樣對李主任像世俗潑婦一樣出口罵人，這是非常罕見的，這使我非常震驚！
秦育英生於1940年，受過完整的高等教育，又經曆過文化大革命，他的素質為何如此低？修養為何如此差？這不能不使我聯想到他在湖北某中學任教期間的離婚糾紛，其原因難道真是妻子有外遇？還是他的疑心病在作怪？而且處理家庭和社會關係有問題？
不久，又發生了他與樓下杜師傅的矛盾衝突，這使我真正認識到，秦育英的心理健康確實有問題。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秦育英養的一條狗走失，他懷疑是杜師傅偷了他的狗。他曾經想讓我到住在一樓的杜師傅家看看，看杜師傅家除了自己養的狗，是不是還有一條狗關在屋裏？我跟他說，杜師傅是個老實人，他原來給院領導開車，由於技術好，為人也好，所以退休以後成了房開商老板的我院原總務處長，才聘請杜師傅去給他開私車。現在杜師傅那麽大年紀退休在家，而且就住在你的眼皮底下，他怎麽可能要你的狗？他聽了很不高興，馬上臉色非常難看。顯然，他聽不進別人的意見。
沒想到，幾天以後，秦育英又采取一個世俗潑婦的措施，就是隔三差五站在他住的7樓陽台上，對著我和杜師傅住的宿舍，用他的廣西口音破口大罵，什麽“強盜，土匪，小偷”等等，亂罵一通。聲音之大，使兩棟樓的住戶即使關著窗戶，也能聽見。開始大家都站在陽台上觀看秦育英的表演，互相詢問：怎麽啦？是什麽事情?是在罵誰？他是不是瘋了？……當大家都知道他為什麽罵和在罵誰以後，大家開始互相議論，說這個姓秦的丟了一條狗怎麽會這樣潑婦罵街？難道一個大學教師會這樣沒有涵養？另外，杜師傅夫婦開始也弄不明白他在罵誰，為什麽罵，但隻見秦育英總是麵對著他們家住的一樓在罵，後來知道他是懷疑他杜師傅偷了他的狗，杜師傅就向學院領導和學院派出所反映。但學院是否派人給秦育英做工作，我不清楚，總之秦育英總是隔三差五，甚至是每天下午，都要站在他的7樓陽台上破口大罵，沒完沒了。
兩棟宿舍的住戶都覺得這個姓秦的太不像話，怎麽無憑無據懷疑人家杜師傅偷他的狗？另外，他這樣沒完沒了地罵人，幹擾周圍鄰居的正常生活，為什麽學院就沒有人出來管一管？不過，大家也知道，中國社會往往是在政治問題上非常敏感，抓得很緊；而對一般社會問題和鄰裏之間的矛盾衝突，則往往是裝聾作啞，直到問題發展到不可收拾，或者是出了人命，公安機關才出麵偵查立案。對於秦育英的無理取鬧和幹擾職工正常生活的行為，學院領導和有關部門，就是采取睜一隻眼和閉一隻眼的態度，直到秦育英打人行凶，學院派出所才出麵。
那是一天早飯後，我買菜回家，在學院大門附近，看到一群人在圍觀。我走過去，發現矮胖的杜師傅正在一群人中間，似乎在回答周圍人的詢問。我看杜師傅稀疏的頭發亂糟糟，嘴角和手上有血，樣子很狼狽，就趕忙過去拉住他的手，他馬上呲牙咧嘴，一副痛苦的樣子，說秦育英用木棒打了他肩膀和胳膊。我趕緊攙扶他另一隻胳膊，送他回家，然後去學院派出所報案。
這次學院派出所才出麵，究竟是對秦育英拘留審查，還是提出警告，責令他寫檢查交代，具體處理情況不太清楚。我隻記得，學院派出所要求我寫一份證明材料，證明我親眼看見杜師傅被打後受傷，是我親自攙扶他回家。
沒過幾個月，聽說秦育英患胃癌住院，做了手術，進行化療，是學院老幹處通知他湖北的兒子來守護。不久，聽說秦育英死在醫院，後事由兒子處理。
對於秦育英的一生經曆，我知道的非常有限。僅從他在湖北工作期間夫妻離異，來教院上課失敗，最後為一條寵物狗大肆製造事端，最後在孤獨氣惱中罹患胃癌，不治而亡。從以上情況來看，我覺得他的後半生應該說是一個悲劇。
那麽他的悲劇根源在哪裏？
表明看來，他是文革前的大學畢業生，言行舉止一般情況下也正常。但在現實生活中遇到一些問題時，他的心理疾患是不是就要表現出來？比如在湖北他對妻子的懷疑，在教院丟失寵物狗以後對杜師傅的猜疑，這些事例是否說明他患有疑心病？而在他試圖把水分解成氫和氧的想法中，是否說明他還患有脫離實際的妄想症？另外，明明是自己在物理係上課學生有意見，他卻怪罪係主任向院領導匯報，把係主任視為仇人，這是不是也與他心理健康有關？
另外，假如秦育英的確心理健康有問題，那麽他的心理疾患又是怎樣形成的？是社會因素還是遺傳因素或者是兩種因素在起作用？
最後，像秦育英這樣的知識分子，在現代文明社會能夠到中學或高校去任教嗎？
看來，這一係列困惑我的問題，隻有向高明人士請教。
2017/2/1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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