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歲月裏的眾生（8）

林妻談她所在醫院的現狀

    

       林玉培之妻所在醫院，不是一個大醫院，但在這個醫院中所存在的一些怪現象，全國大大小小的醫院裏幾乎都有，這同各類學校存在的問題有不少類似之處，是體製和製度所造成的。

 

     林玉培的妻子在城邊一個醫院裏工作。談起她們醫院裏黨的組織時，她說，在我們醫院裏，都是那些業務搞不上去的人，才鑽頭覓縫地想入黨。為什麽呢？反正業務飯吃不上，就吃政治飯。在這個社會裏，毛主席說過，政治是統帥一切的。業務飯不好吃，政治飯好吃得多。隻要入了黨，就可以吃政治飯。誰都知道，入黨比學技術容易得多，大家都說，要入黨容易得很，隻要不要臉，會當哈巴狗就行。

我問：“這怎麽講？”

林玉培笑了笑，替妻子回答說，他們醫院原來的老院長是個老革命，喜歡下棋，想入黨的人隻要見了他，陪著笑臉，陪他下棋，慢慢關係混熟了，再請他吃頓飯，買兩瓶好酒招待招待他，就可以入黨了。

“那麽，其它要不要還送點什麽呢？”我問。

林玉培的妻子說，這個老院長有老八路作風，貪汙受賄的事，他不幹。就是喜歡吹牛拍馬的人。你在他麵前恭維他幾句，講他為人民的解放，南征北戰，說他艱苦樸素不忘本，說他重義氣，為人豪爽等等，他就笑得兩眼眯成兩條縫。如果再請他喝兩盅，那他就更高興了！

我說，看來這個院長還不逗人恨。

玉培妻說，老院長退了以後，上來一個大專生。這個人技術根本不行，是個搞行政的。評職稱時，高級職稱根本沒他的份兒，他就厚著臉皮找領導去踹——他真有本事，硬是踹了一個高級職稱。

我說，光憑踹恐怕不行，估計他幕後活動還不少，起碼評委他要走通了。

林妻說，這個人肯定會走門子，不然怎麽會爬上去？醫院裏的人隻曉得他能踹，別的本事大家不太曉得。

我說，看來各單位職稱都評得都夠濫的。

林妻說，誰說不是。我們那裏連工農兵大學生都得了中級職稱。有一天，一個年輕人背上插著一把刀，來醫院找大夫治。有個外科醫生當班，他已經評上了中級職稱，可是看了這個急診病人說，他處理不了，把人家推到別的醫院去了。你說笑話不笑話？一個有中級職稱的外科醫生，就這樣水！

林玉培坐在沙發上又笑了：在中國，什麽怪事沒有？評職稱，我看評得是一塌糊塗，我們單位幾個搞美術的，評上了高級職稱，可是畫得東西沒人看，也沒人去找他們搞設計，搞插圖。實際上，有些人就是隻看文憑，不看本事。

林玉培文化大革命中長大，自學成材，沒有文憑，一直沒憑上高級職稱。林妻很為自己丈夫的待遇感到不平，她說：毛主席那會兒，是講出身成份，不講表現；現在是隻講學曆高低，隻講關係，不講真才實學。你說，這能調動人的積極性？就拿我們醫院來說，有天來了個昏迷病人，張醫生聽了心髒，量了血壓，檢查了一番，頭上直冒汗，拿不下來。他倒是有高級職稱。想了想，他還是叫人去喊李醫生。人家李醫生有技術，有真本事，卻評了個中級職稱。你說他心裏怎麽想？你有高級職稱的拿不下的病人，來找我這個隻有中級職稱的人，這像話嗎？

玉培又笑了：這種聊齋故事太多了！

林妻說，這個病人在醫院昏迷五次，就死了。聽說是個四川民工，在外麵打工，也沒錢治病，又遇到這樣的庸醫，不死才怪。

我問，六四以後醫院的清查搞得如何？

     林妻說，清查也清查不出什麽。醫院裏的人，上班各幹各的工作；下班各回各的家。也沒聽說誰去遊行，去演講。

     不過，有兩個黨員六四以後要求退黨。一個是從部隊下來的年輕人，六四以後他找到書記，說我這個黨員不想當了。書記對他說，不要開這種玩笑。他說， 真不想當了。書記問他為什麽？他說，還能為什麽？用坦克機槍鎮壓群眾，群眾人人都罵，我覺得丟臉。連回到家裏老婆孩子，還有親朋好友都罵！

     書記問，他們罵些什麽？他說，罵共產黨是土匪。我聽了睡不著覺，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另一個是醫生，他說共產黨太腐敗了，比當年的國民黨還糟糕。他有意見，就半年沒交黨費，想自動退黨。組織找他談了幾次話，開會幫助他，施加了不少壓力，最後沒退成。

                                                                             （１９８９年１１月１６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