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周山評】從表麵上看,林彪元帥和他的老部下們同“四人幫”是死對頭。從廬山會議到九一三事件,兩個集團都是對著幹,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七六年十月華國鋒、葉劍英、汪東興等人秘密發動了“粉碎四人幫”事件,林集團的老對頭“四人幫”被打倒。按理這對吳將軍等林彪集團成員應該十分有利。可令人費解的是,吳將軍等林的老部下,反而從條件較好的部隊營房轉到了警衛森嚴的秦城監獄,由軟禁變成了監禁。吳回憶錄稱“我實在想不出送我到這裏的理由”。如今幾十年過去,這個答案似乎已經逐漸清晰。原來“瓦解毛林聯盟”和“粉碎四人幫”,很可能是中共黨內同一個“走資派”集團所為,是同一戰略目標下的兩場精彩的政治戰役。這一目標就是阻斷毛的接班部署,在毛去世後東山再起,徹底否定毛的文革,以實現“走資派”集團的遠大政治抱負。有了這樣較深層次的認識,吳將軍的疑問應該可以引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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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引用吳回憶錄第十五章部分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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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吃完飯,團政治處的主任就來跟我說:“今天晚上,有‘中央首長’來同你談話,你準備一下就走,要穿上衣服,免得受凍。”我心裏想,“中央首長”找我談話,可能是要解放我們了吧?心裏好一陣高興。
一出門,隻見門口停著兩輛吉普車和一輛警衛車。那位政治處主任帶著幾個警衛人員坐在前麵的一輛吉普車上,讓我坐在中間的一輛吉普車。宋參謀坐在前麵司機旁邊,我坐在後排,兩邊各有一個警衛員。後麵是一輛警衛車,上麵大約有一個排的部隊。
車一出門,就向南走,然後轉向東麵。我不禁問宋參謀:“‘中央首長’找我談話應該是在城裏,北京城不是在西麵嗎,車怎麽向東開呢?”宋參謀回答說:“走環城路好走。”我不相信,又不能問。越走離北京市區越遠,我又問究竟到哪裏去。宋參謀說:“到一個地方去,有首長找你談話。”我說:“你們不要再騙我了。”宋參謀的態度比較冷淡,他說:“確實有首長找你談話,在北麵的一個地方。至於是什麽地方,前麵政治處主任知道,我們也不清楚。”
車到了沙河大橋,天空出現了月亮,外麵的道路看得比較清楚,這時我才猜到,車是在往秦城監獄走。車越走,就越接近秦城監獄,就更加證實了我的猜測:是要把我關進秦城監獄了。 大約到了半夜十二點,看到前麵有一個大城堡,高大的鐵門和圍牆,上麵電網的紅燈亮著。一進大門,隻見有二十多輛車,我心裏想,大概把我們黃、吳、李、邱全都弄到這裏來了。 這就是著名的“無產階級專政”的監獄——秦城監獄。
秦城監獄是解放初期由蘇聯人幫助設計修建的,關押的差不多都是原來共產黨自己的高級幹部。 下車以後,就有幾個人把我帶到一座大樓二層樓上靠北麵的一間牢房裏。在這間約十步長、三步寬的牢房裏,放了一張約有二尺寬、四尺長的“床”,上麵已經鋪好了被褥。
有一個人開口,叫我坐在床上。接著又進來幾個人,其中有押解我來的宋參謀和一個副連長。這時,外麵走廊上擠滿了人,亂哄哄的,也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麽。 進來的幾個人裏,有一個是監獄的管理員,看樣子頂多是一個連級幹部,這就是宋參謀告訴我說的“中央首長”了。他向我宣布說:“中央決定叫你們到秦城監獄來學習、反省和改造,要遵守這裏的一切規定。”
然後他們就開始交換我的個物品,並搜查我的全身。他們先把我的手表和身上的皮帶拿走,再把襯褲上的褲帶剪斷拿走,還把襯衣上的鈕扣也剪了下來,同時將洗臉盆、牙刷、缸子、牙膏統統拿走,把煙和茶葉沒收,把我箱子裏的東西統統翻出來,登記一遍拿走,搞了將近一個小時。
看到他們居然把我的牙刷和牙膏拿走了,我不禁發問:“用什麽刷牙?” 答:“用牙粉。” 問:“用什麽缸子?” 答:“用洋瓷碗。” 問:“用什麽係褲子?” 答:“給縫上兩條短帶子。” 問:“長褲呢?” 答:“同樣用短帶子。” 問:“給看報紙嗎?” 答:“給《人民日報》和《紅旗》雜誌。” 問:“可以看書嗎?” 答:“可以借馬列的書、毛主席著作和一些小說。” 問:“可以聽廣播嗎?” 答:“我們這裏沒有這個規定,以後可以裝一個有線廣播,但現在沒有。” 沒等我再問,這個管理員就說:“不用問了,以後的一切,由我們負責安排,給你什麽就有什麽,不給就是沒有,問也沒有用。你要老老實實地服從監獄的管理和規定。”
他們搜查了我以後,就叫我休息,然後把兩層門,一道鐵門和一道木門關上就走了。我一個人在裏麵,頭腦發漲,血壓升高,手腳冰涼,惡心欲吐。沒有手表,也不知道脈搏到底跳多少下。就這樣,一直到天亮,我也沒有閉上眼。 過去在曆史書上看到的情景和戲劇、電影上看過的情景,在我的身上再現了。當然過去是滿門抄斬,抄家滅九族,鋃鐺入獄,打入天牢。現在是進步多了,起碼不是殺頭。但是不論功、過、是、非,連事實緣由,都是次要的。一切服從政治需要,這才是真諦啊!
我實在想不出送我到這裏的理由。毛主席、周恩來在世,恐怕是不會送我到這裏來的。一切事實翻來覆去已經清查了五年,事實難道還不清楚嗎?我沒有參與“政變”,我沒有反黨反毛主席,大量的事實還不夠嗎?相反,正是因為我沒有用頭腦去分析,沒有保留地執行了毛主席、林彪、周恩來和當時的中央的一切指示。在這個問題上,包括汪東興在內的當時其他中央政治局委員的所作所為,並不會比我少,他們的心裏應該是有數的 我思前想後,能送我到這個地方來的,當然主要是華國鋒、葉劍英、汪東興了,當時隻有他們三個人是說了算的。
華國鋒不熟悉我們,葉劍英雖然熟悉,但“文革”中有一段時間“靠邊站”了,有些情況不了解,我也不怨他。但是汪東興,我們共事多年,無話不談。當時,我們十分支持你的工作,很多事情是你鼓勵我們做的,在廬山上共患難。我們的情況你不了解嗎?到了這個時候,“四人幫”倒台了,卻竟然把我們送進大牢,是出於什麽需要?是要把我們當作替罪羊嗎?憑良心自問,你內心裏不受到自責嗎?
我從十五歲起參加革命,跟著共產黨、毛澤東,幾十年的槍林彈雨,拚命工作,什麽樣的危險都遇到過,什麽樣的後果都想到過,也隨時準備為黨的事業而獻身。但是唯獨沒有想過,要為黨的事業這樣“獻身”,要坐共產黨自己的大牢。要做一個全黨共株之、全國共討之的大壞蛋,忍受一切屈辱,受到這樣的折磨。 我隻有把這一切和滿門抄斬和滅九族來比較,這還算是比較幸運的。這一切不怨天、不怨地,隻是自己的運氣不好。
我想到了譚震林的“三個不該”,至於是不是“不該參加革命、不該跟毛主席、不該活到六十歲,”我並不一定同意。因為不參加革命、不跟毛主席我也是死路一條。但是思考再三,有一個不該,就是不該到中央工作。可怨誰呢? 第二天,就是一九七七年的元旦了,這是我一生中最感屈辱的一個新年。早上,他們給我拿來了兩個饅頭和兩片鹹菜,我一口也沒有吃。整天我都拒絕吃飯,心想你們既然要置我於死地,我就死了算了!
他們派醫生給我量血壓、做心電圖,但是什麽也不告訴我。我要求給我吃一點安眠藥,醫生也不給,最後給我打了一針。但是我仍然不能入睡。後來,他們又給我輸入了一瓶液,到了晚上,我睡著了。就這樣,我一直不吃不喝地睡了兩天。到一月三日,他們才有一點著急了。他們拿來一碗牛奶,硬是灌我喝了下去,又給我打了一針葡萄糖。我才從迷糊中醒了過來。 到了上午十一點鍾起床以後,就有一點想吃飯了,情緒也穩定了一些,想到我還是要活下去。所以中午飯打來的時候,一碗米飯、一碗白菜,我都吃了。
到了晚上打來兩個饅頭、半碗蘿卜,我也吃了。吃完就睡,但是還是睡不著。我要求醫生給我吃安眠藥,醫生給了我一粒速可眠,看著我吃了下去他才走開,但是仍然睡不著。我又要求醫生給我打一針,叫我再睡一天。經過大約兩小時的周折,醫生於當晚十二點來給我打了一針,之後我才睡著了。 一月四日,我醒得比較早,但是仍然讓我睡到七點開飯時才叫我起來。管理員告訴我,以後我每天在走廊上活動,等天轉暖了,可以到室外活動。以後我牢房外麵的鐵門不關了,隻關裏麵的木門。
以後,除了每天三頓飯和他們有事打開牢門以外,其它時間牢門是一直關著的。我蹲在這一米寬的牢獄裏,什麽也看不見。這裏的條件比衛戍區差遠了,但是為了活下去,為了有朝一日能澄清自己的問題,我決心什麽樣的苦也要吃下去。腦子裏什麽也不想了,隻要搞好身體。為此我在牢房裏,不斷地活動身體,早起早睡,每天在牢房裏甩手鍛煉,飯後就在房間裏走一千步。“放風”時,我就在走廊上來回走一個小時。吃飯時,不管什麽樣的飯菜,隻要能維持生命,我就把它吃下去。 到了秦城,我們就都沒有了名字,隻有號碼。
我的號碼是“七六O二”,大概是一九七六年進來的第二號。我想“七六O一號”大概就是黃永勝了。但是在秦城監獄關了五年,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麵。無論是在監獄裏,還是在“放風”的時候,我一直都沒有見到任何其他的“囚犯”。這裏好像是一個隻有看守和我的世界,與世界上的一切都隔絕了。這所監獄裏究竟關押了多少人,我不知道,但是好像不少的人都進過這裏。監獄設計的如此巧妙,竟然誰也見不到誰,真是一個傑作。 這樣,我的思想慢慢地安定了下來,想到自己所受到冤屈和不公平的待遇,我決心不管處在什麽樣的境況中,都一定要頑強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