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3)
表姐幾十年來，離開五線小城的次數一個巴掌數得過來，如果去外地子女家幫忙不算的話。她常常望人家的朋友圈興歎，自己不差錢，也退休了，卻總是顧慮重重，計劃一拖再拖。
首先，不知道去哪兒。北京太大，腿疼；雲南太高，高反；九寨溝太遠，暈車；廣州語言不通，而且聽說到了南方要吃龍虎鬥，怪嚇人的。
然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去。冬天太冷，夏天太熱，春天風大，秋天不錯，可惜時間太短，躲過十·一的人山人海，美好秋天就不剩幾天了。
再然後，不知道怎麽去。跟著旅行團省心，但價高的不值，會被騙；價低的有購物坑，會被騙；自駕遊，人生地不熟，更被騙。
既然這樣，我說，幹脆我來組個團吧。反正每次回國都是重複送禮、走親戚的行程，不如換個花樣，——咱們一起坐郵輪。
對於總覺得“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的表姐來說，沒有什麽比一站式大包圓的郵輪旅行更合適了。封閉環境，安全感滿滿——不用擔心迷路、人生地不熟，更不會“被騙”。不折騰，舒舒服服地就出國了。願意上岸，護照一刷就能下船，兩個國家都免簽。朋友圈裏發巨輪圖片也很有麵子。
愛達號郵輪從天津出發，遊客都是中國人，而且大多是北方人，熟悉的口音讓表姐倍感親切。船員則與其他航線類似，來自五湖四海，菲律賓和印度人居多。我本來不解為什麽沒有招聘更多說中文的服務員，提供更方便的服務，後來想開了，“語言不通”恰恰也是異國情調的一部分，就像地中海風情的浮雕裝飾、意式建築、歐美風歌舞秀一樣。登船，即出國；郵輪本身，就是目的地。
在國內旅行，跟團是標配，即使郵輪也一樣。我們每個遊客脖子上都掛個牌，標明是哪個旅行社的，比如我們幾個人，就屬於“悅程五號家庭”，就像一鍋亂燉的食材，都貼了標簽，標明來源。
跟團這個事沒得選，郵輪包船後分銷，中國特產。這樣做，把本來處於中高端的郵輪旅遊產品硬壓成到低端，遊客自然多了，郵輪事業得到突飛猛進的發展。
幾年前，我曾買過從上海出發的散艙，原價，一點折扣沒有，等上了船聽到別人的跟團價，才知道自己這個冤大頭的頭有多大。這次天津-濟州島-日本福岡-天津，六天五夜，售價最便宜的艙隻有兩千五人民幣。奇怪的是，這條船隻有60%的載客率，不知道是否與出發日期有關，——國慶長假最後一天。
不過，令人驚喜的是，想脫團也不是不行，隻要一人交兩百“脫團費”，或是“自由費”，岸上遊的時候就沒人管你了。原來，自由不僅有價，而且很便宜。
我本來期待中國港口出發的郵輪中餐選擇會比較多，其實中西比例差不多，搭配其他一些小眾風味，還有多種熱帶水果。中餐味道一般，但不過鹹，也不用擔心味精過敏，我顧不得把有限的胃口配額分給泰國、菲律賓、和印度。
誰能沒看過旅行團大爺大媽搶蝦的視頻呢，我本來小小期待能在郵輪上見識真實現場， 結果——並沒有。不是沒蝦，而是沒搶。大家都乖乖排隊，等服務生分配——小蝦一人一勺，大的一人兩隻，吃完可以再拿，無限量供應。
我旁邊桌子的一對老夫妻，各拿一盤蝦回到座位後，從包裏掏出一個塑料袋，迅速把蝦倒進去，袋口封上，放回包包，然後再去拿了一盤，這才開始剝著吃。等桌上的吃完了，再從包裏拿出隱藏庫存，倒回盤子裏，繼續剝，繼續吃。我看他們玩資源管理遊戲玩得好高興，忽然覺得自己這盤也格外鮮美。
表姐和表姐夫在海邊長大，對蝦不感興趣。表姐離不開白煮蛋，每天早餐三個打底；表姐夫離不開白粥，船上廚師了解中國胃，不僅有白粥，還配了四種鹹菜。他們兩口子巨愛Focaccia這種意大利麵餅，可能因為口感像中式發麵蔥油餅，每天都要吃好幾塊。有天準備岸上遊，兩人帶了十塊餅下船，回船前全部都吃光了。
剛上船的那晚，表姐兩口子先去了主餐廳。等我要去的時候，他們已經互相攙扶著回來了。“怎麽樣？好吃嗎？” 我有點擔心因為語言問題跟服務員溝通不暢。“還行，就是……太多了，撐著了。” 這話讓我有點奇怪——主餐廳是點餐製，一般菜量都不大，怎麽能吃到撐呢？
表姐夫笑眯眯的，“啥都點了！忒多咧。”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叫“啥都點了？” “凡是菜單上有的，每個都上了一遍！”他看我連這麽簡單的話都聽不明白，急得直接說起了普通話。
原來，餐廳有中餐和西餐兩份菜單，沒等表姐兩口子坐下看明白，麻利的服務員就自作主張，熟練地用手指在中文菜單上從上到下“唰”地劃了一遍，前菜、主菜、甜點，一個不落；接著又換到英文菜單，同樣從頭到尾劃了一遍，最後豎起大拇指，笑著問：“OK？” 兩口子也沒多想，點頭應道：“OK！” 看來服務員碰到這樣的情況不少。結果可想而知，實誠的山東人，絕不浪費，上了多少就吃了多少。
聽他們說完，我到餐廳一看，有點驚著了，菜單每個類別裏都還包含三、四種選項，這兩位起碼吃了有四、五個人的量。
第二天晚餐，兩口子又去了。這次更省事了，還是前晚的“啥都點”服務員，遠遠看到他們，隔著桌子熱情打招呼，然後左右手在空中各劃一下，再比了個大拇指，“OK？” 表姐夫這邊也默契地豎起大拇指，“OK！” 於是，菜就一道道地上來啦，流程絲滑無比，全程無障礙。兩人又吃了整整兩頁菜單。
下了郵輪，我和表姐兩口子在高鐵站分手，他們直接回家，我還要去別的地方轉轉。表姐從包裏掏出來背了一路的桶裝方便麵、榨菜、花生、瓜子等，要給我帶上。“船上吃的不咋好，哪趕得上家裏的。等你過兩天上家來，我給你蒸戧麵饅頭、大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