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京的行程之一是陪長輩們去紫竹院。我們一行四人,平均年齡過了七十,都曾在紫竹院裏或多或少地留下過青春的記憶。我小時候去滑冰,長大了去相親,現在去的話,可以加入廣場舞。
在這樣一個老少鹹宜的美好地方,沒想到從一進門就發生尷尬事,全程更是一言難盡。
一來到公園入口處,我舅舅看著刻在山石上的“紫竹院”三個金字,就有點眩暈,有點困惑, “紫竹院什麽時候改名了?怎麽叫北京竹院了?”
聽見舅舅的自言自語,旁邊的清潔工大爺搭了腔,“您看啊,豎著的那倆字兒,‘北’、‘京’,上下加起來,就念‘紫’。”我們都被這個解釋震呆了一秒鍾,先轉頭看向大爺,——人家一臉真誠不開玩笑,又同時伸頭望向石頭上那個大字。
我爸媽今年都剛做完白內障手術,視力一點不含糊,可瞬間對於”紫“字怎麽寫還真含糊了。我沒做過手術,拿著三副眼鏡,墨鏡、近視、老花,不知道選哪個會看得更清楚,反正越看越覺得大爺說得有理,連帶旁邊的“竹”和“院”都行跡可疑起來。
哲學家福柯說,真理與權力是一致的;在有些地方,製服與權力是一致的,所以真理與製服是一致的。比如特殊時期的眾“大白”,誰穿防護服不重要,重要的是隻要“白”,就掌握了權力。權力又代表真理,不容質疑。
如果路邊遛彎兒手裏攥倆核桃的大爺,告訴我們‘北’加‘京’念‘紫’,我們一定躲他遠點,神經不正常嘛。可這位是穿著公園橘紅色馬甲製服的大爺!從小被訓練出服從製服的本能讓我們首先懷疑自己,更何況大爺手持掃帚,文學經典也一再告訴我們,絕不可小瞧一個掃地僧。
集體失智一分鍾後,我們進園參觀並量力參與了廣場舞隊與紅歌合唱團。
我那天特意穿了雙新鞋,當年時髦過一陣的,頭層牛皮紅底拚色鬆糕鞋,鞋底是奶白和黑色疊加,花了好幾百人民幣,買來以後就珍藏了。現在穿起來,又輕又軟,特別舒服。不知為啥,跟著大爺大媽們擺姿勢時, 覺得腳底還有點粘,深一腳淺一腳的,好像鞋底不平,也許是水土不服,不值得放在心上。
舞畢,我在路邊買了兩根冰棍。一根是我最喜歡的老冰棍,一塊錢;一根是我爸喜歡的巧克力奶油,十塊。我媽和我舅都不吃。我們坐在樹下吃冰棍,我舅問我爸,“多少錢一根?”我聽到問話,轉頭正要代答,一個路過的小男孩,手裏也舉著一根冰棍,脆生生地說,“二十五。” 老爺子聽了吃一驚,“那麽貴啊!”孩子媽媽看樣子是不想讓他與陌生人搭茬,硬拽著走,孩子扭著身子補一句,“不貴,還有五十的呢。”
這孩子深得北京人精髓,——愛接下茬,可這一輪混合問答把我家老爺子搞懵了,一是冰棍價錢超出認知,二來“他知道我的冰棍多少錢,我自己都不清楚嘞,還是小孩厲害。”還好我舅是個明白人,一句話解惑,“小孩說他自己呐,他的冰棍是二十五!他以為我問他呢。誰知道您的啊,又不是賣冰棍的。”
這事的後遺症是,老爺子心心念念要吃一次五十的冰棍,二十五的也行。為一根冰棍,我後來跑了好幾家超市也沒找到。無奈上網搜,最貴的品牌應該是鍾薛高,但自2023年起,曾經的“雪糕刺客”危機四伏,大勢已去矣。至於那個小孩報的價從何而來,就是個謎了。
吃完冰棍,我站起來準備走,看見腳下有一圈點心渣,可我也沒吃點心啊。抬腳一看,敢情鞋底是泡沫箱材料做的,從內到外都像鬆糕,而且是過期的,又幹又鬆,一碰就悉悉索索地掉渣兒。我也是個好麵子的人,不敢聲張,悄悄用腳把渣渣集中在椅子腿下,好像沒人注意到。
接著我再不敢瞎溜達,盡量不給鞋底以速度和距離上的壓力。沒想到,再小心翼翼,也還是被發現了。我舅走在後麵喊,“摩羯你腳上踩什麽了,一路給我們留記號。”我回頭一看,果然,地有上彎彎曲曲、斷斷續續、大小不一的白色碎塊。“可能是踩著點心了,酥皮的。”
我慢吞吞跟著老頭老太們來到公園的便民餐廳,吃午餐。等終於找好位子坐定,緩了一口氣,腳在鞋裏練淩波微步,差點抽筋。為了讓鞋保存實力,順利完成剩下的行程,我請我媽幫忙,隨便從自助櫃台上拿點東西給我就行。我媽讓我減肥,又怕我餓著,取了三根粗粗壯壯、飽滿結實、黃澄澄的大玉米,一根就有一斤重。
吃飯的時候,我像小時候玩“我們都是木頭人”,並著腿,腳一點不敢動。再悄悄低頭查看桌子底下,腳邊又是一堆渣渣,而且夾雜了黑色的。歪腳一看,鞋底白色的第一層已經坑坑窪窪,第二層黑色的也搖搖欲墜。酥皮點心變成奧利奧夾心餅幹了。
渣渣太多,主要是我又鬼鬼祟祟,瞞得住別人,瞞不住我媽那雙專門放在我身上的慧眼,”瞧這老厚,有兩層呢,夠掉一陣兒的,回去換個鞋底還能穿。”
服務員剛好過來收拾桌子,我跟人家道歉把地板弄髒了,拎起桌上沉重的玉米母愛,硬著頭皮奪門而逃。人家掉鏈子,我掉鞋底;人家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我抬抬腳留下滿地的渣。
想當年,我第一次相親就在紫竹院。年輕,特別緊張,本來在河邊石子路好好地走著,不知怎麽絆了一下,往前一衝,結結實實摔一個大馬趴。偏偏是夏天,還穿著裙子,把兩個膝蓋磕得血跡斑斑,手肘手掌蹭破了皮,小包也飛了。
這個姓紫的公園就是我的麥城,一來準社死,區別隻是觀眾的多少。
一路躲躲閃閃走到公園出口,紅色的鞋麵也開始變得斑駁,奧利奧夾心餅幹成功升級成紅豆夾心巧克力鬆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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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性格使然,不是隻有北京人這樣,我這南方人也犯這毛病,正想改呢
哈哈哈,太逗了,和這裏的北京人一起大笑。說實話,中國東西的質量確實堪憂,東西也不便宜,上海也是一樣。不過女兒和美國小朋友在北京,還是挺喜歡糖葫蘆和一些小吃的。
博主的回國係列是近期最佳的係列!:)
出門前沒量量身高?估計去趟紫竹院,回來後身高怎麽也得從一米七回到一米六去。
再回憶一下有麽在那兒和國外的家人通過話吧。
反間諜法剛出爐,您把點心渣兒從公園一路撒到家作路標,這可是一抓一個準兒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