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了。這天風和日麗,我們幾個新老朋友,找了個不太遠的州立公園去熱身。
預定路線六英裏,絕大多數在樹林裏,以前來過兩次,不用擔心迷路。
這個地區有蛇,沒有毒,我忘記名字,但據隊長介紹,隻要沒給它踏上一隻腳,一般不反抗,我管它叫“忍蛇”。酷暑已過,不用擔心中暑失溫,水不需要背太多。初秋不是熊出沒的季節,但是蚊蟲猛於熊,我們噴了防曬,噴了防蚊,打算輕裝快進快出,半天結束。
大家都是吃過見過的人,本以為這些就夠了,但凡事總有意外,人生經曆就是靠各種意外來豐富的。沒有意外的人生,是多麽單調的一輩子。
出發了半哩地,有位大叔忽然想起來,“哎,我有沒有鎖車啊?“等他跑去停車場又回來,看到我們還在原地,以為大家在等他,一疊聲抱歉。他的車確實鎖了,但為了加強記憶,又讓鎖車喇叭連響三下,請高山,樹林和草地作證。
這個年紀,大家都一樣。比如,我們並沒有專門等他,往前走,錯了,又轉回到起點。
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前兩次來,都是剛出發就迷失在入口。兩位領隊對曾經走錯的路線印象深刻,對糾錯後的正確道路反而迷迷糊糊;即使第三次,還是陷入慣性,不由自主跟著直覺把曾經錯過的再錯一遍。隊裏都是聰明人,個個事後都知道,“上次就是在那裏走錯的!”如果說失敗乃成功之母,擱我們這,就是每一條正確路線都不是孤兒,必須先有個媽,不然就找不著北。
經過這一小番折騰,重新出發之後,氣氛反而熱絡起來,我們不知不覺就進入了山林深處的蜿蜒小路,前後也拉開了距離。
我一直在後麵跟著,走著走著隊伍慢了下來,我以為領隊又要看地圖找路,但緊接著聽到尖叫聲,又看到我熟悉的一位大姐跳著往前竄。她平時是很沉穩冷靜的人,這回肯定是出事了。
果然,前麵穿過話來,遇到野蜂窩,注意防護。我隨大流徒步好幾年了,別說遭遇野蜂,聽都沒有聽說過。平時大俠們神吹,都喜歡說如何遙望黑熊,躲過響尾蛇,挑戰了幾個山頭之類,沒人提過挨蜂蟄的事。
我停在原地,冷靜一下,前麵有人在喊“快跑”,看起來跑過去的都還活著,“跑”,勢在必行。又想起來,包裏有個防曬衣,新的,標簽都沒摘。這是網購的,本來要去退,今天早晨臨出門又想沒準有用,就抓起來塞包裏了。這個防曬衣其實是個戴帽子的薄夾克,袖子還可以抻長卡住虎口。
我整理好衣服,檢查鞋帶,等前麵的人跑開,給我留出足夠衝刺的距離。路邊還有個人,不知為啥撅著屁股在跟草叢較勁,一邊還忙著揮手躲野蜂,就是不跑,不知是不是被蟄傻了。我等不及了,手把防曬衣的帽子撐開擋住臉,目不斜視,直盯著路麵,開始跑。我當時距離蜂窩比較遠,並不清楚具體在哪裏,隻想悶頭跑,跑得越快越遠越好。
跑了沒幾步,左膝蓋上方就一陣刺痛,我邊尖叫邊用手撥拉掉,又接著跑;緊接著右邊屁股後麵大腿後側又挨了一下,這次一巴掌拍過去不影響速度;哪想到左邊膝蓋相同位置又再次受到攻擊,這次疼得根本邁不開腿,停下來用了好幾秒才擺脫。
幾分鍾後,大家終於又聚到一起,互相同情,整理傷口,聽前麵的人複盤整個事件。全隊無人遇難,也無人幸免。被蟄最嚴重的是那位大姐,也是她最先注意到,領隊的登山杖碰到了小徑拐彎處一棵大樹的底部樹洞,那裏陰涼遮雨,恰巧有一個蜂窩,沒想到可以兼職驅蛇防身的登山杖原來也會惹禍。
野蜂集體嗡嗡出動時,領隊本人並沒有意識,他隻是發現自己的褲子上沾有一個野蜂,就停下來拍打,還堵住了隻容一人通過的小路。聽到大姐叫他,才開始竄逃。
大姐以前曾被蜂蟄過,那次搞得半條胳膊青紫,去了急診,差點截肢。其他人聽說後,趕緊把所有的洗手液集中起來,裏麵好歹有點酒精,還有人帶了風油精,抗生素軟膏等,管它酸性堿性,統統抹上,總比少條胳膊強。
剛才傻在路邊那個,也跑過來了。他本來也是第一梯隊的,遭野蜂突襲時,他伸手一揮,蜂沒被趕走,倒把自己的眼鏡打飛出去。野蜂趁這位近視眼在草叢裏摸眼鏡的功夫,在他頭上和後腰狠狠蟄了幾下。後來,他說應該先逃,再回去揀眼鏡。我說那樣您是蜂口脫險了,難道再搭上一個人,陪你這個睜眼瞎回到蜂口浪尖嗎?
領隊是組織戶外活動二十多年的老人了,卻也第一次遭遇到蜂襲。他看大家抹藥數包唏噓疼痛的狼狽樣子,覺得有點愧疚。其實該來的總會來,要經曆的事,一件也不會少;我們無從躲避,隻能麵對。
休整了一會兒,多數人雖然痛,但在可忍受的範圍;個別人擔心過幾個小時會有過敏反應,大家決定繼續再往前走一段,然後找路返回。如果這時原路返回,野蜂萬一誤會我們橫行無忌,目中無蜂,必定惱羞成怒,也許會進攻得更加凶猛。
我自己大腿後側褶皺處被蟄的比較厲害,但位置尷尬,當時不易上藥,隻能硬挺著,體會了一天無為而治的酸爽。同伴有好幾個人都在相同的位置被蟄,後來我們才明白為什麽。
重新上路之後,大家變得謹慎很多,有點怕井繩的感覺,看樹洞、石縫和草叢都覺得狀態可疑。人家是轉角遇到愛,我們是拐彎惹了蜂,從此在這條路上再不敢昂首挺胸地做人。
這樣低眉順眼地走了兩哩。包由尖銳的刺痛轉為鈍痛,摸上去是一個發燒的大腫塊。路上後來又碰到兩個蜂窩。第一個不大,因為有了戒備,所有人都順利逃脫,我甚至直視了一下。馬上就要出林子的時候,有一窩更大的,但也隻有一人被蟄。
這一天過的,我們抱著要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心情出來,卻被忌恨乃至追殺,一路精神緊張,為了讓野蜂蟄不著,動不動就得像帝國主義一樣,夾著尾巴跑一陣兒,走得沒多遠卻挺累。特此打油一首:
徒步不過五六哩
偏遇野蜂三四撥
全體被蟄數十下
隊伍七零又八落
發足狂奔怨腿短
哀嚎慘叫遍山窩
補記:
回家以後,我查了一下有關在野外如何防止被蜂蟄的信息。“蜜蜂最喜歡的顏色依次是紫紅色、紫色和藍色,我們看到的紅色對蜜蜂而言是黑色。還有,蜂類對深色極有興趣。”還有,“爬山時最好選擇寬鬆的長袖和長褲,且以淺色為主。這樣能夠使皮膚和衣服之間有一定的空間,野蜂的毒刺無法紮入皮膚。”
對號入座地看,當天我們其他人都身著表麵光滑的淺色快幹衣,唯有那位被蟄兩次的大叔,靠紅色T恤吸引了野蜂,毒針不僅輕易穿透了他的緊身牛仔褲,第二次遇襲的時候,竟然還有一隻蜂從褲腳進到褲子裏出不來了。
我們幾個屁股後麵被蟄的,想來不是因為野蜂專挑肉厚的地方,畢竟它們是食素的;而是因為那個地方的褲子比較貼身,一針下去,紮紮實實穩穩當當地就把蜂毒輸進肉裏去了。
還有一種關於逃避的說法是,野蜂是直眼睛,人遇到追擊,要跑幾步然後立即蹲下或趴下,臉朝下不動,蜂直接就飛過去,失去目標繞一圈就會放棄了。這種蜂為刀俎,我為魚肉的風險太大,我還是選擇離是非之地越快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