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鬥狼
老煙記事
【捍總的分裂，讓我這樣跑來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混不下去了。墾局說的捍總“成份不純”，是借用了紅聯的觀點。在捍總485名原始股東中，地富出身的僅占3%，成份不可謂不純。但為了招兵買馬，擴充勢力，捍總在入夥條件上不加限製，所以新進人員當中，有不少是曆次運動中受過衝擊的“異己分子”——或用紅聯的話來說，“牛鬼蛇神”。
根據我的判斷，捍總分裂以後，兩派為了迎合墾局的意見，肯定要進行某種程度的清洗，以純潔隊伍。我這樣出身不好的筆杆子最容易被盯上，如果戀棧，到時候很可能成為靶子。再多一層考慮：捍總的首領缺乏手腕，不單沒搞成大聯合，還自己搞出來兩派，將來如何與紅聯對抗？紅聯一旦反攻得手，對我也不會像當初那樣客氣。我倒不如趁現在還有機會，三十六計，走為上。
經過這場血腥的武鬥，紅聯一方的敵意確實大幅度上升。它的二頭目楊崇兵認為伍滌非過於軟弱，沒有對捍總的多次挑釁以牙還牙，致使張傑忠膽子越來越大，竟敢揪鬥拿總。這次派救兵乃是楊機斷獨行，先斬而奏。伍滌非並未打算動武，而想跟上次那樣通過外交手段把嚴進學解救出來。
楊崇兵在紅聯的內部會議上表達了不滿，卻不慎把發言提綱遺失，讓捍總給撿著了。張傑忠找人作了筆跡鑒定，確認是他寫的。上麵共有四句話：
（1）造反精神不夠。
（2）這樣下去，捍總要把我們看作是廢物。
（3）保守思想很嚴重。
（4）有理的東西沒有敢幹，這就是保守思想，知道對方沒有理就幹。
由於得到嚴進學的全力支持，楊崇兵向伍滌非發起挑戰，要他下台，否則就拉隊伍離開紅聯。經過其他頭目說合，最後紅聯沒有像捍總那樣分裂，但伍滌非從此隻管“文攻”，“武衛”由楊崇兵全權負責。
楊崇兵就任兵馬大元帥後，馬上組織了一支400人的“棒子隊”，天天在青衛山上操練、巡邏。張傑忠備受壓力，也拚湊了一支規模稍遜的武裝，在西邊的工業區進行軍訓。雙方的口號聲此起彼伏，聽著馬上就要發生火並。
謝大胡子也感到風聲鶴唳，找我來商量出逃計劃。我倒一下子有了主意：“要是想走的能再多幾人，我們還不如自己成立一個組織。對了，就叫‘818戰鬥隊’！這是毛主席首次檢閱紅衛兵的日子，名字夠響亮。但我們不是要跟誰戰鬥，而是促進大聯合。這在政治上絕對正確，又誰都不得罪，比明著當逍遙派強。”老謝一聽，舉雙手讚成。
我來了興致，馬上起草了一份成立宣言，措辭冠冕堂皇，正氣軒昂，兩派都不能說我們一個“不”字。老謝利用捍總的資產，當晚就刻好蠟紙，油印了800份。我說用不著印這麽多，他說廣而告之是必要的，得讓別人了解我們是和平使者。否則全場幾百個戰鬥隊，誰知道我們是幹嘛的？弄不好再把我們打一頓。這東西平常兜裏都得揣著，需要就掏一份出來，當護身符用。
次日，我倆分頭行動，尋找加盟者，到晚上就有了八名成員。除了張秋水和幾位宿舍鄰居外，高個女技術員大戴也應邀入夥。我跟老謝合計：“八個就夠了，再多太紮眼，那兩大派會擠兌咱們。”
“十六條”出台後的兩三年，是新中國真正有“結社自由”的一段時間。各種群眾組織像雨後春筍一樣瘋狂生長，加入或退出某一派是再隨意不過的事，所以捍總沒把我們的離開放在心上。從此以後，我們幾個就挑旗單幹了。凡是兩派符合運動大方向的活動，我們都參加，敵對雙方也都表示歡迎。那一陣子，我過得悠閑自在，薪水照發，學習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計劃進一步得到了落實。
農場進入奪權階段以後，日子最難熬的就是當權派了。他們失去自由，集中居住，由造反派統一看管。對兩派而言，他們是開展運動的共同財產，所以雙方共同成立了一個小組，對他們的飲食起居實行監控。他們每天到大食堂吃飯，必須排成一路縱隊。走在最前麵的是場級領導，依次為黨委書記、場長、副場長、政治部主任。
黨委副書記湯平則不在內。他隻是早先被遊鬥過一次，後來有“66316風雷戰鬥大隊”保著，所以造反派不好動他。這500多個現役不像現役、退役不像退役的軍人，在農場的身份很特殊。他們沒有什麽造反綱領，隻是擺出一副“誰也別惹我”的架勢，非常抱團，也因此難以融入867的社會。
“66316”剛成立時氣勢洶洶，要找捍總算賬。等“軍委十條”一出，湯平馬上把它的名字換成，生產建設兵團867團”，宣布今後不參加農場的文化革命。那時已盛傳整個墾區要改為生產建設兵團，湯平就提前趕了個時髦，其實後來整個867農場才夠得上一個團。他的如意算盤不難理解，是要與農場造反派切割，表明自己屬於“三結合”當中天然正確的“軍隊”一方，從而可以憑借“軍委十條”參加支左，另外也讓他的這幫人在未來的“生產建設兵團”先占一個坑。
在場級領導後麵，跟著各部門的領導。科長肯定包括在內，副科長則視“罪行”大小而定。比如曹世平就不幸入選了，而汪炳生則在家呆著。這大概是財務科比水利科平時得罪的人多，造反派頭目們一投票，就把老曹擱進去了。
大小幹部之後，則是運動中被揪出來的五類分子。隊伍末端陡然聳起，看著像根麻杆的，乃團委文教幹事林軼。此人長期自學英語，按時收聽中央台的對外廣播，還和農場中學的幾位同好一塊練習口語。運動一開始，他就被紅衛兵揪出，罪名是長期偷聽敵台。這也屬於咎由自取，因為他那部收音機比較高檔，能夠接收短波信號。我原先在速中也有一部，臨來北大荒前處理掉了，就是為了避免瓜田李下。我的英語水平比他差得多，連中央台都聽不懂，別說敵台了，若為這麽個玩藝被舉報，豈不比竇娥還冤？】
2023-9-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