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張傑忠的山大王邏輯,當權派是一塊肥肉,能叼到自己嘴裏,幹嘛要和對立派分享?武鬥已經打到這步田地,還講什麽階級感情?你不仁,我也不義,看誰狠過誰!隻要把當權派捏在手中,保皇派就不敢硬來,這叫“挾天子以令諸侯”。 再說“一線指揮部”老想搞“三結合”,農場像點樣的“革命幹部”都歸了我,你結合個屁去!
張傑忠雖然膽大妄為,打家劫舍的謀略還是有的。當權派關在青衛山上,而自己的勢力範圍在西邊,強攻實難奏效,隻能智取。於是他選在晚上8點動手,因為棒子隊耀武揚威一天,已經回家歇息去了。隻有長征兵團的紅衛兵還堅持夜間巡邏,以保衛廣播站。這廣播站基本上成了啞巴,但長征兵團對自己的勝利果實很看重,於是把指揮部搬到此地,還在門口像模像樣地掛上了牌子。
長征兵團是捍總的友軍,因此哨兵見到張傑忠領著幾個人經過,並不介意。青衛山本非哪一派的地盤,隻不過紅聯的人多一些,顯得像是它的主場。其實捍總的人也經常光顧(吃飯、開會),而且有些隊員就住在這邊,紅聯沒理由攔阻。楊崇兵成立棒子隊,除了有備戰的考慮外,主要還是造聲勢。它並不像當年的赤衛隊那樣擁有“糾察”的權力,也沒有哪級組織賦予它這樣的權力。
練功房裏,當權派們正在認真學習毛選,兩個看守無精打采地坐在門口說閑話。這是一份無聊的差使,當權派個個老實,沒誰會想逃跑。而且關了這麽久,習慣已成自然,到點該幹什麽都知道,根本不需要提醒,所以看守實在無事可做。
見到張傑忠過來,兩人趕緊站起。其中一人是捍總成員,喊了聲:“張總好!”張傑忠笑著說:“同誌們辛苦了!我們今晚組織批判會,需要借當權派用一下,明天一早就還回來。”
當權派趕夜場的事,雖不多見,但也發生過不止一次。按照規矩,一派提走當權派,需要得到另一派的許可。紅聯那名看守正準備出去打電話請示,捍總的看守把他拉到一邊,悄聲說:“哥們,你費那個勁幹嘛!這個點誰還在辦公室呆著?不如咱倆都回去睡個好覺,明早人就還回來了,啥也不耽誤。這幫家夥又不是什麽寶貝,值得咱倆整宿陪著嗎?我還想回家陪老婆呢!”說得那位心動,就讓張傑忠他們把人帶走了。
當權派這一走,如同羊入虎口,再也出不來了。事後紅聯百般討要,張傑忠硬是不放人,還喊出狠話:“有種就來搶!死倆當權派都算在你們賬上!”楊崇兵和當權派沒啥感情,真準備派棒子隊過去大戰一場。嚴進學這回卻站在伍滌非一邊,堅持和談,避免為此傷人。再說硬搶當權派,不把自己“保皇派”的名頭坐實了嗎?所以屬於下策。
張傑忠覺得奇貨可居,便拉著捍指,一起對當派權進行深揭狠批,同時歡迎各造反組織(紅聯司除外)派出代表,前來參觀。我和大戴、老謝等三位“818”的派友榮幸獲邀,於是穿戴整齊、胸佩像章、手持紅寶書、兜揣筆記本,相約來到車隊小樓外麵。四名手持管叉的門衛對我們進行了盤問。由於上頭已經打過招呼,他們並沒有廢太多話,就打開大鐵門,由其中一人領路,帶我們曲曲折折地穿過幾道門,每道都有人把守;再爬上一座狹長的鐵製樓梯,每層拐彎處都有哨兵拄著銳利的標槍恭候;如此轉過四道彎,才到達目的地。這使我想起李白的詩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對立派想把當權派劫走,真可謂“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這是一間矮小的閣樓。我們進去後,見幾位原總場領導都到齊了,沿著北牆乖順地低頭站立(薑書記不在裏麵,他是鶴崗造反派的資產,回來遊鬥一圈就被送還了)。南邊靠窗,三名審問員坐在桌子邊,向我們點頭示意。我們就在西北角的小板凳上坐下。屋內還有幾個頭戴紅星帽、腰紮武裝帶的紅衛兵,看著像憲兵,造反派應該就是他們押過來的。
批鬥馬上開始。頭一個被點名的自然是石書記,他答了一聲“到”,就出列站在兩米見方的空地上,主動大彎腰,雙臂下垂。這本是一個廣播操動作,難度不大,可久久為之,就不好受了。兩側各有一名紅衛兵席地而坐,專門糾正受審者的姿勢,如不符合要求,就要采取行動。比如腰彎得過久,本能地會慢慢抬高弧度,這時雙目圓睜的紅衛兵就嗬叱道:“老實點!”再不聽話,就上前拽住對方的頭發往下拉。石書記就被如此糾正了兩次。
看得出來,每個當權派都害怕這些嘴上無毛的中學生。我一進屋就注意到兩名紅衛兵裏有一高個兒,再端詳一陣,便認出是張國剛之弟,名叫張國疆。之前我隻見過他一次,還是小學生,剛由老母帶著從安徽老家來投奔其兄。老母長得白淨富態,雖是小腳,但很勤快,待人一團和氣。文革剛開始,她就被當作“地主婆”揪出來,天天跟五類分子一起勞動,不過因為年老而允許回家住。後來張國剛從家鄉搞來證明,她的成分實為上中農,或稱“富裕中農”,夠不上剝削階級,算是錯鬥一場。這也怪老太太嘴上沒有把門的,跟人聊天時常說自己沒受過窮,而且保養得確實好,不像地主婆都沒人信。
張國疆在石清鎮上中學,幾年沒見,竟長得如此魁梧,雖比其兄尚低半頭,但若打起架來,白頭阿三肯定不是對手。這回他有了揚眉吐氣的機會,頻頻站起來修理當權派,以表現自己有很強的革命性。當然也不排除對老母被揪鬥懷恨在心,借機進行階級報複。畢竟石清鎮的文革也在總場領導之下,石書記曾指使工作組和赤衛隊進駐過鎮中學。這裏的紅衛兵造反以後,稱為“第二司令部”(二司),與當權派有著天然仇恨。
再過兩三年,張國疆初中畢業,也分配到一隊當農工,而且跟我在一個班。前麵說到有個肩扛204斤麻包上三級跳板的,就是他,那時他的塊頭已經快趕上武二郎了。】
2023-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