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新場為水利會戰再次做準備。錢副場長帶領水利規劃小組忙了半年,最後拿出的方案是:放棄上年“貪大求全”的搞法,隻整修北邊的幹渠,做到“拓寬、加深、延長”,這樣可以保住半壁江山。至於攔洪壩則不再重建,讓南邊這塊最低的窪地成為泄洪區,以減輕北邊的壓力,等將來有條件時再“收複失地”。
這個方案到了黨委會,引起激烈的爭論。龍震山堅持“魚與熊掌兼得”,要繼續修建攔洪壩,理由是實驗壩效果良好。錢紹斌表示反對:“實驗壩隻提供了一個點的初步數據,不能作為幾百米大壩的基礎。我們還需要更長時間、更多地點的觀測才行。現在貿然行事,最多隻有50%的把握,相當於碰運氣。新場沒有資源在兩條線上作戰,也沒有能力再次承受重大失敗。本來南邊低窪地的開墾就帶有冒進成分,現在無非是吃一塹、長一智,回到正確的軌道上來。”龍震山則認為沒有時間再等下去:“關內在遭災,需要我們提供大量糧食。哪怕隻有50%的把握成功,我們也要通過自己的努力,把它變成100%!”
在黨委會最後表決時,剛剛轉為正式黨員的洪烙,投下了關鍵一票,導致“錢方案”被否決,“龍方案”被采納。為了“魚與熊掌兼得”,龍震山從總場爭來了400名支邊青年。營地一時住不下這麽多人,洪烙就號召共青隊去水利工地住地窨子,把馬架子、木籠房騰出來給支邊青年住。其他各隊紛紛響應,但當中也有些思想落後的老兵,不願再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意見很大。
自林櫻走後,餘抱一失去了在新場的唯一“知音”,情緒變得更加灰暗。錢副場長是少數幾個他“瞧得起”的領導,平時關係不錯。錢在黨委會上受到“排擠”,心中不滿,下來衝餘倒了一通苦水。餘碰到兩個“怪話簍子”,就把黨委會的內情透露了出去,說新場是外行指揮內行,隻要龍、洪二人在,大家除了吃苦就是受罪,什麽都換不回來。落後分子們得知消息,愈發不滿,準備串聯去北京告狀。他們找到餘抱一,請他幫忙寫狀子。餘本來不想出頭,可如今“盛情難卻”,加上確實牢騷滿腹,就幹了這件令他追悔莫及的事。
洪烙了解到有人要搞“兵變”,火速向龍震山報告。龍震山臨危不亂,沒有采取強製措施,而是召集新老職工開全體大會。在會上他明白地告訴大家:“新場確實到了背水一戰的地步,但黨委會的決定是正確的,因為我們不僅有人力物力,而且有實驗壩的成功經驗。我們現在需要的是決心和勇氣!咬緊牙關,大戰一個冬天,建起攔洪壩,新場就能在大北窪立足,我們的勝利果實就能保住!
“水利會戰到了後半段,房建隊就會開始施工。方場長已經答應給新場調配物資,大家從地窨子出來,就能住上新房子,不用再搞自建公助。總場對新場的支持是無保留的,要人給人,要材料給材料,但我們應該清楚自己肩上的重任!戰爭年代,我們為了戰勝敵人,能夠堅持到最後一個人,打完最後一顆子彈。和平年代,我們就不能再住一個冬天的地窨子嗎?共產黨員不會這樣,共青團員不會這樣,轉業官兵和支邊青年也不會這樣!
“現在國家麵臨嚴重的自然災害,家鄉父老需要我們的糧食,全國人民需要我們的糧食。我們在這裏並沒有餓肚皮,難道就因為怕苦怕累不敢再大幹三九嗎?不,我不相信!這不是大北窪人!我們靠自己的雙手和汗水,已經把荒原變了個樣。我們再接再厲,繼續前進,就一定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
龍震山的一番講話,讓現場員工群情激昂。支邊青年代表跳上台來,宣讀了他們的決心書:“我們到北大荒來,就是為了吃苦,為革命吃苦光榮!我們決心向老同誌們學習,不住馬架子、木籠房,都搬到工地上去住地窨子。這樣每天可以少走25裏路,省下時間和力氣修水利!”會場爆發出熱烈掌聲。洪烙接著上台,代表共青隊發出倡議:把自建公助攢下的木料全部送往前線,給支邊青年修地窨子。“老同誌們”紛紛叫好,表示響應。
麵對強大的群眾力量,落後分子們喪失了鬥誌,不敢再跳出來鬧事。在其後的追查中,洪烙了解到餘抱一在老兵當中散布失敗言論,對他進行了嚴肅批評。餘抱一思想壓力很大,加上幹活受了風寒,一下子臥床不起。洪烙對他十分關心,交待夥房給他做小灶,下工後親自把飯菜送到床前、和他談心,叫他不要有思想顧慮,認識到錯誤就能進步。但是餘抱一感到在新場已經失去了政治前途,再怎麽努力也回不到“人民的懷抱”了,洪烙不過在套自己的話,等案情查清楚就要收拾自己,所以他對洪烙的關心隻是虛與委蛇。次日,兩個“怪話簍子”給他通風報信,說錢副場長在黨委會上做了檢討,把他供了出去。現在黨委會已經拿到狀子,幾個落後分子仍在頑抗,拒不交待是誰寫的,但估計撐不了多久。
餘抱一一聽更加驚惶,覺得自己要被送往右派隊勞改,於是想趕緊逃跑,但他不知道往哪兒跑合適——“到另外一個農場去?不保險,早晚會被人查出來。當社會盲流,到處打零工?朝不保夕,太苦太累。對了,聽說虎頭那邊有人過烏蘇裏江,到對麵的農場去打工。蘇聯缺勞力,隻要會幹活就能留下。自己學了四年俄語,也能派上用場,所以希望還是蠻大的。去蘇聯算不得叛國,隻不過換個地方建設社會主義,能有啥大問題?總好過跟著右派分子到完達山裏砍大樹!”
去意已決,餘抱一也不等病好利索,就打起鋪蓋卷,趁無人之際溜出去。走了一程,遠遠聽見營地那邊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心想洪烙已發現自己失蹤,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他巴不得天色更暗一些,好讓自己在雪地裏沒那麽顯眼。不想卻有一輛卡車從營地開出,車燈遙遙地照射過來。餘抱一害了怕,前麵雖已看到橋,他卻不敢過去,改從淩河冰麵上走,想到對麵的灌木叢裏躲起來。走到河中央,冰麵突然破裂,他一下子掉了進去。
這時卡車已經上橋,餘抱一大喊救命,奈何裏麵的司機唐震沒有聽到,他正心急火燎地把一名重病號送往總場。餘抱一本來會遊泳,但是棉衣和鋪蓋卷浸了水後沉重無比。寒冷讓他的四肢變得僵硬,他撲騰得越來越慢,到最後終於停住,像一根柱子插在冰窟窿裏。冰水一點點漫上來,淹沒了他的口鼻,他本能地掙紮兩下,就此不動。再過一刻,餘抱一就靜靜地躺在了淩河河底。
再說林櫻回到上海以後,洪烙給她去過幾封信,都石沉大海。直到來年一月份,她才回了一信,說父親剛剛去世,她現在心力交瘁,不知何去何從。當年違抗父命,來到北大荒,滿以為這裏有她的愛情和事業,誰想皆成泡影。她的幸福和追求都很具體,沒法像洪烙那樣為著一個偉大的理想而奮鬥——“我想了又想,你是黨的人,而不是我的人。我們倆誌不同道不合,難以生活在一起。”
洪烙內心痛苦,但仍寫信給她,希望她能夠擺脫小我束縛,投身到火熱的革命事業中:“隻有把自己的命運與祖國的命運緊緊聯係在一起,才能夠站得高看得遠,才不會為了眼前利益患得患失。你現在的悲觀情緒,在很大程度上與農場的困難有關,但這一困難正在我們麵前一點點消失。你如果到水利工地上來,感受到大家的勞動熱情,就會相信眾誌成城、人定勝天!我是已經上陣的戰士,不能過於兒女情長,但我真心希望你成為我的同路人。”
十冬臘月,新場的“八百壯士”鬥誌昂揚地奮戰在水利工地上。共青隊發明的“夯式劈土器”大大加快了作業進度。大壩頑強地在天地間不斷生長,最後有如一條蒼龍橫亙在荒原上,淩風傲雪,睥睨一切。到了春天,桃花水再起時,新場像搖籃裏的孩子一樣安然無恙。廣袤的土地上麥浪翻滾,預示著前所未有的大豐收。大北窪人終於以鐵一般的意誌,保衛了自己的家園,向黨和國家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2022-11-27